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梦里梦外
自从茶园巷的老房子被空袭后，胡家人就搬到了薛君山位于南正路的公馆里，公馆面积大，光是吃饭的前厅都能容纳十几人，
平时胡家大小事宜皆在饭桌上商谈，现下胡湘湘被送到医院，哪怕已经到了正午饭点，一家人还整整齐齐地立在天井，一筹莫展地望着街道。
众人正商量着让胡小满前去打听消息，不想等到莫小弟开着吉普来报信。
急成热锅蚂蚁的胡小满见到他来，不由分说地跳上吉普后座。
莫小弟拿他没办法，只好载着赶往医院。
二人赶到时胡湘湘已经睡着，为了不吵醒她，三个大老爷们蹑手蹑脚地搬人，在深秋十月里热出一脑门子汗。
吉普车的后座上，胡小满搂着胡湘湘默默掉泪，别人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可他身为心灵相通的双胞胎，却能清晰地接收彼此相连的疼痛。
那窒息般的痛苦做不得假。
胡小满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小声道，“姐夫，能不能别让湘湘和那个顾长官接触了。”
听到他这孩子气的话，薛君山不怒反笑道，“不接触他接触谁？现在的长沙城你能找出一个比顾清明条件还好的人，我把薛字倒过来写。”
胡小满虽然只见过顾清明几面，但不得不承认那人不管相貌还是家世确实算得上长沙城数一数二的，可是条件再好又如何，他把湘湘欺负成这样，以后要是真嫁给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就算爸爸答应，他也不答应！
思及此，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前座，有薛阎王在此，这话只能埋在心底。
胡小满不说话，嘴巴却翘得老高，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在人精薛大队长的眼里那是满脸写着“我不服。”
薛君山摇摇头，不想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看着前路朝驾驶位的莫小弟问道，“最近用车多吗。”
莫小弟脑子一转，明白这是问他最近新开设的“商户撤货”。
最近长沙空袭频繁，鬼子们已经打到了新墙河，虽说离他们还有两百多里，一时间还进不来，可重压之下不免人心惶惶，那些有钱的商户们怕货物压在长沙城被炸弹烧毁，纷纷请求政府开设运道将东西送出城外。
薛君山作为保安队队长，深知里面的油水之厚，他找到自己顶头上司徐权，许诺其分成运作。有了徐处长背书，他这运输副业做得那是一个红火。
莫小弟看了眼后视镜相依为靠的两人，斟酌道，“多，昨天跑了七八趟。”
薛君山对这个数字比较满意，连带着看胡小满都顺眼了许多，瞧这小子紧紧抱着胡湘湘，不由得笑道，“小满，上次听你姐姐说，你想要一辆自行车？”
胡小满听到这话，瞬间支起耳朵，不过他心里还装着湘湘的亲事，很是别扭道，“是说过一嘴。”
薛君山对他的小九九门清，弹了弹大衣边角慢悠悠笑道，“正好我买了一辆，现在还搁在保安队的办公室，我是出门都开车的，这自行车嘛，用不上。”
莫小弟听完，出主意道，“哎大哥，小满兄弟不是想要一辆嘛，您给他不就行了。”
胡小满悄悄抬眼，想看看姐夫对此什么反应，没曾想他偷看的行为被后者抓个正着，只听那人得意道，“小满，这车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湘湘和顾清明的亲事，你别在旁边指手画脚的多管闲事了。”
胡小满仍不服气地嘟囔，“湘湘被他欺负成这样......”
