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阳光把宋郁叫醒的时候，才不过七点。
她惯性似地起床，拉开窗帘，半眯着眼拖着腿迈进卫生间。
牙膏快没了，宋郁举着牙刷，蹲下身子，在洗漱柜里翻找昨天早上网购到家的新牙膏。摸索一阵毫无所获，才想起来，昨天出门太过匆忙，快递盒子还没来得及拆，还搁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也不知道昨天那么着急出门干什么？”她自嘲道。
宋郁直起身子，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水，然后抬头，借着镜子，想要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面色憔悴，眼睛肿得像水蜜桃，头发乱糟糟成鸡窝，还有几缕黏在脸颊。身上的裙子皱皱巴巴，糊着几团扎眼的污渍。
“真窝囊。”宋郁打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一狠心，抓起镜子旁边的剪刀，几剪子下去，将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整个人也清爽不少。
刚剪完头发，一阵电话铃声便响起。
宋郁匆匆跑到卧室接起电话。
“阿郁，现在在哪？”听筒那头的高敏问她，语气听着有些急切。
因着断断续续哭了一夜，宋郁的嗓音有些沙哑，“敏姐，我在家，怎么了？”
对面的高敏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那就好。有一部网剧的导演想见见你，我现在开车到过来接你，差不多四十分钟能到，你准备准备。”
“是女三号。”她补充道。
宋郁只是闷闷地“嗯”一声。能够有见导演的机会她自然是开心的，只是经过《风来》这一遭后，她已经学会了不抱太大的期待。当初《风来》的导演曾经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你肯定是这部剧的女三号，除了你，没人能演。”
*
高敏到楼下的时候，宋郁已经收拾完毕。
眼睛用冰袋敷过，加上妆容的遮盖，看不出太大的异样。只是没什么精神，看起来恹恹的。
坐进后排的宋郁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天，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杂质。
高敏将一本剧本递到后排，然后发动车子，“一会儿见了导演，别要死不活的样子。给了你机会，你就得想方设法抓住。这是剧本，前头有大纲，你好好翻一下，至少做到心里有数。”
宋郁点点头，捏住剧本的书脊，心里天人交战。
其实她很想向高敏打听一下霍桉，毕竟，两人同属一家公司，经纪人彼此也认识。
问她，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可是她该怎么开口？她跟霍桉在一起这件事，高敏一直是反对的。
如今自己吃了亏碰了壁才知道她当时的话别有深意。
她曾经警告宋郁，“你跟霍桉，长久不了，不是一路人！”
竟然一语成箴。
高敏透过后视镜看她，还是不忍心，便主动挑起了话头。
“霍桉没跟公司续约，他去了盛日娱乐。热搜上的事，公司也很意外。至于《风来》，女三号定的是赵静。之前演过一部热播古偶的女配，比起你更有名气。导演不是傻子，知道其中的利害。”说完，她继续专注地开车。
后排很安静。
高敏知道她是在克制，便耐着性子安慰道：“阿郁，没关系，角色没了我这不是又替你找到新的了？”
宋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无所谓道：“敏姐，你说，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演员。”
恰好车开到了斑马线前，前面亮起了红灯。
高敏一脚踩住刹车，转过头，眉毛挑得老高，愤恨道：“宋郁，你真这么想？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今天这个导演，我们也不用去见了，等会我在前面掉头送你回去。还有，京北市你也别待了，听你妈的话，回海城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过你安安稳稳的舒坦日子去！”
宋郁被吓了一跳，刚才的话，不过是她一时灰心丧气说出来的，并非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没想到高敏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她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她还没来得及应答，高敏又道：“还有那个霍桉，我要是你，直接巴掌扇他。也只有你这么善良，不对，应该是软弱，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走！”
末了，似乎还是不过瘾，高敏再次补充道：“我活了三十八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窝囊废！”
