“咚——”

    赵芍曲朝井里丢了块石头,她探着半个身子朝井里看着,自己的脸也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

    她又捏着自己做了几个鬼脸,直到自己滑稽的吐舌被完全照出来。

    “这井里前两天刚捞起来一个宫女,看那样子是泡了两天呢。”

    另一个清楚的脸探出来,脸上似笑非笑,狭长的眼睛透过水面看到赵芍曲眼里,语气平常但声调有些尖细,听起来就难免有些刻薄。

    赵芍曲一只脚还踏在井沿上,不用转头就能看见身穿青色圆领袍,臂上靠着一个拂尘的人半身映在井里。

    “不想呛泡尸水的话,我给你找个干净的。”

    他收回探着的身子,倒影也随着消失,赵芍曲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转头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然后点点头。

    “谢谢。”

    “别客气。”

    郑江安笑意更深,眉眼转变,只剩下笑得弯弯的眼睛。

    这小黄门还怪和气。

    赵芍曲也笑着回应,笑容显得真诚又清澈,然后一点都不怀疑地跟着小太监往前走。

    走着还在庆幸,幸好遇到懂行的人了,要不自己投井喝了有别人溶解物的水,就是去了地府也不好和那个宫女姐妹交代。

    沿着宫中的道路走到尽头,烈日照射下的红墙好像要烧起来似的,而燃烧的红墙让道路显得更加逼仄,晃眼还觉得道路尽头的转弯处都扭曲。

    “这面墙不成,两年前撞死了个太监,然后拐角处乱棍打死了个妃子。”

    郑江安拿着拂尘往前指了指,脸上又是似笑非笑地半偏着头,然后就看到了赵芍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两人继续顶着烈日往前走。

    赵芍曲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上怎么没碰见什么人?

    许是太热了。

    赵芍曲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太监往前,拐着又到了一个种着花草的园子,天然的石头错落在亭子后面,亭子古朴,上面的结构看着也结实。

    “看见这根木头了吗?”

    郑江安站在亭子下面往上指了指,赵芍曲在他身边仰头看见了一根粗壮的木梁。

    眼睛有些放光。

    “是不是这里最合适悬梁自尽?”

    赵芍曲有些期盼地看向郑江安微微偏过来的脸。

    “不是,一月前有个宫女放了白绫,但这木梁没撑住,她摔断了一条腿。”

    赵芍曲脸上瞬间黯淡,叹了口气还有些不舍地往上看了看这根木梁。

    “可我觉得现在它应该挺结实的。”

    “这是我修的,我不会骗你。”

    郑江安无辜地摊摊手,有种被猜疑后的伤心和难过流露出来,赵芍曲瞬间坚定了眼神,半仰着头踮着脚拍拍这太监的肩膀。

    “我相信你。”

    “走吧,这园子里有一口井还算是干净的。”

    郑江安脸上仍旧笑着,只是转身要往亭子旁边的路上走,赵芍曲赶紧又跟上去,言语间也多了写好奇,

    “你是哪个宫的呀?感觉你对宫里好熟悉。”

    “内官监。”

    郑江安侧身避开了从树上垂下的藤蔓,话说得轻飘飘的,像他走路的步子一样。

    “那你肯定很不容易。”

    赵芍曲伸手扯断一根藤蔓,在手里缠绕着,话里也有些怜悯,却差点撞上郑江安的后背。

    “我看上去过得很惨?”

    郑江安让了让位置,露出一口井口光滑的水井,偏头过来时脸上笑意更深了。

    “内官监的掌印不是一个脾气很差的太监吗,听着就不容易。”

    赵芍曲说完就快步想上井边去,但是步子刚迈了两步就骤然被郑江安扯住了胳膊。

    郑江安被她带的踉跄了两步,脸上的笑意僵硬了几分,但话倒是先一步说出来了。

    “宫女自戕是重罪,若是你主子没什么背景,你不是自己死。”

    郑江安瞧着赵芍曲脸上表情,但她此刻倒是十分地平静,只有微微颤动的眸子表明她在思索,而突然像泄了气似的重新站定。

    “幸好你提醒我了,谢谢你帮我找了这么久,我欠你一个人情。”

    赵芍曲抬手搭在眼上,现在的阳光更强烈了,连没粘下来的蝉叫声都有气无力的,郑江安眼神狠毒了一些,她却是没有看见。

    而还未等郑江安开口,赵芍曲突然打了个手势,然后十分机警地左右看了看。

    “是贤妃娘娘,你怕她吗?”

