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侍女总不能安排在别处,所以入夜时分,伊利里欧派人在韦赛里斯二进大客房里的洗漱间旁角落搬进一张小床,再让佣人们粗略搭起透明的隔断帐子,便算是国王新晋贴身侍女往后居住的地方。

    随侍左右便是这么回事。

    事实上,国王的侍女只是好听的称呼,乞丐王的奴隶才是真正的身份。海对面的国王身边那些贵族出身的侍女才叫国王侍女。

    在伊利里欧答应韦赛里斯索求的时候,阿妮名义上就已经是韦赛里斯的私人物件,任他予取予求,打杀责骂。

    这便是对奴隶制半遮半掩的自由贸易城邦真实的一面。

    韦赛里斯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侍女的另一重身份,伊利里欧的间谍。

    盯着自己的眼睛由暗转明,尚不确定暗中会不会又多了一双眼睛,韦赛里斯需要更加小心。

    但不管私下是怎么个情况,送这个侍女在明面上至少表明双方合作正处蜜月期,往后韦赛里斯开口向伊利里欧要这要那时,可以更直白些。

    韦赛里斯不是很担心秘密被察觉。他相信人们缺乏必要信息时,往往很难拼凑出真相。而他身上的秘密需要想象力,可一百年没见过真正魔法的人在没亲眼见到前,如何去想象并相信这些东西?

    他们会把猜测放在更实际的东西上。

    比如多恩。

    伊利里欧连番试探,在步步紧逼的同时,也把信息暴露给了韦赛里斯。他们怀疑韦赛里斯的行为背后是多恩人在背书。

    理所当然,符合逻辑。

    让他们和空气里的多恩人去斗智斗勇吧。

    韦赛里斯坐在房间书桌边这么想着,此刻,他像个为了完成毕业论文带着某种研究姿态对着油灯下的龙骨这看那看,装模作样摆出一副研究态度的大学生。

    侍女阿妮见她的新主人自她进门后没有发出任何施令,便只得轻手轻脚恭敬的试图走近。

    “没事做的话就一边待着。”到这时,韦赛里斯才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研究龙骨的时候不要靠近我。”

    “是,主人。”侍女阿妮恭敬的退回自己的角落里,开始静悄悄的整理自己的东西。

    巨大的客房沉默下来,油灯下韦赛里斯的影子在屋里落下巨大的阴影,他研究龙骨的双手和油灯的火光凑得很近,落下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像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当韦赛里斯好似不得其法、陷入困境的龙骨研究换到第三块龙骨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韦赛里斯转头看向门,顺便看到侍女阿妮在看向他,像在等他反应。

    韦赛里斯理所当然的支使她:“去开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是丹妮莉丝。

    丹妮看到开门的侍女,愣愣打了个招呼:“...阿妮。”

    韦赛里斯开口问话:“有事吗,丹妮?”

    丹妮莉丝主动来找哥哥,这还是头一遭。

    “我...我刚才在自己房里练习持弓站姿,”她开始还有些磕绊,但说话很快就顺畅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肩膀有点疼。”

    她兴致勃勃的练了一下午,没怎么用过的肌肉一时间这么使力,不疼才怪。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丹妮的借口。说实话,韦赛里斯想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在被原来的韦赛里斯那样残酷对待之后,他不过是待她稍微像个正常哥哥,几次主动拉拢交心、设计心理暗示丹妮和他统一战线,或许吊桥效应真发挥了作用,就这么让丹妮莉丝对他更加信赖,那种夹杂超越兄妹之情的兄妹之情居然能让丹妮顶着韦赛里斯原本残酷待她的数年阴影,胆子大到主动来亲近他。

    是什么刺激了她呢?是今天突飞猛进的感情?是伊利里欧送来的侍女?

    无论是什么,丹妮莉丝这边的进展都有点太快,超出了韦赛里斯的预期。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韦赛里斯早该想到。

    丹妮莉丝聪明是聪明,但还是太年轻。

    可这不正是他把事情推进到这一步的吗?

    韦赛里斯收敛心思,冲她招手:“过来我瞧瞧。”

    丹妮听话的走进房门,沉默掠过哥哥的侍女身前,来到哥哥面前。

    韦赛里斯伸手捏向丹妮的肩:“是不是这儿疼?”这种亲昵动作他在丹妮身上做起来自然而然,一点也不含蓄,更不会脸红,连丹妮本人都不觉奇怪。() ()

    被捏住的肩膀酸痛让丹妮莉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是的,这是怎么了?”