宋郁对上高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忽地笑了，不知怎么，眼泪花也涌了出来，却强撑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尽量轻松，“高姐，我想扇他的时候，人都走了，我扇空气啊。”
高敏喉头堵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
“绿灯亮了，走吧。”宋郁擦干眼泪，出声提醒。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道路两旁的风景急速后退。
宋郁低下头，点开手机微博。
一夜过去，“陈逸桐官宣男友”的热搜仍排在靠前的位置。
话题首页是陈逸桐的微博：
【八月有你。】
配图是一张合照。陈逸桐的男友拥着她，眼睛弯成月牙，背景是广阔无垠的草原和好到不可置信的橘色阳光。
陈逸桐的官宣男友是霍桉。而陈逸桐和霍桉唯一的交集，恰好是半年前霍桉拍的那部剧。
陈逸桐是这两年的女顶流，两部爆剧傍身，商务代言更是数不胜数。她的恋情，自然是各家营销号和路人吃瓜的重点。
半年来，媒体报道过陈逸桐的恋情，但却一直没能挖出这位绯闻男友的真实身份。营销号把大热的男星猜了一圈，却没料到正主是一个根本没什么名气的小男演员。
也是，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大热女星就一定会和大热男星在一起吗？
宋郁觉得这一切真是讽刺，她很想问一问霍桉：“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相？”
做这行，感情关系尤为脆弱，每天面对的诱惑太多，大多数圈内人跟圈内人谈恋爱，结局好一点，和平分手；差一点，出轨背叛，闹得风风雨雨，彼此变成仇人。为此，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跟霍桉强调，“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没关系，分手就是了。但只有一点，不要欺骗，不要谎言。”
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你不闹是对的。这种事，一旦你去闹，场面就很难收拾。或许你可以凭此获得热度，但是以后大众想起你，只会想起这档子破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会说你是蹭热度，你跟好演员，基本上就无缘了。”从方才起便沉默不语的高敏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知道，阿郁，你想成为一个好演员。”
高敏说的，宋郁何尝不清楚。霍桉也不正是拿准了自己的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在跟她分手的当天就和陈逸桐官宣。
她记起两人有一次吵架，霍桉发了狠，说她：“你清高，你想当好演员，太烂的本子不接，博眼球的事你不愿意做！可是真觉得你有一天能熬出头吗？你他妈是做梦！痴心妄想！”
“公司知道这事的人想推你出去炒热度，赚一波流量，被我给摁下了。”
宋郁眼眶一热，近乎笨拙地应道：“敏姐，谢谢，真的谢谢。”
虽然高敏的话说得简单，但她知道，要想在公司摁下这件事，绝对没那么容易。所以，她是真的很感激。
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试戏的地方是一家酒店的套房。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高敏径直走上前敲了敲门，朗声道：“老周，是我，高敏。”
得到一声“请进”后，她便拉着宋郁往里走。
进来的时候，宋郁注意到门口走廊排着长队，其中不乏跟她年纪相仿的。
应该都是来试戏的。
屋子里坐着导演周磊和编剧陈真。
导演是个东北人，说话有股浓重的东北腔，也直接。跟高敏聊完，他抬眼仔细打量宋郁，眼前先是一亮，紧接着摇头，惋惜道：“形象条件很好，不过跟角色的气质不太符合。而且，女三号的试镜刚结束，我们已经差不多有人选了。”
宋郁心里一沉。
高敏察言观色，笑得热切，“老周，哪里不匹配了？而且人还没开口说话呢，总得给人一个展示的机会啊，说不定比你之前见过的人好呢。这俗话说，马儿好不好，还得出来溜两圈才知道呢。”
周磊咂咂嘴，有些为难，“那就试试吧。”
基本资料宋郁已经在路上大致扫过一遍。这部剧是悬疑剧，女主是记者，男主是警察。两人在调查一起大案中最终查出凶手是男二和女二。至于女三何爱甜，则是跟着男二多年的得力助手，简而言之，干各种“脏活”的。
她原本是失足女，后来跟着男二做事得以脱身泥淖，对男二言听计从，坏事做尽，最后死在一场警察的抓捕行动中。
“宋郁是吧，把剧本翻到13页，演这个场景。我再简单概括一下，这个场景是在一家KTV，KTV呢归你管。现在一间包房里出了事，男顾客对女招待动手动脚，闹了不愉快，现在需要你出面解决，我来跟你搭戏，演那位顾客。”周磊转过脸，对编剧陈真说：“陈老师，辛苦你来演一下‘女招待’。”
陈真点了下头。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熟悉一下台词。”
宋郁点点头，花8分钟左右背完台词对周导说：“导演，感谢您给我的机会，我随时可以开始。”
