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顾惜神情沮丧地回到那个逼仄的出租屋里，失落地靠在门后，脑中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复试过程，觉得自己的表现全程呆傻。
她郁闷地心想：「我不会没通过吧？」
后来，她多希望自己当初没有通过！
去「利州商会」复试的那天，为了能够给面试官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她还特意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新买了一身西装。
秘书将她带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进去汇报了一声，出来后指着里面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让顾惜直接坐在那里就行了。
这是一张偌大的红木办公桌，桌上放着一盆富贵竹、一只金蟾蜍摆件、还有一座微型假山，假山上流动的都是活水。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老板，褚申，五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眼镜。
神情严肃板正地坐在办公桌里侧，手中正翻看着一本万年历，眼睛都不抬地开口问顾惜：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顾惜不懂这个，只能试着报了自己的出身年月日。
褚申听后，自言自语地在他那本万年历上敲敲点点了几下，然后放下万年历，用命令式的口气对顾惜说道：
“把你的右手伸过来。”
顾惜心里有点犯怵，但是褚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她只得将手伸过去。
褚申一只手抓着她的四个手指，另一只手抻开她的手掌心，
在她的手掌上摩挲了几下，又细看了她的掌纹，嘴里小声地念叨了几句话。
顾惜完全听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只是拘谨地坐在那里，并且暗暗使力将自己的手掌从褚申手中抽回。
褚申这时方微抬起头来，他的眼镜略滑落下来、耷拉在鼻梁处。
他从眼镜上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顾惜，语气板正而又冷淡地继续命令道：
“跟我说下你的家庭情况。”
顾惜没有太多的面试经验，虽然感觉到全程很不舒服，但是看到褚申那么严肃，她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外婆把我抚养长大的。”
顾惜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完整的话。
90年代初的时候，我国还是有很多人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一些偏僻的农村或者小镇里，「遗弃女婴」的现象屡见不鲜。
乐安县梓杉镇八月的一天傍晚，货车司机顾育林收工回家的路上，经过镇医院。
听到旁边大榕树下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地善良的他连忙上前去一看究竟。
哭声是从榕树底下一个半遮着的纸箱里传出来的，顾育林打开纸箱，看到里面竟躺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婴儿。
他随即明白了这大概是个刚被丢出来的女婴。
顾育林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孩子抱起来，仔细翻找了一下，身上和纸箱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名女婴身份信息的物件。
而神奇的是，这个小婴儿在顾育林怀里居然停止了哭声，闭着眼睛安静地吮吸着手指。
顾育林端详着她粉糯白净的脸蛋，甚是喜欢，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如果领养了这个女婴，正好儿女双全，圆了自己多年的梦想。
于是顾育林将女婴抱回家，征求妻子尹华章以及当时正住在他家里、帮他带儿子的岳母的意见。
母女俩看到这个女婴长得实在可爱，都欢喜地答应了下来，甚至尹母还开玩笑道：
“这个孩子长得这么好看，确定是别人抛弃不要的，莫不是你偷回来的吧？”
顾育林一脸疼爱地看着怀中的女婴，满足地笑着说：
“她不是被抛弃的，而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就给她取名叫「顾惜」，愿她一生都被顾全爱惜。”
直到后面顾育林办完了领养手续，才得知其实这名女婴身上是有写着她出生信息的纸条的。
但是被当时先路过的一对姓郑的老夫妇拿走了。
他们也看中了这个孩子生得白净漂亮，意欲收养，便想着先拿着这个纸条回去跟儿子儿媳商量。
一家人决定好后，返回到榕树下的时候，孩子不见了，没想到竟被顾家捷足先登了。
顾育林十分宝贝顾惜，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嘉还要好。
顾嘉也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妹，经常跟他爸爸抢着要抱妹妹。
一岁多的时候，顾惜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
