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晚修，教室总算有了点人烟气。
正阳中学的纪律一向严明，这不，就在昨天，佟絮就因为后桌无意间问了她一个摩尔计算公式，而遭了殃。
班主任莫爱英喝令她，必须在第二天早上之前将检讨交到她手上。
佟絮是哭着写完检讨的。回宿舍的路上，宿舍长靳声一直在安慰她。
“别哭了。”她悄悄往女孩耳边凑：“沈听还在前面。”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他能听到。
靳声这一出口，原本得到安慰的女孩很快又变得惶恐起来。
佟絮硬生生憋住了自己的哭腔，却还是狼狈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而靳声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惹来了沈听的注意。
他回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佟絮被他的注目礼逼得不停往靳声身后躲。
丢脸死了。
昨晚的回忆还历历在目，脑海里不断重演的尴尬画面令佟絮头皮发麻。
她皱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躁意，将日记本挂上密码锁，放到自己的储物柜里。
各科课代表在讲台上叫喝着组长赶紧把作业收齐，佟絮每交完一科作业，总是小心翼翼地点头道谢。
教室后排传来了几个男生嬉皮笑脸的歌声，歌词里传达的堂而皇之的露骨，显然在开着谁的荤色笑话。
沈听闻声低骂了句：“去你妈的。”
随后，不客气地往其中一个男生身上丢去一个笔头。
被砸中的徐伟杰丝毫没有拉下脸皮的打算，他扯着眼皮，朝沈听做了个鬼脸，随后继续顽劣地唱起了那首《舍长之爱》的后续。
《舍长之爱》是徐伟杰自编自唱的原创歌曲，歌名的“舍长”指的当然是身为男生宿舍长的沈听。
至于“爱”的女主人公——
当属最近和他绯闻满天飞的李欣怡。
沈听轻轻挑着眉眼，环顾着四周，那不停挪动的视线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
佟絮敛了敛眸，低头躲开他的探究。
可半晌，在发现想要看见的人并不在教室以后，男孩挤出苦涩的笑容，朝男生们露出一番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没有再开口否认，也不像以往那般硬气地制止这场关乎自己的调侃。
从英语办公室回来的李欣怡，在前门早早就听到徐伟杰等人不知死活的放肆，她冷着脸，眼不见为净地拉开了座椅。
“啪”地一声，二十一世纪报重重地越过三八线，砸到了他的作业本上。
沈听能感觉到，李欣怡在用这种方式控诉他的不作为。
方想姑息的笑容突然一僵，男孩抿了抿唇，朝身后的男生们瞪了眼，随后低沉浑厚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不爽：“闭嘴。”
察觉到自家宿舍长有意无意的不威自怒，徐伟杰颇感无辜地耸了耸肩，再看向他身旁同样摆出一副臭脸的李欣怡，突然觉得自讨没趣。
“哎呀，不就开个玩笑嘛。”
李欣怡发出了厌恶的嗤声，徐伟杰挑了挑眉，盯着她高傲的脸庞逐渐出神。
其他男生互相对视了眼，偃旗息鼓地溜出了教室后门。
暗自窥觎的目光不经意间挪开，佟絮缓缓地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高中必背古诗词。
好几次瞟向后门的视线，确认了徐伟杰几人走远。她轻轻起身，走到了沈听身旁。
“不好意思，又要打扰你了。”
佟絮说着，连忙将诗词翻到了褶皱处。
沈听微微侧眸，“没事。”说话的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数学作业。
女孩将书递了过去，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沈听桌上那本作业工整漂亮，看着倒像是女生的字。
“你要换座位，你自己去跟莫爱英讲！”
“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种同桌…！！”
沉默的一瞬间冒出的声响惊扰了还在慢半拍的两人。
佟絮下意识望过去。
刚收拾好东西的李欣怡，没好气地白了沈听一眼，被对方同样抱以恶意的佟絮也遭到了子虚乌有的怒目。
她讪讪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指了指画了红圈的字，强饰淡定地说道：“我觉得《十五从军征》这句诗有点问题。”
“你觉得‘饴’有问题？”
“对。”
神情坦然的沈听勾了勾手肘，他轻轻按住了风扇吹过的书页，仿佛方才接二连三的无妄之灾不足挂齿。
