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陈濯这么几句话一哄，老爷子顿时喜笑颜开。
温月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先答应。
老爷子一走，她立刻看向了陈濯，乌黑的眼眸看起来都黯然了，仿佛失去了梦想。
他对上她的视线，挑起眉：“不用谢。”
“没想......”温月本来就有点愣神，“没想谢”这三个字差点就甩了出来，连忙改口，“没想......没想到你这么好呀。”
“谢谢你呀。”
她这句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她到底不会做表情管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濯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看她垂着头开始怀疑人生。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喊着大家过来，一起吃饭。
也许是老爷子在这里坐镇，这顿饭吃得十分舒心，老爷子刚从国外疗养回来，饭桌上连酒都没有，以水代酒，温月起身敬酒，也是只是跟着喝了几杯茉莉花茶。
陈熙爷爷毕竟年事已高，精神头不高，吃完饭，强打着精神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便让助理扶着回了房间休息。
留着他们一些小辈在这里聊天，温月和陈芝芝凑在一起，陈芝芝霸占了一楼的电视，连了PS5，拉着温月玩《人类一败涂地》。
中途程松过来，说陈濯叫她到二楼，她连忙匆匆关了游戏，跟着程松上楼。
陈濯正和两个朋友坐在一起，岛台上放了瓶开瓶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陆野，刚才姗姗来迟，给老爷子祝寿的时候还被愣了一下，不敢过去，怕打扰他们。
陈濯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她才走了进去。
看见陆野，她连忙打招呼：“陆野哥。”
陆野笑笑，冲她点点头，“妹妹，不用这么拘束，随便坐。”
她坐在陈濯身边，几乎是靠近的一瞬间，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酒气，混着须后水的薄荷檀香味道，并不难闻。
另外的一个人她看着眼熟，但又不知道怎么称呼。
陈濯觉察出了她的无措：“陈恺，跟着叫哥就行。”
“你要参加的林聆的演唱会，他们家是承办方。”
陈濯把视线落在陈恺身上，她才想起陈恺是二房的长子。
她梦回小时候过年的场景，刘薇女士按着她的脑袋认亲戚，她点头像是小鸡啄米：“陈恺哥，劳你费心了。”
她这么认真地叫着，陈恺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了。
陈恺笑眯眯地，“妹妹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一点都不费心，都是应该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陈濯是在帮她认认门路，心里顿时存了几分感激。
和陈恺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陈恺听了几句，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赞赏，连忙夸赞了两句。
陆野与有荣焉：“那是，BW（温月）妹妹这是童子功，听说好像几岁就开始跟着老师学的古琴，对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刚开始是我妈妈带着我先学的琵琶，后来还想学钢琴来着，后来初中才中途改了方向，学古琴。”
陆野笑笑：“和陈熙差不多，想法一会儿一变。”
陈恺听罢，忍俊不禁：“我记得他小时候写《我的梦想》的作文，还说长大了想在长城上开摇滚演唱会。”
温月扭头，看向陈濯：“真的？”
陈濯点点头，眼神带着微妙的嫌弃意味。
温月失笑，她倒一点都不意外，这确实是陈熙的风格。
和陈恺聊了几句，只要明天跟着去签个合同，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时候不早，几人寒暄了几句，也就散了。
她跟着陈濯下楼，下楼的时候遇到几个长辈，跟着陈濯一起叫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才跟着陈濯出门。
山间温度骤降，保姆本来给她拿了件外套，被她忘在二楼，也不好意思再麻烦陈濯等她。
山风迎面袭来，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还是被陈濯看到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恰巧挡在她的身前。
动作纯熟自然。
衬衫的下摆随风飘动，腰线都若隐若现。
她惊惶地偏移视线，连忙道谢：“谢谢。”
他看向她，忽然问：“那你的梦想呢？”
她微怔，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楼上和陈恺、陆野闲聊。
他像是执意要她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是什么？”
他算是醉了，这句话都问得突兀。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的，真的把她问住了，四周流动着泥土青草的清洌气息，她跟着他往车边走去，思忖的结果几乎是脱口而出。
“弹古琴。”她说，“最好能像老师一样，将来开一家古琴工作室。”
他轻笑一声，声音很快就藏进了风里，“挺不错的。”
“那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像是推杯换盏般的寒暄，她反问他。
也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和陈熙任意泼洒描绘的人生蓝图不同。
陈濯的人生，好像提前规划好目的地的旅程，也许沿途的风景很美，也许枯燥，他只能按着长辈的期冀走着既定的路，从不偏航。
他似乎是看了她一眼，有些慵懒地扯了下嘴角。
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他轻笑一声。
“你猜。”
温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车平稳地向山下行驶，月朗星稀。
温月上车，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濯，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故意逗她。
