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群魔乱舞的鲜血圣殿中,谈判双方在僵尸侍者们的服侍下款款落座,一时间宾主相宜、其乐融融,大有海文人民大团结之感……

    ……差不多如此吧。

    在场众人中,最不自在的,其实是脑满肠肥的血棘城城主先生。

    这个素来喜欢在酒席床笫间吹嘘自己勇猛无双的兽人败类,瑟缩着双肩坐在谈判桌的南边,左眼看看头戴兜帽、隐藏于暗影之中、脸上写满“看我脸色行事”的“耐奥祖大师”……

    右眼再看看一身黑色重甲、似乎马上就要慨然出席、请以剑舞的死亡骑士克莱门特……

    就连坐在谈判席正中央、看起来大义凛然的那位“霜枫岭特使、开拓军总司令”克里斯·曼恩先生,都在鲜血圣殿原本神圣的红光笼罩下,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邪恶妖异。

    血棘城城主又看了看舞台上载歌载舞的僵尸,腿肚子都已经开始发颤:

    早知道这个所谓的“和平谈判”是这阵势,我他妈派个代表过来不就得了!

    相比这位浑身发抖的血棘城勇气传说,戴着单片眼镜、看似弱不禁风的大酋长特使,倒是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淡然态度。

    这位大酋长特使按照海文大陆的通行礼节,朝着谈判席对面的三巨头略一鞠躬,然后就不卑不亢地微笑着自报家门:

    “在下格雷尔·鸦语,谨代表光荣联邦大酋长陛下,向各位致以问候,七月流火,诸室安宜。”

    “七月流火,诸室安宜”是光荣联邦传统的、特定时节所用的祝颂语,蕴含着为来客、以及所有联邦人民祈求安乐的美好祝福之意。

    不过就冲眼下血棘城这尸横遍地、血流漂杵的凄惨景象……

    ……怕是没有比这破地方更不“诸室安宜”的了。

    坐在大酋长特使身边的血棘城城主大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坐在格雷尔·鸦语特使对面的克里斯·曼恩,却像是对此毫不敏感一般,肃容点头道:

    “正是。尊敬的鸦语特使大人,希望和平与幸福早日降临到海文大陆所有生灵头上,圣神保佑。”

    血棘城城主扭头看了看身边活蹦乱跳、手里还挥舞着从“战神之傲”师团阵亡者手中所缴获武器的僵尸们,打了第二个寒颤。

    格雷尔·鸦语沉默地盯着克里斯·曼恩看了三秒,然后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镜片,一边缓缓地道:

    “如果贵领地真的如此祈盼和平的话……那么我倒要怀疑,这座血棘城的灾难,以及之前多洛雷斯大平原上那些惨遭屠戮的联邦平民,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自然是贵国亲自所为。”克里斯·曼恩微微一笑。

    血棘城城主还在发愣,格雷尔·鸦语特使已经眯起眼睛道:

    “您的意思是,难道是我们联邦的自己人挥动的屠刀、残杀的那些兽人平民,而不是贵领地派来的士兵吗?”

    “首先我要纠正您一个问题。”克里斯·曼恩嘿嘿一笑,“鄙人所率领的‘伊戈尔开拓军’,是我们霜枫岭自行组建的自卫性民兵组织,既不是正规军队,也不受帝国军部指挥……即使霜枫岭开拓军与贵国平民发生纠纷冲突,也纯属两国平民武装斗殴,而非我国军人对他国平民展开的军事行动。”

    饶是格雷尔·鸦语见多识广,也差点被这一番免责声明搞得一口气噎死。

    克里斯·曼恩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其次……的确,和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贵国平民发生武装斗殴的,正是鄙人所率领的伊戈尔开拓军。但真正挥动屠刀的,的确是贵国没错。”

    格雷尔·鸦语冷冰冰地问:

    “此话怎讲?”

    “因为是贵国先动的手。”克里斯·曼恩耸耸肩,“去年冬季,贵国‘炼狱之锤’师团无端入侵我领地领土,烧杀掳掠无所不为,造成了严重的人民伤亡和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极大伤害了爱好和平的霜枫岭人民的感情。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这一切的开端,似乎是贵国先屠杀的霜枫岭平民吧?”

    格雷尔·鸦语张了张嘴,摇头道:

    “贵我两国正在交战之中,我国进军乃是正常的军事部署。双方孰先起衅,又怎能如此轻易定论?”

    克里斯·曼恩冷笑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们光荣联邦跟帝国交战,关我们霜枫岭屁事!”

    死寂笼罩了鲜血圣殿大厅。

    血棘城城主的大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霜枫岭是正式从帝国独立了还是咋的?