佟絮的目光随着他灵巧的双手悄悄留下痕迹，只见男孩单手拎起了抽屉里的古汉语词典，腕骨上的经络似隐非隐。
耳边的扉页“唰唰”地翻动着，佟絮站在过道上，默默地盯着那本古汉语词典——
好吧，她承认她是在盯那只白皙得骨节分明的手。
“让让！让让！”
物理课代表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佟絮还来不及回眸，一整摞作业本就往她身上撞。
“小心。”
分寸得当的手微微虚掩在她身后，课代表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被抵在一边的书本不轻不重地往她身上倒。
佟絮下意识倾身。
沈听礼貌地没有避开，却也忍不住侧过头去，屏着气不去留意她身上的异样。
好近。
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脸庞，佟絮急得连忙往后躲。
就差一点，一点，她裹着校服外套的胸部就要蹭到他身上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上越来越热了。
然而，对此仿佛毫无察觉的沈听只是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替她查阅着字典上的释义。
靠近走廊的推窗被轻轻地叩响，佟絮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小絮。”
靳声指了指回宿舍的方向，从窗的另一头往教室里喊。
“我先回去练舞了。”
佟絮愣了下，乖巧地应了声“好”。
沈听闻声缓缓移动目光，飒爽的女孩只留下了一个意犹未尽的身影。
“你和靳声很熟吗？”他没来由地问了句，视线却没有看向她。
佟絮微微怔住，“…还行。”
说话也自己觉得可信度不高，便补了句勉强的信词：“我和她一个宿舍。”
但其实，她不怎么与靳声来往。
如果不是一个宿舍，她们甚至说不上话。
佟絮总觉得，她们不是一类人。她有她的圈子，她也有她的朋友。
可今天，倒是有点反常。
向来识人分寸的靳声竟然专程跑来打断她和沈听的对话。
那声招呼，说是提醒也不为过。
“应该是版本不同，‘饴’是‘贻’的通假字。”
朗润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垂眸，看着沈听利落地在“饴”字旁边写下了“贻”。
他的字有些潦草，不怎么好看。
佟絮默数了两下，随后佯装恍然大悟：“那应该是贝字旁的‘贻’比较准确吧？”
“应该是。”
沈听将书递了回去，吝啬的目光不再抬起。
*
回到宿舍，意料之中还在放歌。
佟絮侧身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铺前坐下。
几个女生还在练着《Rough》的韩国女团舞，看到佟絮回来后，靳声直接拔掉了音响。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不用管我的…你们继续练吧。”
“没，我们也跳累了。”
靳声从隐秘的角落里掏出了四瓶鸡尾酒，递给了几个女生。
随后，形式上补了一句问候：“小絮，你要喝么？”
佟絮摇头笑笑，“不用了，谢谢。”
剩下的那瓶rio被放了回去。
察觉到女生们似乎没有再练舞的打算，佟絮从衣柜里翻出了电话卡，走到座机旁边拿起了听筒。
妈妈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她说起今天上语文课时被老师表扬了作文。
“cheers——！”
“cheers！”
宿舍几个人碰了碰杯，愉快地聊着追靳声的那个男孩的八卦。
被调侃的当事人红着脸骂她们说啥呢，害不害臊。
“咦惹…你别装傻啊，我们可不会信的。”
“那种老实无趣的人…我才不喜欢呢。”
“可你听到他向你表白的时候，脸都笑开花了。”
“嘘，别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被隔壁宿舍听到了，又该编排我了。”
妈妈让她在学校里多吃点，不要学那些一心不在学习上的坏女孩减肥。佟絮看了眼已经喝上头的靳声，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有反驳。
挂了电话，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女孩从衣柜里拿出了漱口杯，推开门慢慢走到阳台。拧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滋出了水花，她连忙关小一点，很快，水溢满了漱口杯。
佟絮的宿舍有四个人，除她之外的那三个人，都带点不良。
大部分时候，她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也疑惑过，为什么偏偏自己会分到这样一个宿舍——
