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王朝,建武十一年。

    博州临海,作为全国唯一一个对外开放的通商口岸,朝廷钦令,组建博州公行,仅允许工行行商经营外贸活动。

    工行行商必须是“身家殷实”之人,并须经地方官府核准,发给行帖,即为官商。

    这里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络绎不绝的货船在这里往来游织,把承载着远方风俗文化工艺品送入神州大地,金发碧眼、古铜色肌肤等等,来自不同人种、不同地域的商人将遥远神秘的东方故事,带回自己的家园。

    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两个年轻、充满好奇的天竺姑娘出现在祈安码头。她们穿着打扮与时人相异,一紫一红,沙丽上点缀着珍珠、祖母绿、玛瑙等各色宝石。

    奶油色健壮丰腴的身体,不纤细但灵活扭动的腰肢裸露在外。眼睛比牛犊的还大,上面盖着扑簌簌的睫毛,红唇总是欢快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

    她们手拉着手,在游人如潮的长街上,欢天喜地地左瞧右盼,一个带着薄纱帽子的男人见了,和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小厮快步离开。

    杳杳和泠泠第一次来到人间,实在是看什么都新奇,正摆弄着憨态可掬的陶瓷娃娃,一队官兵走来。

    “外商不得随意进入居民聚集区,你们是跟随着哪只商队来大齐的,有没有行书证件?”

    杳杳和泠泠哪里听得懂,见大胡子黑着脸,于是忸怩地低下头,拉着小手,窃窃私语。

    “既然如此,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见官兵们上前拉扯,两女孩眼神一动,拔腿就跑!

    街上民众见官兵追人,大叫着:“拿不出证件就是外邦来的间谍,别让她们跑了。”

    女孩们被汹涌的人群冲散,慌不择路在街上躲避。

    穿着紫色沙丽的姑娘纵身一跃,从山壁扎进蓝色的大海,入水六七米后,她原来高鼻深目的容颜变得和缓秀丽,条条光柱下,仿若雨后梨花,俨然一副汉女的长相。

    更为神奇的是,原来裹在紫裙中修长洁白的双腿,现在幻化为泛着紫色光华的鱼尾。

    这竟然是沿海传说中,食之长生不老的鲛人!

    红色沙丽的女孩慌不择路,钻入巷中停着的雕花缀锦的马车中,收不住力,扑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怀中。

    鼻中传来一股馥郁的芳香,泠泠有些醉倒,抬头一张华贵风流的俊脸闯入眼眸。他剑眉英武,可眼睛却妩媚多情,常含笑意,鼻子窄直高挺,泠泠可以感觉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自己脸上。

    她仍压着他的腿。只听他轻呼一声,女孩连忙从他身上下来。

    可马车外传来响动。

    “谁家的马车?我们奉命追捕逃窜的番邦外女,请通融一下。”

    泠泠吓得哆嗦,男人只是粲然一笑,脱下外衫罩在她的身上。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儿。

    “咳咳,我也要搜查吗?”

    领头的见了,连忙行礼,“南宫公子,是鄙人冒犯了。列队!去前面搜查。”

    南宫玉流,博州公行总商家的公子,神仙玉人般的人物,才华斐然,貌比潘安,珠江双士之一。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解释。”他做了个手势,马夫鞭子一扬,车轻巧地飞驰离开。

    杳杳哭唧唧地施法布阵,深海的海面上,顿时风起云涌,她一摆尾,快速钻进龙卷风的风眼中。

    “阿娘,阿父,啊!啊!好可怕,有奇怪的人追我,泠泠姐姐跑不见了。”