    郑江安也放轻了呼吸细听,但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就是人踩到落叶上的脆声都没有,他看着赵芍曲认真问他的样子,眉毛挑了一下。

    “怕能怎么办呢。”

    他声音带着惶恐。

    赵芍曲看他这个样子也来不及想什么,伸手抓着他的腕子就急急地闪进山石后面猫腰藏着,

    “欣嫔死了,娘娘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亲自过来总好过那妖妃再做什么手脚。”

    两句话的功夫,主仆二人就从亭子前绕过去了,而郑江安正想出声询问,又被赵芍曲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住。

    而她细细听了一会,才放心直立起身子,两人在的空间有些狭小,她又探头看了看周围,声音也很小声,

    “走远了,我怕她们再回来,先等等,你是在司礼监干什么的啊,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干活。”

    “掌印。”

    郑江安挺直了腰身,斜着眼睛看向一脸谨慎的赵芍曲,话说得不重,赵芍曲仍旧往路上瞅着,只是挥了挥手,

    “这个时候就别说笑了,掌印太监都是穿红色的。”

    “哦?我今日来宫的时候穿的倒是红衣,不知道是哪个宫养的猫扑了我一身的水,我只能先换了件旧衣服,你猜我看见那猫的食碗是谁放的?”

    郑江安脸上的笑意全都消失不见,话里也是冷飕飕的,只盯着头顶落了一片枯叶的赵芍曲。

    然后看着她缓慢转头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些尴尬和加着些惊恐,话倒是说得干脆。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我最讨厌猫了。”

    “我脾气差,而我倒是没看见谁放的碗,但我看见你要自戕,还偷听妃子讲话。”

    郑江安抬手摸摸拂尘的毛,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平和,话里还有些惋惜的意思,却让赵芍曲汗毛竖了起来。

    她今天下定了决心想跳井,是想再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去,哪怕自己死得怕是骨灰都埋好了,但她还是残存着一丝能回到高科技世界的希望。

    赵芍曲太想念空调了。

    但今天是个很热的天气,却不是个出来自尽的好时期。

    “谁说公公脾气差的?我第一个不同意,求公公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赵芍曲双手合十,语言悲戚言辞恳切,头上落的枯叶随着她晃动的双手一前一后地摆动着。

    郑江安还是没忍住伸手给她摘了叶子,随手扔掉之后才拍拍手,话里还是有些做作的温和。

    “瞧瞧,我的名声都被坏成什么样了?我哪要为难你啊,我不过觉得你的耳朵好使罢了。”

    赵芍曲身上的僵硬没能因为他的话放松一分,她只是讪笑一声,声音里的害怕更加明显了一些。

    “也没有,耳朵好使是天生的,就是影响了脑子,总头疼。”

    “刚才不还说着相信我吗?现在这样害怕?”

    郑江安一句一问,而又一句一句挑高了音量,话里的尖酸刻薄较之前更加明显,只是脸上绽开了笑容,连带着眉眼弯弯,赵芍曲还是有些害怕,但还是瞬间就回答了。

    “没怕。”

    废话,这宫里当差的宫女哪个不怕小郑公公。

    她先前只听说了不少小郑公公做的事,什么爱看宫女用刑啦,什么偏爱小黄门啦,赵芍曲心里突然有个想法——

    这人态度这样转变,不会是嫌自己刚才拽了他吧?

    赵芍曲不动声色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至少保住自己要拿筷子的手,而她的动作都落在了郑江安的眼里。

    郑江安眸子弯的更深,只是话里藏不住了威胁和怒气,语气倒是压着的循序善诱,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

    赵芍曲犹豫了一下。

    “不说就挨着宫把你搜出来。”

    “良月宫,芍药。”

    赵芍曲脸有些皱皱巴巴的,她现在都后悔今日出来没看黄历了。

    而那太监满意地点点头,但是话里又是带着讽刺的温和,

    “原来是那个商贾人家出来的昭仪宫里的,不受宠的妃子宫里待着可不好受吧,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要演着白头宫女的悲剧可不好看呢。”

    赵芍曲低头,赵芍曲沉默。

    郑江安的话都没错,她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宫里,可她如今却连自尽都做不得。

    郑江安却没因为她的沉默停嘴,反而是降低了一些音量,饶有兴趣地看着赵芍曲。

    “可这宫里,可不止宫女这一条出路,咱家也是心软的人,见不得好看的脸被埋没,你若是想,咱家就帮着你些,日后也少不了咱家的好处不是?”

    赵芍曲身体还是有些僵硬,嘴抿得紧紧地低着头。

    郑江安也不着急,只是上前两步衣摆贴着衣摆,又半弯了腰凑近了赵芍曲的脸。

    “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你若是想了,来找我就好,我好好等着。”

    郑江安话说得极轻,但脸上笑得更和善了,说完他就抬手扶了扶帽子,款步顺着阴凉的小路往里走,转角就不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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