陈濯看她一眼，唇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林聆的演唱会，阵仗不小。”他随手拿起iPad，开始看文件，“你去的话，对你有好处。”
这些，她当然知道。
她也知道这是个机会，她现在和李抒一起做视频之后，才发现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关注度。
她计划将来开一家古琴工作室，在此之前最好的方式是积累人气，打下客户基础。
“怕了？”
乍一下就让她去这种万人的大会场，她确实没到就开始怯场。
她不免讨厌自己的怯懦情绪。
“谁怕了。”她依旧嘴硬，“我没怕。”
他掀开眼皮，看她两秒，她立马装不下去了，“其实.......还是有点紧张。”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两句“别紧张”或者“没关系”，没想到他这边直接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文件。
就完了？
就不安慰她一下？
车平稳地驶到山下，沿途能看到不少矗立在山间的别墅灯火通明，一片清冷地的繁华不夜天。
她忍不住，还是道出自己的担心：“我怕我会做不好，我会担心。”
“我不明白。”陈濯刚签下了一个电子签名，“你为什么会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
温月微怔，抬头，看向他。
“不只是这件事，甚至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你都会去设想最坏的结果。”他嗓音清落，语气沉稳，“就好像曾经的我一样。”
她蓦然想起有关陈熙的那些千头万绪，心绪悬浮不定。
“明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为此去费时间，费心力。”他开口，试图抚平她鼓躁不安的情绪，“很多事情不要去想，而是去做。”
她好像一直沉浸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糟乱情绪里，理不清头绪，不敢快刀斩乱麻，更黏黏糊糊地不敢割舍这段感情。
“剩下的，顺其自然就好。”
她看向车外，繁星点点，高楼林立，几只夜鹭在肆意翱翔。
“顺其自然就好。”
她对自己说。
-
周六上午，温月蹭了李抒的车，去参加林聆演唱会的最后一次彩排。
李抒在车上一个劲儿和她说“别紧张”，跟唐僧念经来回洗脑，温月头嗡嗡的，一个劲地答应。
到了门口，她脖子上挂上内部通行证，站了一会儿被工作人员带了进去。
李抒冲她挥了挥手，要去观众席。
她特地帮她拿了张内场票，李抒当天就请她去了趟工作室附近新开的私家菜，两人大吃了一顿。
就这会工夫，她看到李抒居然发了条朋友圈，特地发了定位。
[师妹今天表演！送的内场票！嘿嘿～]
不一会儿的功夫，工作室的几个师姐纷纷点赞。
温月失笑，知道李抒是故意的，想气沈悦可。
她们两个人的账号现在一共发了四个视频，数据不错，甚至有一些商家联系李抒，想在她们账号做推广，开价不低，诚意满满。
但李抒和温月商量后，还是回绝了。
有很多小商品很难植入视频，如果单独做视频推广的话，就要忍受一些用户的非议。
她们现在还在积累粉丝的初期阶段，最好还是先不接推广，也避免了被粉丝批评不够爱惜羽毛。
她们和沈悦可做的账号互为竞品，她们不接的推广，有几个被沈悦可接了。
毕竟开价合适，就算有钱人也不会嫌钱多烧手，沈悦可做了几个小视频专门介绍，但被不少粉丝恶评“恰饭”“吃相难看”“不发古琴就不看了”。
沈悦可后来删了视频，可还是掉了不少粉丝，又要付商家的违约金，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点钱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只是丢了面子。
她和李抒知道了，后怕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网络世界往往非黑即白，昨天还是口碑爆棚的美女博主，今天就成了粉丝嘴里“吃相难看”的网红。
可沈悦可脑回路实在太清奇，把结果归因到李抒身上，觉得李抒既然知道其中要害，还不提前告诉她，因为这件事，有几天和她俩说话一直不阴不阳的，把李抒气得不行。
发这条朋友圈，估计也是为了气气沈悦可。
她点了个赞，收起手机。
这段时间，她除了去工作室上班，就是去排练林聆的演唱会需要的演出。
今天下午林聆这次的小型演唱会，依然主打国风概念，除了特地找了古琴伴奏之外，还请了将近半个民乐团的演奏员过来，琵琶、扬琴、古筝，都是最基本的。
而她作为这场演唱会的串场嘉宾需要配合林聆进行伴奏。
在第二首歌曲开始，林聆亮相之前，她需要独自完成四十五秒的前奏部分。
她原本担心这部分对演奏的难度要求比较高，后来看了谱子，感觉还可以，比她们工作室平时去演出的曲目要简单，跟着过来排练了几天，很快就驾轻就熟了。
温月跟着带路的工作人员到了后台，看到已经有乐团的演奏员开始调试乐器，有几个乐团的熟人，她连忙打了打招呼。
有几个人马上要上场了，匆忙间冲她点点头，就跟着工作人员去候场了。
也是刚巧，她居然碰到了刚下场的林聆，正和工作人员站在一旁，像是闲聊，有个港城民乐团的女孩拉着她过去，大着胆子想要找合照。
林聆特别爽快，她和那个女孩每人分别和她拍了合照。
她把照片发在朋友圈，匆忙赶回了自己的排练室。
她前两天来排练的时候，听身边的几个演奏员说过，林聆最初甚至想过把编钟都搬上舞台，但最后联系各方后，因为实在难度太大，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退而求其次，换了古琴。
古琴不像其他的乐器，太娇贵，养护、挪动、维修这些繁琐的事务，动辄需要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来负责。
所以，只有她负责的部分，独占一个排练室。
已经有人调试好了乐器，今天是最后一次彩排，晚上小型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有一些人已经带妆，还穿了对应的宋制汉服，以求达到最大程度地模拟。
她的那件之前演出服尺码不太合适，刚刚改好，一件花萝香云纱面料三件套，蓝绿配色，清雅大方。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把谱子背得滚瓜烂熟之后，她实在无聊，掏出手机，看到几个朋友发来的信息，无一例外是祝她演出顺利的，她一一回复。
没等她说进来，外面的人就走了进来，面色焦急：“温老师，快到咱们了，赶紧出来走位。”
温月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吗？”
工作人员拉着她往外走：“前面彩排出了点意外状况，提前结束，马上就要从您这里开始了。”
救场如救火。