因为其他宿舍，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但后来，她发现，其实这几个舍友人都不坏。哪个过生日，佟絮总能分到一份意料之外的好意。
“小絮不会向莫巫婆告状吧？”
靳声啵着口红，示意她们小声点：“她不会。”
“她不是那种人。”
“那就好，我们主要是担心你…”
靳声打断道：“你们啊，管好自己就行。”
阳台门不隔音，背后的异议不是第一次。不知是对方没有察觉，还是有意让她听见，佟絮总是当作耳边风。
洗完脸后，她将毛巾挂了回去。
靳声边走出阳台，边往脸上抹卸妆水。
她揉着脸上黏黏糊糊的白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小絮，你是不是喜欢沈听？”
佟絮脚底一滞，拉开门闸的手默默推了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靳声接了点水往脸上扑，“老是看到你找他问问题。”
“他成绩很好。”佟絮没有否认。
“那只是数学和英语吧，我记得你语文比他好很多。”
“他作文也写得很好的。”佟絮嘟囔着，忍不住反驳道。
靳声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把头发往后拨了拨。她摇着头，“噗——”地笑出了声，仿佛一副识破了少女心思的揶揄。
“那你还真了解他。”
佟絮一下涨红了脸，颤着声音否认：“没有…我没喜欢他。”
“不过，他长得确实还凑合。”
女孩没有吭声。
“成绩也好。”
“砰砰——砰砰——砰砰——”
佟絮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似乎一提到那个人，她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也难怪你这种好学生会喜欢。”
好学生…吗？
可她并不只想做好学生。
女孩微微张开的唇，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水龙头一下子关上了，靳声撕开了洗手台上的面膜包装，勾着的手指戳了戳黏到一块的面膜。
张不大的嘴角发出了“乌乌”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网似的，叫人听不出真假：“班上最近一直有传你喜欢他的事，他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吧。”
佟絮的脸“唰”地顿时变白。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靳声又继续说道：“不过，喜欢他的人很多……他们平时也不怎么会聊到你。”
靳声委婉的提醒说是审判也不为过，为什么不会聊到她？
无外乎是觉得她存在感低，够不上被人当话题的地步，而众星捧月的沈听更不会喜欢这样平平无奇的她。
短短一句话，甚至比起前面得知流言蜚语的害怕，比起或许沈听早已察觉到她的喜欢的事实，更要令她感到难受。
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沈听不会喜欢她这个性格的女生。
靳声显然也留意到她那僵硬得发白的脸色，开始说起客气的圆场话来：“但是你努努力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呢？”佟絮突然鼓起勇气，打断她的话：“你喜欢他吗？”
“我？”
靳声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佟絮心里忽然升起的警觉，在得到对方的否认后依旧没有消失。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啊…对不起。”
说出口的瞬间，也暴露了她刚才在阳台时偷听到的对话。佟絮也意识到，这对于靳声来说有些过界了。
她和靳声，并不是可以互相倾诉喜欢对象的关系。
可靳声也没有藏着掖着，爽利地承认了。
“是啊，就隔壁班的宋桎野。”
“宋桎野？”
“嗯，2班的，认识么？”
佟絮摇摇头。
“你也就是没见过更好的，才会死死守着一个池里的鱼。”
靳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妹妹，多认识认识男人不是什么坏事。”
此刻，佟絮不知道，就连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生都不入眼的靳声口中——
这个“更好”是有多好。
但很多年以后，佟絮仍然记得，那晚，坏女孩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了些许亮。
