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蜀中野地分道扬镳之后,李三粗追上了了色,又折返找到了蹲在高草丛里生闷气的陈赝生。

    “现在由你们李大哥我护送你们去雁门关,我可告诉你们,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都是我大哥的意思,我大哥是多好的女人啊,就怕带着你们一起倒霉,你们还不识趣,临别了一句宽慰的话也不留,真不够意思!”

    他嘴快骂骂咧咧的,了色听的心烦,索性打趣道:“对对对,谁都没你有良心,你怎么不敢告诉她,说她落水那天你这九尺大汉哭的捶胸顿足,醉的稀里糊涂,还扬言要捧她的牌位回家做媳妇呢?”

    “你这秃驴!”李三粗大脸臊红,快速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陈赝生,随即凑到了色耳边闷声道:“我看你师父就是把你揍少了,再胡说休怪我打你个四仰八叉,听见没。”

    了色哼了一声不搭话,李三粗这才对地上的陈赝生道:“陈老弟别气了,我大哥这人就是嘴毒,其实——”

    “其实心也不见得软。”书生站起身往前走,闷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你不了解她。”

    “我比你更早认识她。”

    李三粗牵着马跟在二人后头,“我不就比你晚认识她几天吗?我还比你年长几岁呢,我十三岁就混江湖,我看过的人比你吃的米还多,谁好谁坏我一对昭子一眼看透。”他用两根手指比划着眼睛。

    陈赝生懒得理会,脚步飞快。

    李三粗气的攥拳,“这书生,比刚认识的时候气人的多。”

    了色阴阳怪气的接话:“你当然会看他不顺眼啦。”

    “你啥意思?”

    “谁叫他经常偷看你大哥啊。”

    “我就知道!”李三粗双手攥拳,往前面瞪了一眼,又弯下腰低声询问:“他怎么偷看我大哥的?什么表情?什么眼神?是不是色眯眯还透着点贱。”

    “怎么说呢,看的久,望的深。”了色嘿嘿一笑,“我看呀,不是爱的久就是恨的深。”

    李三粗瞪圆了眼,越回味越气,半晌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哼。”说罢就牵着两匹马赶上陈赝生,从背后提起他的裤腰带,将他用力丢上其中一匹马背。

    陈赝生胸口吃痛,横趴在马鞍上大声喊道:“你干嘛啊?”

    李三粗松开那根马缰,抬脚往马屁股上狠狠的一踹,马就托着书生飞奔出去。

    “干嘛?我赶路!”

    三人行过了两日。

    走的越远,李三粗越惦记佟十方,时常回头东南望,好像能把大活人盼回身边,最后把“放在心里想想”变成“挂在嘴上叨叨”。

    “她一个人能行吗?要是走在人群里,被人暗暗捅一刀怎么办?要是在喝茶的时候被人下毒怎么办?要是睡在客栈里被一把火烧死怎么办?江湖上危机四伏,人人诡计多端,她一个人能行吗?”

    了色暗笑,端起茶碗挡住嘴,冲陈赝生使眼色,“李大哥中毒太深了。”

    陈赝生淡淡回:“她行不行你最清楚了,你不是在扬州城和她交过手吗?”

    李三粗一口茶哽在喉头,狂咳不止,当日在佟十方面前捂胯倒地的囧样突然被他一句话拉回脑海,简直像用一支鱼钩猛然扎进他胸口,他抹了一把嘴,登时竖起一根指头,“我和你说,扬州城的事以后不准再提,在大哥面前也不准提起。”

    书生风轻云淡的瞟着探到眼前的那根小萝卜粗细的食指,“为什么不准?你要是再像那天那样对我,我就提,而且天天提。”

    “嘶!你这呆头鹅!”

    李三粗扬起手臂吓唬他,本以为他会弯腰抱头求饶,谁知道他两颗黑棋子似的眼珠子定定飘过来。

    “鹅,喙上有齿,生性好斗,敢与鹰隼争,是猛禽。”陈赝生拍了拍袖边尘土,起身往对街墨坊去了,“只要多看几本书多涨些见闻就该知道。”

    好半天,李三粗才咂摸出他话中滋味,鼻孔喷气,重重把茶碗一放。

    “他是不是在嘲笑我是文盲?他读过两本破书了不起啊?这臭呆子!看我待会儿怎么教训他!”

    这鬼书生,别看现在伶牙俐齿,此前在佟十方面前可没少装柔弱和可怜,若是陈李二人有什么争执,佟十方也总是优先呵斥李三粗。

    没了佟十方的其中压制和平衡三方关系,三个男人处的磕磕绊绊,两句一抬杠,三句一大抬杠。

    李三粗越琢磨心火越旺,索性在手里攥个茶壶盖,心道待会儿陈赝生一出来,他就隔街把盖子飞到他脸上。

    半晌过去,墨坊宾客盈门,人|流不绝,可始终不见书生出来。

    了色猜说:“我看他是被你气跑了。”

    那还了得?李三粗立刻跑进墨坊,墨坊掌柜的见他五大三粗,一面高墙似的,气势汹汹迎门撞进来,却也不问墨不闻墨,只四处打量,便以为他是死对头邀来闹事的,连忙叫来伙计拦下他。

    “这位老爷,您这是干什么?”

