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少白，一刻也不肯将目光移走，那眼神似是要将少白吸进双眸，长久的深埋之后终于重见天日，炙热的太阳和温暖的阳光又岂会遥远？
早已数不清是多少个寂蔑的日日夜夜，伴着一刀刀凌迟的痛，一并咽进喉咙里，那些远比身下的雪还要寒冷。
风雪漫天，四周已然望不见生息，这令无数妖灵胆寒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用不上百年岁月便会被遗忘，更别说这雪地里的两个活物是否还有人会记得。
白毛怪仅剩的一只手就好像是坟墓里爬出的白骨，一点点攀上少白的鞋面，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嘴唇不停变换着唇形，试着发出些声音来，可仅剩下几声呜咽也同这场大雪一并被风刮走，余光不愿再向那座如坟场般的大狱瞥上哪怕一眼。
少白见不得如此场景，就好比当年在荒野里，生存法则一贯是大吃小、强杀弱，自己这般初生且法力微弱的妖想尽办法、用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却发现弱者的存亡生死，不过是强者动动手指的事儿，自己也曾这般天真的哀求过。
她尚不能理解住在甲一牢房的妖，怎么能混成现在这样，“你想活？”少白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渴求，像是漫天大雪下奋力燃烧的火苗，而不久之前白毛怪还只是麻木的木偶，话刚脱口，她不禁在心里嘀咕自己在乱问些什么傻话。
这一头还想着，那一头白毛怪主动点了点头。
“你既然能徒手杀彘，何苦求我一个妖力微弱的小妖庇护？”少白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撑着膝盖，带着些许决绝的目光将俯身在地的白毛怪浑身扫视了个遍，最终在他半裸露的背部停留。
白毛怪近乎融入雪景之中，只有肩胛骨处隐约露出残缺不全的血色图腾与周遭不大相称，似乎是格外在意少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不大自在却又无处隐藏，便将身子又缩了缩。
她从靴口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弯月匕首，刃尖儿戳在白毛怪肩膀上的皮肉，霎时，一朵血葩开在他煞白的皮肤上。
到这儿并未结束，没人料到当鲜红色的液体一股股流出之时却不若料想那般似山间溪流终汇于大地，少白手里的匕首从沾染上白毛怪的血开始，便若如饥似渴的豺狼虎豹，一滴未剩全部吸入了刀锋，眨眼间荧光大作，连少白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背在身后，那匕首震得她身上发麻，差点脱手丢了出去，她从未遇到如此状况。
白毛怪初时也是一愣，惊惧望着少白背后，紧接着像是鼓足了勇气，目不转睛盯着少白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没做丝毫反抗。
他强撑着身子，爬到少白脚边，像是书里画的怪物，披散着头发，支棱起骨瘦如柴的身体，没比那缺了几条腿的水黾好看到哪里去，死死抱着少白的靴子不肯撒手，一副丧魂落魄的古怪样子。
怪物挣扎着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少白没法领会他的意思，甚至还吓了一跳，一连退了几步，却因被抓着靴子，身子向后一仰，直愣愣摔在厚厚的雪堆里，自己方才那样做只是想试试这白毛怪到底还有没有求生欲，谁晓得不但没吓着他，还给自己吓了一跳。
白毛怪收回吊垂无力的胳膊，放在干裂的唇边，缓缓张开嘴，一口咬上自己手腕内侧，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淌下，只见他一皱眉，忍耐着痛苦，活生生咬出一个口子，任鲜血冒着热气滚落在压实的雪地之上。
少白呆呆望着他，见过吃生肉的，没见过吃自己肉饮自己血的，似迫不及待想让少白收留他才以此投诚。
白毛怪用尚还能动的手指，指了指少白手里的匕首，将被咬出缺口的手腕送到她面前，紧接着如同待宰的羔羊，闭上双眼将头别过去不再看，这怕是他能想到不被丢在这无尽寒冷之中的唯一出路。
“你不会是让我吃你是肉、饮你的血吧？”少白原本只想告诉他不要躺在地上任人宰割，毫无意志的人是走不出决明山的，也难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生存，谁知道他竟会曲解自己的意思。
白毛怪合上眼皮默默点了点头。
当真是不知道他在甲一经历了什么，如此毫无人性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掀开白毛怪蔽体的脏衣，见他胳膊上还有几处未来得及愈合的刀削创口，伤口散着莹莹微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
这样的愈合速度在妖看来也是很诡异的事情，不过他毕竟是甲一。
