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弟弟卓修远初三,面临中考。妈妈陈玉梅就职的工厂因为经济低下,于是开始大批裁员,妈妈不幸的就是那个会被可怜的存在。

    我的家人们认为我大学毕业,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就是累赘。

    或许是爱之深才会恨之切,他们恨我不争,殊不知我的能力或许就到了这里。

    我回想起备考的那段时间,心里就会忍不住酸涩,像是在黑河中行走。那么脏的一条河,冻得人浑身发抖,能看到的也只有这条河,我顺着河流行走,可是怎么走都找不到尽头。

    毕业半年之后依然脱产,每次和亲戚朋友见面,我的父母都会羞于出口我的处境。也许是对自己的孩子有自知之明,他们开始劝我,让转换方向,去做普通的工作。

    可是明明我已经在黑河里奔走了好久,可能下一刻,我就能回到岸上,梦寐以求的岸上。

    他们不管不顾,开始一味地让我放弃。卓心亮说:“不要再考了,你考不上的。”

    我的爸爸,盖棺定论一样给我的人生下了定义。

    卓心亮那年升了职,陈玉梅因为转业,经济收入大不如前,她在家里也开始变得谨小慎微。

    人性本来就是这样,拜高踩低。

    全家的关注重心是我的弟弟卓修远。父母应该是在我的身上感到了失望,于是便将全部的心血倾注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我总是忍不住会反抗我爸爸。在他羞辱我,在他羞辱妈妈,在他给弟弟传输一些封建的教条的思想的时候,我总是反驳他。

    或许,现如今在他个人发展一帆风顺的路途上,我作为他的孩子,我的存在,成了并不好看的一个污点。他对我一直不满,情绪积攒起来,他开始越来越粗暴。有一次在酒后他甚至打了我。

    那天,卓心亮和同事喝的醉醺醺的回家。当时家里只有我。

    弟弟在学校上晚自习,妈妈还没有下班。

    卓心亮走进家里就开始大呼小叫,他想让我走到门口,像是奴婢恭迎圣上回朝一样,去迎接他。

    我不理他,他就闯进了我的房间。

    他高高在上的对我的一切评头论足。

    我当时在写卷子,于是冲他尖叫,让他出去。

    他骂骂咧咧的,“小时候你不好好读书,后来让你考本地的大学,你非得到外地去。你从小就不听话。让你考你考不上,现在不让你考了,你又非得考。你怎么是我的孩子?一点不像我,没出息,不听话。”

    我知道我自己确实不好。可是身为父母不能爱我吗?不能无条件的爱我吗?爱我的不好,爱我的愚钝,爱我的没有出息。

    为什么不能对我多一点期待呢?为什么要喝的醉醺醺的吼起来贬低我呢?

    我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朝他喊:“出去!”

    “这是我的家,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你现在成年人了。应该是你滚出去。”我的反抗反而引起了他的怒火。

    我不知道对于别人而言,爸爸代表什么?可能是宽厚的肩膀,可能是坚韧的化身。

    我不知道,卓修远可能知道,因为爸爸很疼爱他呢。

    爸爸的右手举了起来,似乎是想要打在我的身上。

    “你要打我吗,爸爸?你杀了我啊,你直接杀了我好了。”我控制不住想要刺激他,因为我也确实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动手打我。

    卓心亮的巴掌终归没有打在我的脸上,即使是喝的醉醺醺,可是他依然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

    他愤恨的瞪着我,显然我的行为已经让他恼怒起来,“你怎么说话的?你天天吃我的,用我的,在家里就应该老老实实的,你怎么跟你亲爹说话的……”

    我讨厌这种家庭相处模式,我讨厌这种以亲情为名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压迫。

    卓心亮习惯了长久以来家人对他的逆来顺受,所以他接受不了我的反抗。

    房间门旁的椅子上我摞了一堆书。

    我爸爸他失控的抱起了那堆书,全部砸在了我的身上。

    成册的书砸在身上很疼。拆分成纸张应该会好很多吧。但它们是厚重的,集聚起来,狂风暴雨一样砸在身上。

    妈妈在这个时候下班回家了。

    陈玉梅回到家,没有去指责爸爸对我的暴力,而是选择站在爸爸的身边去指责我的忤逆。

    ……

    后来我习惯性的不再去反驳他们。

    很多事情不去听,不去想,不去计较,不去深究,这样就能好过很多。

    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最好的朋友许雯晴。

    她从小就生活在光亮里,她怎么能理解我呢?她知道了只会可怜我吧,我不想被她可怜。

    我想到了闫程浑身的伤。

    被打一定很痛吧?更何况那些伤害都出自于给予了我们血肉的那个人。

    痛,是真的很痛,我深有体会,切身的感受过。

    我当时举起手臂去挡,整个右手小臂,被砸的淤紫,很久很久淤血才散干净。

    我能够懂得闫程为什么不去还手。

    没有必要的,还手做什么,还手有什么用?