顾育林每次收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惜。
然后抱着她举高高、放到脖子上骑「马马嘟」。
满脸幸福地听她软软糯糯地叫着：“阿爸、阿爸”。
然而这样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1994年9月的一天，顾育林在运货途中意外遭遇车祸，当场殒命。
那一天黄昏，年仅两岁的小顾惜坐在门口一直望啊望啊，
再也没有等回她的阿爸。
后来她的一生，再也没人将她载在脖子上骑「马马嘟」了。
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尹华章，因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想要将顾惜送人。
而当初先看中顾惜的郑家，现在依然还有收养她做女儿的意愿。
但是尹母坚决不答应：
“顾惜是育林亲手抱回来的，就是他的骨血，她和顾嘉是育林的一双白花和红花。育林在天有灵，是不会允许你把顾惜送给别人的！”
尹华章只得再三哭诉着自己的难处，又说：
“郑家是我们镇上的大户，家里有钱，要是收养了惜妹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吃苦的。”
尹母听后心中悸恸难忍，虽然十分不舍，但女儿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顾惜，
年幼的孩子还不知世事地哭喊着：
“我要阿爸！我要阿爸！”
尹母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说道：
“既然你养不起，那我来养，哪怕我出去讨饭，也有她一口吃的！”
后来，外婆就将两岁的顾惜带回了老街上、她和外公的那所老房子里独自抚养。
没多久，尹华章在顾育林留下的房子里招赘了一个新丈夫——镇上一个也是跑运输的司机。
自那以后，外婆就教顾惜改口称呼尹华章为「姨妈」。
外公外婆家里以前是当地的大地主，特殊时期被抄了家。
后来他们的三子二女都因为「成分问题」，基本没怎么上过学，也没有被分配好的工作。
成年后基本都是各自做点小营生养家糊口。
后来平反了，却也只有大舅尹希亮进了镇上的电厂上班，算是有了公家收入。
他在外婆的老屋旁边盖了一所自己的房子，顾惜小时候，大舅也很关心和爱护她。
但无奈大舅自己也有一双儿女要供养，所以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也没法给到顾惜祖孙俩太多的经济支持。
这些儿女们每月只能给外婆很微薄的一点生活费，她如果一个人生活是够用的。
但是因为还要抚养顾惜，所以六十多岁的外婆还要经常打零工。
靠着捡废品、帮别人做保姆、给外地过来收水果的老板们看门口等各种活计赚钱，
含辛茹苦地将顾惜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顾惜长大一点后，已经没有了三岁前的记忆。关于父亲顾育林的事，都是外婆一遍又一遍给她描述的。
每每说起父亲，外婆总是会说一句话：
“要是你阿爸还在的话，你现在不知道得有多贵气。”
但是顾惜终究没有那个福分，幼年的她和外婆两人相依为命，在老屋里过着贫寒清苦的生活。
可对于顾惜来说，有外婆在，她就是最贵气的。
好在在顾惜上大学的那年，外婆买的「新农合保险」可以开始领养老金了。
舅舅们的经济也逐渐宽松了许多，祖孙俩的生活才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当然顾惜没有跟褚申说得这么详细。
他听到顾惜是个孤儿以后，皱起了眉头。
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只说了一句话：“你回去等消息吧。”
四天后，浑身狼狈不堪的顾惜站在出租屋门口，颤抖个不停，手中的钥匙反复几次都对不准锁眼。
过了好一会，她才吃力地将门打开。
顾惜逃也似的闪进屋里，迅速关上房门并且反锁。
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目光警惕而又恐惧地盯着门口处，确定没人跟来。
然后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她的脸贴着地面，眼泪汩汩不停地从空洞的眼睛里流出。
她试图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但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无奈地闭上双眼，
那可怕的遭遇又闪现在了脑海里。
褚申带着刚入职第一天的顾惜去到了越南边境的一个城市谈业务。
下午各自回酒店房间休息，顾惜还没进自己的房间，就接到他的电话，说让顾惜去他那里拿个文件。
顾惜进门后，褚申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依然用面试时候的那种严肃而冷峻的目光盯着她，开口说道：
“关上门，把包放下。过来。”
从面试的时候，顾惜就觉得褚申严肃地让人害怕，但同时也很安心。
因为她觉得，这么一个严肃板正的老板，可能工作起来会要求很高，但私人接触应该不会有。
但是接下来，顾惜这种天真的幻想就被无情的现实打破了。
褚申严厉地命令顾惜道：“站到我面前来！近点！”
顾惜心里发毛，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心存侥幸：
「不会的，他从到到尾对没自己有过好脸。应该不会有那种想法的。我应该是工作上有哪里失误了」