她跟着工作人员穿过后台，匆匆小跑着到了候场区，林聆也坐在这里候场，还冲她打了个招呼。
她连忙叫了声“林老师”。
林聆笑眯眯地：“一会上台跟着工作人员就好，千万别紧张。”
几个工作人员搬着琴上台，工作人员走过来小声说：“两位老师，大概五分钟后上台走位就好。”
她和林聆点点头，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她连忙掏出手机，想从振动调成静音。
按亮屏幕，跳出陈濯发来的一条信息。
【陈熙哥哥（陈濯）】：祝表演顺利。
可能是早就发来的，但会场这边信号不好，几条信息隔了几分钟，断断续续的。
老套且有些生硬的语气，她哑然失笑，点了几下屏幕，迅速回复。
【温月】：谢谢。
还有小照例习惯性地点开和陈熙的聊天记录，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她主动和他说起，要去林聆的演唱会做嘉宾，大概过了很久，他才回了几个字。
【陈熙】：恭喜。
甚至不如同事给她发的寒暄用心。
林聆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打趣：“男朋友？”
她笑了一声，没说话。
温月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恍然发觉，很长一段时间，是她一直追着陈熙跑，不过是单方面的热络。
她自嘲般笑笑，却还是控制不住，点进陈熙的朋友圈。
新发了一条动态，定位终于到了清迈。
配图是只插上吸管的香水椰。
工作人员过来给她们戴上耳返，调试完毕，催促她们上场。
她干脆关机了，先林聆一步上台。
她看到台下已经坐了一批人，但没有李抒，一个个长枪短炮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站姐，拍林聆的。
她开始走位，按照耳返里编导的指示，坐到规定的位置，一束灯打在她头上。
她依言拨动琴弦。
属于她的部分很快就进入尾声，看到林聆上台，朝台下示意挥手。
果然，台下的几个年轻女孩纷纷按下快门。
刚才一直压抑的紧张感终于悄悄冒了头，她才意识到手心开始冒汗。
耳朵里很快传来编导的声音，一直在Q流程：“温老师，一会儿林老师结束的时候，麻烦你跟着林老师，谢幕以后一起往下走。”
她的部分结束，就按照编导规定好的姿势维持着不动。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着林聆穿着那身明制织金的汉服，下面的闪光灯一直没有停，但大多都是对着林聆的，她站在这里，听到林聆的声音清晰到甚至可以穿透会场。
“你看这春色一片，
点点春光送好眠，
我却等你相见，
万般难。”
万般难。
少男少女打扮的伴舞，在台上翩然起舞，好一番形同陌路的爱情。
她心中一颤，不禁有些触景生情，顿时觉得心口滞涩，不仅仅是因为从洛茜那里看到的陈熙的照片，更是不甘自己的在这段感情里的不断浮沉。
编导在耳机继续催流程，她微怔片刻，开始和编导一起倒数，站起身，向着林聆的方向走去。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调试。
舞台上的灯光灿烂辉煌，追光灯一路打过来，试图在视听效果上做到最好。
林聆带着笑意主动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做个谢幕的动作，然后跟着工作人员往台下走。
有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过来，她一愣，下意识和林聆一样对着镜头笑了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大屏幕实时转播，切了她和林聆的近景，知性风韵的女人和亭亭玉立的女孩并肩站在一起，一个艳光四射，一个秀眸灵动，像是玫瑰和蔷薇，迥异却协调的瑰丽。
下个画面竟然切的是她单独的近景，这套衣服和她真的相配，改良的明制汉服，露出她纤细的锁骨和颀长的脖颈，金耳钩玉葫芦耳环贴在脸庞轻轻晃动，像是仕女图里安于一隅的少女。
她抬眼，眸间水光潋滟，似水流年的温柔藏在她眼底，锦绣芳华，就在眼前。
下面顿时响起一阵躁动，混着清晰的快门声，她才发现，有些女孩的镜头居然对准了她。
“林老师，温老师，现在可以下去了。”
林聆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走，她依言，跟着林聆一起退场，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往台下走。
离后台也就咫尺的距离，可意外往往就是发生在这诡异的瞬间。
林聆先她一步刚下场，她面前的升降台骤然下降，温月只感觉像是要忽然跌入无底的深渊，心跳跟着身体猝然下落。
“温月！”
“温老师！”
原来人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会发挥出惊人的爆发力。
她下意识想拽住升降台和舞台地板上的边缘，可她力气不够，指甲刮擦着地板边缘，胳膊酸得难以言喻，最后一丝力道耗尽，她的终于支撑不住，松了手。
“温老师！”
幸好，她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只摔到了腿和胳膊。
无比嘈杂的环境中，她根本分辨不出上面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只知道乱成了一团，隐约听到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报出会场的地址，只感觉有人在叫她，让她撑住，保持清醒。
她掐了自己一把，想迫使自己竭力保持清醒，可碰触到大腿的部位，触及指尖的是一片濡湿，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痛，近乎漆黑的环境中，根本看不到具体的伤势。
上面有人不断叫她的名字，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几束白光打下来一瞬间，她头脑发晕，只恍然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庞，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温月不知道她昏睡了多长时间。
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惨白的天花板，她才意识到这是在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
她感觉口干舌燥的，嗓子痒痒的，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一道身影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就跑了过来。
