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宋纾予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在教学楼熟悉的楼梯转角,萧拓兀自站在高处的台阶上,她昂首仰视着对方,心跳加速,浓密的睫毛如若羽翼般微微颤动,试图掩饰住自己的紧张。

    楼下大片的蔷薇正开得肆意,深城带着暖意的穿堂风鼓起了他轻薄的衣衫,裹挟着清冷的花香拂过面颊,连带墨色的发丝也被撩拨得凌乱。

    而他只是漫不经心望着别的方向,薄唇轻启,轻描淡写地抛下几句令她不忍回忆的冷漠言语,便同她划清了界限,锐利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淡淡的不耐。

    还没来得及等她追问些什么,他就已经漠然转身离开。

    她刚想追向前方再同他解释几句,却被脚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泥泞沼泽陷住,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

    而后,只能望着那人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最终渐渐消失在一片蔷薇色的花海之中。

    那是两人分别前,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正挣扎着想要动作,耳畔却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嘀嘀”声,那聒噪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汗湿的头发细细密密地贴紧了鬓角,宋纾予躺在床上,麻木地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才回过神来,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拭额头,而后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想要关掉闹铃。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房间隔绝出一片沉静的黑暗,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成为室内唯一的光源。宋纾予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周六九点。

    不知是否因为昨晚的狗血相遇,让她又一次梦到八年前目不忍视的残酷场景。

    或许应该约朋友们一起去郊区寺庙里拜拜?一方面驱邪,顺便,还可以求个桃花之类的。宋纾予当即拿出手机,给同在深城的大学室友麦笛和沈琛打了电话。

    净慈寺隐匿于城郊一角,梵音阵阵,香火缭绕间,三人在佛前许下各自心事。

    回市区的路上,宋纾予忍不住吐槽了晋升一事。

    在自家能源公司做董秘的沈琛开口道:“虽然我们深景的规模确实不如创未和粤晟这种大公司,但晋升机制完全是结果导向,要不要考虑下?而且深景正在发展中,以你这几年的资历,能给出更高的待遇。”

    麦笛说:“虽然我是创未的HR,这么说不太厚道,但如果部门对不住你,我支持你在新的领域中展翅高飞,要不要我帮你润色下简历?”

    宋纾予感动于朋友的倾力相助,但并不准备在失意时期立刻决定,只说自己要再想想。

    -

    周一早上,深城小雨淅沥,茫茫雨雾自远空弥漫开来,天色阴沉,通往市中心的高架桥堵成了长龙,车辆的尾灯在路边的水洼中倒映出模糊的霓虹。

    伴着汽油和机械混合的刺鼻尾气味道,忍耐了一路呕哑嘲哳的鸣笛,宋纾予开着她那辆白色特斯拉,历经波折坎坷与红灯常明,赶在弹性工时的最后时间段总算艰难地赶到了公司。

    她摇下车窗,在创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左顾右盼地寻找车位。好不容易在角落看到一个空位,隔壁正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卡宴。

    深BAY996。

    对于一个时常朝九晚九的打工社畜来说,这车牌号听上去实在是有点要命,之前倒是从来没见过,难道是哪个领导心血来潮换新车了?

    她锁好车走向电梯间,心中暗自嘀咕,步履匆忙间不忘打开手机里的办公APP,草草定位打上了卡。

    “叮——”地一声,随着电梯到来,她跟着一拥而上的众人侧身挤进电梯。

    进到工位区,宋纾予刚把包放下,透过隔壁主管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看到那间办公室桌后正端坐着一个人闯入视野。

    打眼一看便让人觉得盘靓条顺,肩宽腿长,但却并不是之前的开发部主管孟总。

    而这身影她再熟悉不过。

    竟是萧拓。

    -

    “我刚结束外派,从创未德国研究所回来。德研所的产品业务与深城总部存在不少重合,但是细分领域也有所不同。”

    “……说来距离上次接触深城总部的项目也已经有五年多了,近年来国内新能源行业发展非常迅速,在很多方面还需要向各位请教。”

    晨会上,萧拓站在会议室前方向开发部众人作着自我介绍。

    刚刚开会之前,同事已经悄悄告诉宋纾予,孟总在开发部熬了多年,终于高升去另一个城市做区域总裁了,这次调动之前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完全没有走漏风声。

    之前宋纾予没看到周五下班时内网发布的人事变动通知,这个i人在很久之前便将部门的八卦微信群设置了免打扰,周末又因心绪烦乱没有点开群消息,竟成为整个开发部最后一名得知这条消息的人。

    萧拓二十九岁,结束外派后直接空降到总部,接替原本孟总的开发部主管位置,成为了目前创未各部门中最年轻的主管。

    无论是外在还是能力,即便在强者如云的创未,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出色。更何况,开发部绝对是创未的核心部门。

    打开公司内部论坛,甚至已经有匿名帖子问随手拍下的这位帅哥来自哪个部门,萧拓神情冷淡而眉眼清俊的侧脸在一片内部转岗和绩效讨论中分外扎眼,将论坛衬托得如同大学表白墙般清纯。