    很多事情不是说还手反抗就能得到结果的。打就打吧。用他们的想法说来,我们是孩子。他们的孩子本就是他们的所有物品。怎么伤害,都是他们可以自己决定的。

    施暴者是生身父母,那么即使做出反抗,在别人看来就是在挑战权威。一旦还手反抗,错的人就会是我们。

    父母和子女本身就是对立的关系,是高位者与下位者的关系。作为父母他们天然的就具备了,能够掌握孩子命运的生杀大权。

    哪吒杀死了东海的三太子,他的父亲选择息事宁人,哪吒只能自杀,去世的时候,却想要和父母分割干净。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我们都不是哪吒,我们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割肉剔骨,谁能做得到呢。

    后来也算是阴差阳错,也算命中注定。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卓心亮因为我人生的改变,他也换上了另外一种面孔。

    他和陈雨梅是真心的为我感到高兴。他们热络的主动告知给亲戚朋友,仿佛他们从始至终就以我为骄傲,因我而自豪。

    终于我成为了他们心目中最满意的那种好孩子。

    稳定的工作,体面的生活。

    如果问我现在快不快乐...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沉闷无聊的人,我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快乐的生活。

    快乐吧,我应该是快乐的。

    我跟许雯晴在网红餐厅里拍了很多的照片,她兴高采烈的编辑了文案发到了朋友圈。

    刚发完不到一分钟就哭丧起脸,“完了,忘记屏蔽同事了。刚发出一秒就被级部主任点了赞,真无语了。后天就开学了,真的一点都不想上班。”

    我刷新着朋友圈界面,看到闫程也给我点了赞。

    我不是很喜欢发朋友圈。一个月也就发一条左右。不分享自己的生活近况,不分享自己的人生感受。只是会把这个月里和许雯晴一起出门拍的美丽照片发出去。

    画面里食物精致,房屋装潢漂亮,我衣着光鲜,就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我几乎很少主动去点赞别人的朋友圈,因为我认为这是一种表达对于他人喜欢的方式。我谁都不喜欢,可是……我很希望别人能主动点赞我。

    闫程的朋友圈里没有发过任何东西,他甚至连个性签名都没有。其实,我希望他能有一些内容的,一方面我想多看看,我想了解他,另一方面,我也想给他点赞的。

    明天周日是元宵节,全市的学校统一在元宵节后的周一开学。

    闫程应该也要开学了吧?

    昨天他跟我说他有在工作。徐姐也说过,他一般假期都在外面打工。

    他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昨天没有问,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问。

    他在做什么呢?

    我忍不住的好奇,忍不住的去想。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许雯晴提议我们接着去找个KTV唱歌。

    “明溪,我是真的很难过,我有上班焦虑症,一想到马上要开学了,我就很难过的。我连呼吸都不行了呢。”

    市区里的积雪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主路上已经不见任何湿滑。只是道路两旁的角落里,还覆盖着脏污的痕迹。

    我没有驾照,许雯晴倒是有。去年冬初的时候,她因为天天骑电动车上下班太冷,就买了车。小小的一辆电动汽车。那个时候她还用玩笑的语气说,“明溪完了,我背上车贷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地级市里的县级城市,经济发展的一般,但是常住人口很多,人流量很大。交通秩序不太好。通常情况下我和许雯晴出行还是骑电动车。

    她坐上我的后座,我们飞驰在了城市里。

    我和许雯晴从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上学的时候一起玩,周末也厮混在一块。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但是依然联系,大学毕业后兜兜转转都回到了老家。

    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去云庭汇,云庭汇!”她坐在后座上,因为逆着风,她的声音我听的并不分明。

    “什么?你说什么?”我微微的侧过头去听她说话。

    “我说咱们去云庭汇。我看小红书有人分享,说那里的服务员长得巨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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