顾惜犹豫着，站到了他两步远的位置。
褚申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竟开口命令道：
“把你的裙子脱了。”
顾惜脑子里嗡地一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红得发烫，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六神无主地呆在那里。
所幸的是老头只是言语威慑她，并没有上手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褚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道：
“你在抖什么？”
顾惜回过神来，强忍住害怕，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计。
听到他这么问，顾惜赶紧趁势说道：
“我，我癫痫病发作了，现在要赶紧吃药，否则，否则就会窒息而死！”
褚申听后沉默不语，依旧坐在那里，但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定。
顾惜见状，狠下心来，不动声色地用力咬破自己的内嘴唇，让血洇出唇外。
疼痛让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装作口齿不清、呼吸不匀地说道：
“你…你不相信的话，药…药就在我的，包里，再不吃药，我…我就快撑不住了…”
褚申依旧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更加没有丝毫要帮助顾惜的意思。
他只是冷漠地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顾惜，眼神中满是嫌弃。
顾惜鼓足勇气，试探性地挪了一下脚步，准备要去拿药的样子。
好在老头没有阻拦。
于是顾惜先装作行动艰难地走到桌旁，拿到自己的包后。立马飞奔跑向门口，动作迅速地拉开房门就往外面跑。
她不敢冒险等电梯，而是从应急通道里跑楼梯。
那是酒店四楼，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功夫，身轻如燕似的一口气跑了下楼，跑出了酒店。
顾惜向来路痴，此刻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边陲城市，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她一刻也不敢犹豫，不管不顾地奔向马路，她一直跑、一直跑…
眼泪、鼻涕和着汗水，糊了一脸、一身，
嘴里充斥着刚才咬破唇留下来的血腥味，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偶尔有好奇的路人试图拦住顾惜，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停下来，
顾惜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地避开试图拦下她的人，跑到了主路上，差点被来往的车辆撞到。
但她还是那么不要命地跑啊，跑啊…
直到跑到闹市中、人群里，顾惜才敢停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臂胡乱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拖着酸胀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着，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直到看到有一个便利店是女老板的时候，顾惜才敢走进去。
她走到货架前，抬起颤抖着的手，拿了一瓶矿泉水。
踱步到收银台前买单。
顾惜颤颤巍巍地开口、用沙哑的嗓音询问道：
“老板，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歇口气？”
老板看着眼前头发凌乱、满面灰尘、衣服皱巴、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顾惜，
皱起了眉头，用充满警惕的语气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顾惜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跟家里人走散了，眼下想歇口气，一会儿就离开。
这个老板虽然没有什么坏心肠，但是也不热心，犹豫了一下，只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会她了。
顾惜谢过老板，双手捧着那瓶水，缩到了店铺最里面的角落。
顾惜的嗓子被风刮得火辣辣地疼，她用手拧着矿泉水瓶盖，可好几次都没打开。
跑了这么久，她早就精疲力竭了。
顾惜无奈又悲凉地将水放到地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来缓解嗓子的疼痛。
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汽车站的位置和路线后，才敢打开滴滴叫了辆车。
从那个边陲城市回来之后，顾惜就有了很深的阴影，两个多月的时间不敢出去找工作。
整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身上的积蓄交完房租后，饭都快要吃不起了。