    他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射过来,宋纾予感到如芒刺在背,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在笔记本上假装记录些什么。

    “虽然已经看过大家简历,还是希望先占用各位一点时间来自我介绍,一方面能加强对大家的了解,也更利于后续的工作开展。”

    说罢他眼含笑意,随手指了一边:“不如,先从软件一组开始吧。”

    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做出这般选择——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的正是宋纾予这边。

    她稳住心神,试着不去回避那人的眼神,便落落大方地起身介绍起手头正在攻关的项目。

    那人锐利如鹰隼的浓烈眉眼中却带着几分赞许,不含任何私心一般,看得更加肆无忌惮。

    两人目光交融的瞬间,宋纾予口中的话滞了一滞,险些被对方的凝视灼伤。

    等到大家都一一介绍完毕之后,他又上前去讲了些规划,这会儿的表情倒很是和煦,仿佛刚才片刻眼神的交锋只是宋纾予自己的一场错觉。

    站在台上的人容颜如光风霁月,神色松弛自信,从容自在侃侃而谈,手中拿着激光笔,随意指向屏幕上的幻灯片,向大家介绍未来计划的部门项目开发重点。

    台上人沉稳泰然,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在餐厅偶遇时的狼狈模样。

    一如宋纾予当年初次见到他一般。

    只是接下来两片薄唇间吐出的话,冷冽刺骨。

    “德研所上个月重新优化了底层软件的算法部署,不仅控制能力提升,响应速度也有所提高,咱们也可以考虑下现行产品算法层面的性能存储优化,软件这边……”

    他的目光在宋纾予和蒋振帅之间漫不经心地逡巡了一圈,最后轻飘飘道:“请蒋经理跟进配合下。”

    -

    将时钟拨回到二零一三年。

    新生们结束了两周烈日炎炎下的军训,深城外国语中学高中部即将举行秋季新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

    “纾予,你倒是快点!升旗仪式马上要迟到了,待会儿猪一头点人的时候肯定尅死我俩!”周一大清早,同桌麦笛手上拿着一盒晨光牛奶,叼着一根吸管站在宿舍门口嚷着。

    宋纾予在高一五班,归年级主任朱毅途管理,他讲话总是疾言厉色,但班级成绩十分优异,难免会被几个捣蛋鬼赋予刻薄绰号。

    “来了来了!”宋纾予潦草地套上鞋子,匆忙间抓起校服外套,门被重重带上,两人朝着操场的方向一路狂奔。

    或许是跑得太累,又或许是九月的深城本就氤氲着一股湿热的气息,宋纾予感觉自己如同一只高速公鹿,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体育馆正在前方的丁字路口之后,两人没留意侧向有一辆单车正在驶来,便要狂奔着穿过路口。

    “小心!”还没来得及等两人反应过来发出尖叫,男生已经大声提醒,手脚麻利地及时将单车刹住。

    车筐中放着的薄薄几页文件和校服外套受惯性影响,瞬间飞出筐外。

    车头离两人只有十公分。

    深城气候潮热,但秋日晨光也已有了一丝微凉,日晖透过梧桐树隙柔柔洒在男生发梢,将他漆黑的发丝染成灿烂的金黄。

    他仍穿着深城的夏季短袖校服,紧紧握住车把的麦色手臂露出训练过的肌肉线条,鼻梁高挺,眉眼清俊。

    “你们俩没事吧。”男生皱着眉担忧地询问。

    “没……没事,学长。”麦笛紧紧拽着宋纾予的手,惊魂甫定道。

    男生看她们确实并无大碍,舒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文件和衣服放回车筐,又叮嘱二人:“以后记得在学校里不要跑这么快,尤其是这种路口,不然很容易受伤。”

    “好的学长……”

    宋纾予和麦笛还有些愣怔,目送男生骑车离开,忽然又想起升旗仪式马上开始,连忙一起快步向旁边的体育馆走去。

    所幸两人赶到时,耳熟能详的队列音乐刚刚停下,升旗仪式尚未开始,不然朱老师又会一阵吹胡子瞪眼。

    队列里的宋纾予心不在焉看着主席台,最后还是忍不住侧身对麦笛小声嘀咕:“麦笛,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生是学长,说不定是同年级的同学呢?你们之前认识?”

    麦笛闻言摘下耳机,投来鄙视的目光:“他你都不认识?前两周军训算是白来学校了,他可是深外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话音未落,就被广播里学生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洪亮声音打断:“下面开始国旗下讲话,首先有请高三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会长萧拓。请萧拓学长上台,向同学们分享自己在深城外国语期间的学习经验和心得体会。”

    “大家好,我是萧拓。”

    随着清亮的男声响起,周边忽然响起了不少女孩子的窃窃私语。越过众人,宋纾予看到了此刻站在台上的人。

    正是方才他们遇到的那名男生。

    主席台上的人身形挺拔,阳光泼洒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灿烂得耀眼。

    那天,是宋纾予见到萧拓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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