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尧来时策马疾驰,无人可挡,走的时候却腆着脸朝大理寺卿借了马车,怕曹莞尔受寒。

    大理寺遭闹了这么一遭,岳大人也无端受牵连,亲儿子都被这不速之客踢断了腿,明明自己官高于人,此刻却陪着笑脸,一路将程屹尧送至门外,临别时还祝福他不急着归还马车,得空时差人送来便可。

    终于送走了宝应和程屹尧这两尊瘟神,岳大人居然才得空去看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岳千杰正对着一旁弯着腰的郎中破口大骂,怪他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自己。

    眼见着岳大人进了屋,岳千杰才止住了那张骂人的嘴。

    岳大人问清了事情的缘由,盯着大夫给岳千杰绑好了伤腿,差人将大夫送走了。临走时还专程多添了些诊费,叫他莫要见怪。

    又遣退了下人,岳大人才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岳千杰:“你个小兔崽子,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什么人你都敢得罪?”

    岳千杰心有不满:“他不过区区五品卫将军,敢来大理寺闹事,儿子不过是想要替父亲教训教训这小子而已。”

    “他是从五品,你是几品?怎么敢管到他的头上去的?”岳大人戳着岳千杰的脑门,生生戳出个印子来,“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岳千杰不屑道:“他不就是个五品卫将军吗,身后也没什么势力,有何可惧的?”

    “身后没什么势力,从前也名不见经传,就能忽然杀出来做个了正五品的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岳大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留了这一个独子,没再给自己多几条退路了,自己这儿子实在拙笨,上不得台面。

    岳千杰这才有所察觉:“所以这程屹尧,到底是什么来历?”

    “有人说他跟殉国的程家有关系,还有人说他跟叛国的那个小程将军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说不定啊……”岳大人勾勾手指,示意岳千杰凑近些来听,“说不定啊,这程屹尧就是程家私生了养在外头的双生子呢。”

    “啊?”岳千杰长大了嘴巴,被岳大人立马捂住。

    岳大人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低声些,这些话就你我父子俩关上门讲一讲,可莫要被外人听去了,要遭杀头的。”

    岳千杰听话地压低了声音,学着父亲的模样凑到他耳边说:“可既是如此,圣上怎会无所察觉,还让他做了卫将军,就这样放在身边?”

    圣上究竟是无所察觉,还是一早察觉了却假装不知?又或者是这件事就是他的意思?君上的心思若是那样容易就能揣测出的,那人人都可当皇帝了。

    “圣心难测,谁又猜得到呢。”岳大人说,“总之,他身份特殊,还能在皇上的身边做了大红人,这人不简单,你日后还是避而远之吧。”

    岳千杰这时倒还有些委屈上了:“是衡阳公主授意,叫儿子一定要给曹莞尔点颜色瞧瞧。若是叫衡阳公主知道了儿子将曹莞尔放走了,她又得大发雷霆。”

    岳家与赵姮的母家有点儿姻亲关系,这两人才能玩到一起去。

    赵姮到底是个公主,还是全赵国最受宠的公主,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岳千杰好生巴结着,基本上都是她说一不二的。

    岳大人打断了岳千杰的辩解,怒视着自己这个倒霉儿子:“不管什么原因,你要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就按我说的做。这次断的是腿,下次断的莫不就该是脖子了?他是京城卫将军,你是大理寺闲差,他要是想找个借口要你的小命,只需最后通知我去认尸便可。”

    岳千杰一下子被唬住了,心怀余悸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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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内,只因曹莞尔一直喊冷,程屹尧便用披风将她裹得紧紧的搂在怀里。

    可即便如此,程屹尧还是能感觉到怀中的曹莞尔一直在不停的打颤,不只是冻得,还是痛的。叫程屹尧抱得松了怕她不够暖和,抱得紧了又怕弄疼了曹莞尔的伤口。

    一路上只得不停的催促赶马车的车夫,叫他快些往目的地去。哪怕知道这马车的速度肯定是比不上他那匹绝佳的骏马,但程屹尧还是希望这马车能行得快些,再快些。

    刚才耽误了太多时间,程屹尧怕曹莞尔撑不住。

    好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路上无人,车夫拿着程屹尧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便将程屹尧送至了姚府门前。

    马车还隔得老远,程屹尧就看见已经有一个水蓝色罗裙的女子提着一盏已经燃了大半的灯笼在门口等着了,看样子是提前收到了程屹尧的消息。

    夜寒霜重,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马车刚停,女子就立马催促道:“快些,将曹小姐抱进屋里去,我都准备好了。”