她才看到，房间里有护工，身上还穿着无菌服，看她悠悠转醒，连忙俯身过来，按响了床头铃，随后，站在她身旁，面色焦急。
只不过，她现在动不了，胳膊和腿上都裹上了纱布，她也不敢挪动，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门开了，进来了几个人，她原本以为是值班的医生就只有一两个，可这阵仗挺大，一圈人进了这个单人病房，面色凝重地围着她，弄得她刚松懈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
护工轻声问了医生两句，点了点头，慢慢地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又找了棉签，沾了水慢慢地湿润一下她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打了止痛针的缘故，痛意在慢慢消散，她只是感觉小腿有些发胀。
领头的医生过来，问了问她几个问题，她艰难地张开嘴，用沙哑的嗓音勉强回应着。
确定她意识已经清醒，戴着眼镜的医生冲护士耳语几句，随即，几个护士过来，推着病床，要带她往外走，赶紧加急做检查。
昏迷状态下，有一些检查没有做。
一个护士轻声告诉她，要去拍片诊断一下伤势。
她脖子实在是酸疼，忍不住动了一下，明晃晃的照明灯打在脸上，她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不是留观室。
墙上的LED显示屏清晰地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晚上七点一刻。
她昏迷了至少一个小时。
护士刚把她推出去，就有几个身影跟过来，她定睛一看，是林聆的助理，还有几个编导。
“温老师！”
她连头都不敢使劲点，只把视线落在宋桥的身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宋桥一脸焦急，冲护士询问她的情况。
“现在要先带患者去做检查，你们都不是家属？”护士问。
几人点点头。
“就你吧，可以陪着患者过去。”
护士手指了一下宋桥，宋桥点点头，连忙跟着一起去了CT检查室，陪着她开始做检查。
做检查的途中，她听宋桥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一些情况。
这确实是一场意外，下午彩排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发现舞台升降台出了点故障，叫了技术人员过来抢修，其实已经修好了。
毕竟出事的话，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负责升降台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一直神经紧绷，反而忙中出错了。
温月下台的时候，工作人员操控升降台的时候快了一拍，升降台提前下降，才这样酿成大祸。
刚才那群人中，看起来急得快哭的那个，就是负责操控升降台的工作人员。
宋桥皱眉：“她一会儿还要回去，估计公司还要追责。”
她轻叹一口气。
宋桥给她找了吸管杯灌了温水，给她拿过来，她连忙喝了两口，告诉她，明天林聆忙完演出，就过来看她。
“对了，和你来的那个朋友。”宋桥蹙起眉，“她很担心你，刚才在外面等了很久，才回去。”
李抒……
“我妈妈……她知道了吗？”温月连忙问。
宋桥摇了摇头：“没有。”
“你手机摔坏了，打不开，我们就先联系了恺哥的助理。”宋桥说，“这家医院也是他帮忙联系的，护工也是他帮忙请的，他说马上会帮忙联系你的家人。”
“恺哥？”温月微怔。
陈恺……
他能联系到的，也就只有陈濯、陈熙。
陈熙在清迈，从清迈直飞港城的航班，至少要四个小时。
陈濯好像也在出差。
她记得昨天刷朋友圈，看陈擢发了一条动态，好像是去新加坡开会了。
只不过，不重要了。
她要和陈熙断了。
台上忽然冒出的念头，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烧得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只等再见他的一面。
甚至等不到见他……
她略微地慌神，后知后觉的庆幸，最起码她妈妈不知道这件事，这样就好。
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心。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宋乔蹙眉，脸上带着担忧：“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月一愣，看向她。
“你上热搜了。”宋桥说，“公司已经在压了……应该晚上就下去了。”
她的头“嗡”的一下，开始疼了。
温月连忙摸了一下口袋：“桥姐，我想看看……”
宋桥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iPhone 15 ，递了过来：“已经插上卡了，你先将就用。”
检查完了，宋桥跟着护士一起，把她推回病房，等着出结果。
医院的信号一般等待的功夫，她看到刚才一脸严肃的眼镜男医生叫住了宋桥，好像是在吩咐什么。
护士过来告诉她，检查的结果基本出来了，除了有点脑震荡和骨裂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护士过来，说要打镇定针了，怕她晚上会疼醒。
护工帮她把袖子一点点撸起来，露出手臂。
瞬间的刺痛，随即，护士收回了针，让护工帮她按住。
她原本想先打开手机，试探一下刘薇知不知道她的现状。
她赌自己不爱上网冲浪的母亲大人，可能没有看到热搜。
药效挺快的，护工扶着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她就有了困意。
她把手机开机，连忙开始激活。
医院网速一般，等着手机下载软件的功夫，她没忍住，闭上眼睛，眯了一下。
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但她没忍住，药效催着困意快速来袭，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室内一片漆黑。
她按了一下床头铃叫护工，外面很快就响起动静。
＂Please pure water.＂
她刚醒来，实在口渴。
床头灯被打开，她下意识眯住眼睛。
接过水的时候，触碰到的一瞬间，触感温凉。
她心乱了一拍，被触碰的手心激起一阵战栗。
她抬眼，望向来人。
她甚至怀疑，这是新的梦境。
他就站在那里，头发有些微的凌乱，浅灰色的衬衫下也微微起了褶皱。
靠近的那一秒，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倾泻而来。
“你怎么——”
“来了”两字卡在喉中，她看见他眼下的淡淡的青黑的瞬间，被他捉住了手。