薛君山被他的无理取闹搞得有点神伤，恨不得解了皮带直接开抽，他转过身越过靠背捏住对方的脸，咬牙道，“你是瞎还是傻，如果顾清明真的对湘湘不好，会只把人关在旅社里？就她做的这事关个十年八年也不为过，还有，要不是人家慷慨借车送我们去医院，湘湘的血只怕在路上就流干了！这还不好？”
话罢，他不解气地掏出槟榔丢进嘴里狠狠一嚼，“你当湘湘是傻子？如果人家对她不好，恐怕早在台上就哭天抢地了，哪里会那么配合......你说你，还双胞胎呢，这都不知道。”
胡小满被堵得没话说，仔细想来姐夫所言不无道理，湘湘这么聪明，如果真被欺负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也许真是自己想错了？
胡湘湘这一觉睡得深沉，她甚至梦到了和顾清明刚移民到美国的生活，异国他乡的日子平淡也幸福。
那会儿国共两党纷争不断，顾清明作为国军没有对□□的怨恨，更多的是对中国人自相残杀的悲痛，那时候他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生怕他憋出心病的胡湘湘就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也因此两人相处得越发融洽。
梦里的顾清明试着用厨艺打发闲适时间，他跟着电台学会了一道蘑菇汤，举着一勺奶白色的汤水朝她喂来，恍惚间，胡湘湘好像真的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饭菜香，紧接着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
胡湘湘被饿醒了。
坐在她床边朝枕头吹气的胡小满见此笑眯了眼，“我还以为你要睡三天三夜了，没想到一碗鸡汤就把你叫醒了。”
“......你端得是鸡汤？”胡湘湘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手里正冒着热气的碗，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听她这么说，胡小满一改玩笑，神色古怪道，“不是鸡汤难道还是蘑菇汤啊。”
本来还处在半梦半醒的脑袋猛然清醒，胡湘湘噌的一下坐直，叫道，“你说什么？什么蘑菇汤？”
看到她如此大的反应，胡小满更加狐疑道，“你不会真梦到顾清明给你煨汤吧！”
闻言，胡湘湘直摇头，“怎么可能......小满，我刚刚是说梦话了？”
胡小满也跟着摇头，顺带着把鸡汤递到她手里，“你先喝汤，这是奶奶给你炖的，足足熬了四个小时呢。”
手里的鸡汤色泽金黄，闻着也是喷香扑鼻，记忆里除了姐姐生子，奶奶已经很少炖鸡汤了。
一口气把鸡汤喝得干净，胡湘湘一边擦嘴一边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胡小满帮她把碗搁到一旁的床头柜上，说道，“还好，才一天。”
“什么！一天？我睡了一天？”
“对啊，现在都是第二天下午了，要不是奶奶担心你饿坏肚子，我还不准备来呢。”胡小满坐在床头抠指甲，见胡湘湘一脸不可置信道，“昨天我还跟姐夫犟，说不要你和顾清明来往，结果今天一看，还是姐夫深谋远虑。”
听他这么说，胡湘湘顿觉不妙，默默拉高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后，她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见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胡小满嘿嘿一笑，“我一进来就听到某人嘴里嘟囔着，‘清明，清明，我不吃蘑菇汤’......胡湘湘，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顾阎王了。”
胡湘湘的脸在听到“清明”二字后，突然爆红，她没想到自己会说梦话，更没想到梦话的内容还被胡小满听到。
这要是在后世也就算了，毕竟她和顾清明已经结婚，可现在是什么时候，1938年，她和顾清明都没见过几次面，昨天还被这人拉到大庭广众下出了个大丑，在这样的背景下，她说梦话，还亲热地叫他小名，这叫什么事啊。
