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醉了,她很少喝醉。在做平阳公主府的奴婢的时候她没喝过这样纯的清酒,只有下人们自己酿的浊酒。后来在陈皇后的手底下讨生活,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她哪天一个不顺心在自己的饮食里毒死自己。

    再后来她死了,自己做了皇后,繁重的宫务要处理,和皇帝的温存变少了,她不敢喝醉。

    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端,可是同时她又觉得又痒又热,从皮肉穿过血液,深入骨髓的那种痒。

    床榻近在咫尺,她却软得一步路也走不动了,她一把抓住案桌,靠了过去,冰凉坚硬的触感缓解了一瞬,可下一瞬,如同风吹野火,反扑燎原,她全身发软,渗出了细汗。

    “水——”

    “皇后要什么?”

    什么东西靠近了她,一双手,一双扶住了她的胳膊。指骨透过皮肉接触到柔软的皮肤,她心中的一根弦倏然断裂。

    皇帝连同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门窗关闭,春光透过昏黄的窗纸照屋子里,他的皇后衣衫半掩,正亲吻着另一个年轻男子。

    衣裳斜挂在胸口,露出半边雪白,皇后已经意识不清,此刻比她更羞耻的是她的丈夫。尽管宫人都纷纷低下头去,这刺眼的雪白,裸露的仿佛竟然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刘彻自己,对于自己的羞耻多过了对这个女人的愤怒,他此刻恨不得凭空变出一把利剑刺入这两人的胸膛。

    血液从手底冲上大脑,他也确实差点这么做了,一个温软的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腕,“陛下。”

    程娇微蹙起眉头望着他,提醒了他的体面。作为皇帝,此刻更应该冷静,只有他冷静,才不至于落了威严。

    “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

    程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是为皇后求情,辩解还是什么?他都不想听,这个女人,顶着一副怯懦懵懂模样,她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接到刘彻深不见底的眼神,阿娇似乎有些害怕,识趣地放下了他的手。

    众人退去,屋内只剩下刘彻、皇后和张思三人。如果说皇后是因程娇的那杯酒而疯迷,张思则是鬼迷心窍,是猝不及防。

    此刻清醒过来,他整个人跪在地上,几乎将头埋到地底,全身簌簌发抖。

    他听见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他几乎流出眼泪,双耳通红,终于,脚步声停在了他跟前。

    还没来得及闪躲,就听见一声剑出,接着他的手背就被贯穿,像一张猪肉钉在地上。张思痛苦地嚎叫,抬起头来,终于看见刘彻冰冷阴沉那张的脸。

    怒到极致,此刻他还仍在克制,因为他面前的这人,一个瑟瑟发抖的伶人。在他的眼中,或许和一条啃着吃剩的骨头摆尾的狗,阴沟里喝脏水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你喜欢皇后?”

    “小人不敢。”

    “不敢?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后敢。”

    张思低下头去,没有应声,他的那些绮梦此刻全都化作一块四分五裂的镜子,一块一块地碎裂。

    他的手还在流血,锋利冰冷的白刃闪着银光,随着面前这一身玄衣的男人矗立在他面前。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有一千一万种死法。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卫云的眼神此刻逐渐清明,她靠在桌腿边斜看着张思,勾了勾嘴角。

    刘彻将剑拔了出来,“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带你进宫的?”

    “是……程夫人。”

    “出去吧。”刘彻得到了答案,便将张思赶了出去。

    卫云笑道,“果然是她。那杯酒是她给我的,也是她带你来的。”

    “你卫家的下作手段可不是如出一辙。”刘彻嘲讽道。

    程娇是卫云的外甥媳妇,却一心勾引卫云的丈夫,觊觎卫云的位置,正如卫云当年爬上了他的床。

    “下作?”卫云冷笑着看向刘彻,“我当年不过是被公主送进宫的一个小歌女,若非陛下允准怎么可能进了陛下的寝宫,上了陛下的床榻,要说下作,难道下作的不是陛下?”

    “那不过是朕酒醉。”

    “什么狗屁的酒醉,若真是糊涂怎么不抓住妾毒打一顿,怎么不冲动之下杀了妾,反而来剥女人的衣裳......是,陛下也确实是想杀了妾,陈皇后捉住妾将妾差点打死在宫里的时候陛下心里巴不得我死,好平息她的妒火吧!”卫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笑着直视刘彻,“可惜我就是这么好命,怀上了太子,熬死了那女人。”

    刘彻忽而给了她一掌,卫云偏过头,“一说到皇后陛下就动怒了?人都死了,陛下装什么故剑情深?难道当初伤她最深让她郁郁而终的不是陛下?我能坐上这个位置,也是陛下允许的,她最厌恶最瞧不起的卑贱奴婢,住着她的宫殿,用着她的东西,恐怕皇后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吧。”

    “你以为封了皇后你就真的配得上皇后这个位置了么?你根本比不上阿娇。”

    “不用陛下提醒我也知道,自从她死后,后宫一个一个的女人送进来,都和她长得相像,我看了都恶心。陛下以为我就有多爱慕陛下了么?没有陈皇后,没有长公主,你根本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你也什么都不是!”

    “卫云,你疯了么?”

    “我不说陛下就会放过我了么?你早就想废了我吧,可是现在还不能,陛下还用得着阿弟,北边的战事还需要人去打仗,陛下的万里江山,前半生靠窦家亲,后半生靠卫家戚,陛下敢杀我么!”

    刀尖擦面而过,她的脸颊渗出血丝,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她瞬时闭上了嘴。刘彻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看见她惊惧的模样,他冷冷笑道:“卫青已经打不动仗了,你说的没错,若早两年,你还能晚死几年。可是卫云,今非昔比。”

    卫云心中一跳,死死瞪着刘彻,“兔死狗烹,陛下就不怕被朝臣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痛骂忘恩负义?”

    “兔死狗烹?你说的不错,无论是窦氏、陈家、卫家,天下世家,都不过是我刘氏的走狗!现在到了拿棍棒一条一条打断你们骨头的时候了。”

    刘彻离开了宫殿,大门立即关上,整个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卫云靠在门边,只觉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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