周磊好整以暇，并没什么指望。他承认，宋郁的长相的确无可挑剔。不过，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的，能不能出头，主要看三点：有没有人捧，有没有运气，有没有天赋。这三点有时候都需要，有时候一点就够了。面前的宋郁很显然前两点都不占，至于最后一点的天赋。从他从业20多年的经验来看，还没遇到几个，不然，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拍这种小成本网剧。
说起这个小成本网剧，他就发愁。平台要求两个月内完成拍摄，里头还有一位必须照顾的资源咖，可谓是钱少时间少事儿还多。
一众主要角色差不多都定下了，偏偏这女三是个铁疙瘩，之前谈好的一名女演员临到签合同时反悔，理由是：不想演这种过往不光彩的角色。
他手上还有另外一名人选，气质长相都符合，虽然演技谈不上好，但这种不太重要的角色，感觉对了就行。
但高敏求了过来。周磊觉得世事真是难测，几年前，高敏还是圈内的著名的经纪人，何等风光。自打那两位出事以后，她的口碑一落千丈，得亏老东家M&E公司念旧情，还留她在公司。
现在带的演员，都十八线到八千里开外了，还求到了他头上。
念着以前在剧组的旧交情，他才答应见一见宋郁。
“开始吧。”
周磊暗自想：“反正也不差这十分钟。”
可下一秒，他就恨不得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宋郁的妆容衣服全都没变，可气场在他说出说“开始”后的下一秒就截然不同。
从长相来看，她属于清冷那一类。周磊第一眼看她，便想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高山上的白莲。
可现在，宋郁跟白莲完全没什么关系，更像是罂粟花。
宋郁往前走几步，假装面前的空间是包间，想象着包间的布置以及每个人所处的位置。
她唇角微微弯起，笑容明媚，对着周磊说：“周总，招待不周啊。”说着，她捞起桌上的纸杯，做了一个倒酒的动作，“来，我先干三杯给您赔个不是。”
周磊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现在这场戏除了眼神和姿态拿捏到位外，还没有让人特别惊喜的地方。
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把这个角色给她。
三杯酒尽。
周磊冷笑一声，“这么着就想完事？”
宋郁再次对周磊歉疚一笑，然后快速几步走到女招待陈真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扇”对方三耳光，“你别他妈不识好歹！”
陈真被这假的三巴掌惊住，微微张开嘴。
周磊看得出了神。刚刚宋郁揪头发扇耳光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最绝的还是她的神态，看着真是够瘆人的。
其实戏试到这里，他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他并不打算叫停，对于接下来宋郁的发挥，他很有些好奇心。
宋郁侧脸，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小弟”把人带出去，继而转过身，换上刚出场时的明媚笑脸，“周总，这种不懂事的女人没意思。”她拍拍手，“小弟”领进来一位“漂亮女人”。
“燕燕，好好陪刘总。今晚的酒水，算我头上了。”后面半句话，宋郁是对周磊说的。
周磊砸吧一下嘴，“行吧，何姐，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次就不计较了。”
事情解决后，宋郁走出“包房”，关上门啐了一口，接着由小弟领着去见陈真。
此时，宋郁又换上了一张疲惫厌烦的脸，她从烟盒里掏出一根“口红烟”，点着，深吸一口，居高临下地问陈真：“来这多久了？”
陈真：“一周。”
“才一周啊，那真是可惜。”她的声音很平静，“对待客人该什么规矩领班没教吗？”
陈真小声说：“他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这里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还是说你装作不知道，你他妈当我做慈善啊？”宋郁索性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脸部的肌肉跳了跳，随后平静道：“把这周的工资结了，给我滚。”
陈真离开后，宋郁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大概两秒。
从这眼神里，周磊读到了很多信息，他一时无法形容。
不过，他知道，何爱甜这个角色，他已经决定给宋郁了。
他开口喊停，随后意味深长地瞥向身旁的高敏，心道：“这个人的眼光，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
-
走出酒店旋转门后，宋郁精疲力尽，仿佛浑身的力气被突然卸掉。从昨天到现在，她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一空。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事情结束，一下子饿得要命。
高敏侧过身，拍了拍宋郁的肩膀，“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多谢敏姐。”宋郁没有什么很强的情绪反应，道完谢后，她询问道：“敏姐，我待会儿想自己一个人去吃点东西。”