    不过,同样犯了一会愣的格雷尔·鸦语特使,似乎并无意在此多做纠缠。

    格雷尔·鸦语蹙眉道:

    “罢了。尊敬的曼恩司令,我只想问一件事:‘炼狱之锤’师团现在何处?”

    血棘城城主神情一凛:

    “炼狱之锤”师团的行踪,的确是当今光荣联邦上至大酋长大统领、下至匹夫庶人最关心的大事——堂堂光荣联邦的英雄部队,竟然在穿越尘埃山脉后就此杳无音信,这是所有兽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克里斯·曼恩微微一笑,再次轻描淡写地抛出了重磅炸弹:

    “面对贵国‘炼狱之锤’师团的无耻偷袭,全体伊戈尔家族领民在英明伟大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率领下,英勇地对侵略者予以还击,最终将‘炼狱之锤’师团全歼于霜枫岭领地之内!”

    血棘城城主感觉自己把这辈子能打的寒颤都打完了:

    “炼狱之锤”师团……竟然真的被……一个小小的帝国边陲领地……给……?

    让血棘城城主更加惊讶的是,面对这个恐怖的消息,格雷尔·鸦语特使竟然像是没有受到特别大的震动一般。

    特使先生只是默然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的答案。

    “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克里斯·曼恩肃容道,“霜枫岭人民热爱和平,但我们也深知,和平要靠刀剑、法杖和弓箭赢得,和平从来不属于弱者。任何破坏霜枫岭和平的侵略者,都会得到我们上百倍的偿还——这一点,您只要看看多洛雷斯大平原的情况就知道了,鸦语特使大人。”

    格雷尔·鸦语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

    “但你们也回不去了,不是吗?现在,你们甚至不得不同样被困在这座神殿里,不得不和这样……”

    ——鸦语特使漠然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大殿里的僵尸,继续道——

    “……和这样一群……存在……结为盟友。我认为,贵领地的复仇利刃,目前的状况可不乐观啊。”

    克里斯·曼恩微笑道:

    “我想贵国‘战神之傲’师团的状况也不乐观。而且,请允许我提醒您,特使大人,霜枫岭尊重一切的生命形式,而‘天灾军团’反抗暴政、追求自由的勇气也赢得了伊戈尔家族的尊重。”

    血棘城城主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下,一群亡灵到底能不能算作“生命形式”。

    克里斯·曼恩耸耸肩,继续道:() ()

    “不过我承认,伊戈尔开拓军的旅程已经收获了我们需要的结果。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用通过刀剑取得的胜利,来换取我们的和平了……这也是今天,我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我尊敬的格雷尔·鸦语特使先生。”

    格雷尔·鸦语沉默片刻,然后用冰冷的声音道:

    “撤出鲜血圣殿。我可以用大酋长陛下的荣誉保证,你们可以安全地、毫发无损回到帝国……回到你们的霜枫岭领地。光荣联邦军方不会对你们构成阻碍——只要你们把鲜血圣殿交还给我们。”

    血棘城城主在一旁咽了口唾沫:

    作为大酋长的特使,格雷尔·鸦语代表的自然是光荣联邦大酋长的意志。

    而光荣联邦大酋长给这群人类流寇开出的价码,实在不可谓不丰厚:兽人是最为嗜血好战、重视荣誉的种族,“你打我一拳,我就要连你祖坟都刨了”就是兽人一族的至高信条。

    如今,这伙来自霜枫岭的人类,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还和那群邪恶的亡灵天灾结为盟友,可大酋长偏偏准许他们安然回到故乡——对于兽人而言,这个交易无疑是一桩连“打掉门牙吞落肚”都不足以形容的天大耻辱!

    大酋长的这种反常态度,顿时让血棘城城主浮想联翩:

    据说北方战事紧张,看来现在的光荣联邦,真是一点人手都没办法抽出来调到南边了,否则他们断然不会如此便宜了这伙人类;

    而自打现任大酋长上台,大酋长与联邦军方不睦的传言就不绝于耳,如果今天真把这群人类流寇放虎归山,大酋长和痛失“战神之傲”师团的军方那边,恐怕还少不了扯皮龃龉……

    然而,格雷尔·鸦语特使开出的这个优厚条件,竟然只是让桌子对面的克里斯·曼恩缓缓摇了摇头。

    血棘城城主瞠目结舌。

    “不……特使先生,我认为这样不够。”克里斯·曼恩慢条斯理地道。

    “人类!”格雷尔·鸦语怒目厉声道,“请你们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们光荣联邦允许你们——一群刽子手、杀人犯——原路返回故乡,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如果你们还想讨价还价,那这次谈判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那么就终止谈判吧。”克里斯·曼恩手扶桌面,沉声道,“我们会和天灾军团一起,继续守在这座神殿之中——希望你们还能有第二个‘战神之傲’师团能派到这里,以及第三个……第四个……”