果不其然，那条断臂也是如此，少白的心里忽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与其说他是危险的妖，不如说他是“食物”，与人类圈养的猪牛羊没有区别，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也正因如此，他要在一次次凌迟般的痛苦中活下来，等着下一次再有人来削走自己的肉，若真是如此，他看到匕首会将自己献出去也才合理。
长久以来是未曾反抗？又或者都失败了，将自己送给少白，在白毛怪看来这已经是一件十足寻常的事，痛苦日日相伴夜夜相随。
她因冒出这种想法打了个哆嗦。
“我不吃你。”少白将匕首插回靴筒，这般福气自己可是消受不起，“你既跟我出来，便得听我的话。”
他有些恍惚，尝试着睁开紧闭的双眼，缓缓转过头迷茫望着少白，但总归还是点了头，算是应了。
“这生存之道尤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切勿任人宰割，虽终有一死，但死要死得其所，绝不该同今日这般毫无价值，懂吗？”少白低着头，两相对视许久，风雪像是很急似的在两人中间匆匆穿过，见那白毛怪没有反应，便补充了一句，“日后若有人要你的命，再也不能如今天一般拱手相送，你欠了我救命的恩情，若是送了，便是负了我。”
残命换得苟活，连白毛怪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听信少白的话，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想不起来却又很重要的事，因此如何也要吊着一口气在，不过，若不是少白非要喂那两个包子，兴许真的要迷失在永久的解脱与无尽的痛苦之间。
向前是死路，向后亦是绝路，而今他的一切都已然被踏入泥里，倘若还有丝毫的理智就应该看得出少白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夯货。
“你要在风雪中站起来，而不是求我的怜悯，与其去乞求别人留条活路，不如靠自己趟出一条路来。”她一双手覆在白毛怪的肩胛处，掌心散着微弱的灰白荧光，虽然只是皮外伤，施法半天也只能是将匕首扎出的伤口减轻痛楚，而周身其他的伤她能力不济，着实没有办法，只能指望诡异的自愈能力。
白毛怪想要看看自己的背，虽然是瞧不清晰的，可固执着还是望了望。
像是笑话，就算没有少白，背上的伤也会很快愈合，只不过是平了她拿匕首刺伤人的愧疚之心罢了，好似一个奸商，骗了客人，却还被感恩戴德的叩首致谢，少白实在是担当不起，心里反而愈发自责起来。
她望着高远且晦暗的天发出一声叹息，雪片从有到无，本是瞧不见尽头的，等到了眼前却是已如鹅毛一般，没了伐灵石，摇身一变化成一只生着勾喙长尾的灰白鸟儿，一条深色较宽的贯眼纹连接双眸两颊，白色的眉纹衬得格外精致，费力扇着翅膀，逆着风雪而行。
白毛怪望着少白化回原身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瞳子里映射出如深渊般无尽的怅惘，不消片刻，小小的灰白毛球隐入一片雪白之中。
努力朝着她消失的方向伸手，却什么都够不到、抓不住，像是春尽后残败嫣红的桃花，碾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原，再度合上双眼之时，风吹残垣传来一声声哀鸣。
“吃串儿吗？”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只觉得有什么在戳着自己的身子，他睁开眼，瞧见半空中低行徘徊着一只无比熟悉的鸟，那鸟用爪子踩了自己两下，丢下一条串在木棍上的蛇，蛇身已经软趴趴的。
白毛怪向着天空伸出手，鸟儿便迎着风雪停在了他手上，用细爪握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低身子歪着脑袋瞧他，这份熟悉感难得让人舒适。
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鸟儿再度飞走。
少白跳到空地上，转而变换回人形模样，拾起地上串着蛇的木棍递给他，这一会儿她掏了许多个蛇洞，才找来这么瘦弱一条。
白毛怪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少白，一手接过死蛇，也不管有没有处理苦涩的内脏和剌嘴的蛇皮，冲着蛇腹就是一口，渴了便抓起一把身前的雪往嘴里塞。
“其实我是想给你烤一下的……”等少白有些惊讶看清他的动作时，那条蛇早已翻出嫩粉的蛇肉，不过倒是省了不少功夫，这样的天气想来也不好生火。
“我伤了你，也想过办法救你，还如约给你送了吃的，不如就在此处别过，有缘再见。”少白抬腿便想着离开，谁知道白毛怪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袍子，紧紧攥着不肯撒手。
纵使心里有千言万语，只可惜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白毛怪张着嘴，任风雪从嘴巴里灌进去，伏在她脚下，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不知何时起有了些许微妙的神采，恳求望着少白。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依赖自己，少白想了好一会儿，面露难色，“不是我不带你，而是我已决意去往北地，要翻过这座山，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也不清楚你要往哪里去。”
