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即使已经和别人同枕共眠,即使已经到了迟迟暮年,铃木千夏也永远不会忘记16岁的那个7月。

    铃木千夏初中时一直是班级里的小透明。戴着厚厚黑色镜框眼镜,留着一头黑色及肩的短发,脸上长着几个小雀斑。她深知自己的不完美,也深知自己的普通,于是习惯性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会主动参加集体活动,不会在课堂上逞能,不会主动与别人交谈,她就像一只小蜗牛,把自己缩进了壳子里。

    她没有什么突出的兴趣爱好,也没有什么特长,唯有对书籍与写作抱有浓厚的兴趣。她不善与人交流,也不喜欢社交,总是很安静,很安静,把自己锁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虽然已经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但其实她也不算班上拔尖的学生,只是中等偏上游水平。

    她每天都会发呆,都会在想,这样无聊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好像其他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只有自己的未来,好像可以一眼望得到头:无外乎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租一套自己的房子,然后就这样平稳地渡过一生。如果被父母催着结婚,或许她会胡乱找一个人草草地把自己的后半生交出去,然后生一个孩子,每日就是做家务,照顾孩子和丈夫。如果父母不逼迫自己,那她愿意一辈子都不结婚,她想自己一个人平稳地渡过一生。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16岁那年的7月被彻底粉碎。

    16岁那年,她考上了宫城县内最好的高中白鸟泽学园。父母激动得为她办了升学宴,庆祝她将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美好的未来吗?为什么在他们眼里,进入一所强校就一定确保自己的未来光明可期呢?或许他们把自己现在只能在宫城开一家饭团店的一切原因,都归结为当初没好好学习,没能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

    或许是已经到了叛逆期,铃木千夏总是会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吐槽父母的话,总是会在脑子里忤逆父母。可是,她从不敢当面顶撞他们,她知道,他们很爱她,即使爱的方式有些不够得当。

    开学那天,铃木千夏并不怎么期待。开学,无外乎就是分班、自我介绍、交朋友、换联系方式,然后开始学习。分班是学校安排好的,自己也只能坦然接受。自我介绍,她也只是会说“大家好,我是铃木千夏,请多指教。”交朋友?她向来不喜欢主动与人交谈。换联系方式?除非别人主动,她是不会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别人的,更何况自己又不是什么旷世美女,又怎么会有人来要自己的联系方式呢?学习,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她实在想不出,开学有什么令人期待的原因。

    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那样进行,真是无聊,如果可以,她宁愿快进到死亡的那一天,这样就可以躲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聊生活。

    甚至,她的座位都不曾改变,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子,好像一直都在等着她的到来。她坐在那里,侧过头,又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周围的同学已经迅速打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在课间聊爱好,聊初中生活,聊社团选择,聊班上的一个个“明星人物”。

    “你听说了吗?牛岛同学和山形同学是排球部的,很强的……特别是牛岛同学,从初中开始就战无不胜……”于是他们又开始谈论起那个名叫牛岛若利的同学,一副羡慕的样子。

    牛岛若利?铃木千夏不想关注他的,但他们的声音实在有些大,她还是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不过,随便他怎么强,铃木千夏实在对他不感兴趣,她甚至有些讨厌他。牛岛若利坐在她的身后,有女生去和他搭讪,他总是爱理不理的。为什么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为什么要如此的傲慢?她甚至都为那些女生感到悲哀,居然会崇拜这样一个傲慢的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和这样傲慢的人产生联系。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两人是前后桌,在值日、传作业、传表格等事情上都免不了交涉。有的时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一个人值日,虽然身体上很累,但至少精神上是放松的。每次和牛岛若利独处,她都会感到不适,或许是因为他有185而自己只有160,或许是因为他总是板着脸……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6月,IH宫城预选赛,身边的人时不时在谈论牛岛若利场上的绝对实力,对他一阵赞扬或是一通祝福。铃木千夏向来不喜欢体育,对这些话题一概不感兴趣,她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看着绿化的植被,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和蹦蹦跳跳的松鼠。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要做一个小动物,至少,它们不用听繁杂的课程,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7月的一个下午,天气起初变得异常地燥热,在接近放学的时候,又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铃木千夏素来不喜欢雨天,雨水会把衣服和鞋子弄湿,雨水会让洗晒过的衣服上留下潮湿的气味,雨天会让自己的骨头微微作痛。