温月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先答应。
老爷子一走，她立刻看向了陈濯，乌黑的眼眸看起来都黯然了，仿佛失去了梦想。
他对上她的视线，挑起眉：“不用谢。”
“没想......”温月本来就有点愣神，“没想谢”这三个字差点就甩了出来，连忙改口，“没想......没想到你这么好呀。”
“谢谢你呀。”
她这句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她到底不会做表情管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濯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看她垂着头开始怀疑人生。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喊着大家过来，一起吃饭。
也许是老爷子在这里坐镇，这顿饭吃得十分舒心，老爷子刚从国外疗养回来，饭桌上连酒都没有，以水代酒，温月起身敬酒，也是只是跟着喝了几杯茉莉花茶。
陈熙爷爷毕竟年事已高，精神头不高，吃完饭，强打着精神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便让助理扶着回了房间休息。
留着他们一些小辈在这里聊天，温月和陈芝芝凑在一起，陈芝芝霸占了一楼的电视，连了PS5，拉着温月玩《人类一败涂地》。
中途程松过来，说陈濯叫她到二楼，她连忙匆匆关了游戏，跟着程松上楼。
陈濯正和两个朋友坐在一起，岛台上放了瓶开瓶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陆野，刚才姗姗来迟，给老爷子祝寿的时候还被愣了一下，不敢过去，怕打扰他们。
陈濯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她才走了进去。
看见陆野，她连忙打招呼：“陆野哥。”
陆野笑笑，冲她点点头，“妹妹，不用这么拘束，随便坐。”
她坐在陈濯身边，几乎是靠近的一瞬间，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酒气，混着须后水的薄荷檀香味道，并不难闻。
另外的一个人她看着眼熟，但又不知道怎么称呼。
陈濯觉察出了她的无措：“陈恺，跟着叫哥就行。”
“你要参加的林聆的演唱会，他们家是承办方。”
陈濯把视线落在陈恺身上，她才想起陈恺是二房的长子。
她梦回小时候过年的场景，刘薇女士按着她的脑袋认亲戚，她点头像是小鸡啄米：“陈恺哥，劳你费心了。”
她这么认真地叫着，陈恺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了。
陈恺笑眯眯地，“妹妹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一点都不费心，都是应该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陈濯是在帮她认认门路，心里顿时存了几分感激。
和陈恺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陈恺听了几句，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赞赏，连忙夸赞了两句。
陆野与有荣焉：“那是，BW（温月）妹妹这是童子功，听说好像几岁就开始跟着老师学的古琴，对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刚开始是我妈妈带着我先学的琵琶，后来还想学钢琴来着，后来初中才中途改了方向，学古琴。”
陆野笑笑：“和陈熙差不多，想法一会儿一变。”
陈恺听罢，忍俊不禁：“我记得他小时候写《我的梦想》的作文，还说长大了想在长城上开摇滚演唱会。”
温月扭头，看向陈濯：“真的？”
陈濯点点头，眼神带着微妙的嫌弃意味。
温月失笑，她倒一点都不意外，这确实是陈熙的风格。
和陈恺聊了几句，只要明天跟着去签个合同，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时候不早，几人寒暄了几句，也就散了。
她跟着陈濯下楼，下楼的时候遇到几个长辈，跟着陈濯一起叫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才跟着陈濯出门。
山间温度骤降，保姆本来给她拿了件外套，被她忘在二楼，也不好意思再麻烦陈濯等她。
山风迎面袭来，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还是被陈濯看到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恰巧挡在她的身前。
动作纯熟自然。
衬衫的下摆随风飘动，腰线都若隐若现。
她惊惶地偏移视线，连忙道谢：“谢谢。”
他看向她，忽然问：“那你的梦想呢？”
她微怔，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楼上和陈恺、陆野闲聊。
他像是执意要她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是什么？”
他算是醉了，这句话都问得突兀。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的，真的把她问住了，四周流动着泥土青草的清洌气息，她跟着他往车边走去，思忖的结果几乎是脱口而出。
“弹古琴。”她说，“最好能像老师一样，将来开一家古琴工作室。”
他轻笑一声，声音很快就藏进了风里，“挺不错的。”
“那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像是推杯换盏般的寒暄，她反问他。
也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和陈熙任意泼洒描绘的人生蓝图不同。
陈濯的人生，好像提前规划好目的地的旅程，也许沿途的风景很美，也许枯燥，他只能按着长辈的期冀走着既定的路，从不偏航。
他似乎是看了她一眼，有些慵懒地扯了下嘴角。
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他轻笑一声。
“你猜。”
温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车平稳地向山下行驶，月朗星稀。
温月上车，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濯，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故意逗她。