话已经说到这儿，白毛怪还不肯放过她，一门心思“嗷呜嗷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少白走一步，他便跟着在地上爬一步。
“跟……”见得白毛怪脖颈上的喉结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还算像样的音节，紧接着便是如钉耙挠喉一般痛极，蹙眉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今也已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太疼，还是太久没有说过像样的话，连语言也一并忘记了，还又或是压根就没会过，只知道哪怕简单问答都不流畅。
少白自己独来独往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非要跟着，何况北去北禺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她甚至只晓得往北走，对之后如何一无所知。
瞧着白毛怪的断臂，本就觉得南邵衣裳太过繁琐，索性拔出匕首将宽大的袍子撕出一块多余的布来，包扎一下，免得他残臂冻伤。
谁料到匕首闪着寒光印在他瞳子里时，他心上一紧，脸面上的表情也不那么自然，尽管如此仍是没有放手。
一声幽幽的叹息，也好，反正天高路远也没个作伴的，少白蹲下身子，将割下的布仔细缠在白毛怪断臂的断面上，至少看起来远比没了一边儿胳膊的断臂怪人顺眼多了。
想必他是十分疼的，白毛怪浑身止不住颤抖，这般寒冷的天气，额前竟挂着冷汗，几滴汇到一处去，顺着脸颊向下落到雪里，薄唇上留下清晰的牙印，待少白包扎好时，才发现他关节泛白紧紧攥着拳头，连虎口处也被抠出一排指甲印。
“在这儿只能吃那些东西果腹，等你跟着我翻过山，再找些可口的吃。”少白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上。
白毛怪一度就要晕厥过去，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急得不停点头。
风雪交加的路哪有这么好走，雪好似复仇发泄一般不要命下着，决明山夹在南邵国与北禺之间，虽说南邵妖为下下等，但至少还有着一套看得见摸得着的规矩，北禺则大不一样，神裔似乎是没有的，妖族各自为居，人族混杂其中，不同的部落有着各自一套行事准则。
因此在南邵国，北禺一直象征着粗鄙与蛮荒，却也象征着新的、尚未确定的秩序，如少白这般渺小的妖，在死气沉沉的南邵实在压得喘不过气，北禺什么妖都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她不想日复一日过奴隶的生活，兴许无序还代表着新的可能，至少不用再做下下等的奴隶，连贱民都算不上。
求的便是新生。
踏上山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穿过密林，少白抬头一望，身后的山涧如似斧劈刀削，有的路狭窄到只有一步宽，即使能飞还是止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步行错便是粉身碎骨。
白毛怪执意要走在少白的身后，少白累了，双手撑着双膝站在雪窝窝里，“我记得决明山大狱里的老妖说决明山里有一片终年不结冰的怪潭，也不知道是在哪，走这么远愣是没瞧见。”
少白转回身，反观白毛怪却仍一丁点儿疲惫的感觉没有，一声不吭硬挺挺立在悬崖边上。
起初少白只是觉得凑巧罢了，可行走了一夜，初升的太阳将如丝绸一般的金色朝霞洒向大地，白雪亮的让人睁不开眼，他这一夜谨小慎微贴着崖边而行。
远处一块不小的平原，一路上本该平整洁白的新雪竟是诡异的斑驳，少白眺望着，这一块儿已不再是南邵的领地，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脚步，还以为是野兽搏斗，等走到跟前去却是无数具神裔与妖族的尸体，妖兵自然是北禺的，而神裔也都还没来得及化作灵魄散去。
少白差一点被盖在雪下的盔甲绊倒，本该血流成河的场景，她咽下一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酸溜溜的口水，在一处雪窝子下面发现已然结成冰的鲜红，统统被一场雪掩埋，零星几棵近处的松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而今因为少白一个踉跄，先是结块的积雪砸在她脑袋上，紧接着那些散着的也潇潇落下。
白毛怪麻木看着无数生命逝去的战场，并没什么悸动的情绪，说压根没什么感觉才更为合适，尤其是与少白的惋惜相比，显然平淡多了。