    铃木千夏看着外面黑沉沉的一片,又听见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放学后,雨下得仍然很大。虽然自己带了伞,但现在出去,也还是会被雨水弄湿,她不喜欢衣服潮湿的感觉。

    等了很久,雨终于小了一些,她拿起伞和书包就往外走。却在教学楼前被一个女孩叫住:“铃木同学!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我今天出门前没带伞……我家就在饭团店的附近……”

    铃木千夏自然是不愿意,可是她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即使自己常常摆出臭脸,表示自己不近人情,但还是会被一些人硬闯进自己的舒适圈。

    铃木千夏只好点了点头,撑开伞,和女生一起离开学校。一路上,女生时不时地与她说话,真的很烦,铃木千夏在心里骂到,但是嘴上还是认真的回答和应和着她。

    “铃木,你知道吗?我觉得,牛岛同学好像对你有意思。”女生突然小声地说道,看着铃木千夏一副懵圈的样子,她又继续解释道,“那天课间,你去办公室了,我和你周围的同学谈论其他班上的漂亮女生……这时,牛岛同学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铃木很好啊,你们不觉得,她也很漂亮吗?”

    铃木千夏愣在了原地,牛岛若利的审美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会觉得自己漂亮?她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对那个女生说:“只是一句话而已,怎么就认为他对我有意思了?”

    女生感受到了她微微的不满,只好向她道歉:“我也只是乱猜的啦,铃木不要介意哈……”

    回到家以后,铃木千夏去浴室里洗热水澡,洗好之后,她并没有及时换上睡衣,而是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不是很瘦,但很身材很匀称,看上去很健康;头发短短的,没有什么特点;脸上还长了几个小雀斑,但至少皮肤白皙且光滑……自己实在称不上“美女”。为什么牛岛若利会觉得自己很美呢?为什么他要对着那几个女生说出这样的话呢?为什么……为什么……

    铃木千夏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一面又觉得牛岛若利的审美出了问题才会觉得她漂亮,一面又为别人的夸奖而高兴,毕竟她听说,牛岛若利从不说谎。

    晚上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女生的话像是复读机一样盘旋在她的脑子里,牛岛说你很漂亮……牛岛对你有意思……

    自己难道也值得被人喜欢吗?

    虽然平日里总是表现出对恋爱一类的事不感兴趣,但铃木千夏毕竟是16岁的少女,肯定还是会产生少女的悸动,肯定还是对恋爱充满了幻想,肯定还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欣赏自己……

    第二天早晨上学,看见身后的牛岛若利,铃木千夏地脑子里全部都是“牛岛同学说你很漂亮”“我猜牛岛同学对你有意思”。想着想着,少女的耳朵突然红了起来,心脏也怦怦地跳动着,似乎在诉说着少女的心事。

    也正是从那天起,她不再排斥牛岛若利了,她甚至会偷偷关注关于牛岛若利的一切,她会因为牛岛若利和自己说话感到开心,即使他只是在询问课程作业;她会因为牛岛若利打赢了比赛而感到高兴,甚至会产生去为他声援的冲动;她会因为放学后的值日期待一整天,只是为了和他独处那么一小段时间……

    铃木千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居然因为他的一句“铃木很漂亮啊”就发了疯似地喜欢上了他,并开启了自己多年的暗恋之旅。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开始在日记中记录下关于牛岛若利的一切,她开始幻想如果真的和牛岛若利谈了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她会在日记里时不时写下“我再也不要喜欢牛岛”之类的话,但是每次看见他还是忍不住心动,听见他的名字还是下意识地抬头……

    后来,随着更深入地了解牛岛若利这个人,铃木千夏更是深深地陷了进去。她为了与他产生共鸣,甚至开始对排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会在电视上关注世界排球比赛,她会特意去仙台市体育馆看他打比赛,她甚至想加入排球社团……

    牛岛若利,果然是一个很强的人,拥有得天独厚的左撇子重炮,且训练一丝不苟……他在她的眼里,好像已经完美得无可挑剔。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是这样,他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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