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大人何故谋反

    “战神之傲”师团针对鲜血圣殿的第一轮进攻,彻底宣告失败。

    当兽人士兵们在指示退兵的号角声中,掩护着萨满团撤出圣殿屋顶僵尸萨满的射程、并终于将追击的僵尸战士奋力剿灭干净时,长长的血棘城神殿大街上,已经留下了一路触目惊心的焦痕、血泊和尸体。

    在远方指挥部观望着这一切的德斯特·孤石将军,只觉心如寒骨山脉的冰雪一般寒冷。

    他还没有拿到任何详细伤亡报告,狼狈撤出战场的师团士兵们,单单是重整队伍、归纳伤员、统计损失,恐怕就要花上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但仅仅是根据目测,德斯特·孤石将军就知道,起码有四五百、甚至六七百的“战神之傲”师团士兵,死在了这场未果而终的冲锋中。

    十分钟前,他不得不下令让士兵们撤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再有更多的“战神之傲”子弟,把生命奉献给这条宛若天堑的十里长街。

    所以他选择撤退,选择保护好剩下的兽人士兵,然后咬牙吞下刚才这轮惨败的苦果。

    但如果刚才,如果德斯特·孤石的心肠真能再硬一点,那么悍不畏死的“战神之傲”精锐,是否真能继续用人命作台阶,把队伍抬进心心念念的鲜血圣殿?

    ——这种假设,孤石将军不愿去想。

    而且,战争中从来没有假设和悔恨的空间。

    他只知道,如果刚才他坚持继续进攻,就算“战神之傲”真能靠着人海战术杀进鲜血圣殿、将其中的天灾军团叛军清扫一空,但这支精锐师团将会遭遇的人员损失,将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他们不仅将会完全错过接下来在北方、在燃晶峡谷的对帝国攻势,就连“战神之傲”这个满载着战争荣光的番号能否保留可能都会存疑。

    所以,德斯特·孤石不能允许自己的师团,为了一座被叛军占领的宗教建筑付出这等代价。

    ——起码,在下令以后,他是这么尝试在心中说服自己的。

    尽管如此,但此时此刻,看着刚刚撤出战场,狼狈不堪、紧急接受着萨满医治的“战神之傲”士兵们,德斯特·孤石将军也一反桀骜狂放的常态,显得神情萧索、郁郁不欢。

    与此同时,仿佛莫大的讽刺一般,僵尸萨满们“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的反战歌声,再一次在鲜血圣殿的露台上响了起来,传遍全城。

    刚刚,就是同一群僵尸萨满,用惨无人道的“赛亚提斯雷电魔咏”收割了无数兽人士兵的生命,而现在,他们却在尸横满地面前,以和平之名唱起了悲天悯人的哀歌;

    德斯特·孤石将军无言地攥紧了腰间的指挥剑柄。

    站在将军身后的几个副官,和一旁的老狮心萨满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僵尸萨满们呼唤和平的bgm显得愈发刺耳。

    终于,有一个副官支支吾吾地问道:

    “将军……那我们……还要继续进攻鲜血圣殿吗?”

    这个兽人副官的左眼写着“又”,右眼写着“隹”,加起来就是左右为难。

    也有一个同样满脸纠结的兽人副官,小声道:

    “将军……要不我们就把圣殿围困起来、不主动发起进攻好了……这样强攻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在场的“战神之傲”军官们纷纷点头,但神色大多有些尴尬。

    无论如何,再继续这样硬着头皮向神殿冲锋,这是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指挥官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天知道鲜血圣殿的阴影里,还藏着多少被复活成僵尸的萨满和战士!

    在没有重武器和元素力量开路的情况下,冒着敌方闪电战歌的覆盖试图冲过数千米的开拓地……这是足以在战争史上遗臭万年的蠢事!

    目前看来,要对付这座被占领的圣殿,最经典的办法其实就是最好的办法——围而不攻!把这帮“天灾军团”困在圣殿里活活饿死就好,且由他们唱什么“amaninakupenda”去,一群僵尸萨满日唱夜唱,还真能唱死血棘城数十万平民不成?

    但副官们之所以有些尴尬,恰恰是因为,“暂缓进攻”在战术上虽然是最最正确的决定,但在战略和政治上却是最最错误的——如果就这么把伟大战神的圣地扔给一群叛徒不做处理,那联邦兽人的信仰何在?血性何在?荣誉何在?

