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将师砚宁从瘦小的师鸢背上接过背起。

    师鸢疼到快断掉的腰终于能直起来了,她站定然后直直地向张仁跪下,行了最大的跪拜礼。

    这十几年来,除了跪父母,师鸢从未跪过旁人。

    “多谢先生大义,今日之恩,小女必涌泉相报!”

    “姑娘不必如此,快起来,快起来。”张仁想一只手背着师砚宁,一只手虚虚扶着师鸢起来。

    张仁的家在城郊的一处小胡同内,行路不算太远,他在一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门处停下脚,抽出一只手来叩了叩门。

    “来了!”门内传来温柔的女声。

    开门的是一个青年女子,穿着一身绿色的粗布粗布麻衫,左手掌报了个竹筛子在腰间,上面是一些师鸢不认识的草药。

    “怎么才回来……”

    女子的抱怨在看见张仁背后狼狈的师鸢和背上背着的师砚宁后止住了。

    “梅娘,这俩孩子随父母进城路上遇到山匪了,刚逃进城,眼下也没有客栈,如此冷的天怕孩子冻坏了,就带家里来了。”张仁有些心虚,不敢看梅娘的眼睛。

    梅娘并未生气,反而急冲冲地往把住师砚宁右手的手腕,然后放下心来。

    “这孩子中了毒……但是毒……已经解了。还好人没事儿。”

    见张仁还木讷地站在门口,梅娘忍不住催促道:“外头冷,快请他们进去吧,我去烧些热茶来。”

    “哦,好嘞!”张仁得了妻子允许面容转喜。

    师鸢随着张仁进了院子,环顾四周院子里只有四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以及一间茅厕。

    事实上,师鸢早已经做好了睡堂屋或者厨房的打算,没想到张仁却背着师砚宁带着她进了夫妻俩唯一的一间卧房。

    张仁将师砚宁安置在炕上,帮他盖好被子。师鸢双手紧扣在膝盖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她太紧张了,紧张到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原地应激。

    没过多久,梅娘就端了两碗姜茶来:“喝了它,身子会暖和些。”

    师鸢有些犹豫该不该喝,又想到如果这家人是坏人的话,完全可以不放他们进来,让他们冻死在门口。

    “谢谢。”师鸢站起来,接过姜汤道了谢。

    “不客气,叫我梅姨吧。”

    梅娘走到床前,用手探了探师砚宁的头,又试了试自己额头上的温度,眉目中略有愁容。

    “帮我把你弟弟的衣服脱下来。”

    梅娘看向师鸢时,她正一边喝着姜茶,一边流泪。当听到梅娘的声音时,师鸢还是极快地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过来帮忙。

    “没事儿的,你弟弟会好的。”梅娘拍了拍师鸢的肩膀,只当她是因为弟弟昏迷生死未卜而感到难过。

    她不知道的是,师鸢的嘴唇刚接触到热汤,就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了。她浑身都快冻僵了,脑子都快冻麻木了,那种才经历过生死,逃出生天后尝到的温度才让她感觉到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师鸢将师砚宁扶起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解下他的腰间的系带。

    在油灯下,退却外物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光洁的肩膀上出现一处骇人的箭伤,虽并未中箭,却仍深可见肉。

    师鸢讨厌师砚宁,却也看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索性将双眼闭上,不见为净。

    梅娘用一块木片挑了些碾碎的草药,均匀地涂抹在师砚宁的患处,然后剪碎纱布将他的伤口缠绕好。

    “我给他涂了些药避免伤口化脓。”

    梅娘帮着师鸢将师砚宁的衣服穿好,将他重新安置在床上后,开始收拾她的药箱。

    “好了吗,娘子?我进来抱床被子,咱们今日就在厨房里将就一晚吧。”张仁走到炕旁边的木柜旁打开柜子,扛了两床被子在肩膀上。

    师鸢站起来,看着张仁忙活显得足无措。

    “其实我们也可以住厨房的,张叔梅姨你们能收留我们住一晚已经算很好了。”

    梅娘瞥了师鸢一眼,面上明显有不悦:“什么话?我与你张叔能让你俩孩子住厨房?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呢!”

    “没,梅姨,我不是这个意思。”师鸢局促地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梅娘走到师鸢面前,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在炕上:“好啦,你和你弟弟先安心住着,其他的就别操心了。我和你张叔以前上山采药时荒郊野岭也睡过呢。”

    “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别不好意思。”

    张仁和梅娘收拾完屋子后,嘱咐了几句,还专门给他们留了一盏煤油灯才离开。

    此时已经夜深,师鸢帮师砚宁盖好被子,心境也稍微平和了下来,困意涌上脑袋,师鸢趴在榻旁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只觉得背上很重,起身一床被子就掉在地上。那是师砚宁昨天盖的被子,现在本应该在床上休息的人也不见了。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师鸢有一瞬间恍惚。

    “香兰?”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师鸢往回望,却只看见了进来的师砚宁。

    想到香兰在昨晚已经死在了杀手手上,她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阿姐,我快吃些东西,梅姨给我们准备了馒头。”

    师砚宁乐呵呵地一手一个馒头向她走来,丝毫没有昨天那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看来父亲给的丹真是灵药,可惜便宜了这小子。

