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将席间众人的目光引向门口。

    晌午刚过,空气中涌动着未散的热气,视线投得稍远一些,满眼便是晃动着的模糊光景,叫人无端生起烦躁。

    只见窄路尽头,一匹狂驰着的骏马,驮着个红衣者,快速奔来。

    偏偏是在不得着红衣的今日,马儿又偏偏跑在不得擅自纵马的公主府。

    最重要的是,偏偏今日圣驾莅临公主府,若是出了差错,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被砍头。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侍卫们个个严阵以待。

    擅长之人越来越近,守在正堂门口的侍卫大喝:“来者何人?快快下马!”

    但马上的人未应,只见她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摔落下来似的。侍卫猜测纵马之人或许是并不擅长驭马之术,大概一时半会无法自己停下,这才会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敢在这种地方纵马。

    见对方不听劝阻,侍卫再次喝止:“大胆狂徒,公主府不得纵马,快快束手就擒!”

    可马上之人仍是没有动静。

    离近了才发现。马上的人并非存心不听侍卫的警告,而是晕了过去。缰绳被人捆在她的手腕上,这才勉勉强强地撑着她不掉下马去。

    马儿行至门前,被侍卫强行拦下,刺了膝盖,扑倒在地。

    马上的人被甩了下来,只见一抹红色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定睛一瞧,竟是一个娇弱女子。

    众人皆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几个胆子小的官家小姐甚至惊呼出声,慌乱之下抓住了身旁的贴身婢女,寻求庇护。一个个捏着帕子捂住口鼻,眼中噙泪,被吓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好几个世家公子也被吓得失了魂,别过脸不去看堂中趴着的人,甩开扇子遮掩住下半张脸,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嫌恶。

    今日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是千人纵万人宠着长大的,在家里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就连那靠着主座坐着的公主,都被吓得大惊失色,饶是点了口脂、涂了胭脂,也能看出她此刻惨白着的一张小脸,这是已经被吓得毫无血色了。

    摔的那样惨,反而把原本昏迷的女子痛醒了。想来是疼狠了,□□着在地上颤动。

    “来者何人?竟敢驭马擅闯公主府!”说话的人是衡阳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锦绣。

    而那主座上身着明黄色的那位,却是铁青着一张脸,不打算开口。就连他身边那个自他登基前便佐于身边的大太监宝应,都还保持着一言不发。

    今日本是衡阳公主的及笄礼,白日的宴礼宴请的是京城世家贵族家的公子小姐,设在了公主府;晚上的正礼设在宫中,由皇上主持,前朝各臣入宫赴宴。

    赵帝最是看中他这个女儿,竟破例出席了公主府的宴,谁曾想居然闹出了这么一出。

    依照立法,来公主府参礼的公子小姐是决不许穿红裹素的。一是大喜,颠倒了主次,是对公主的不敬;一是大丧,冲撞了公主及笄的喜气,是对国运的不忠。

    两者合一,就该治罪了。

    +++

    地上的女子颤颤巍巍地支起上半身,刚要开口回答,一张口便是“哇——”的一口浓血吐出,腥红红地染了一地。

    酣酣六月,今年的天儿热得早,蝉儿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听来聒噪。热气氤氲着蒸得人恼,放大了一地的血腥味,夹在热浪里推向每个人的鼻腔,已经有几个喉咙浅的干呕了起来。

    而地上的女子被不知是泪还是汗糊了一脸,下巴上挂着粘稠的血渍,狼狈不堪。

    这下不只是她身上那不合礼数的红衣了,就连公主府的正厅门前都是红色。

    宝应吩咐侍卫前去查看眼前这不怕死的究竟是何人,侍卫蛮横地拽着地上女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待看清了红衣女子的脸之后,侍卫回话:“回陛下,此人乃是前段日子刚获了罪下狱的前礼部尚书曹正承之女,曹莞尔。”

    “曹莞尔?”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礼部尚书家的曹莞尔?”

    紧接着身旁人肯定了她的话:“是她。你瞧那宁公子一脸的心疼样儿,错不了。”

    “宁公子?”说话人的目光瞟向了主座上的衡阳公主,“宁公子不是公主看上的准驸马吗?”

    这时赵帝给身边的太监宝应使了个眼色,宝应立马会意:“来人,将她手中的东西呈上来?”