    所以,虽然“战神之傲”的军官们意见基本一致,但他们的目光还是齐刷刷指向了表情阴沉的德斯特·孤石将军:

    “到底要不要继续进攻鲜血圣殿”,这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只有这位师团长能够拍板。

    老狮心萨满面容纠结地看了看孤石将军,张了张嘴,没说话。

    其实要按这位老萨满的心思,堂堂战神大人的圣殿,怎么能放在一群役使亡灵的兽人叛徒手中?可战士们刚才的牺牲,老狮心萨满也同样看在眼里,他自觉可没有理由、仅仅为了一点宗教热情,就叫一群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前赴后继……

    于是,作出决定的重担,就完全压在了孤石将军身上。

    这个正当壮年的沙场猛将,扶着神殿大街街边摊贩门脸的木头栏杆,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仿佛是要将胸中的污浊之气一吐而尽。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很久没见过的人。

    那个人名叫古利特·烈风,是“炼狱之锤”师团的师团长。

    在北方的中原前线,身为联邦七大精英师团之二,“炼狱之锤”和“战神之傲”没少因为争抢战功、训练事宜、战术调遣之类的事情明争暗斗,在身为联邦少壮派高层军官代表的德斯特·孤石将军看来,过于传统保守的古利特·烈风师团长更是无异于冢中枯骨。

    德斯特·孤石将军上次见到古利特·烈风,还是“炼狱之锤”师团奉命南下、出发偷袭帝国之前的饯行晚宴上,距今已经将要一年了——

    ——这一年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天翻地覆。

    带着“炼狱之锤”一万精锐南下,通过一条秘密隧道前去偷袭帝国的古利特·烈风师团长,在离开以后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有兽人军官说,“炼狱之锤”师团已经成功将帝国南境搅得天翻地覆、杀得人类尸横遍野;

    但也有兽人军官说,“炼狱之锤”师团至今没有传回消息,或许已经全军覆没在帝国境内……

    最开始,绝大多数联邦军队高层,都更相信前一种看法:

    毕竟,“炼狱之锤”是汇聚了联邦最骁勇士兵的精锐中的精锐,古利特·烈风是成名已久的善战老将,整个偷袭更是通过一条远古时代的秘密通道——不管怎么看,“炼狱之锤”都没有在区区人类帝国境内折戟沉沙的理由;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炼狱之锤”依然杳无音讯,仿佛彻底消失在了那条就连绝大多数高层军官、都不知具体位置的神秘隧道之中;

    而中原战场上的人类军队,则死守着燃晶峡谷愈战愈勇,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南境受到侵袭左支右绌的样子……() ()

    最终,兽人将军们不得不开始考虑那个最荒诞的可能性:

    古利特·烈风和他的“炼狱之锤”,难道真的已经被人类帝国击败在尘埃山脉的另一侧了?

    谷坻

    可……凭什么?!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想承认,人类帝国居然有能力在东境大片沦陷的情况下、还全歼一支联邦精锐师团,甚至连一个活兽人都没有放回联邦境内!

    最终,甚至有某些兽人将军达成了一致观点:

    古利特·烈风和“炼狱之锤”一定是已经叛国,投靠了人类或是向南方投靠了魔族,绝非因战败失利、而被一群羸弱的人类消灭在了帝国国境之内。

    有的时候,当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接受能力,人们就真的很擅长自己骗自己。

    而不知为何,目睹着尸踣血满、遍地骨骸的血棘城神殿大街,德斯特·孤石将军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古利特·烈风将军,想起了军中那些同僚对烈风将军下落真相的猜测纷纭。

    十天之后,他们又会怎么评价“战神之傲”师团的德斯特·孤石呢?

    孤石将军因为这个突然涌现脑海的问题,而感到一阵心悸。

    他怕了。

    “萨满大师……”德斯特·孤石将军望着身旁的老狮心萨满,张开口道,感觉嘴唇阵阵发麻,“我们……我们不能再进攻了,代价太大了。现在,还是先将鲜血圣殿围困起来、不贸然进攻比较合适。”

    老狮心萨满听到这个早有预料的决定,没说什么,只是黯然点了点头。

    他知道,对于后世的兽人一族来说,自己的名字一定会永远被挂在耻辱柱上:他,作为鲜血圣殿十六位首席之一、堂堂狮心萨满,不仅把自己的同僚们丢给了叛军、化为僵尸,甚至还放任自联邦成立后“永不沦陷”的战神圣地落入敌手、被一群叛徒长时间占领……

    这是对于一个虔诚的战神信徒而言,永远无法得到宽恕的罪过。

    可看着满地哀嚎不止的“战神之傲”士兵,看着行走奔忙疗伤的低阶萨满,看着大街尽头的尸体和犹在缓缓蹒跚的僵尸……

    难道他还能要求一群可怜的年轻人重新上阵,继续为了战神而死吗?