    杳杳和泠泠是结伴初入人间试炼的好姐妹。杳杳来自人鱼族,泠泠来自蠵龟族,两族一贯交好。

    两族中资质优异的青年,年满海皇历11岁,就会被安排试炼,只有通过试炼才可以成为备选参议。

    族中权力阶级划分为参议、司业、族长,杳杳的父母都是司业,她是一定要通过试炼的!否则无颜面对父母的期许。

    泠泠的祖父曾任蠵龟族族长,但是父母都只是参议,这甚至都有“走后门”的嫌疑,因此,整个家族对她亦是寄予厚望。

    第二天,旭日东升,橘红色的云霞映得海水斑驳一片,煞是好看,村口的二牛远远望见霞光中走来一女子,明眸善睐,他呆呆看着,忘记扒饭。

    杳杳阿娘说,事估计就坏在了这张脸上,这次,她用的是自己的容貌,只是敛去了鱼尾,身姿袅袅。

    她必须完成以下任务:

    在人类世界,不用灵力赚到一百两钱,在岸上生活三个月。不可以现原形下海,捞海产品挣钱……

    “再在规定期限前返家,你就被取消资格了,知道吗?要努力!”昨夜,阿娘拉着杳杳的手,语重心长说道。

    杳杳找了处破庙栖身,又从庙侧河中捕了几条大鱼,摩拳擦掌,打算生火做饭。

    香味从破损的窗棂里慢悠悠地传出去,吸引来一队远行的旅人。

    一个已逾不惑的男子穿着灰色襕衫,头戴黑色儒巾,文质彬彬。觑见女孩,从她拉起的沾着泥泞的裤腿,往上瞧见清秀的面容,冷哼一声。

    杳杳不顾足上泥巴,把裤脚放下,遮住白嫩的双足。

    他们一行四人,中年男人走近,“你的鱼怎么卖?”他们愈靠愈近,杳杳有些警惕。

    几个男人嬉嬉闹闹、推推搡搡的,老男人故作踉跄,便往女孩身上扑来,杳杳侧身一躲。男人扑了个空,咒骂一句。

    小山坡上,五六个人策马而来,一个身着黑色短打,腰带佩刀的精练男子一马当先。

    听见破庙里的嬉闹声,他们立马驻足而望。男人察觉到不对劲,带着手下下马,远远望见庙内景象。

    几个大汉,正欲欺负一个弱女子,她大约十七八岁,衣着朴素,脸上蹭上黑灰,地上炭火未熄,几条烤鱼焦黄诱人。

    太史郢手放在刀柄上,神色低沉,脚步稳健,正欲大喝。却见女孩身姿轻盈,手力稳健,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将人举过头顶,其余三人瞠目结舌,她信手一扔,把人丢到槛外,尘土风扬。

    三人脚步慌张,进退不定,穿着细布群青直裰的男人,拉扯同伴,快速喝到:“快跑!”

    太史郢鹰般锐利的眼神变得柔和,愠色消退,是个威猛的女子!他和南宫玉流并称珠江双士,南宫是文雅多才的红粉贵公子,他则是刚劲果决的行伍青松。一柔一刚,一动一静,同为身世显赫的青年,吸引了城中各色人家的目光。

    女孩身形窈窕,如同一支细长的柳枝,小头小脸的,眉若青烟,眼含秋水,下颌微方,小家碧玉,不外如是。

    不自觉把她的样貌印入心底,太史郢翻身上马,领着下属,回城中官署。

    杳杳吃饱喝足,打算给自己找个活计。码头每日停靠着连片货船,大量卸货工人齐聚于此,有的来自博州,有的远道而来,于此谋生,从老到少,都是无论寒天酷暑都不休息,挣下自己和家人谋生的饭钱。

    抗货包的事,最容易损伤身体,壮劳力随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加速衰老,沉重的货物下,他们被晒伤的躯体,鼓起的青筋和额上深深的皱纹,都落入杳杳的眼中。

    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个好差事,但想完成试炼,那就百苦皆可受。

    童仆打着伞,工头在阴影下翻看账簿,连眼神也没抬。

    “你想来干活?一边玩儿去。”

    “我力气大,不是一般人。我可以演示一下。”

    杳杳走入卸货的队伍中,堆成小山的货物被用布包裹,麻绳捆着。刚触碰货物,被一个敞胸露腹的工人打开手,“别在这儿妨碍人。”