    若不是他这一嗓子,众人还未曾察觉到曹莞尔的怀中所揣之物随着她坠地时甩了出来,原本卷着的卷轴骨碌碌滚开,虽是染满了血迹,但仍能看出那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宝应与赵姮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算计都藏在他满脸横肉包裹着的褶子里,而赵姮却是个年轻沉不住气的,嘴角已经挂上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卷轴尚未到赵帝手中,虽是未阅,这两人却像是已经锁定了胜局。二人心里都明白,只要赵帝看了卷轴中的内容,他们的目地就不可能落空。

    今日这一出戏,要演的足够排场,才不枉这少主老奴二人处心竭虑地谋划。

    东西很快被送至赵帝面前,赵帝面色沉重地看完,随即往地上一摔,怒声质问:“大胆,你是何居心,胆敢诬告衡阳公主!”

    方才昏死过去的曹莞尔,刚被侍卫用一瓢凉水浇醒,此刻眼前发黑,耳朵里也是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应该是也流血了,竟虚弱到答不出一句话来。

    座下的宁安澈敏锐地辨别出这原是曹莞尔托自己写来为曹尚书伸冤用的状诉,此时却不知为何出现再次,又被人加了些许内容,将此事与公主联系在了一处,这下真成了伸冤不成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宁安澈又无法替曹莞尔出面做辩解。

    曹正承徇私一案未结,宁安澈的父亲作为中丞理曹尚书弹劾一案,亲手举劾案章,同时也算是断了曹家跟宁家的亲事。若是宁安澈此时与这状书扯上关系,那不止曹家有冤难申,就连宁家也得跟着落水。

    曹莞尔死死地咬着下唇,鲜血顺着下巴颏滴落,不知是她喉间刚呕出的血,还是将自己的嘴唇生生咬破了。饶是如此,曹莞尔长嘴几次却仍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拼命地摇头,替自己无声的辩解。

    赵帝却已经没了耐心继续看这出血淋淋的戏了:“来人,将她带下去。”

    侍卫得令,蛮横地将曹莞尔从地上薅起来,像拽着一块破抹布一样将曹莞尔扯着,在地上拖行出一道黑红色的血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这么收场了的时候,曹莞尔像是终于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似的,高呼道:“皇上,冤啊——”

    可当赵帝再追问她究竟有何冤情的时候,她却再答不出其他了。仔细一瞧,原来曹莞尔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错过了为自己鸣冤的最佳时机。

    “有冤?”赵姮冷笑一声,“这普天之下犯了王法的,哪个不说自己有冤?古往今来冲撞了圣驾的,哪个不说自己无心?要是人人喊冤便可免除罪责,那还要我赵国的律法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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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安澈已经要坐不住了,刚要揭案而起时,却听得门外窄路上再次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响,打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大概是没想到有曹莞尔这个前车之鉴,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众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至门前。

    老天爷似乎接受到了什么信号,霎时飓风骤起,卷起了漫天黄沙,原本来是蓝湛湛的大好天气,却忽然暗了下来。云儿遮住了原本的光亮,雾蒙蒙地一片。

    几道闪电亮于天边,划破了云层,雨点冲破罅隙,大颗大颗地往下砸,没有丝毫的前戏,浇灭了人们看热闹的热情。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在座身娇体贵的各位仓皇却又不敢四散去找地方避雨,毕竟皇上还未发话,谁又敢动呢。

    宝应一边给赵帝遮着雨,一边弯腰询问:“皇上,来雨了,咱们先进屋吧。”

    赵帝允了:“好,叫他们也进屋避雨吧。”

    于是宝应一声令下:“皇上有令,请诸位少爷小姐入屋避雨。”

    又是异口同声的“多谢陛下”,然后转眼间,众人已经移至屋内了。

    狂雷阵阵起,伴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只见来者跨着皮毛黝黑的高头大马,身着黑金软甲,腰间配着一把银柄长剑,高束着额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紧抿着的一张薄唇使他的无关看起来更锐利。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过,聚在下巴尖滴落,还有些划过他脖颈上的青筋,流进了领口。

    这雨来得实在是又急又凶,才下了没多会儿,他软甲内的那间黑衣已经被雨水浇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肌肉。

    马儿行至将近,那人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却能在最后一刻猛地刹住,正正好好地停在正门前。

    公主府内纵马,又在御前带刀,也不知这人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待到他翻身下马,长腿踏过门槛,大家才发现这人的身形也是极挺拔的,目测逼近五尺七寸,约莫在场的男子里挑不出个比他还要高挑的人来。

    就在所有人好奇着究竟来者何人时,宁安澈已经先一步认出了他,小声念了一句:“阿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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