可就是这样，生活依然没有放过她。
她郁闷地心想：「我不会没通过吧？」
后来，她多希望自己当初没有通过！
去「利州商会」复试的那天，为了能够给面试官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她还特意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新买了一身西装。
秘书将她带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进去汇报了一声，出来后指着里面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让顾惜直接坐在那里就行了。
这是一张偌大的红木办公桌，桌上放着一盆富贵竹、一只金蟾蜍摆件、还有一座微型假山，假山上流动的都是活水。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老板，褚申，五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眼镜。
神情严肃板正地坐在办公桌里侧，手中正翻看着一本万年历，眼睛都不抬地开口问顾惜：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顾惜不懂这个，只能试着报了自己的出身年月日。
褚申听后，自言自语地在他那本万年历上敲敲点点了几下，然后放下万年历，用命令式的口气对顾惜说道：
“把你的右手伸过来。”
顾惜心里有点犯怵，但是褚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她只得将手伸过去。
褚申一只手抓着她的四个手指，另一只手抻开她的手掌心，
在她的手掌上摩挲了几下，又细看了她的掌纹，嘴里小声地念叨了几句话。
顾惜完全听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只是拘谨地坐在那里，并且暗暗使力将自己的手掌从褚申手中抽回。
褚申这时方微抬起头来，他的眼镜略滑落下来、耷拉在鼻梁处。
他从眼镜上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顾惜，语气板正而又冷淡地继续命令道：
“跟我说下你的家庭情况。”
顾惜没有太多的面试经验，虽然感觉到全程很不舒服，但是看到褚申那么严肃，她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外婆把我抚养长大的。”
顾惜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完整的话。
90年代初的时候，我国还是有很多人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一些偏僻的农村或者小镇里，「遗弃女婴」的现象屡见不鲜。
乐安县梓杉镇八月的一天傍晚，货车司机顾育林收工回家的路上，经过镇医院。
听到旁边大榕树下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地善良的他连忙上前去一看究竟。
哭声是从榕树底下一个半遮着的纸箱里传出来的，顾育林打开纸箱，看到里面竟躺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婴儿。
他随即明白了这大概是个刚被丢出来的女婴。
顾育林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孩子抱起来，仔细翻找了一下，身上和纸箱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名女婴身份信息的物件。
而神奇的是，这个小婴儿在顾育林怀里居然停止了哭声，闭着眼睛安静地吮吸着手指。
顾育林端详着她粉糯白净的脸蛋，甚是喜欢，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如果领养了这个女婴，正好儿女双全，圆了自己多年的梦想。
于是顾育林将女婴抱回家，征求妻子尹华章以及当时正住在他家里、帮他带儿子的岳母的意见。
母女俩看到这个女婴长得实在可爱，都欢喜地答应了下来，甚至尹母还开玩笑道：
“这个孩子长得这么好看，确定是别人抛弃不要的，莫不是你偷回来的吧？”
顾育林一脸疼爱地看着怀中的女婴，满足地笑着说：
“她不是被抛弃的，而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就给她取名叫「顾惜」，愿她一生都被顾全爱惜。”
直到后面顾育林办完了领养手续，才得知其实这名女婴身上是有写着她出生信息的纸条的。
但是被当时先路过的一对姓郑的老夫妇拿走了。
他们也看中了这个孩子生得白净漂亮，意欲收养，便想着先拿着这个纸条回去跟儿子儿媳商量。
一家人决定好后，返回到榕树下的时候，孩子不见了，没想到竟被顾家捷足先登了。
顾育林十分宝贝顾惜，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嘉还要好。
顾嘉也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妹，经常跟他爸爸抢着要抱妹妹。
一岁多的时候，顾惜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
顾育林每次收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惜。
