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蛰视线偏移,落在正在哭泣的柳夫人身上。

    因哭的太过用力,柳夫人瘦弱的身体微微抽搐,正靠在嬷嬷身上。

    周围议论的声音她全听不见,只一心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就在此时,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

    “死的是我大哥,难不成我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嚣张的声音标识着此人是位年轻的男子。

    众人看去。

    一位粗壮的男子扶着位妇人走进来,有小厮上前阻拦,他没有留力气,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小厮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人群中响起惊呼,大家都自觉后退了一步。

    男子走的通畅无阻。

    但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岂是他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

    不一会腰间挂剑的侍卫们就围了上来。

    男子被围的寸步难行。

    他看着眼前高大的侍卫。

    侍卫们个个高大威猛,垂眸时,男子莫名胆怯了。

    他强撑着,“做什么?你们敢拦我?知道我是谁,许将军是我谁吗?”

    为首的面不改色,只沉声道,“禁止闹事,闹事者一律逐出将军府。”

    “我是你们许将军的表弟,齐文年,”他哽住脖子,又加了句,“亲的。”

    那妇人也是说,“许将军是我们亲戚,我们就来祭拜祭拜,不闹事。”

    许惊蛰将手里的纸钱烧尽,才慢悠悠起身,扫落衣摆上的灰烬。

    看她走来,妇人很是激动,“哎呦,惊蛰你还识得我吗?我是你姑婆呀,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许惊蛰看着她,却是忍不住要笑。

    当年许将军带着她们母女俩归乡探亲。

    一趟亲探下来,留给她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这位姑婆。

    当年许将军带的酥糖不多,勉强够每个小孩三颗,她这位姑婆面上笑着道谢,转身出了院子,在看见孤身的许惊蛰时直接将她手里酥糖夺了去。

    “你一女娃子吃什么糖,糖都应该留给男娃,给你们吃都是浪费。”

    时隔多年,许惊蛰看着她,总算感觉到了时间的残酷。

    当年多凶悍的人此时佝偻着背,讨好的笑容叠了一层又一层。

    “小姐,”侍卫们退出一道口,冲她拱手道。

    许惊蛰挥挥手,示意他们直起身,“放他们进来祭奠。”

    “是。”

    齐文年得意极了,搀扶着老婆婆,冲士兵们叫嚣,“拦呀,怎么不继续拦了?”

    无人理他,他也不嫌尴尬。

    一路大摇大摆进了灵堂。

    许惊蛰看着他。

    他先四处看了看,无视一群前祭奠的人,直冲柳夫人而去。

    柳夫人惊呼一声,扑在嬷嬷怀里。

    “嫂嫂,你受苦了。”他伸手要去碰柳夫人,被嬷嬷拦下了,“表老爷,还请不要鲁莽。”

    他笑,“我的错,嫂嫂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看嫂嫂可怜罢了,如此年轻就守了寡,一时心疼差点酿成大错,嫂嫂你打我吧。”

    说着就要去拉柳夫人的手。

    此时一只脚踢了过来,一脚将他妄图占便宜的手踢得刺痛难忍。

    “啊——”

    齐文年痛呼。

    妇人见此当即不干了,也懒得伪装,厉声道,“惊蛰你这是何意?怎踹我儿的手,踹伤了导致我儿考不了举人,我定扒了你的皮。”

    “娘,”齐文年哽咽,“疼。”

    妇人还欲说什么,被许惊蛰打断了,“不是要祭奠吗?磕头。”

    妇人硬声道,“我为长辈,还能给他一小辈磕头。”

    真是不懂伪装啊。

    可怜上一世的她无心参透,一心扑在父亲身死的悲痛中,任由他们借住,等回过神时,母亲早已被玷污,连将军府都被他们侵占了大半。

    是害虫,更是毒虫。

    “我不怨姑婆,姑婆在乡下无人教姑婆规矩,姑婆不懂情理之中,”她笑道,“在长安城,论官职不论辈分,姑婆,跪吧。”

    跪吧,为你上辈子纵容儿子夺他妻,占他家的行为而跪。

    妇人脸上恼怒,但触及到一旁的人时还是忍了下来,“我冲他一小辈跪拜,你也不怕他在地狱受罚。”

    许惊蛰没有波澜道,“不会受罚。”

    这一跪是他应得的。

    “跪吗?”她问,从妇人的脸上扫到齐文年的脸上,两人脸都有些红。

    跪自是可以跪。

    但自愿跪和被人逼着跪天差地别。

    这许将军的女儿莫不是魔怔了,怎无缘无故刁难他们,莫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

    莫不是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秘密。

    “不跪滚”许惊蛰不给他们继续打探的机会,扬声道,“来人,送客。”

    刚刚的侍卫们快速走来。

    齐文年脸上一阵屈辱,第一个跪倒在地,“我如何会不跪,本就是来祭拜的。”

    许惊蛰点点头,又看向妇人。

    妇人,“我,我……我上香便可以了。”

    许惊蛰笑了下,“送客,两位。”

    齐文年急了,扯了扯妇人的衣摆,“娘,快跪吧。”

    前来祭拜的人来了又走。

    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的跪拜,擦着泪走出去,这更衬得妇人的不对劲。

    “娘,”齐文年催促。

    妇人一点点屈起膝盖,跪了下去,跪地的一瞬,眼眶先红了。

    让她跪拜小辈,哪怕这小辈官为一品她也是不愿的。

    什么官职为大,在她看来都比不上辈分,这也是她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将军的姑姑。