    韦赛里斯正经回答:“正常,这表示你练的没问题,发力位置是对的。肩膀酸痛是因为你之前没经受训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疼痛会伴你很长一阵子,直到你的肌肉凝实有力。我当初学射箭是在红堡,那时我比你现在小,红堡教头是威廉爵士,他那时有国王撑腰,每天逼着我训练射箭,每次训练完我的肩膀都会疼的拿不起叉子......好了,我是说疼是正常的,你洗澡的时候记得用热水浇一浇痛的地方。”

    丹妮再度发问:“是威廉爵士教你拿弓射箭?”她记得威廉爵士还在的时候会教韦赛里斯剑术,可他从不认真去学,搞得威廉爵士私下里常常为此唉声叹息。

    “是啊。”韦赛里斯听出来丹妮还不想回屋,干脆拉她坐到身边,和她闲聊,“你应该还记得他教我剑术的模样吧,丹妮,我不瞒你,后来我时常后悔,仅仅因为我对威廉爵士在红堡射箭时让我吃的苦头记忆深刻,当初便没有认真去学。现在想想,唉。”

    听韦赛里斯叹息,丹妮不知该怎么接话:“......”

    韦赛里斯倒不在乎丹妮什么反应,闲聊几句后,他便随手拿起桌上的龙骨,又开始对着油灯的灯光研究不停,看得入神。

    丹妮第一次知道韦赛里斯在房间里会对着龙骨做这种细致研究,她在身边坐了一阵子,看他似乎毫无进展的模样,问题在她心里修改了好多次说辞,才终于从口里说出:“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她觉得还是像平常一样随口问出来比较好。

    “龙骨里藏着魔法。”韦赛里斯用瓦雷利亚语回应她,“我在研究怎么得到它。”

    他回答的理所应当,眼里的狂热模样不似作假,倒让丹妮不由发怔。如果这是“秘密”,他为什么不做半点遮掩呢?

    丹妮的思绪发散了好长一阵,最后什么也没说,沉默着陪坐在他身边。

    又过了一阵。

    韦赛里斯叹息着放下手里的龙骨,神情难掩低落的用双手捂住脸,他揉了揉脸,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在丹妮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说话时,韦赛里斯的心情似乎已经恢复,他看向丹妮,说:“到我锻炼的时候了,你要是闲着无聊,就翻翻书桌上的故事书看,困了就回去洗澡睡觉。”

    然后不等丹妮回话,韦赛里斯在她注视下站起身。

    他摸出匕首,在房间空旷的位置凝神站定,而后开始挥动匕首。

    一下又一下。

    匕首在韦赛里斯手里平淡无奇的挥击空气。

    丹妮愣愣坐在桌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目光随着韦赛里斯旁若无人的动作而动,又不由看向房间里自始至终默默坐在角落静候的侍女阿妮。

    一开始,丹妮在想的是,是什么让哥哥韦赛里斯可以做到无视他人,埋头做自己的事?他这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可一分钟过去,一刻钟过去,一个小时过去。

    她看着韦赛里斯挥汗如雨,手里匕首仍旧在向前挥出。她的不解渐渐化作震惊和讶异,最后是麻木。

    当韦赛里斯停止挥击匕首的时候,丹妮发现自己想了很多东西,可脑子里短时间却无法把它们串联起来。她对自己的哥哥有了全新的认知。

    韦赛里斯就很平常,他吩咐:“阿妮,去叫人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是,主人。”阿妮得到命令,立刻就去做事。

    韦赛里斯看向显然大受震撼的丹妮莉丝:“这么晚了,丹妮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洗个热水澡。做个好梦。”

    丹妮心里有好多思绪,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如常的回应:“那么,我回去了。”

    她在想,要成为维桑尼亚和雷妮丝要的东西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多。

    韦赛里斯目送丹妮离开,觉得她应该已经从冲昏头脑的感情中清醒了些,不管是什么刺激了她,冲动行事都不是个值得鼓励好习惯。

    至于私下在偷偷努力锻炼的这件事,韦赛里斯心知肚明,这事估计在庭院里也就丹妮莉丝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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