胡湘湘被羞得无力反驳，倒是胡小满接着道，“......虽然顾阎王看着凶巴巴的，但其实你俩还蛮般配，就是不知道姐夫怎么想的，昨天还说你和顾阎王天造地设，今天就改口给你换相亲对象。”
“什么？！”
这下胡湘湘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是了是了。
那年她被顾清明拉去市民大会出了洋相后，姐姐姐夫担心顾清明不能容忍双胞胎的闹腾，就给她介绍了一个新的相亲对象——盛家少爷盛承志，这人不光是绸缎庄的少庄主还是她的学弟，后来文夕大火他没能逃出去，死在了自家铺子里。
想到这，胡湘湘不禁心口发凉。
盛承志算是身边第一个因战争离去的人，重来一次她能改变他的命运吗。
自从茶园巷的老房子被空袭后，胡家人就搬到了薛君山位于南正路的公馆里，公馆面积大，光是吃饭的前厅都能容纳十几人，
平时胡家大小事宜皆在饭桌上商谈，现下胡湘湘被送到医院，哪怕已经到了正午饭点，一家人还整整齐齐地立在天井，一筹莫展地望着街道。
众人正商量着让胡小满前去打听消息，不想等到莫小弟开着吉普来报信。
急成热锅蚂蚁的胡小满见到他来，不由分说地跳上吉普后座。
莫小弟拿他没办法，只好载着赶往医院。
二人赶到时胡湘湘已经睡着，为了不吵醒她，三个大老爷们蹑手蹑脚地搬人，在深秋十月里热出一脑门子汗。
吉普车的后座上，胡小满搂着胡湘湘默默掉泪，别人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可他身为心灵相通的双胞胎，却能清晰地接收彼此相连的疼痛。
那窒息般的痛苦做不得假。
胡小满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小声道，“姐夫，能不能别让湘湘和那个顾长官接触了。”
听到他这孩子气的话，薛君山不怒反笑道，“不接触他接触谁？现在的长沙城你能找出一个比顾清明条件还好的人，我把薛字倒过来写。”
胡小满虽然只见过顾清明几面，但不得不承认那人不管相貌还是家世确实算得上长沙城数一数二的，可是条件再好又如何，他把湘湘欺负成这样，以后要是真嫁给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就算爸爸答应，他也不答应！
思及此，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前座，有薛阎王在此，这话只能埋在心底。
胡小满不说话，嘴巴却翘得老高，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在人精薛大队长的眼里那是满脸写着“我不服。”
薛君山摇摇头，不想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看着前路朝驾驶位的莫小弟问道，“最近用车多吗。”
莫小弟脑子一转，明白这是问他最近新开设的“商户撤货”。
最近长沙空袭频繁，鬼子们已经打到了新墙河，虽说离他们还有两百多里，一时间还进不来，可重压之下不免人心惶惶，那些有钱的商户们怕货物压在长沙城被炸弹烧毁，纷纷请求政府开设运道将东西送出城外。
薛君山作为保安队队长，深知里面的油水之厚，他找到自己顶头上司徐权，许诺其分成运作。有了徐处长背书，他这运输副业做得那是一个红火。
莫小弟看了眼后视镜相依为靠的两人，斟酌道，“多，昨天跑了七八趟。”
薛君山对这个数字比较满意，连带着看胡小满都顺眼了许多，瞧这小子紧紧抱着胡湘湘，不由得笑道，“小满，上次听你姐姐说，你想要一辆自行车？”
胡小满听到这话，瞬间支起耳朵，不过他心里还装着湘湘的亲事，很是别扭道，“是说过一嘴。”
薛君山对他的小九九门清，弹了弹大衣边角慢悠悠笑道，“正好我买了一辆，现在还搁在保安队的办公室，我是出门都开车的，这自行车嘛，用不上。”
莫小弟听完，出主意道，“哎大哥，小满兄弟不是想要一辆嘛，您给他不就行了。”
胡小满悄悄抬眼，想看看姐夫对此什么反应，没曾想他偷看的行为被后者抓个正着，只听那人得意道，“小满，这车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湘湘和顾清明的亲事，你别在旁边指手画脚的多管闲事了。”
胡小满仍不服气地嘟囔，“湘湘被他欺负成这样......”