高敏往酒店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吧，我得去盯寻梅今晚的广告拍摄。”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宋郁眉头微皱，从包里取出墨镜和遮阳伞。
撑开伞才发现伞骨早已在昨天的那场大暴雨中折断，于是她不得不将伞收好，翻出一顶米色棒球帽戴上。
宋郁随便进了一家街边的面馆。
面馆不大，但装修不错，是那种连锁店。因为还没到饭点，所以人也并不多。
她点了一份小碗清汤牛肉面加青菜。
等面的间隙，宋郁靠着墨镜的遮挡，仔细观察店里的人。
这是她毕业之后养成的习惯。
刚刚毕业那阵，她只能演一些出场只有几分钟，台词也没有的小角色，俗称龙套。
这一行的收入极不稳定，能赚大钱的是金字塔塔尖那帮人，而她，当时挣的钱连基本生活的维持都有些艰难。
为了生存，她去当过超市促销员，书店兼职员工，不时也干自己的本职工作，接点德语翻译的活儿，不过这种好事不多。
总之，她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斜杠青年。
也是在做这些工作的过程以及闲下来四处乱逛的时间里，她学着去观察，去了解不同职业，不同背景的人的生活状态和特点。
她先是一眼看到了等在取餐口的外卖员，黄色短袖外面罩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防晒服，皮肤被晒得有点黑，眼部周围的皱纹偏多，神色焦急，不时低头看手机，手上戴着一条红绳。
紧接着，她往外卖员左边的桌子看。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
她忍不住想：“这大热天穿黑色不热？”视线往下走，因着棒球帽遮挡，她看不太清眉眼，只是瞥见对方的鼻梁高挺，唇形有点……性感。
他的头发在男生里头偏长，到脖子附近。
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长素银细项链，上面挂着一个浅绿色宝石吊坠。
再往下，露出的手臂线条称得上漂亮，应该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一双手骨节分明。
整个人的气质偏温柔贵气，但黑色又让他身上多了点厌世的味道。
她正要移开目光，那人却刚好在此时接起了电话，“嗯，谢谢。”
他有一把极好的嗓子，柔和，辨识度高。
“这个手机壳，怎么有点眼熟？”她盯着那个黑色几何图案的手机壳，在记忆里反复搜寻。
还未等她想起，响亮的取餐提示音打断她的思路。
她起身去取餐窗口端面，再回头时，那个男人已经离开。
她惯性似地起床，拉开窗帘，半眯着眼拖着腿迈进卫生间。
牙膏快没了，宋郁举着牙刷，蹲下身子，在洗漱柜里翻找昨天早上网购到家的新牙膏。摸索一阵毫无所获，才想起来，昨天出门太过匆忙，快递盒子还没来得及拆，还搁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也不知道昨天那么着急出门干什么？”她自嘲道。
宋郁直起身子，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水，然后抬头，借着镜子，想要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面色憔悴，眼睛肿得像水蜜桃，头发乱糟糟成鸡窝，还有几缕黏在脸颊。身上的裙子皱皱巴巴，糊着几团扎眼的污渍。
“真窝囊。”宋郁打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一狠心，抓起镜子旁边的剪刀，几剪子下去，将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整个人也清爽不少。
刚剪完头发，一阵电话铃声便响起。
宋郁匆匆跑到卧室接起电话。
“阿郁，现在在哪？”听筒那头的高敏问她，语气听着有些急切。
因着断断续续哭了一夜，宋郁的嗓音有些沙哑，“敏姐，我在家，怎么了？”
对面的高敏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那就好。有一部网剧的导演想见见你，我现在开车到过来接你，差不多四十分钟能到，你准备准备。”
“是女三号。”她补充道。
宋郁只是闷闷地“嗯”一声。能够有见导演的机会她自然是开心的，只是经过《风来》这一遭后，她已经学会了不抱太大的期待。当初《风来》的导演曾经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你肯定是这部剧的女三号，除了你，没人能演。”
*
高敏到楼下的时候，宋郁已经收拾完毕。
眼睛用冰袋敷过，加上妆容的遮盖，看不出太大的异样。只是没什么精神，看起来恹恹的。
坐进后排的宋郁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天，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杂质。
高敏将一本剧本递到后排，然后发动车子，“一会儿见了导演，别要死不活的样子。给了你机会，你就得想方设法抓住。这是剧本，前头有大纲，你好好翻一下，至少做到心里有数。”
宋郁点点头，捏住剧本的书脊，心里天人交战。
其实她很想向高敏打听一下霍桉，毕竟，两人同属一家公司，经纪人彼此也认识。
问她，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可是她该怎么开口？她跟霍桉在一起这件事，高敏一直是反对的。