然后抱着她举高高、放到脖子上骑「马马嘟」。
满脸幸福地听她软软糯糯地叫着：“阿爸、阿爸”。
然而这样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1994年9月的一天，顾育林在运货途中意外遭遇车祸，当场殒命。
那一天黄昏，年仅两岁的小顾惜坐在门口一直望啊望啊，
再也没有等回她的阿爸。
后来她的一生，再也没人将她载在脖子上骑「马马嘟」了。
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尹华章，因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想要将顾惜送人。
而当初先看中顾惜的郑家，现在依然还有收养她做女儿的意愿。
但是尹母坚决不答应：
“顾惜是育林亲手抱回来的，就是他的骨血，她和顾嘉是育林的一双白花和红花。育林在天有灵，是不会允许你把顾惜送给别人的！”
尹华章只得再三哭诉着自己的难处，又说：
“郑家是我们镇上的大户，家里有钱，要是收养了惜妹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吃苦的。”
尹母听后心中悸恸难忍，虽然十分不舍，但女儿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顾惜，
年幼的孩子还不知世事地哭喊着：
“我要阿爸！我要阿爸！”
尹母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说道：
“既然你养不起，那我来养，哪怕我出去讨饭，也有她一口吃的！”
后来，外婆就将两岁的顾惜带回了老街上、她和外公的那所老房子里独自抚养。
没多久，尹华章在顾育林留下的房子里招赘了一个新丈夫——镇上一个也是跑运输的司机。
自那以后，外婆就教顾惜改口称呼尹华章为「姨妈」。
外公外婆家里以前是当地的大地主，特殊时期被抄了家。
后来他们的三子二女都因为「成分问题」，基本没怎么上过学，也没有被分配好的工作。
成年后基本都是各自做点小营生养家糊口。
后来平反了，却也只有大舅尹希亮进了镇上的电厂上班，算是有了公家收入。
他在外婆的老屋旁边盖了一所自己的房子，顾惜小时候，大舅也很关心和爱护她。
但无奈大舅自己也有一双儿女要供养，所以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也没法给到顾惜祖孙俩太多的经济支持。
这些儿女们每月只能给外婆很微薄的一点生活费，她如果一个人生活是够用的。
但是因为还要抚养顾惜，所以六十多岁的外婆还要经常打零工。
靠着捡废品、帮别人做保姆、给外地过来收水果的老板们看门口等各种活计赚钱，
含辛茹苦地将顾惜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顾惜长大一点后，已经没有了三岁前的记忆。关于父亲顾育林的事，都是外婆一遍又一遍给她描述的。
每每说起父亲，外婆总是会说一句话：
“要是你阿爸还在的话，你现在不知道得有多贵气。”
但是顾惜终究没有那个福分，幼年的她和外婆两人相依为命，在老屋里过着贫寒清苦的生活。
可对于顾惜来说，有外婆在，她就是最贵气的。
好在在顾惜上大学的那年，外婆买的「新农合保险」可以开始领养老金了。
舅舅们的经济也逐渐宽松了许多，祖孙俩的生活才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当然顾惜没有跟褚申说得这么详细。
他听到顾惜是个孤儿以后，皱起了眉头。
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只说了一句话：“你回去等消息吧。”
四天后，浑身狼狈不堪的顾惜站在出租屋门口，颤抖个不停，手中的钥匙反复几次都对不准锁眼。
过了好一会，她才吃力地将门打开。
顾惜逃也似的闪进屋里，迅速关上房门并且反锁。
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目光警惕而又恐惧地盯着门口处，确定没人跟来。
然后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她的脸贴着地面，眼泪汩汩不停地从空洞的眼睛里流出。
她试图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但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无奈地闭上双眼，
那可怕的遭遇又闪现在了脑海里。
褚申带着刚入职第一天的顾惜去到了越南边境的一个城市谈业务。
下午各自回酒店房间休息，顾惜还没进自己的房间，就接到他的电话，说让顾惜去他那里拿个文件。
顾惜进门后，褚申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依然用面试时候的那种严肃而冷峻的目光盯着她，开口说道：
“关上门，把包放下。过来。”
从面试的时候，顾惜就觉得褚申严肃地让人害怕，但同时也很安心。
因为她觉得，这么一个严肃板正的老板，可能工作起来会要求很高，但私人接触应该不会有。
但是接下来，顾惜这种天真的幻想就被无情的现实打破了。
褚申严厉地命令顾惜道：“站到我面前来！近点！”
顾惜心里发毛，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心存侥幸：
「不会的，他从到到尾对没自己有过好脸。应该不会有那种想法的。我应该是工作上有哪里失误了」
顾惜犹豫着，站到了他两步远的位置。
褚申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竟开口命令道：