望着少白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把尸首翻了个遍，忽而蹲在地上开始脱死人的衣服，纵使不太懂这么做是为什么，但还是不假思索走到少白身边帮她。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要去北禺却没像样的衣裳穿，你已经死了，要这衣裳用处也不大，放心，我内衫肯定是不会脱你的，保证不会让你衣不蔽体，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您发发善心就当做好事了，若我们不换衣裳怕去了北禺要遭人怀疑……”少白一边儿脱着人家的衣裳，一边儿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着实不愿意占死人的便宜，若不是白毛怪身上这一层单薄又破烂，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大概是北禺的联盟军又与南邵掐上了，千年来一贯如此，两地民风截然不同，南邵对血统很讲究，出身便决定了一生的高度、职业，屠夫的儿子是屠夫，铁匠的儿子是铁匠，北禺则是崇尚武力，连男女之情都要跟比武扯上关系。
至于为何有这般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是南邵国有数不清的灵草植被，北禺则多的是灵兽矿产，对方的资源都是己方稀缺的，外加之观念差异巨大，互不认可也从未把对方放在眼里。
再到后来打来打去就变成了家国之恨。
少白把脱下来的衣裳丢给白毛怪，催促他赶快穿上，“捡完东西，咱们得赶紧走了。”少白拉着白毛怪急匆匆离开，而被拉着的人还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只得解释:“这荒郊野岭的，血腥味儿不知道要引来什么野兽，很危险。”神裔灵魄可散，但妖族的肉身却是实实在在不会散的。
事实就如同少白料想的那样，既然她和白毛怪能逃出来，未必决明山大狱里的其他妖就跑不出来，还有那些住在山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不恰好就送上了一顿野餐？
不远处的林子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伴着风声一股脑的涌入少白的耳朵里，她的腿如同冻结在雪中，一动也不得动，微微侧目，一个其状如牛的影子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撞而来，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皮毛，生得十分凶恶的犀渠。
按理说这只凶兽不该在决明山这种地方出现，不晓得是不是大狱倒塌后逃出来的，它后肢还有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不过就算如此，也足以令人胆寒。
一个缺了臂膀，一个生得不够高大，想要到达北禺，还能活下去并非容易事，少白可以次次都想着侥幸逃跑，但假如自己不顾一切的溜走，白毛怪恐怕就成了犀渠的开胃菜，少白向着白毛怪的方向望了望。
跟这只受了伤的凶兽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个五五开，赢了多了件兽皮保暖也很不错，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来不及继续往下想，眼瞧着犀渠只顾着低头狂奔，少白冲着白毛怪大喊:“保护好自己！”紧接着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弯月匕首，纵身一跃跳到了枝头，心里盘算着对方几时能路过自己脚下，找准时机跳到犀渠的背上。
一手搂住犀渠的脖子，一把匕首已经歪歪扭扭穿透凶兽的皮，扎进血肉里去，可惜兽皮足够厚实，以少白的力气也仅仅没入匕首的三分之一。
算不上致命一击，甚至让那只本就在气头上的犀渠更加癫狂，抬起两只前蹄不停在地上蹦跳，少白跟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将身子贴紧在其背上。
她尤未打算罢休，血腥气勾起了斗志，就算是再凶恶的兽也总该有力竭的时候，等着机会再扎一刀，现在便赌它比自己更早放弃，只是犀渠的叫声着实不太悦耳，少白皱紧了眉头，听着它逐渐剧烈的喘息声，鼻息里呵着腾腾热气，就好似包子铺的蒸笼开了锅。
只是那只犀渠一直不停的在原地转圈，任谁来也没什么好法子，更别说如何下手。
白毛怪在树丛之间观察了一会儿，弓着身子从口唇鼻腔发出一声声愤怒低吼，就像是在威胁那只妖兽。
少白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着一个雪白的阴影以极快的速度，如闪电一般，来不及反应是从林子哪边儿窜出来的。
那断臂已恢复了一些，但还不能以双手来对抗如此凶猛的兽，只好冲到前面握拳给了犀渠迎面痛击。
眼前便是悬崖，少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挨了打，拳头是不见血的，仅仅是一声痛苦的兽鸣，犀渠调整了方向，将目标瞄准了白毛怪，紧随而至的便是茫茫雪原之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
“白毛怪！”
原本该立在苍茫雪原的白毛怪在少白好不容易空出片刻抬头看时却不见了踪影。