正阳中学的纪律一向严明，这不，就在昨天，佟絮就因为后桌无意间问了她一个摩尔计算公式，而遭了殃。
班主任莫爱英喝令她，必须在第二天早上之前将检讨交到她手上。
佟絮是哭着写完检讨的。回宿舍的路上，宿舍长靳声一直在安慰她。
“别哭了。”她悄悄往女孩耳边凑：“沈听还在前面。”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他能听到。
靳声这一出口，原本得到安慰的女孩很快又变得惶恐起来。
佟絮硬生生憋住了自己的哭腔，却还是狼狈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而靳声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惹来了沈听的注意。
他回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佟絮被他的注目礼逼得不停往靳声身后躲。
丢脸死了。
昨晚的回忆还历历在目，脑海里不断重演的尴尬画面令佟絮头皮发麻。
她皱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躁意，将日记本挂上密码锁，放到自己的储物柜里。
各科课代表在讲台上叫喝着组长赶紧把作业收齐，佟絮每交完一科作业，总是小心翼翼地点头道谢。
教室后排传来了几个男生嬉皮笑脸的歌声，歌词里传达的堂而皇之的露骨，显然在开着谁的荤色笑话。
沈听闻声低骂了句：“去你妈的。”
随后，不客气地往其中一个男生身上丢去一个笔头。
被砸中的徐伟杰丝毫没有拉下脸皮的打算，他扯着眼皮，朝沈听做了个鬼脸，随后继续顽劣地唱起了那首《舍长之爱》的后续。
《舍长之爱》是徐伟杰自编自唱的原创歌曲，歌名的“舍长”指的当然是身为男生宿舍长的沈听。
至于“爱”的女主人公——
当属最近和他绯闻满天飞的李欣怡。
沈听轻轻挑着眉眼，环顾着四周，那不停挪动的视线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
佟絮敛了敛眸，低头躲开他的探究。
可半晌，在发现想要看见的人并不在教室以后，男孩挤出苦涩的笑容，朝男生们露出一番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没有再开口否认，也不像以往那般硬气地制止这场关乎自己的调侃。
从英语办公室回来的李欣怡，在前门早早就听到徐伟杰等人不知死活的放肆，她冷着脸，眼不见为净地拉开了座椅。
“啪”地一声，二十一世纪报重重地越过三八线，砸到了他的作业本上。
沈听能感觉到，李欣怡在用这种方式控诉他的不作为。
方想姑息的笑容突然一僵，男孩抿了抿唇，朝身后的男生们瞪了眼，随后低沉浑厚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不爽：“闭嘴。”
察觉到自家宿舍长有意无意的不威自怒，徐伟杰颇感无辜地耸了耸肩，再看向他身旁同样摆出一副臭脸的李欣怡，突然觉得自讨没趣。
“哎呀，不就开个玩笑嘛。”
李欣怡发出了厌恶的嗤声，徐伟杰挑了挑眉，盯着她高傲的脸庞逐渐出神。
其他男生互相对视了眼，偃旗息鼓地溜出了教室后门。
暗自窥觎的目光不经意间挪开，佟絮缓缓地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高中必背古诗词。
好几次瞟向后门的视线，确认了徐伟杰几人走远。她轻轻起身，走到了沈听身旁。
“不好意思，又要打扰你了。”
佟絮说着，连忙将诗词翻到了褶皱处。
沈听微微侧眸，“没事。”说话的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数学作业。
女孩将书递了过去，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沈听桌上那本作业工整漂亮，看着倒像是女生的字。
“你要换座位，你自己去跟莫爱英讲！”
“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种同桌…！！”
沉默的一瞬间冒出的声响惊扰了还在慢半拍的两人。
佟絮下意识望过去。
刚收拾好东西的李欣怡，没好气地白了沈听一眼，被对方同样抱以恶意的佟絮也遭到了子虚乌有的怒目。
她讪讪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指了指画了红圈的字，强饰淡定地说道：“我觉得《十五从军征》这句诗有点问题。”
“你觉得‘饴’有问题？”
“对。”
神情坦然的沈听勾了勾手肘，他轻轻按住了风扇吹过的书页，仿佛方才接二连三的无妄之灾不足挂齿。
佟絮的目光随着他灵巧的双手悄悄留下痕迹，只见男孩单手拎起了抽屉里的古汉语词典，腕骨上的经络似隐非隐。