如今自己吃了亏碰了壁才知道她当时的话别有深意。
她曾经警告宋郁，“你跟霍桉，长久不了，不是一路人！”
竟然一语成箴。
高敏透过后视镜看她，还是不忍心，便主动挑起了话头。
“霍桉没跟公司续约，他去了盛日娱乐。热搜上的事，公司也很意外。至于《风来》，女三号定的是赵静。之前演过一部热播古偶的女配，比起你更有名气。导演不是傻子，知道其中的利害。”说完，她继续专注地开车。
后排很安静。
高敏知道她是在克制，便耐着性子安慰道：“阿郁，没关系，角色没了我这不是又替你找到新的了？”
宋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无所谓道：“敏姐，你说，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演员。”
恰好车开到了斑马线前，前面亮起了红灯。
高敏一脚踩住刹车，转过头，眉毛挑得老高，愤恨道：“宋郁，你真这么想？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今天这个导演，我们也不用去见了，等会我在前面掉头送你回去。还有，京北市你也别待了，听你妈的话，回海城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过你安安稳稳的舒坦日子去！”
宋郁被吓了一跳，刚才的话，不过是她一时灰心丧气说出来的，并非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没想到高敏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她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她还没来得及应答，高敏又道：“还有那个霍桉，我要是你，直接巴掌扇他。也只有你这么善良，不对，应该是软弱，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走！”
末了，似乎还是不过瘾，高敏再次补充道：“我活了三十八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窝囊废！”
宋郁对上高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忽地笑了，不知怎么，眼泪花也涌了出来，却强撑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尽量轻松，“高姐，我想扇他的时候，人都走了，我扇空气啊。”
高敏喉头堵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
“绿灯亮了，走吧。”宋郁擦干眼泪，出声提醒。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道路两旁的风景急速后退。
宋郁低下头，点开手机微博。
一夜过去，“陈逸桐官宣男友”的热搜仍排在靠前的位置。
话题首页是陈逸桐的微博：
【八月有你。】
配图是一张合照。陈逸桐的男友拥着她，眼睛弯成月牙，背景是广阔无垠的草原和好到不可置信的橘色阳光。
陈逸桐的官宣男友是霍桉。而陈逸桐和霍桉唯一的交集，恰好是半年前霍桉拍的那部剧。
陈逸桐是这两年的女顶流，两部爆剧傍身，商务代言更是数不胜数。她的恋情，自然是各家营销号和路人吃瓜的重点。
半年来，媒体报道过陈逸桐的恋情，但却一直没能挖出这位绯闻男友的真实身份。营销号把大热的男星猜了一圈，却没料到正主是一个根本没什么名气的小男演员。
也是，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大热女星就一定会和大热男星在一起吗？
宋郁觉得这一切真是讽刺，她很想问一问霍桉：“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相？”
做这行，感情关系尤为脆弱，每天面对的诱惑太多，大多数圈内人跟圈内人谈恋爱，结局好一点，和平分手；差一点，出轨背叛，闹得风风雨雨，彼此变成仇人。为此，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跟霍桉强调，“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没关系，分手就是了。但只有一点，不要欺骗，不要谎言。”
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你不闹是对的。这种事，一旦你去闹，场面就很难收拾。或许你可以凭此获得热度，但是以后大众想起你，只会想起这档子破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会说你是蹭热度，你跟好演员，基本上就无缘了。”从方才起便沉默不语的高敏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知道，阿郁，你想成为一个好演员。”
高敏说的，宋郁何尝不清楚。霍桉也不正是拿准了自己的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在跟她分手的当天就和陈逸桐官宣。
她记起两人有一次吵架，霍桉发了狠，说她：“你清高，你想当好演员，太烂的本子不接，博眼球的事你不愿意做！可是真觉得你有一天能熬出头吗？你他妈是做梦！痴心妄想！”