    杳杳不做声,轻松单手拎起另一包更重的货物,又用另一只手抓住货包的麻绳,持着这两大包东西,大踏步走到工头旁边。

    “这样算合格吗?”她歪头一笑。

    “呵~呵,可以,有意思。”工头觉得这姑娘不是一般人,没错,那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能这么有力的,不知道吃得多不多。

    “一天二百文,你要是轻快舍得干活,我还给你涨工钱。”工头伸手指着杳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激动和震撼。

    海里没有稻米,有鱼,很多很多的鱼,也没有青菜,杳杳很高兴能吃到岸上这些从未见过的食材,虽然说,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冯老板给的伙食待遇并不宽厚,但是杳杳吃得很高兴,干活更是卖力。

    “没见过女人有这么大力气的,也没见过干苦力还这么开心的。”工友们歇凉时,闲话日常。

    “你比五个壮劳力还猛,我给你涨到五百文。”冯老板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发福的身体掩在石青色团花纹直裰里。

    杳杳高兴地真的蹦起来,她喜欢被人赏识的感觉,这样离攒够钱更快了。可能是高兴地太早了,又见冯老板冷着脸吩咐:“把干活最不利索的四个人裁了,这个瘦的,那个胖的,还有甲板桅杆下的两个老东西。”

    冯老板手指到的人,无疑都露出了哭脸,杳杳的喜悦坠入冬日的冰窖,一下子冻僵了。控制成本,裁剪人员,才能扩大利润,这是经营的法则,也是人间常有的苦痛压榨。

    杳杳初入人间,不能接受这样的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那他们去哪里工作呢?我知道吃饭是要给店家铜板的,如果他们在这里吃不到饭、领不到工钱了,那外面的人也不会给他们吃饭了。”

    冯老板慢悠悠地侧头,“这不关我的事”,声音细微而冷漠。

    “那好吧!”杳杳下定决心,“给我结账吧!我不干了,把他们留下。”

    那四人难过的表情被惊讶取代,又流露出希望的神采。

    “你犯傻了?”冯老板停下脚步,“这关你什么事?”

    “我在这儿呆太久了,也得换个地方了。”杳杳不是出于一时冲动才辞工,她只是惊觉,在冯老板这里干再久,干得再卖力,她都别想在三个月里攒够一百两,既然是要走的,不如早走;再者,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难道就在这里呆着?红尘繁华,心驰神往。

    太史郢巡视码头时,一眼从汗流浃背的劳力中,辨认出熟悉的倩影。

    “她怎么在这里抗货?她力气真大,比高她一个头,五大三粗的男人还要利索。”

    之后的日子,他没事就跑到码头,远远看着她干活的样子。

    日光如火,她的小脸通红,但是力气不减,扛着两包货走在搭在货船上的木条上,木桥随着货船的摆动微微摇晃,但是女孩脚步很稳。后边一个工友身姿一歪,整个人差点载入海中,女孩忙甩开肩上的东西,拉回工友。

    男子抚着胸口,大喘气,要是摔下去,扭伤腰,或是断几根骨头,不能劳动,那他四个孩子和妻子、老母,就得挨饿了。

    工头大叫,“那个女的!你把货扔水里了,造成的损失由你负责。”

    杳杳不屑地吐舌,赔就赔,伤了货重要,还是伤了人重要。

    太史郢把一切收归眼底,虽然有些不忿,但为她出头太过突兀,素不相识。

    这日,他又找着由头来码头视察,但找了许久,却不见当初的倩影,晃悠了好几圈,陪行的官员脚都走痛了,不敢抱怨。

    太史郢想云淡风轻、故作无意地提起女孩,但实在没有由头,闷在心里,脚步愈发急躁。

    整个上午他都在查账、巡检,好似繁忙,但实际心不在焉。

    沉着一张脸,挑出几个错处,把专管码头的小吏一顿数落,气势汹汹出了门。

    小吏正了正幞头,这是哪里招来的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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