耳边的扉页“唰唰”地翻动着，佟絮站在过道上，默默地盯着那本古汉语词典——
好吧，她承认她是在盯那只白皙得骨节分明的手。
“让让！让让！”
物理课代表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佟絮还来不及回眸，一整摞作业本就往她身上撞。
“小心。”
分寸得当的手微微虚掩在她身后，课代表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被抵在一边的书本不轻不重地往她身上倒。
佟絮下意识倾身。
沈听礼貌地没有避开，却也忍不住侧过头去，屏着气不去留意她身上的异样。
好近。
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脸庞，佟絮急得连忙往后躲。
就差一点，一点，她裹着校服外套的胸部就要蹭到他身上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上越来越热了。
然而，对此仿佛毫无察觉的沈听只是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替她查阅着字典上的释义。
靠近走廊的推窗被轻轻地叩响，佟絮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小絮。”
靳声指了指回宿舍的方向，从窗的另一头往教室里喊。
“我先回去练舞了。”
佟絮愣了下，乖巧地应了声“好”。
沈听闻声缓缓移动目光，飒爽的女孩只留下了一个意犹未尽的身影。
“你和靳声很熟吗？”他没来由地问了句，视线却没有看向她。
佟絮微微怔住，“…还行。”
说话也自己觉得可信度不高，便补了句勉强的信词：“我和她一个宿舍。”
但其实，她不怎么与靳声来往。
如果不是一个宿舍，她们甚至说不上话。
佟絮总觉得，她们不是一类人。她有她的圈子，她也有她的朋友。
可今天，倒是有点反常。
向来识人分寸的靳声竟然专程跑来打断她和沈听的对话。
那声招呼，说是提醒也不为过。
“应该是版本不同，‘饴’是‘贻’的通假字。”
朗润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垂眸，看着沈听利落地在“饴”字旁边写下了“贻”。
他的字有些潦草，不怎么好看。
佟絮默数了两下，随后佯装恍然大悟：“那应该是贝字旁的‘贻’比较准确吧？”
“应该是。”
沈听将书递了回去，吝啬的目光不再抬起。
*
回到宿舍，意料之中还在放歌。
佟絮侧身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铺前坐下。
几个女生还在练着《Rough》的韩国女团舞，看到佟絮回来后，靳声直接拔掉了音响。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不用管我的…你们继续练吧。”
“没，我们也跳累了。”
靳声从隐秘的角落里掏出了四瓶鸡尾酒，递给了几个女生。
随后，形式上补了一句问候：“小絮，你要喝么？”
佟絮摇头笑笑，“不用了，谢谢。”
剩下的那瓶rio被放了回去。
察觉到女生们似乎没有再练舞的打算，佟絮从衣柜里翻出了电话卡，走到座机旁边拿起了听筒。
妈妈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她说起今天上语文课时被老师表扬了作文。
“cheers——！”
“cheers！”
宿舍几个人碰了碰杯，愉快地聊着追靳声的那个男孩的八卦。
被调侃的当事人红着脸骂她们说啥呢，害不害臊。
“咦惹…你别装傻啊，我们可不会信的。”
“那种老实无趣的人…我才不喜欢呢。”
“可你听到他向你表白的时候，脸都笑开花了。”
“嘘，别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被隔壁宿舍听到了，又该编排我了。”
妈妈让她在学校里多吃点，不要学那些一心不在学习上的坏女孩减肥。佟絮看了眼已经喝上头的靳声，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有反驳。
挂了电话，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女孩从衣柜里拿出了漱口杯，推开门慢慢走到阳台。拧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滋出了水花，她连忙关小一点，很快，水溢满了漱口杯。
佟絮的宿舍有四个人，除她之外的那三个人，都带点不良。
大部分时候，她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也疑惑过，为什么偏偏自己会分到这样一个宿舍——