“公司知道这事的人想推你出去炒热度，赚一波流量，被我给摁下了。”
宋郁眼眶一热，近乎笨拙地应道：“敏姐，谢谢，真的谢谢。”
虽然高敏的话说得简单，但她知道，要想在公司摁下这件事，绝对没那么容易。所以，她是真的很感激。
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试戏的地方是一家酒店的套房。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高敏径直走上前敲了敲门，朗声道：“老周，是我，高敏。”
得到一声“请进”后，她便拉着宋郁往里走。
进来的时候，宋郁注意到门口走廊排着长队，其中不乏跟她年纪相仿的。
应该都是来试戏的。
屋子里坐着导演周磊和编剧陈真。
导演是个东北人，说话有股浓重的东北腔，也直接。跟高敏聊完，他抬眼仔细打量宋郁，眼前先是一亮，紧接着摇头，惋惜道：“形象条件很好，不过跟角色的气质不太符合。而且，女三号的试镜刚结束，我们已经差不多有人选了。”
宋郁心里一沉。
高敏察言观色，笑得热切，“老周，哪里不匹配了？而且人还没开口说话呢，总得给人一个展示的机会啊，说不定比你之前见过的人好呢。这俗话说，马儿好不好，还得出来溜两圈才知道呢。”
周磊咂咂嘴，有些为难，“那就试试吧。”
基本资料宋郁已经在路上大致扫过一遍。这部剧是悬疑剧，女主是记者，男主是警察。两人在调查一起大案中最终查出凶手是男二和女二。至于女三何爱甜，则是跟着男二多年的得力助手，简而言之，干各种“脏活”的。
她原本是失足女，后来跟着男二做事得以脱身泥淖，对男二言听计从，坏事做尽，最后死在一场警察的抓捕行动中。
“宋郁是吧，把剧本翻到13页，演这个场景。我再简单概括一下，这个场景是在一家KTV，KTV呢归你管。现在一间包房里出了事，男顾客对女招待动手动脚，闹了不愉快，现在需要你出面解决，我来跟你搭戏，演那位顾客。”周磊转过脸，对编剧陈真说：“陈老师，辛苦你来演一下‘女招待’。”
陈真点了下头。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熟悉一下台词。”
宋郁点点头，花8分钟左右背完台词对周导说：“导演，感谢您给我的机会，我随时可以开始。”
周磊好整以暇，并没什么指望。他承认，宋郁的长相的确无可挑剔。不过，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的，能不能出头，主要看三点：有没有人捧，有没有运气，有没有天赋。这三点有时候都需要，有时候一点就够了。面前的宋郁很显然前两点都不占，至于最后一点的天赋。从他从业20多年的经验来看，还没遇到几个，不然，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拍这种小成本网剧。
说起这个小成本网剧，他就发愁。平台要求两个月内完成拍摄，里头还有一位必须照顾的资源咖，可谓是钱少时间少事儿还多。
一众主要角色差不多都定下了，偏偏这女三是个铁疙瘩，之前谈好的一名女演员临到签合同时反悔，理由是：不想演这种过往不光彩的角色。
他手上还有另外一名人选，气质长相都符合，虽然演技谈不上好，但这种不太重要的角色，感觉对了就行。
但高敏求了过来。周磊觉得世事真是难测，几年前，高敏还是圈内的著名的经纪人，何等风光。自打那两位出事以后，她的口碑一落千丈，得亏老东家M&E公司念旧情，还留她在公司。
现在带的演员，都十八线到八千里开外了，还求到了他头上。
念着以前在剧组的旧交情，他才答应见一见宋郁。
“开始吧。”
周磊暗自想：“反正也不差这十分钟。”
可下一秒，他就恨不得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宋郁的妆容衣服全都没变，可气场在他说出说“开始”后的下一秒就截然不同。
从长相来看，她属于清冷那一类。周磊第一眼看她，便想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高山上的白莲。
可现在，宋郁跟白莲完全没什么关系，更像是罂粟花。
宋郁往前走几步，假装面前的空间是包间，想象着包间的布置以及每个人所处的位置。
她唇角微微弯起，笑容明媚，对着周磊说：“周总，招待不周啊。”说着，她捞起桌上的纸杯，做了一个倒酒的动作，“来，我先干三杯给您赔个不是。”
周磊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现在这场戏除了眼神和姿态拿捏到位外，还没有让人特别惊喜的地方。
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把这个角色给她。
三杯酒尽。
周磊冷笑一声，“这么着就想完事？”
宋郁再次对周磊歉疚一笑，然后快速几步走到女招待陈真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扇”对方三耳光，“你别他妈不识好歹！”
陈真被这假的三巴掌惊住，微微张开嘴。
周磊看得出了神。刚刚宋郁揪头发扇耳光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最绝的还是她的神态，看着真是够瘆人的。
其实戏试到这里，他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他并不打算叫停，对于接下来宋郁的发挥，他很有些好奇心。