陈濯看她一眼，唇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林聆的演唱会，阵仗不小。”他随手拿起iPad，开始看文件，“你去的话，对你有好处。”
这些，她当然知道。
她也知道这是个机会，她现在和李抒一起做视频之后，才发现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关注度。
她计划将来开一家古琴工作室，在此之前最好的方式是积累人气，打下客户基础。
“怕了？”
乍一下就让她去这种万人的大会场，她确实没到就开始怯场。
她不免讨厌自己的怯懦情绪。
“谁怕了。”她依旧嘴硬，“我没怕。”
他掀开眼皮，看她两秒，她立马装不下去了，“其实.......还是有点紧张。”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两句“别紧张”或者“没关系”，没想到他这边直接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文件。
就完了？
就不安慰她一下？
车平稳地驶到山下，沿途能看到不少矗立在山间的别墅灯火通明，一片清冷地的繁华不夜天。
她忍不住，还是道出自己的担心：“我怕我会做不好，我会担心。”
“我不明白。”陈濯刚签下了一个电子签名，“你为什么会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
温月微怔，抬头，看向他。
“不只是这件事，甚至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你都会去设想最坏的结果。”他嗓音清落，语气沉稳，“就好像曾经的我一样。”
她蓦然想起有关陈熙的那些千头万绪，心绪悬浮不定。
“明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为此去费时间，费心力。”他开口，试图抚平她鼓躁不安的情绪，“很多事情不要去想，而是去做。”
她好像一直沉浸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糟乱情绪里，理不清头绪，不敢快刀斩乱麻，更黏黏糊糊地不敢割舍这段感情。
“剩下的，顺其自然就好。”
她看向车外，繁星点点，高楼林立，几只夜鹭在肆意翱翔。
“顺其自然就好。”
她对自己说。
-
周六上午，温月蹭了李抒的车，去参加林聆演唱会的最后一次彩排。
李抒在车上一个劲儿和她说“别紧张”，跟唐僧念经来回洗脑，温月头嗡嗡的，一个劲地答应。
到了门口，她脖子上挂上内部通行证，站了一会儿被工作人员带了进去。
李抒冲她挥了挥手，要去观众席。
她特地帮她拿了张内场票，李抒当天就请她去了趟工作室附近新开的私家菜，两人大吃了一顿。
就这会工夫，她看到李抒居然发了条朋友圈，特地发了定位。
[师妹今天表演！送的内场票！嘿嘿～]
不一会儿的功夫，工作室的几个师姐纷纷点赞。
温月失笑，知道李抒是故意的，想气沈悦可。
她们两个人的账号现在一共发了四个视频，数据不错，甚至有一些商家联系李抒，想在她们账号做推广，开价不低，诚意满满。
但李抒和温月商量后，还是回绝了。
有很多小商品很难植入视频，如果单独做视频推广的话，就要忍受一些用户的非议。
她们现在还在积累粉丝的初期阶段，最好还是先不接推广，也避免了被粉丝批评不够爱惜羽毛。
她们和沈悦可做的账号互为竞品，她们不接的推广，有几个被沈悦可接了。
毕竟开价合适，就算有钱人也不会嫌钱多烧手，沈悦可做了几个小视频专门介绍，但被不少粉丝恶评“恰饭”“吃相难看”“不发古琴就不看了”。
沈悦可后来删了视频，可还是掉了不少粉丝，又要付商家的违约金，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点钱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只是丢了面子。
她和李抒知道了，后怕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网络世界往往非黑即白，昨天还是口碑爆棚的美女博主，今天就成了粉丝嘴里“吃相难看”的网红。
可沈悦可脑回路实在太清奇，把结果归因到李抒身上，觉得李抒既然知道其中要害，还不提前告诉她，因为这件事，有几天和她俩说话一直不阴不阳的，把李抒气得不行。
发这条朋友圈，估计也是为了气气沈悦可。
她点了个赞，收起手机。
这段时间，她除了去工作室上班，就是去排练林聆的演唱会需要的演出。
今天下午林聆这次的小型演唱会，依然主打国风概念，除了特地找了古琴伴奏之外，还请了将近半个民乐团的演奏员过来，琵琶、扬琴、古筝，都是最基本的。
而她作为这场演唱会的串场嘉宾需要配合林聆进行伴奏。
在第二首歌曲开始，林聆亮相之前，她需要独自完成四十五秒的前奏部分。
她原本担心这部分对演奏的难度要求比较高，后来看了谱子，感觉还可以，比她们工作室平时去演出的曲目要简单，跟着过来排练了几天，很快就驾轻就熟了。
温月跟着带路的工作人员到了后台，看到已经有乐团的演奏员开始调试乐器，有几个乐团的熟人，她连忙打了打招呼。
有几个人马上要上场了，匆忙间冲她点点头，就跟着工作人员去候场了。
也是刚巧，她居然碰到了刚下场的林聆，正和工作人员站在一旁，像是闲聊，有个港城民乐团的女孩拉着她过去，大着胆子想要找合照。
林聆特别爽快，她和那个女孩每人分别和她拍了合照。
她把照片发在朋友圈，匆忙赶回了自己的排练室。
她前两天来排练的时候，听身边的几个演奏员说过，林聆最初甚至想过把编钟都搬上舞台，但最后联系各方后，因为实在难度太大，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退而求其次，换了古琴。
古琴不像其他的乐器，太娇贵，养护、挪动、维修这些繁琐的事务，动辄需要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来负责。
所以，只有她负责的部分，独占一个排练室。
已经有人调试好了乐器，今天是最后一次彩排，晚上小型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有一些人已经带妆，还穿了对应的宋制汉服，以求达到最大程度地模拟。
她的那件之前演出服尺码不太合适，刚刚改好，一件花萝香云纱面料三件套，蓝绿配色，清雅大方。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把谱子背得滚瓜烂熟之后，她实在无聊，掏出手机，看到几个朋友发来的信息，无一例外是祝她演出顺利的，她一一回复。
没等她说进来，外面的人就走了进来，面色焦急：“温老师，快到咱们了，赶紧出来走位。”
温月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吗？”
工作人员拉着她往外走：“前面彩排出了点意外状况，提前结束，马上就要从您这里开始了。”
救场如救火。
她跟着工作人员穿过后台，匆匆小跑着到了候场区，林聆也坐在这里候场，还冲她打了个招呼。
她连忙叫了声“林老师”。