    这个老迈的狮心萨满,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得到了答案。

    老狮心萨满从脖子上,解下了自己那串铭刻着“霜心”安德烈亚纹章的项链。

    这串项链,是六十年前,他的萨满老师临死前留给他的——那位前代的鲜血圣殿首席,曾经被认为数百年间最接近龙炎萨满阶别的狮心萨满,在临死前对自己的小徒弟谆谆叮嘱: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是啊,永不断绝。老狮心萨满拍拍德斯特·孤石将军的手臂,将项链塞到将军覆盖着铁锁拳甲的手中。

    德斯特·孤石将军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老狮心萨满就撇下将军,迈出了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来到神殿大街的正中央,来到无数伤兵败卒中间。

    然后,他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向着神殿大街的另一端、仍有僵尸在露台上高唱着和平之歌的鲜血圣殿走去,步伐虔诚得仿佛在进行一场朝圣。

    一场最后的朝圣。

    德斯特·孤石将军意识到这位老萨满要做什么了,他紧皱着眉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大街上的其他军官和低阶萨满,刹那间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之中,有些人惊惶地站起身,跑向狮心萨满,想要拦住他那老迈但坚定的步伐。

    但老狮心萨满只是平静地唱起了战歌。

    “霜心”安德烈亚的虚影浮现在空中,“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纯白光环也将周围的所有兽人笼罩其内,将他们的脚步牢牢固定在神殿大街整齐划一的金黄石砖上、分寸移动不得。

    ——整个海文大陆,只有不超过三位萨满,能够将“净化之歌”的元素之力,凝练到不仅驱除邪恶之力,甚至还能迟滞目标一切移动的极致程度。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老狮心萨满拄着拐杖,走过神情悲愤但移动不得的萨满学徒,走过愕然瞪视的受伤士兵,走过泪流满面的师团军官。他离开了“战神之傲”的本阵,朝着大街另一端的鲜血圣殿笔直行去,坦坦荡荡如入无人之境。

    空中还回荡着“amaninakupenda”的僵尸歌声,但这歌声,却在老狮心萨满略显嘶哑无力的“净化之歌”的歌声衬托下,显得微弱了许多。

    而老狮心萨满就这么一边咏唱着战歌,一边穿过满大街的尸体、鲜血、骨肉。他的目光坚定,甚至越过了刚被死灵魔法召唤起的、蠢蠢欲动的尸群,笔直地盯着鲜血圣殿大门廊那金碧辉煌的穹顶,仿佛视线能够穿越建筑结构,望向殿中那座悲悯俯瞰众生的战神巨像。

    一步,又一步,老萨满抵达了圣殿门前。

    他的身影也淹没在一群僵尸兽人之中。

    空气的震荡声骤然响起,“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球形光环,以老萨满的位置为中心凶猛绽开,击飞、炸碎了无数汹涌扑来的僵尸,也让他那瘦小干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战神之傲”士兵们的视野中。

    但紧接着,就是又一轮僵尸扑了过来。

    净化光环再次如烈日绽放,尸群重新被击飞打散。

    又一轮僵尸袭来。

    净化光环又一次绽放……

    每一次,“安德烈亚净化之歌”的光环爆发,都比上一次更加缩小、也更加微弱,而持之以恒向老萨满扑来的尸群,却如同永无止境、不知尽头。

    最终,老萨满的身影终于又一次淹没在如潮的僵尸中;

    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任何光环出现;

    老萨满的身影,永远消失在汹涌的尸群中。

    血棘城的赤红天空下,金色与血色相交织的神殿大街上,一片沉默,只剩下僵尸们疯狂啃咬血肉的咯吱声。

    “霜心”安德烈亚涤荡邪恶、拯救灵魂之战歌传承,永不断绝。

    德斯特·孤石默然攥紧了手里的萨满项链,过了半分钟,才转向身边的副官,沉静地道:

    “记录下来,联邦历四百七十二年六月七日……驻守鲜血圣殿的七位首席狮心萨满……全部殉职。他们全部死在鲜血圣殿,全部为捍卫战神的荣光而死。他们的死亡没有耻辱。”

    副官肃容点了点头。

    “而现在……”德斯特·孤石深吸一口气,“……我们等待。我们将鲜血圣殿团团包围,然后等待。我们等待,直到这座建筑里的叛徒们已经奄奄一息,然后,我要亲自将那个‘耐奥祖大师’,和他手下的杂种们一起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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