“把你的裙子脱了。”
顾惜脑子里嗡地一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红得发烫，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六神无主地呆在那里。
所幸的是老头只是言语威慑她，并没有上手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褚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道：
“你在抖什么？”
顾惜回过神来，强忍住害怕，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计。
听到他这么问，顾惜赶紧趁势说道：
“我，我癫痫病发作了，现在要赶紧吃药，否则，否则就会窒息而死！”
褚申听后沉默不语，依旧坐在那里，但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定。
顾惜见状，狠下心来，不动声色地用力咬破自己的内嘴唇，让血洇出唇外。
疼痛让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装作口齿不清、呼吸不匀地说道：
“你…你不相信的话，药…药就在我的，包里，再不吃药，我…我就快撑不住了…”
褚申依旧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更加没有丝毫要帮助顾惜的意思。
他只是冷漠地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顾惜，眼神中满是嫌弃。
顾惜鼓足勇气，试探性地挪了一下脚步，准备要去拿药的样子。
好在老头没有阻拦。
于是顾惜先装作行动艰难地走到桌旁，拿到自己的包后。立马飞奔跑向门口，动作迅速地拉开房门就往外面跑。
她不敢冒险等电梯，而是从应急通道里跑楼梯。
那是酒店四楼，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功夫，身轻如燕似的一口气跑了下楼，跑出了酒店。
顾惜向来路痴，此刻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边陲城市，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她一刻也不敢犹豫，不管不顾地奔向马路，她一直跑、一直跑…
眼泪、鼻涕和着汗水，糊了一脸、一身，
嘴里充斥着刚才咬破唇留下来的血腥味，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偶尔有好奇的路人试图拦住顾惜，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停下来，
顾惜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地避开试图拦下她的人，跑到了主路上，差点被来往的车辆撞到。
但她还是那么不要命地跑啊，跑啊…
直到跑到闹市中、人群里，顾惜才敢停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臂胡乱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拖着酸胀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着，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直到看到有一个便利店是女老板的时候，顾惜才敢走进去。
她走到货架前，抬起颤抖着的手，拿了一瓶矿泉水。
踱步到收银台前买单。
顾惜颤颤巍巍地开口、用沙哑的嗓音询问道：
“老板，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歇口气？”
老板看着眼前头发凌乱、满面灰尘、衣服皱巴、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顾惜，
皱起了眉头，用充满警惕的语气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顾惜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跟家里人走散了，眼下想歇口气，一会儿就离开。
这个老板虽然没有什么坏心肠，但是也不热心，犹豫了一下，只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会她了。
顾惜谢过老板，双手捧着那瓶水，缩到了店铺最里面的角落。
顾惜的嗓子被风刮得火辣辣地疼，她用手拧着矿泉水瓶盖，可好几次都没打开。
跑了这么久，她早就精疲力竭了。
顾惜无奈又悲凉地将水放到地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来缓解嗓子的疼痛。
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汽车站的位置和路线后，才敢打开滴滴叫了辆车。
从那个边陲城市回来之后，顾惜就有了很深的阴影，两个多月的时间不敢出去找工作。
整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身上的积蓄交完房租后，饭都快要吃不起了。
可就是这样，生活依然没有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