映着绝佳的光影，在决明山这般让人妖神皆不寒而栗的地方，一时间只剩下一个还沉浸在杀戮激情之中的少女和一只血脉偾张发了疯的犀渠。
早已数不清是多少个寂蔑的日日夜夜，伴着一刀刀凌迟的痛，一并咽进喉咙里，那些远比身下的雪还要寒冷。
风雪漫天，四周已然望不见生息，这令无数妖灵胆寒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用不上百年岁月便会被遗忘，更别说这雪地里的两个活物是否还有人会记得。
白毛怪仅剩的一只手就好像是坟墓里爬出的白骨，一点点攀上少白的鞋面，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嘴唇不停变换着唇形，试着发出些声音来，可仅剩下几声呜咽也同这场大雪一并被风刮走，余光不愿再向那座如坟场般的大狱瞥上哪怕一眼。
少白见不得如此场景，就好比当年在荒野里，生存法则一贯是大吃小、强杀弱，自己这般初生且法力微弱的妖想尽办法、用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却发现弱者的存亡生死，不过是强者动动手指的事儿，自己也曾这般天真的哀求过。
她尚不能理解住在甲一牢房的妖，怎么能混成现在这样，“你想活？”少白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渴求，像是漫天大雪下奋力燃烧的火苗，而不久之前白毛怪还只是麻木的木偶，话刚脱口，她不禁在心里嘀咕自己在乱问些什么傻话。
这一头还想着，那一头白毛怪主动点了点头。
“你既然能徒手杀彘，何苦求我一个妖力微弱的小妖庇护？”少白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撑着膝盖，带着些许决绝的目光将俯身在地的白毛怪浑身扫视了个遍，最终在他半裸露的背部停留。
白毛怪近乎融入雪景之中，只有肩胛骨处隐约露出残缺不全的血色图腾与周遭不大相称，似乎是格外在意少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不大自在却又无处隐藏，便将身子又缩了缩。
她从靴口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弯月匕首，刃尖儿戳在白毛怪肩膀上的皮肉，霎时，一朵血葩开在他煞白的皮肤上。
到这儿并未结束，没人料到当鲜红色的液体一股股流出之时却不若料想那般似山间溪流终汇于大地，少白手里的匕首从沾染上白毛怪的血开始，便若如饥似渴的豺狼虎豹，一滴未剩全部吸入了刀锋，眨眼间荧光大作，连少白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背在身后，那匕首震得她身上发麻，差点脱手丢了出去，她从未遇到如此状况。
白毛怪初时也是一愣，惊惧望着少白背后，紧接着像是鼓足了勇气，目不转睛盯着少白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没做丝毫反抗。
他强撑着身子，爬到少白脚边，像是书里画的怪物，披散着头发，支棱起骨瘦如柴的身体，没比那缺了几条腿的水黾好看到哪里去，死死抱着少白的靴子不肯撒手，一副丧魂落魄的古怪样子。
怪物挣扎着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少白没法领会他的意思，甚至还吓了一跳，一连退了几步，却因被抓着靴子，身子向后一仰，直愣愣摔在厚厚的雪堆里，自己方才那样做只是想试试这白毛怪到底还有没有求生欲，谁晓得不但没吓着他，还给自己吓了一跳。
白毛怪收回吊垂无力的胳膊，放在干裂的唇边，缓缓张开嘴，一口咬上自己手腕内侧，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淌下，只见他一皱眉，忍耐着痛苦，活生生咬出一个口子，任鲜血冒着热气滚落在压实的雪地之上。
少白呆呆望着他，见过吃生肉的，没见过吃自己肉饮自己血的，似迫不及待想让少白收留他才以此投诚。
白毛怪用尚还能动的手指，指了指少白手里的匕首，将被咬出缺口的手腕送到她面前，紧接着如同待宰的羔羊，闭上双眼将头别过去不再看，这怕是他能想到不被丢在这无尽寒冷之中的唯一出路。
“你不会是让我吃你是肉、饮你的血吧？”少白原本只想告诉他不要躺在地上任人宰割，毫无意志的人是走不出决明山的，也难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生存，谁知道他竟会曲解自己的意思。
白毛怪合上眼皮默默点了点头。
当真是不知道他在甲一经历了什么，如此毫无人性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掀开白毛怪蔽体的脏衣，见他胳膊上还有几处未来得及愈合的刀削创口，伤口散着莹莹微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
这样的愈合速度在妖看来也是很诡异的事情，不过他毕竟是甲一。
果不其然，那条断臂也是如此，少白的心里忽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与其说他是危险的妖，不如说他是“食物”，与人类圈养的猪牛羊没有区别，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也正因如此，他要在一次次凌迟般的痛苦中活下来，等着下一次再有人来削走自己的肉，若真是如此，他看到匕首会将自己献出去也才合理。