林聆笑眯眯地：“一会上台跟着工作人员就好，千万别紧张。”
几个工作人员搬着琴上台，工作人员走过来小声说：“两位老师，大概五分钟后上台走位就好。”
她和林聆点点头，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她连忙掏出手机，想从振动调成静音。
按亮屏幕，跳出陈濯发来的一条信息。
【陈熙哥哥（陈濯）】：祝表演顺利。
可能是早就发来的，但会场这边信号不好，几条信息隔了几分钟，断断续续的。
老套且有些生硬的语气，她哑然失笑，点了几下屏幕，迅速回复。
【温月】：谢谢。
还有小照例习惯性地点开和陈熙的聊天记录，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她主动和他说起，要去林聆的演唱会做嘉宾，大概过了很久，他才回了几个字。
【陈熙】：恭喜。
甚至不如同事给她发的寒暄用心。
林聆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打趣：“男朋友？”
她笑了一声，没说话。
温月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恍然发觉，很长一段时间，是她一直追着陈熙跑，不过是单方面的热络。
她自嘲般笑笑，却还是控制不住，点进陈熙的朋友圈。
新发了一条动态，定位终于到了清迈。
配图是只插上吸管的香水椰。
工作人员过来给她们戴上耳返，调试完毕，催促她们上场。
她干脆关机了，先林聆一步上台。
她看到台下已经坐了一批人，但没有李抒，一个个长枪短炮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站姐，拍林聆的。
她开始走位，按照耳返里编导的指示，坐到规定的位置，一束灯打在她头上。
她依言拨动琴弦。
属于她的部分很快就进入尾声，看到林聆上台，朝台下示意挥手。
果然，台下的几个年轻女孩纷纷按下快门。
刚才一直压抑的紧张感终于悄悄冒了头，她才意识到手心开始冒汗。
耳朵里很快传来编导的声音，一直在Q流程：“温老师，一会儿林老师结束的时候，麻烦你跟着林老师，谢幕以后一起往下走。”
她的部分结束，就按照编导规定好的姿势维持着不动。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着林聆穿着那身明制织金的汉服，下面的闪光灯一直没有停，但大多都是对着林聆的，她站在这里，听到林聆的声音清晰到甚至可以穿透会场。
“你看这春色一片，
点点春光送好眠，
我却等你相见，
万般难。”
万般难。
少男少女打扮的伴舞，在台上翩然起舞，好一番形同陌路的爱情。
她心中一颤，不禁有些触景生情，顿时觉得心口滞涩，不仅仅是因为从洛茜那里看到的陈熙的照片，更是不甘自己的在这段感情里的不断浮沉。
编导在耳机继续催流程，她微怔片刻，开始和编导一起倒数，站起身，向着林聆的方向走去。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调试。
舞台上的灯光灿烂辉煌，追光灯一路打过来，试图在视听效果上做到最好。
林聆带着笑意主动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做个谢幕的动作，然后跟着工作人员往台下走。
有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过来，她一愣，下意识和林聆一样对着镜头笑了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大屏幕实时转播，切了她和林聆的近景，知性风韵的女人和亭亭玉立的女孩并肩站在一起，一个艳光四射，一个秀眸灵动，像是玫瑰和蔷薇，迥异却协调的瑰丽。
下个画面竟然切的是她单独的近景，这套衣服和她真的相配，改良的明制汉服，露出她纤细的锁骨和颀长的脖颈，金耳钩玉葫芦耳环贴在脸庞轻轻晃动，像是仕女图里安于一隅的少女。
她抬眼，眸间水光潋滟，似水流年的温柔藏在她眼底，锦绣芳华，就在眼前。
下面顿时响起一阵躁动，混着清晰的快门声，她才发现，有些女孩的镜头居然对准了她。
“林老师，温老师，现在可以下去了。”
林聆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走，她依言，跟着林聆一起退场，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往台下走。
离后台也就咫尺的距离，可意外往往就是发生在这诡异的瞬间。
林聆先她一步刚下场，她面前的升降台骤然下降，温月只感觉像是要忽然跌入无底的深渊，心跳跟着身体猝然下落。
“温月！”
“温老师！”
原来人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会发挥出惊人的爆发力。
她下意识想拽住升降台和舞台地板上的边缘，可她力气不够，指甲刮擦着地板边缘，胳膊酸得难以言喻，最后一丝力道耗尽，她的终于支撑不住，松了手。
“温老师！”
幸好，她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只摔到了腿和胳膊。
无比嘈杂的环境中，她根本分辨不出上面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只知道乱成了一团，隐约听到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报出会场的地址，只感觉有人在叫她，让她撑住，保持清醒。
她掐了自己一把，想迫使自己竭力保持清醒，可碰触到大腿的部位，触及指尖的是一片濡湿，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痛，近乎漆黑的环境中，根本看不到具体的伤势。
上面有人不断叫她的名字，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几束白光打下来一瞬间，她头脑发晕，只恍然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庞，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温月不知道她昏睡了多长时间。
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惨白的天花板，她才意识到这是在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
她感觉口干舌燥的，嗓子痒痒的，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一道身影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就跑了过来。
她才看到，房间里有护工，身上还穿着无菌服，看她悠悠转醒，连忙俯身过来，按响了床头铃，随后，站在她身旁，面色焦急。