    “找人找人。”李三粗比划起来,“我找个书生,这么高,头大脸大,眉毛连在一起,头顶上用破布扎了个发包,背着发黑的破烂竹排,见没见过?”

    一个伙计也用手比划起来,“脸这么大?头这么大?眼睛这么小?小的见过呀,跟他家亲戚走了。”

    “谁?你快细细说来。”

    小二回忆起来,“当时这书生拿着根墨条来找小的说价,然后过来一个大老爷,搭上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姓陈,是不是柴桑郡人士,是不是要去什么书院,那书生看了他一眼,只喊了声舅,然后他俩就从侧门走了,走了有好半晌了。”

    李三粗到墨坊侧门一看,一条僻静巷弄,哪儿还有人,他云里雾里慢吞吞走出墨坊。

    了色隔街见他独自出来便问:“他人呢?”

    李三粗用大手搔头皮,“莫名其妙嘛,说是跟着他舅走了,也没听说他在这有个娘家亲……”他话未完,天灵盖如被敲了一下,脸色巨变,猛一跺腿,“唉呀什么舅!是救,救命的救!”

    他急忙奔入墨坊侧面的巷弄,了色也背着行囊跟了进来,二人左右寻找,跑到巷深处,却见眼前一个分岔路口,路口中洒了满地的孔孟庄周,陈赝生的烂竹排也被丢在一旁,连带那只弩也落在地上,一看便是他与人有过一番不小的拉扯。

    李三粗急的用手拍额头,想起佟十方几次嘱咐他寸步不离跟着陈赝生,不住懊恼自责,“都怪我都怪我,这下可好!”

    忽然旁边路上窜出一个小童,去拾地上掉落的书,他拾起书又去看李三粗手中的弩,喊道:“大老粗,那是我的,是我先看到的!”

    了色问:“你先看到的?你还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一个书呆子被抓上车了。”

    “他胡说的,别听他瞎说。”后面赶来一个慌张妇人,把小童往怀里一揽,把书打落,又怯懦的瞄了二人一眼,“你快跟娘回家,别胡说八道,到处惹是生非。”

    李三粗见状连忙赶上去,抱拳道:“大姐!你们是不是看见了一个书生被人虏去?是什么人?他们往哪儿去了?那书生是我兄弟,还请你如实相告。”

    妇人面有惶恐之色,巡查了四周,确认再没有第五个人,这才引着二人到了僻静角落,小心翼翼道:“我儿所言不虚,但是妾身好心劝一句,你们就别去救他了。”

    “怎的?”

    “带走书生的车是本镇盐帮的,那盐帮帮主是本州知府的亲家,那知府在京中又有个义父,是京中大宦官,那宦官又常与朝中显贵结交,这么大号的人物,你们敢随便招惹?小心引火焚身。”话毕妇人就拽着孩子快步消失了。

    一个无名穷苦书生,好端端被京中权势的地方爪牙掳走,只有一个缘故,他表姨夫的死对头的党|羽真的来劫他了。

    “原来大哥错怪陈老弟了。”李三粗一时五味杂陈,片刻后又振奋精神,“我去救他,龙潭虎穴也要把他救出来,要让那些奸|党还有□□知道,咱江湖还有正道的光呢!”

    再说了,要是见死不救,改日叫佟十方知道了,不得气的七窍生烟,千里来杀他?

    了色放话:“那我也去。”

    “你咋不溜了?你对我大哥的生死可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怎么和你大哥比?他爹娘死绝,穷困潦倒还身负重担,谁见了不喊一句可怜,你大哥武功高强,杀人如麻,遇到你大哥的人才可怜。”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救可怜兄弟,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余晖下奔向远处。

    此情此景被巷弄一旁高阁中的人尽收眼底,那人轻轻合上了窗,转身看向桌边人,“已经按计划把他们引去了本地盐帮,本地盐帮虽然武功参差,但是人数众多,又粗鄙凶恶,可不是好惹的,怕是要闹大。”

    “要的就是闹大,要的就是让他们一时脱不开身。”

    “话说回来,她虽疑心重,却到底没有拿住你什么破绽,何不继续跟在她身边?这样分道而行就怕要生出事端。”

    “她既有了疑心,对她而言有没有破绽都不重要了,但作为一个读书人,理应懂得知难而退,此时继续纠缠她才显出反常,索性就随了她的意愿,正好借这机会支开壮士和和尚,还有,这次还要请你替我去探一探那座千年古刹,去拜见刹中那位百岁方丈。”

    那人笑问:“好端端怎么生出这种佛性?”

    “你去就是了。”

    “行行行,不过你说说你,不接高位不振门楣,非要弄这么个局,费力劳神的,有意思吗?”

    “有。”陈赝生在昏暗中缓缓抬头,眸中有点墨洇开,“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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