薛君山被他的无理取闹搞得有点神伤，恨不得解了皮带直接开抽，他转过身越过靠背捏住对方的脸，咬牙道，“你是瞎还是傻，如果顾清明真的对湘湘不好，会只把人关在旅社里？就她做的这事关个十年八年也不为过，还有，要不是人家慷慨借车送我们去医院，湘湘的血只怕在路上就流干了！这还不好？”
话罢，他不解气地掏出槟榔丢进嘴里狠狠一嚼，“你当湘湘是傻子？如果人家对她不好，恐怕早在台上就哭天抢地了，哪里会那么配合......你说你，还双胞胎呢，这都不知道。”
胡小满被堵得没话说，仔细想来姐夫所言不无道理，湘湘这么聪明，如果真被欺负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也许真是自己想错了？
胡湘湘这一觉睡得深沉，她甚至梦到了和顾清明刚移民到美国的生活，异国他乡的日子平淡也幸福。
那会儿国共两党纷争不断，顾清明作为国军没有对□□的怨恨，更多的是对中国人自相残杀的悲痛，那时候他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生怕他憋出心病的胡湘湘就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也因此两人相处得越发融洽。
梦里的顾清明试着用厨艺打发闲适时间，他跟着电台学会了一道蘑菇汤，举着一勺奶白色的汤水朝她喂来，恍惚间，胡湘湘好像真的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饭菜香，紧接着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
胡湘湘被饿醒了。
坐在她床边朝枕头吹气的胡小满见此笑眯了眼，“我还以为你要睡三天三夜了，没想到一碗鸡汤就把你叫醒了。”
“......你端得是鸡汤？”胡湘湘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手里正冒着热气的碗，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听她这么说，胡小满一改玩笑，神色古怪道，“不是鸡汤难道还是蘑菇汤啊。”
本来还处在半梦半醒的脑袋猛然清醒，胡湘湘噌的一下坐直，叫道，“你说什么？什么蘑菇汤？”
看到她如此大的反应，胡小满更加狐疑道，“你不会真梦到顾清明给你煨汤吧！”
闻言，胡湘湘直摇头，“怎么可能......小满，我刚刚是说梦话了？”
胡小满也跟着摇头，顺带着把鸡汤递到她手里，“你先喝汤，这是奶奶给你炖的，足足熬了四个小时呢。”
手里的鸡汤色泽金黄，闻着也是喷香扑鼻，记忆里除了姐姐生子，奶奶已经很少炖鸡汤了。
一口气把鸡汤喝得干净，胡湘湘一边擦嘴一边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胡小满帮她把碗搁到一旁的床头柜上，说道，“还好，才一天。”
“什么！一天？我睡了一天？”
“对啊，现在都是第二天下午了，要不是奶奶担心你饿坏肚子，我还不准备来呢。”胡小满坐在床头抠指甲，见胡湘湘一脸不可置信道，“昨天我还跟姐夫犟，说不要你和顾清明来往，结果今天一看，还是姐夫深谋远虑。”
听他这么说，胡湘湘顿觉不妙，默默拉高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后，她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见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胡小满嘿嘿一笑，“我一进来就听到某人嘴里嘟囔着，‘清明，清明，我不吃蘑菇汤’......胡湘湘，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顾阎王了。”
胡湘湘的脸在听到“清明”二字后，突然爆红，她没想到自己会说梦话，更没想到梦话的内容还被胡小满听到。
这要是在后世也就算了，毕竟她和顾清明已经结婚，可现在是什么时候，1938年，她和顾清明都没见过几次面，昨天还被这人拉到大庭广众下出了个大丑，在这样的背景下，她说梦话，还亲热地叫他小名，这叫什么事啊。
胡湘湘被羞得无力反驳，倒是胡小满接着道，“......虽然顾阎王看着凶巴巴的，但其实你俩还蛮般配，就是不知道姐夫怎么想的，昨天还说你和顾阎王天造地设，今天就改口给你换相亲对象。”
“什么？！”
这下胡湘湘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是了是了。
那年她被顾清明拉去市民大会出了洋相后，姐姐姐夫担心顾清明不能容忍双胞胎的闹腾，就给她介绍了一个新的相亲对象——盛家少爷盛承志，这人不光是绸缎庄的少庄主还是她的学弟，后来文夕大火他没能逃出去，死在了自家铺子里。
想到这，胡湘湘不禁心口发凉。
盛承志算是身边第一个因战争离去的人，重来一次她能改变他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