只不过，她现在动不了，胳膊和腿上都裹上了纱布，她也不敢挪动，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门开了，进来了几个人，她原本以为是值班的医生就只有一两个，可这阵仗挺大，一圈人进了这个单人病房，面色凝重地围着她，弄得她刚松懈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
护工轻声问了医生两句，点了点头，慢慢地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又找了棉签，沾了水慢慢地湿润一下她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打了止痛针的缘故，痛意在慢慢消散，她只是感觉小腿有些发胀。
领头的医生过来，问了问她几个问题，她艰难地张开嘴，用沙哑的嗓音勉强回应着。
确定她意识已经清醒，戴着眼镜的医生冲护士耳语几句，随即，几个护士过来，推着病床，要带她往外走，赶紧加急做检查。
昏迷状态下，有一些检查没有做。
一个护士轻声告诉她，要去拍片诊断一下伤势。
她脖子实在是酸疼，忍不住动了一下，明晃晃的照明灯打在脸上，她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不是留观室。
墙上的LED显示屏清晰地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晚上七点一刻。
她昏迷了至少一个小时。
护士刚把她推出去，就有几个身影跟过来，她定睛一看，是林聆的助理，还有几个编导。
“温老师！”
她连头都不敢使劲点，只把视线落在宋桥的身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宋桥一脸焦急，冲护士询问她的情况。
“现在要先带患者去做检查，你们都不是家属？”护士问。
几人点点头。
“就你吧，可以陪着患者过去。”
护士手指了一下宋桥，宋桥点点头，连忙跟着一起去了CT检查室，陪着她开始做检查。
做检查的途中，她听宋桥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一些情况。
这确实是一场意外，下午彩排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发现舞台升降台出了点故障，叫了技术人员过来抢修，其实已经修好了。
毕竟出事的话，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负责升降台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一直神经紧绷，反而忙中出错了。
温月下台的时候，工作人员操控升降台的时候快了一拍，升降台提前下降，才这样酿成大祸。
刚才那群人中，看起来急得快哭的那个，就是负责操控升降台的工作人员。
宋桥皱眉：“她一会儿还要回去，估计公司还要追责。”
她轻叹一口气。
宋桥给她找了吸管杯灌了温水，给她拿过来，她连忙喝了两口，告诉她，明天林聆忙完演出，就过来看她。
“对了，和你来的那个朋友。”宋桥蹙起眉，“她很担心你，刚才在外面等了很久，才回去。”
李抒……
“我妈妈……她知道了吗？”温月连忙问。
宋桥摇了摇头：“没有。”
“你手机摔坏了，打不开，我们就先联系了恺哥的助理。”宋桥说，“这家医院也是他帮忙联系的，护工也是他帮忙请的，他说马上会帮忙联系你的家人。”
“恺哥？”温月微怔。
陈恺……
他能联系到的，也就只有陈濯、陈熙。
陈熙在清迈，从清迈直飞港城的航班，至少要四个小时。
陈濯好像也在出差。
她记得昨天刷朋友圈，看陈擢发了一条动态，好像是去新加坡开会了。
只不过，不重要了。
她要和陈熙断了。
台上忽然冒出的念头，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烧得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只等再见他的一面。
甚至等不到见他……
她略微地慌神，后知后觉的庆幸，最起码她妈妈不知道这件事，这样就好。
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心。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宋乔蹙眉，脸上带着担忧：“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月一愣，看向她。
“你上热搜了。”宋桥说，“公司已经在压了……应该晚上就下去了。”
她的头“嗡”的一下，开始疼了。
温月连忙摸了一下口袋：“桥姐，我想看看……”
宋桥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iPhone 15 ，递了过来：“已经插上卡了，你先将就用。”
检查完了，宋桥跟着护士一起，把她推回病房，等着出结果。
医院的信号一般等待的功夫，她看到刚才一脸严肃的眼镜男医生叫住了宋桥，好像是在吩咐什么。
护士过来告诉她，检查的结果基本出来了，除了有点脑震荡和骨裂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护士过来，说要打镇定针了，怕她晚上会疼醒。
护工帮她把袖子一点点撸起来，露出手臂。
瞬间的刺痛，随即，护士收回了针，让护工帮她按住。
她原本想先打开手机，试探一下刘薇知不知道她的现状。
她赌自己不爱上网冲浪的母亲大人，可能没有看到热搜。
药效挺快的，护工扶着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她就有了困意。
她把手机开机，连忙开始激活。
医院网速一般，等着手机下载软件的功夫，她没忍住，闭上眼睛，眯了一下。
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但她没忍住，药效催着困意快速来袭，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室内一片漆黑。
她按了一下床头铃叫护工，外面很快就响起动静。
＂Please pure water.＂
她刚醒来，实在口渴。
床头灯被打开，她下意识眯住眼睛。
接过水的时候，触碰到的一瞬间，触感温凉。
她心乱了一拍，被触碰的手心激起一阵战栗。
她抬眼，望向来人。
她甚至怀疑，这是新的梦境。
他就站在那里，头发有些微的凌乱，浅灰色的衬衫下也微微起了褶皱。
靠近的那一秒，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倾泻而来。
“你怎么——”
“来了”两字卡在喉中，她看见他眼下的淡淡的青黑的瞬间，被他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