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妮第一次见到玲是在小学二年级的课间,某种程度上,她在危难中救了她。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路过学校门口,他用手中的竹杖试探着面前并不平坦的道路。一群小孩朝着他大声喊:“瞎子!瞎子!瞎子!……”

    那是健全人内心对于残疾人的深深的鄙夷与嘲弄,也是来自人性之中最原始的恶意。他们还太小,小到能够理解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却又没能学会在表面上装出对他人的理解与善良。

    老人戴着墨镜,乔妮无法看到那对镜片背后是怎样的神情,只记得他愤怒地、颤抖着用手中的竹杖顺着声音的方向驱赶那群孩子,好像是想驱散那无尽的恶魔之声,“瞎子!瞎子!……”

    孩子们大笑着一哄而散,这时一个穿着漂亮洋裙的瘦小女孩经过那边,她似乎刚刚从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什么,正想要回到学校里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所发生的一切。而老人的棍子碰到了她,以为她也是其中一位嘲笑他的孩子,便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明明是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可他的力气却很大,仿佛要把女孩从地面拽起。他紧紧攥着她的的衣服,像是一只被挑衅后害怕猎物逃走的野兽。女孩吓得大哭起来,手中刚买的东西掉在地上,是一沓正方形的彩纸。

    乔妮在校门里目睹了一切。她幼小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做了错事的人没能受到惩罚,无辜的人却被牵连,这样的事情,总是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吗?

    她不理解,但她知道再不去帮忙,那个瘦弱的女孩就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她飞快地跑到老师办公室,向班主任汇报了这一切,让她快去救救那个小女孩。

    最后的结果是老师及时赶到,救下了老人手中的小女孩。那一天门卫擅离职守,受到了处罚。而女孩的父母最终也没有再继续追究,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90年代S市青山区小学的校园里,一切都是那么宽松和不正式,以至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受到惩罚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卫。

    安安告诉乔妮,那个被抓住的女孩叫做李玲,在她们隔壁二班。安安是二年一班的社交达人,认识很多不同年级的同学,因为家境优越成绩又好,大家也很乐于和她做朋友。

    在那之后,玲有时会来找乔妮玩,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勇敢的女孩,也对她在危难中解救自己这件事心怀感激。所以每当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愿意分享给乔妮。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简单,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后来乔妮偶尔还会见到那位残疾的老人,他依然拄着竹杖在马路上缓慢地行走着。而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朝着他大喊那个侮辱性的词汇——“瞎子”,仿佛每个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乔妮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拖着如此不便的身体将要去往何处。他就像是她们生命里路过的NPC,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却在一个残酷的故事里开启了两个女孩之间的友谊。

    玲那一天买彩纸是为了在手工课上学习折纸。大部分同学都提前准备好了彩纸,但是她和另外几个同学没有从家里带,只好课间自己去买,结果却碰上了那样的危险。如果玲的爸爸妈妈有提前给她准备好手工课要用到的材料包,这件事也就不会发生了,至少遇到危险的那个人就不会是玲。

    有一段时间的手工课,老师在教学生们叠千纸鹤,课后作业是让大家每人叠十只纸鹤上交,最后老师把大家的千纸鹤收集起来,在年度献爱心的时候和其他物品一起捐赠给S市的福利院。

    这本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孩子们把爱心和祝福叠在纸鹤里,送给需要温暖的人们。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学会了叠千纸鹤,有一些没有学会的同学会找别人帮自己叠,以此来应付这项对他们自己来说有些复杂的工作。

    玲当然找了乔妮帮忙。乔妮很喜欢做手工,而且她自己那十个当作业的纸鹤也早早地叠完了,玲非常信任自己的好朋友,觉得乔妮一定能帮自己很好地完成这份工作。

    朋友找自己帮忙,乔妮自然是很开心的。但是叠那么多纸鹤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况且要每个都叠得规整好看。她提出了和玲交换两个人的纸鹤,自己把之前不太熟练时叠好的、有点旧的纸鹤给玲,而把新叠出来的更加整齐漂亮的纸鹤留给自己,这样也许老师会给自己的手工作业打更高分,而玲也得到了一个能够应付交差但质量也相对比较高的作业。

    玲当然答应了乔妮,她希望乔妮能快点开始叠。乔妮花了一个大课间叠好了新的纸鹤,每一个都比之前更熟练,叠得更好。乔妮把两份纸鹤都拿给玲看,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并对自己的进步感到非常骄傲。

    但是最后,玲还是拿走了乔妮新叠的纸鹤,因为那是用自己的纸叠的,也明显比乔妮之前的纸鹤更加漂亮。小孩子的友谊也是这么地脆弱,在个人利益面前,她们还没有学会彼此谦让。

    这件事让乔妮非常生气,并且不想再和玲做朋友了,因为她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她看着自己桌面上那一沓旧纸鹤,感到非常恼火,她拿起它们在教室的窗边站了良久,最后把它们全部从窗口抛了下去。

    那些被丢弃的纸鹤在风中像是一群脆弱的蝴蝶,它们飘摇着,在重力的吸引下轻轻落地,然后在保洁阿姨的扫帚下被送进垃圾桶。

    乔妮为自己重新叠了千纸鹤,她觉得新的纸鹤比玲得到的要更好看,她对自己的作业十分满意,老师也如意料之中那样给她打了高分。知道分数的时候,乔妮很骄傲,她认为自己战胜了言而无信的玲,所以即便是自己花费了更多时间在手工课作业上也是值得的。

    骄傲的乔妮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玲说话了,但是没过多久,另一件事又将她们重新牵引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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