长久以来是未曾反抗？又或者都失败了，将自己送给少白，在白毛怪看来这已经是一件十足寻常的事，痛苦日日相伴夜夜相随。
她因冒出这种想法打了个哆嗦。
“我不吃你。”少白将匕首插回靴筒，这般福气自己可是消受不起，“你既跟我出来，便得听我的话。”
他有些恍惚，尝试着睁开紧闭的双眼，缓缓转过头迷茫望着少白，但总归还是点了头，算是应了。
“这生存之道尤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切勿任人宰割，虽终有一死，但死要死得其所，绝不该同今日这般毫无价值，懂吗？”少白低着头，两相对视许久，风雪像是很急似的在两人中间匆匆穿过，见那白毛怪没有反应，便补充了一句，“日后若有人要你的命，再也不能如今天一般拱手相送，你欠了我救命的恩情，若是送了，便是负了我。”
残命换得苟活，连白毛怪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听信少白的话，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想不起来却又很重要的事，因此如何也要吊着一口气在，不过，若不是少白非要喂那两个包子，兴许真的要迷失在永久的解脱与无尽的痛苦之间。
向前是死路，向后亦是绝路，而今他的一切都已然被踏入泥里，倘若还有丝毫的理智就应该看得出少白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夯货。
“你要在风雪中站起来，而不是求我的怜悯，与其去乞求别人留条活路，不如靠自己趟出一条路来。”她一双手覆在白毛怪的肩胛处，掌心散着微弱的灰白荧光，虽然只是皮外伤，施法半天也只能是将匕首扎出的伤口减轻痛楚，而周身其他的伤她能力不济，着实没有办法，只能指望诡异的自愈能力。
白毛怪想要看看自己的背，虽然是瞧不清晰的，可固执着还是望了望。
像是笑话，就算没有少白，背上的伤也会很快愈合，只不过是平了她拿匕首刺伤人的愧疚之心罢了，好似一个奸商，骗了客人，却还被感恩戴德的叩首致谢，少白实在是担当不起，心里反而愈发自责起来。
她望着高远且晦暗的天发出一声叹息，雪片从有到无，本是瞧不见尽头的，等到了眼前却是已如鹅毛一般，没了伐灵石，摇身一变化成一只生着勾喙长尾的灰白鸟儿，一条深色较宽的贯眼纹连接双眸两颊，白色的眉纹衬得格外精致，费力扇着翅膀，逆着风雪而行。
白毛怪望着少白化回原身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瞳子里映射出如深渊般无尽的怅惘，不消片刻，小小的灰白毛球隐入一片雪白之中。
努力朝着她消失的方向伸手，却什么都够不到、抓不住，像是春尽后残败嫣红的桃花，碾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原，再度合上双眼之时，风吹残垣传来一声声哀鸣。
“吃串儿吗？”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只觉得有什么在戳着自己的身子，他睁开眼，瞧见半空中低行徘徊着一只无比熟悉的鸟，那鸟用爪子踩了自己两下，丢下一条串在木棍上的蛇，蛇身已经软趴趴的。
白毛怪向着天空伸出手，鸟儿便迎着风雪停在了他手上，用细爪握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低身子歪着脑袋瞧他，这份熟悉感难得让人舒适。
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鸟儿再度飞走。
少白跳到空地上，转而变换回人形模样，拾起地上串着蛇的木棍递给他，这一会儿她掏了许多个蛇洞，才找来这么瘦弱一条。
白毛怪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少白，一手接过死蛇，也不管有没有处理苦涩的内脏和剌嘴的蛇皮，冲着蛇腹就是一口，渴了便抓起一把身前的雪往嘴里塞。
“其实我是想给你烤一下的……”等少白有些惊讶看清他的动作时，那条蛇早已翻出嫩粉的蛇肉，不过倒是省了不少功夫，这样的天气想来也不好生火。
“我伤了你，也想过办法救你，还如约给你送了吃的，不如就在此处别过，有缘再见。”少白抬腿便想着离开，谁知道白毛怪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袍子，紧紧攥着不肯撒手。
纵使心里有千言万语，只可惜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白毛怪张着嘴，任风雪从嘴巴里灌进去，伏在她脚下，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不知何时起有了些许微妙的神采，恳求望着少白。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依赖自己，少白想了好一会儿，面露难色，“不是我不带你，而是我已决意去往北地，要翻过这座山，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也不清楚你要往哪里去。”