因为其他宿舍，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但后来，她发现，其实这几个舍友人都不坏。哪个过生日，佟絮总能分到一份意料之外的好意。
“小絮不会向莫巫婆告状吧？”
靳声啵着口红，示意她们小声点：“她不会。”
“她不是那种人。”
“那就好，我们主要是担心你…”
靳声打断道：“你们啊，管好自己就行。”
阳台门不隔音，背后的异议不是第一次。不知是对方没有察觉，还是有意让她听见，佟絮总是当作耳边风。
洗完脸后，她将毛巾挂了回去。
靳声边走出阳台，边往脸上抹卸妆水。
她揉着脸上黏黏糊糊的白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小絮，你是不是喜欢沈听？”
佟絮脚底一滞，拉开门闸的手默默推了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靳声接了点水往脸上扑，“老是看到你找他问问题。”
“他成绩很好。”佟絮没有否认。
“那只是数学和英语吧，我记得你语文比他好很多。”
“他作文也写得很好的。”佟絮嘟囔着，忍不住反驳道。
靳声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把头发往后拨了拨。她摇着头，“噗——”地笑出了声，仿佛一副识破了少女心思的揶揄。
“那你还真了解他。”
佟絮一下涨红了脸，颤着声音否认：“没有…我没喜欢他。”
“不过，他长得确实还凑合。”
女孩没有吭声。
“成绩也好。”
“砰砰——砰砰——砰砰——”
佟絮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似乎一提到那个人，她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也难怪你这种好学生会喜欢。”
好学生…吗？
可她并不只想做好学生。
女孩微微张开的唇，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水龙头一下子关上了，靳声撕开了洗手台上的面膜包装，勾着的手指戳了戳黏到一块的面膜。
张不大的嘴角发出了“乌乌”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网似的，叫人听不出真假：“班上最近一直有传你喜欢他的事，他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吧。”
佟絮的脸“唰”地顿时变白。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靳声又继续说道：“不过，喜欢他的人很多……他们平时也不怎么会聊到你。”
靳声委婉的提醒说是审判也不为过，为什么不会聊到她？
无外乎是觉得她存在感低，够不上被人当话题的地步，而众星捧月的沈听更不会喜欢这样平平无奇的她。
短短一句话，甚至比起前面得知流言蜚语的害怕，比起或许沈听早已察觉到她的喜欢的事实，更要令她感到难受。
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沈听不会喜欢她这个性格的女生。
靳声显然也留意到她那僵硬得发白的脸色，开始说起客气的圆场话来：“但是你努努力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呢？”佟絮突然鼓起勇气，打断她的话：“你喜欢他吗？”
“我？”
靳声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佟絮心里忽然升起的警觉，在得到对方的否认后依旧没有消失。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啊…对不起。”
说出口的瞬间，也暴露了她刚才在阳台时偷听到的对话。佟絮也意识到，这对于靳声来说有些过界了。
她和靳声，并不是可以互相倾诉喜欢对象的关系。
可靳声也没有藏着掖着，爽利地承认了。
“是啊，就隔壁班的宋桎野。”
“宋桎野？”
“嗯，2班的，认识么？”
佟絮摇摇头。
“你也就是没见过更好的，才会死死守着一个池里的鱼。”
靳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妹妹，多认识认识男人不是什么坏事。”
此刻，佟絮不知道，就连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生都不入眼的靳声口中——
这个“更好”是有多好。
但很多年以后，佟絮仍然记得，那晚，坏女孩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了些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