    师鸢这样想着,伸手去接师砚宁递给她的馒头。馒头从她的指缝滑到地上,滚了几圈,她明明用力拿了,手指却不受控制。

    她看着地上的馒头发愣,反而是师砚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地上的馒头拍了拍塞进嘴里,又将手中另一个雪白松软的馒头塞到她嘴里。

    “还好还好,还能吃。”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大口咬着馒头。

    “对了,长姐,我们多久启程回去?”他又问。

    “即刻就走。”

    师鸢站起来,总觉得浑身酸疼,周围又摇摇晃晃的。师砚宁去扶,被她拒绝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脑袋清明一些。

    “长姐,你没事儿吧?”师砚宁有些担心。

    “并无大碍,可能是太累了又担惊受怕没睡安稳。走吧,我们回府。”

    梅娘在院子里摆弄着她的药材,师鸢与她寒暄了几句准备拜别。

    送人至大门处,梅娘硬是往师鸢手中塞了二两银子,让师鸢和师砚宁多加保重,银子可以以后有机会了再还。

    师鸢与她道过谢,与师砚宁去租了一辆马车,她需要立刻回去侯府。明日就是父亲的出殡之日,再此之前她不能让这些所谓的亲戚去染指父亲打下的基业。

    “师傅,麻烦快些。”师鸢也不多说,直接将租车剩下的银子全部塞进了车夫兜里。

    车夫收了银子,赶马的鞭子都挥得更加用力了。

    师鸢放下帘子,在师砚宁旁边坐好。

    “长姐你来接我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吧?”师砚宁也不扭捏,盯着师鸢的眼睛像看不透的深渊。

    “是,我接你回来的本意并不是想让你回来侯府享福。”师鸢直对上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父亲母亲被暗杀,侯府缺一个子嗣来稳定大局。你母亲的死也是因为侯府乱了。”

    “所以,如果侯府唯一的儿子如果死在了外面,你也会找其他孩子来冒充?”师砚宁脸上带着看不懂的笑意。

    “对。你母亲的死你不难过?”师鸢问。

    “我与那女人并无感情。长姐可以放心让我做你的刀。”师砚宁这就表了忠心。

    这马车里闷得厉害,加上颠簸,师鸢难受地有些反胃,歪在窗边半眯着眼不再接师砚宁的话。

    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下来了。

    马夫掀开帘子朝里面提醒道:“小姑娘,小公子,侯府已经到了。”

    师鸢和师砚宁从马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缟素的侯府门庭,师鸢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有什么石头压在了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走吧,来打这场不见血的仗吧。”

    师鸢走在前面,师砚宁紧跟在她身后,才踏进侯府的门,就被不长眼的家丁给轰到门外。

    “走走走,我们侯府可不是什么人就能进的。”守门家丁一脸不耐烦。

    师鸢没发火,上下将他大量了一圈。这个家丁她没见过,她昨天前脚刚走,侯府的守门家丁都被换了。

    “呵。”她觉得无语,忍不住笑出了声。

    “昨天来上任的?”师鸢站相优雅得体,笑着看他,倒是不自觉给人一种威压感。

    守门家丁见被说中了,眼神开始慌乱起来,能得知侯府这些事的人就算不是侯府的人也是死去侯爷主母走得近的达官贵人。

    上任时就听闻侯府没有子嗣,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应该是某家贵人的官家小姐。

    “这位小姐,少爷,刚才实在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但是侯府正办丧事呢,要吊唁的话需要收到侯府二老爷的邀请函才行。”守门家丁拱手道歉。

    “二老爷是谁?从未听过侯府有个什么二老爷!”师鸢继续引导。

    “咱侯爷当年是靠军功跟随圣上封的外姓王。如今人去楼空没有子嗣,只能由侯爷的二弟来继承家业了,所以咱侯府的人都叫他二老爷。”

    守门家丁说得有声有色,都快把师鸢气笑了。她还以为她回来时能看到一出怎样的胞弟对长兄兄弟情深的戏呢,没想到是鸠占鹊巢,直接明抢啊。

    这冬日,外头的风本就大,师鸢丢了大氅后又穿得单薄,逐渐因为这些离谱的话失去耐心。

    “我们回自己家也需要邀请函吗?”师砚宁挡到师鸢面前,质问道。

    家丁一瞬间还真被唬住了,随即还赔笑道:“哎哟,小祖宗们。您俩就请回吧,可别和小的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

    师砚宁拿出自己的那半块玉佩,师砚宁也懂事地将另外半块取下拼在一起合成一块螭纹玉佩。

    “螭……螭纹玉佩!”

    一瞬间,家丁几乎是五体投地,浑身颤抖着给师砚宁和师鸢磕头道歉:“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郡主,世子恕罪。”

    不认识他们的人多,可是天下没人不认识螭纹玉佩。当年她父亲还是个前锋时,就在当今陛下麾下与他出生入死,几次救过陛下性命。

    后来江山安定,不仅封他做了侯爷,甚至还与他兄弟相称拜了把子。两个玉佩,一个龙纹属于当今圣上,一个螭纹属于师鸢父亲。

    “滚进去,让那什么狗屁二老爷滚出来迎接我!”师鸢的这句话甚至吓得师砚宁都浑身一颤,他见过的女人竟没一个能有师鸢这样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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