话已经说到这儿，白毛怪还不肯放过她，一门心思“嗷呜嗷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少白走一步，他便跟着在地上爬一步。
“跟……”见得白毛怪脖颈上的喉结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还算像样的音节，紧接着便是如钉耙挠喉一般痛极，蹙眉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今也已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太疼，还是太久没有说过像样的话，连语言也一并忘记了，还又或是压根就没会过，只知道哪怕简单问答都不流畅。
少白自己独来独往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非要跟着，何况北去北禺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她甚至只晓得往北走，对之后如何一无所知。
瞧着白毛怪的断臂，本就觉得南邵衣裳太过繁琐，索性拔出匕首将宽大的袍子撕出一块多余的布来，包扎一下，免得他残臂冻伤。
谁料到匕首闪着寒光印在他瞳子里时，他心上一紧，脸面上的表情也不那么自然，尽管如此仍是没有放手。
一声幽幽的叹息，也好，反正天高路远也没个作伴的，少白蹲下身子，将割下的布仔细缠在白毛怪断臂的断面上，至少看起来远比没了一边儿胳膊的断臂怪人顺眼多了。
想必他是十分疼的，白毛怪浑身止不住颤抖，这般寒冷的天气，额前竟挂着冷汗，几滴汇到一处去，顺着脸颊向下落到雪里，薄唇上留下清晰的牙印，待少白包扎好时，才发现他关节泛白紧紧攥着拳头，连虎口处也被抠出一排指甲印。
“在这儿只能吃那些东西果腹，等你跟着我翻过山，再找些可口的吃。”少白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上。
白毛怪一度就要晕厥过去，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急得不停点头。
风雪交加的路哪有这么好走，雪好似复仇发泄一般不要命下着，决明山夹在南邵国与北禺之间，虽说南邵妖为下下等，但至少还有着一套看得见摸得着的规矩，北禺则大不一样，神裔似乎是没有的，妖族各自为居，人族混杂其中，不同的部落有着各自一套行事准则。
因此在南邵国，北禺一直象征着粗鄙与蛮荒，却也象征着新的、尚未确定的秩序，如少白这般渺小的妖，在死气沉沉的南邵实在压得喘不过气，北禺什么妖都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她不想日复一日过奴隶的生活，兴许无序还代表着新的可能，至少不用再做下下等的奴隶，连贱民都算不上。
求的便是新生。
踏上山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穿过密林，少白抬头一望，身后的山涧如似斧劈刀削，有的路狭窄到只有一步宽，即使能飞还是止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步行错便是粉身碎骨。
白毛怪执意要走在少白的身后，少白累了，双手撑着双膝站在雪窝窝里，“我记得决明山大狱里的老妖说决明山里有一片终年不结冰的怪潭，也不知道是在哪，走这么远愣是没瞧见。”
少白转回身，反观白毛怪却仍一丁点儿疲惫的感觉没有，一声不吭硬挺挺立在悬崖边上。
起初少白只是觉得凑巧罢了，可行走了一夜，初升的太阳将如丝绸一般的金色朝霞洒向大地，白雪亮的让人睁不开眼，他这一夜谨小慎微贴着崖边而行。
远处一块不小的平原，一路上本该平整洁白的新雪竟是诡异的斑驳，少白眺望着，这一块儿已不再是南邵的领地，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脚步，还以为是野兽搏斗，等走到跟前去却是无数具神裔与妖族的尸体，妖兵自然是北禺的，而神裔也都还没来得及化作灵魄散去。
少白差一点被盖在雪下的盔甲绊倒，本该血流成河的场景，她咽下一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酸溜溜的口水，在一处雪窝子下面发现已然结成冰的鲜红，统统被一场雪掩埋，零星几棵近处的松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而今因为少白一个踉跄，先是结块的积雪砸在她脑袋上，紧接着那些散着的也潇潇落下。
白毛怪麻木看着无数生命逝去的战场，并没什么悸动的情绪，说压根没什么感觉才更为合适，尤其是与少白的惋惜相比，显然平淡多了。