    闻言,格雷尔·鸦语向椅背上一靠,以血棘城城主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说说吧,你们还想要什么。”格雷尔·鸦语再一次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擦拭了起来,“谈判,总是要谈的,不妨谈谈看……但请你注意,光荣联邦永远不会抗拒和自己的仇敌开战——付出多少师团的代价都无所谓。”

    别啊……血棘城城主在旁边欲哭无泪:你们要是谈崩了打起来,别人还好,我血棘城这一幕三分地可不就遭了殃了吗?

    整件事情最吊诡的地方就在于,最希望这次和平谈判成功、两家握手言欢一笑泯恩仇的,恰恰是血棘城城主这位根正苗红的兽人贵族。

    “首先,是我们的盟友。”克里斯·曼恩挥了挥手,亲切友好地示意了一下坐在他两侧的“耐奥祖大师”和死亡骑士,“我们霜枫岭不可能把朋友丢在这里自己跑路。我希望贵国能够赦免‘天灾军团’包括叛乱在内的一切罪行,并允许他们和我们一道离开联邦、前往霜枫岭定居——既然光荣联邦找不到他们寻求的自由,那我们就在霜枫岭给予他们自由。”

    从霜枫岭的立场看,这个要求当然非常重要:虽说“天灾军团”假冒成了联邦叛军,但其实却是彻头彻尾的霜枫岭子弟兵、妥妥的境外势力——开拓军打道回府的时候,当然也得把这帮亡灵力量一道带回去。

    不过,这个要求落在不知天灾军团底细的兽人一方耳中嘛……

    格雷尔·鸦语的脸色顿时变得怪怪的。

    “你们想……把这群亡灵……带回领地?”大酋长特使面色古怪地再确认了一遍,耸肩道,“这……我需要禀报大酋长陛下定夺,但我想……好吧,如果这是你们的意愿。”

    而在一旁,想象力丰富的血棘城城主已经又一次脑洞大开: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帝国人类对于亡灵生物和死灵魔法的态度,比起联邦兽人甚至还要严酷一百倍!这群天灾军团留在联邦境内,或许还是以叛军身份受到审判,但如果放到帝国,直接被挫骨扬灰、赶尽杀绝,外加连带着霜枫岭一起陪葬都不出奇!

    这个霜枫岭,竟然想把天灾军团带回自己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彻底不想活了?

    一时间,血棘城城主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同情这位“重情重义”、不肯抛下盟友的霜枫岭领主大人了。

    正当格雷尔·鸦语特使还在回味着这个过于离谱的要求时,克里斯·曼恩出人意料地再次开口道:

    “我们的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贵国将整片铜戈沙漠,以及丹-阿兹勒定居点所有的亚兽人,交由霜枫岭管辖。”

    “什——”格雷尔·鸦语这下子彻底被对方的胃口击晕了,“怎——不可能——”

    但大的还在后边呢。

    “我们的第三个要求是,”克里斯·曼恩咧嘴笑道,“请贵国立刻与帝国在北方战线停火。”

    格雷尔·鸦语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开始用看疯子的眼神打量克里斯·曼恩。

    “你是在戏弄我吗?”鸦语冷冰冰地道,“索要土地?全战线停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难道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占了一座圣殿,我们就要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吗?”

    克里斯·曼恩思考了两秒,认真地点头道:

    “是的。特使先生,我们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闻言,格雷尔·鸦语保持了沉默,而没有陷入暴怒,这让血棘城城主对特使大人的修养又更敬佩了几分——

    ——毕竟,上一个试图从光荣联邦手里割取领土的疯子,骨灰都已经洒进迷雾之海喂彩须鲲了。

    “克里斯·曼恩司令,我感觉你并没有谈判的诚意。”格雷尔·鸦语特使慢条斯理地道,“你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我即使立刻离开谈判席也是完全合理的。但……我决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请讲。”克里斯·曼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叫你们这里真正主事的人来和我谈。”格雷尔·鸦语扶了扶单片眼镜,“别装了,克里斯·曼恩先生,你不可能是霜枫岭在这边真正的领导者。你装得很像,但你的气质暴露了你。敢带队直闯光荣联邦领土的人,一定比你有魄力得多……叫你真正的主子出来跟我谈。城主大人,这边没你的事了,我一个人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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