    现在她却要下跪。

    屈辱涌上来。

    许惊蛰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三叩首呢姑婆。”

    “这,”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欺辱一位老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许小姐。”

    许惊蛰抬眼。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的千金,苏若清,她生的好,瓜子脸柳叶眉,一颦一笑自带风情,看着楚楚可人,对上许惊蛰,她似被吓到了,却还是抖着声道,“许小姐,如此不妥。”

    现在不妥了。

    刚刚周围的人指责她时,怎不见这位善良的小姐出头。

    许惊蛰此时并不想理她,只沉默着。

    妇人刚刚灭下的威风在有人帮腔下,迅速燃起,“许惊蛰,你莫要太过分,我怎么说也是你父亲的姑姑,你敢如此对我,该让世人如何看待你的父亲。”

    许惊蛰撇头,脸背着人,突兀的笑了声,“如何看他?”

    “顶天立地,保家卫国,以死换回你的安居乐业,你却连三叩首都不愿,姑婆真是懂得如何寒将士们的心啊。”

    一句话将话上从个人上升到国家将士,妇人脸上一僵。

    “我,我不是这样意思。”

    “不愿就不愿吧,”许惊蛰叹口气,“将军府地小,容不下姑婆这尊大佛,还请姑婆祭奠完自行离去吧。”

    现在她没时间收拾这两只害虫,且再等等,她许惊蛰绝对会给两人一个难忘的一天。

    妇人闻言还以为许惊蛰依旧在拿送客逼她跪拜,忙叩首三下,额头都磕红了,嘴里还囔囔着,“我叩我叩。”

    心中却道,看等她占了这将军府,如何折磨这死丫头,定叫她跪地求饶。

    许惊蛰见她叩完,又看向男子,“表叔,你呢?”

    有妇人在前面,齐文年也不敢随便应付,也狠狠叩了三下,“我必然也是要叩的。”

    两人都叩完后,齐文年忽然道冲着灵牌哭嚎道,“表哥,表弟来迟了,竟是连遗体都不曾见到,但大哥放心,嫂嫂与惊蛰我定会照看好的,切不会让旁人将他们欺辱了去,你就安心的去吧。”

    “惊蛰,”也许是刚刚的种种,齐文年知道这将军府现在是谁在做主,语气都尊敬了许多,“可有客房,容我们母子二人先住上一段时间,为来祭奠表哥,我们母子二人花干了盘缠,实在没有回去的法子了。”

    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将自己摆的很低。

    但这话许惊蛰听过一遍了。

    在上一世,她答应了。

    这一世她却不想惯着两人。

    什么放在眼地下慢慢玩,她只感觉碍眼。

    “留宿的多,没有客房。”

    语气不冷不淡,两人听的抓心挠肺。

    这跪都跪了,许惊蛰怎么还如此针对她们。

    “许参将,”女子的声音响起,“你太过分了,”

    苏若清忍无可忍,“他们初来京城,只为了祭拜许将军,你却连个落脚的地都不给他们,不怕这长安城说你闲话吗?”

    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许惊蛰很是想回一句,旁人的嘴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有何惧。

    但转念一想,这位倒是很在意旁人的闲话嘛,常常被人说哭,在沈锦安面前抱怨。

    “表哥,旁人总说我诗词不行,你快帮我看看,哪里不行?”

    “表哥,旁人说这风水扇配你极好,你快收下吧,别让旁人说我占了你的东西去。”

    ……

    今日晦气的东西怎么都来了。

    许惊蛰压住恶心的感觉,“苏小姐心善,不如让他们借住两天。”

    苏若清哽住,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

    衣着破旧,有些地方还打了补丁,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酸样,隔着人她都好似能闻见他们的汗臭味。

    苏若清如何会让这样的人住进他们家,“许小姐何苦在这拿我开玩笑,左右不过是一个客房的事情,将军府怎会腾不出。”

    “腾不出,”许惊蛰道,“今日来了许多父亲资助的书生,客房已经分出去了。”

    先正是广用人才的时候,明衡帝不仅将科举年限放大,连考生身份都放宽了许多。

    无论是民还是商都可参加。

    一时涌起了科举热,书生们更是增加了几倍。

    许将军也是草根出身,他就见不得有志之士因为一时的窘迫,囊中羞涩而放弃心中所想,资助了不少书生读书。

    许惊蛰没有想改变这一点。

    将军府开销不大,她与柳夫人都没有奢侈的爱好,而且资助书生的钱并不算多,能持续父亲的想法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困扰或是累赘的事。

    而且书生考得了官位,于她和母亲都是好事一件。

    朝中有人,她们也能得到庇护。

    虽然她可能并不需要,但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这世她不想当将军了。

    齐文年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没进家门呢,就开始气恼起来,“惊蛰,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你怎能为了外人而将我们这些亲人拒之门外呢?”

    “就是就是,许惊蛰,你这未免太不合礼了些,”妇人附和。

    许惊蛰挑了下眉,“那依姑婆,表叔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男子急切的张口道,“当然全部赶出去,养这群不知何时能中举的人简直就是浪费银两。”

    许惊蛰扫了眼灵堂内的其他人。

    里面不乏有正在准备科举的公子哥们,他们正是焦虑敏感之时,猛然听见如此不客气的话当即就有人不干,叫嚷了起来。

    “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祭拜许将军了,也不怕脏了许将军的轮回路。”

    “说什么表弟姑姑的,本公子在京城这么多年,怎就没听许将军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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