望着少白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把尸首翻了个遍，忽而蹲在地上开始脱死人的衣服，纵使不太懂这么做是为什么，但还是不假思索走到少白身边帮她。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要去北禺却没像样的衣裳穿，你已经死了，要这衣裳用处也不大，放心，我内衫肯定是不会脱你的，保证不会让你衣不蔽体，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您发发善心就当做好事了，若我们不换衣裳怕去了北禺要遭人怀疑……”少白一边儿脱着人家的衣裳，一边儿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着实不愿意占死人的便宜，若不是白毛怪身上这一层单薄又破烂，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大概是北禺的联盟军又与南邵掐上了，千年来一贯如此，两地民风截然不同，南邵对血统很讲究，出身便决定了一生的高度、职业，屠夫的儿子是屠夫，铁匠的儿子是铁匠，北禺则是崇尚武力，连男女之情都要跟比武扯上关系。
至于为何有这般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是南邵国有数不清的灵草植被，北禺则多的是灵兽矿产，对方的资源都是己方稀缺的，外加之观念差异巨大，互不认可也从未把对方放在眼里。
再到后来打来打去就变成了家国之恨。
少白把脱下来的衣裳丢给白毛怪，催促他赶快穿上，“捡完东西，咱们得赶紧走了。”少白拉着白毛怪急匆匆离开，而被拉着的人还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只得解释:“这荒郊野岭的，血腥味儿不知道要引来什么野兽，很危险。”神裔灵魄可散，但妖族的肉身却是实实在在不会散的。
事实就如同少白料想的那样，既然她和白毛怪能逃出来，未必决明山大狱里的其他妖就跑不出来，还有那些住在山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不恰好就送上了一顿野餐？
不远处的林子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伴着风声一股脑的涌入少白的耳朵里，她的腿如同冻结在雪中，一动也不得动，微微侧目，一个其状如牛的影子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撞而来，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皮毛，生得十分凶恶的犀渠。
按理说这只凶兽不该在决明山这种地方出现，不晓得是不是大狱倒塌后逃出来的，它后肢还有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不过就算如此，也足以令人胆寒。
一个缺了臂膀，一个生得不够高大，想要到达北禺，还能活下去并非容易事，少白可以次次都想着侥幸逃跑，但假如自己不顾一切的溜走，白毛怪恐怕就成了犀渠的开胃菜，少白向着白毛怪的方向望了望。
跟这只受了伤的凶兽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个五五开，赢了多了件兽皮保暖也很不错，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来不及继续往下想，眼瞧着犀渠只顾着低头狂奔，少白冲着白毛怪大喊:“保护好自己！”紧接着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弯月匕首，纵身一跃跳到了枝头，心里盘算着对方几时能路过自己脚下，找准时机跳到犀渠的背上。
一手搂住犀渠的脖子，一把匕首已经歪歪扭扭穿透凶兽的皮，扎进血肉里去，可惜兽皮足够厚实，以少白的力气也仅仅没入匕首的三分之一。
算不上致命一击，甚至让那只本就在气头上的犀渠更加癫狂，抬起两只前蹄不停在地上蹦跳，少白跟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将身子贴紧在其背上。
她尤未打算罢休，血腥气勾起了斗志，就算是再凶恶的兽也总该有力竭的时候，等着机会再扎一刀，现在便赌它比自己更早放弃，只是犀渠的叫声着实不太悦耳，少白皱紧了眉头，听着它逐渐剧烈的喘息声，鼻息里呵着腾腾热气，就好似包子铺的蒸笼开了锅。
只是那只犀渠一直不停的在原地转圈，任谁来也没什么好法子，更别说如何下手。
白毛怪在树丛之间观察了一会儿，弓着身子从口唇鼻腔发出一声声愤怒低吼，就像是在威胁那只妖兽。
少白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着一个雪白的阴影以极快的速度，如闪电一般，来不及反应是从林子哪边儿窜出来的。
那断臂已恢复了一些，但还不能以双手来对抗如此凶猛的兽，只好冲到前面握拳给了犀渠迎面痛击。
眼前便是悬崖，少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挨了打，拳头是不见血的，仅仅是一声痛苦的兽鸣，犀渠调整了方向，将目标瞄准了白毛怪，紧随而至的便是茫茫雪原之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
“白毛怪！”
原本该立在苍茫雪原的白毛怪在少白好不容易空出片刻抬头看时却不见了踪影。
映着绝佳的光影，在决明山这般让人妖神皆不寒而栗的地方，一时间只剩下一个还沉浸在杀戮激情之中的少女和一只血脉偾张发了疯的犀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