宋郁侧脸，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小弟”把人带出去，继而转过身，换上刚出场时的明媚笑脸，“周总，这种不懂事的女人没意思。”她拍拍手，“小弟”领进来一位“漂亮女人”。
“燕燕，好好陪刘总。今晚的酒水，算我头上了。”后面半句话，宋郁是对周磊说的。
周磊砸吧一下嘴，“行吧，何姐，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次就不计较了。”
事情解决后，宋郁走出“包房”，关上门啐了一口，接着由小弟领着去见陈真。
此时，宋郁又换上了一张疲惫厌烦的脸，她从烟盒里掏出一根“口红烟”，点着，深吸一口，居高临下地问陈真：“来这多久了？”
陈真：“一周。”
“才一周啊，那真是可惜。”她的声音很平静，“对待客人该什么规矩领班没教吗？”
陈真小声说：“他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这里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还是说你装作不知道，你他妈当我做慈善啊？”宋郁索性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脸部的肌肉跳了跳，随后平静道：“把这周的工资结了，给我滚。”
陈真离开后，宋郁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大概两秒。
从这眼神里，周磊读到了很多信息，他一时无法形容。
不过，他知道，何爱甜这个角色，他已经决定给宋郁了。
他开口喊停，随后意味深长地瞥向身旁的高敏，心道：“这个人的眼光，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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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酒店旋转门后，宋郁精疲力尽，仿佛浑身的力气被突然卸掉。从昨天到现在，她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一空。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事情结束，一下子饿得要命。
高敏侧过身，拍了拍宋郁的肩膀，“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多谢敏姐。”宋郁没有什么很强的情绪反应，道完谢后，她询问道：“敏姐，我待会儿想自己一个人去吃点东西。”
高敏往酒店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吧，我得去盯寻梅今晚的广告拍摄。”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宋郁眉头微皱，从包里取出墨镜和遮阳伞。
撑开伞才发现伞骨早已在昨天的那场大暴雨中折断，于是她不得不将伞收好，翻出一顶米色棒球帽戴上。
宋郁随便进了一家街边的面馆。
面馆不大，但装修不错，是那种连锁店。因为还没到饭点，所以人也并不多。
她点了一份小碗清汤牛肉面加青菜。
等面的间隙，宋郁靠着墨镜的遮挡，仔细观察店里的人。
这是她毕业之后养成的习惯。
刚刚毕业那阵，她只能演一些出场只有几分钟，台词也没有的小角色，俗称龙套。
这一行的收入极不稳定，能赚大钱的是金字塔塔尖那帮人，而她，当时挣的钱连基本生活的维持都有些艰难。
为了生存，她去当过超市促销员，书店兼职员工，不时也干自己的本职工作，接点德语翻译的活儿，不过这种好事不多。
总之，她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斜杠青年。
也是在做这些工作的过程以及闲下来四处乱逛的时间里，她学着去观察，去了解不同职业，不同背景的人的生活状态和特点。
她先是一眼看到了等在取餐口的外卖员，黄色短袖外面罩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防晒服，皮肤被晒得有点黑，眼部周围的皱纹偏多，神色焦急，不时低头看手机，手上戴着一条红绳。
紧接着，她往外卖员左边的桌子看。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
她忍不住想：“这大热天穿黑色不热？”视线往下走，因着棒球帽遮挡，她看不太清眉眼，只是瞥见对方的鼻梁高挺，唇形有点……性感。
他的头发在男生里头偏长，到脖子附近。
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长素银细项链，上面挂着一个浅绿色宝石吊坠。
再往下，露出的手臂线条称得上漂亮，应该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一双手骨节分明。
整个人的气质偏温柔贵气，但黑色又让他身上多了点厌世的味道。
她正要移开目光，那人却刚好在此时接起了电话，“嗯，谢谢。”
他有一把极好的嗓子，柔和，辨识度高。
“这个手机壳，怎么有点眼熟？”她盯着那个黑色几何图案的手机壳，在记忆里反复搜寻。
还未等她想起，响亮的取餐提示音打断她的思路。
她起身去取餐窗口端面，再回头时，那个男人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