    来不及等车夫取下踏板,程屹尧抱着曹莞尔飞跳下马车,就往府里冲。

    一路无声,除了程屹尧豆大的汗珠砸在石砖上的咚咚闷响,只听见二人疾跑时粗重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而程屹尧怀中的曹莞尔,竟听不见半点儿活人的气息,大约到了有气进没气出的状态,喘气的动静甚至比不得蓝衣女子手中烛火燎过灯笼壁的噼啪响声大。

    女子引着程屹尧往厢房去,待到程屹尧将人放在了床上,她便开始赶人:“好了,程将军你一个男子不便在场,就在门口等着吧。”

    她知道现在劝程屹尧先去休息,他定是不会依的,索性直接没开这个口,只叫程屹尧等在门口,也省的浪费时间。

    程屹尧退至门外,脸上担心又紧张的神色仍未消:“麻烦你了,姚军医。”

    姚轻袖没空回他的话,直接闭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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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等了多久,直至远处传来鸡鸣,伴随着不知名的鸟儿叽喳叫,吵走了天上最后一点儿黑暗,灰白的天边慢慢染上淡蓝,薄云稀稀疏疏地快要兜不住浅阳,天光将至。

    程屹尧在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房门才重新被打开。

    原本在倚柱闭目养神的程屹尧,听到动静立马迎上前去:“怎么样了?”

    “浑身的骨头几乎没几处好的,居然还受了刑,身上简直连块好皮肉都找不到。好在没有伤及脏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起码能保住了性命。”姚轻袖叹了一口气,谈及屋里那个自己初次见面的姑娘,她却是满眼的心疼,或许这就是医者仁心吧。

    程屹尧悬了一整夜心终于得以落地,从眉尖连带着眼角都一并松懈了下去:“多谢你了。”

    “将军跟属下不必这般客气。”姚轻袖跟程屹尧一块儿并肩倚在了栏杆上,偏头问他,“不过这姑娘到底是谁,怎么没听将军提及过?瞧您昨日那样着急,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明明是世上最熟悉的人,程屹尧却不知该如何向旁人介绍她。

    见程屹尧支支吾吾的样子,姚轻袖识趣地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追问:“属下不过随口一问,将军若是不便说,那就不必答了。”

    “感谢。”程屹尧心中对姚轻袖的感激又多了一分,也是为了让姚轻袖安心,他主动告诉姚轻袖,“不过还请姚军医放心,曹小姐虽是本将军从狱中带出来的,但是皇上亲准的,她现在是无罪之人,不会连累到姚府和姚军医的。”

    姚轻袖本不过随口一问,谁知好像被程屹尧误会成自己是在打探曹莞尔的来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属下没在担心这个,属下知道将军不会恩将仇报的,否则昨夜也不会同意将军将曹小姐送来姚府了。”

    姚轻袖是程屹尧手下的军医,碍于军营里住的尽是些男子,在战场上不得已时就算了,现在既然有条件,程屹尧便准了姚轻袖日日结了营后回家去住。

    将曹莞尔送来姚府也是这个原因,军营多是男子,曹莞尔在那儿养病实在不便。

    姚轻袖皱着鼻想了一会儿,又问程屹尧:“若是爹爹问起,属下该如何说?”

    姚家算是世代从医,姚轻袖的父亲是当朝太医院提点,官场上的事他还是要过问些的。更何况昨日曹莞尔一事闹得那样大,姚提点总不能充耳不闻。

    “若是姚提点问起……”连在是下属亦是朋友的姚轻袖面前,程屹尧都不知该如何向其道来曹莞尔与自己的关系,现在要问他如何在姚提点那儿回话,就更难倒他了。

    要是答不好,两人之间产生了罅隙,不仅姚轻袖那边要两头难做,于程屹尧本人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这会让他这方阵营失去一员大将。

    姚轻袖给程屹尧出主意:“要不就说是故交?老朋友之间帮帮忙,也说得通吧?”

    “不是故交。”程屹尧立马否定。

    绝不可以是故交,曹莞尔的故交可以是宁安澈,可以是程尧,但绝不可以是他程屹尧。

    “那属下到底该怎么说呢?”姚轻袖歪着头,实在是想不出了。

    思忖片刻,程屹尧终于给出了答案,“尔尔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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