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来的时候就定好了回程的车票,看完电影,时间还有富裕,还能一起吃个晚饭。

    洛宁提前定好了一家特别有名的铜锅涮肉,但因为实在太出名,所以哪怕他提前抢订,也只订到了普通位置,没有包间了。

    不过迟晚倒是不介意。在她看来,她追求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还有与她一起吃饭的人,环境怎么样与她无关。

    迟晚在来之前就在网上定了蛋糕,她去取的时候,特意让洛宁在外面等着,说等下吹蜡烛许愿的时候再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的仪式感是哪里来的。

    到了涮肉店里,点了菜之后,迟晚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蛋糕盒。

    夹杂着鲜花香味的甜香扑面而来,蛋糕周身是淡蓝色的奶油,但中间的图案则是用糯米纸印上去的向阳花,像极了他曾经送她的那一捧。

    “我问店家可不可以用奶油画出来,店家说还是这样的最能保证不翻车。”迟晚对这个蛋糕成品很满意,“你喜欢吗?”

    喜欢啊,哪能不喜欢?

    洛宁笑着点点头,欢喜的模样看得迟晚一颗心又酸又软。她在蛋糕上插好蜡烛,点好之后,催促他闭上眼睛许愿,又轻轻哼起生日歌。

    在她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如同掐着点一般吹灭了蜡烛,抬起头,看样子想说点什么。

    或许是这家店真的很有名,来的人愈来愈多,洛宁含着笑的目光忽然一滞,而后迟晚就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说:“你好,我半月前定了包厢。”

    是洛宁的妈妈。

    但她显然没注意到洛宁,只牵着身边的小姑娘,小姑娘惊讶道:“妈妈,你那么早就定了包厢?”

    “是呀,妈妈怎么能忘了你生日,昨天是真的没抽出时间。”

    “爸,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你妈不让我说啊,她要给你一个惊喜,我也没办法。”

    在那一瞬间迟晚突然庆幸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远到他应该看不到他们的唇形。

    服务员领着一家三口去了包厢,自始至终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上午在广普寺偶遇的时候,他妈妈只问是不是出来玩,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最基本的客套,连一个原因都没问,显然不记得今天是洛宁的生日了。

    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她又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妈妈,却并不是对洛宁而言。

    迟晚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的那个人,恰好在那一刻他也在看她。

    比起看电影看小说就会掉眼泪的人,迟晚自问不是一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人,但在这一刻,她却从心底弥漫出一股酸楚,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个人感觉委屈。

    她微微笑起来,连声音都放得轻柔:“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你先闭上眼,五秒钟之后再睁开。”

    洛宁听话地闭上眼睛。

    迟晚打开随身的背包,拆开包装严实的礼物盒,把永生花捧到他面前。

    洛宁睁开眼就愣了。

    眉眼弯弯的火红小狐狸抱着一朵深蓝色的花,周围点缀了许多浅色碎花,小狐狸坐在花海里,笑得可爱又满足。

    他当然认得出,小狐狸怀里抱着的是玫瑰。

    他的花店里一年四季都有数不清的芬芳,却没有一支是真正属于他的。

    但是她送来一支独属于他的花。

    洛宁从永生花上移开视线,看向迟晚,嘴唇动了动,看上去是想说些什么。

    可是最后只是动作轻柔地接过了礼物,像是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珍宝。

    她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份礼物,可是他眉眼弯起的弧度又反而刺痛了她的内心。

    他明明那么好满足啊……

    店内人声熙攘,有人结账,也有新来的客人入座,服务员抱着菜单游走在各个桌位间,没人注意到哪一桌的客人怀有心事。

    其实洛宁看得出来,迟晚虽然对他的家庭有许多疑惑,但是她最担心的依然是他。于是想尽办法给他讲队里各种有趣的事情,想要逗他笑。

    但实际上,被母亲遗忘生日这件事,洛宁并不觉得难过,所以在看到文晴的一瞬间,他更多的是感觉到了尴尬。

    因为迟晚在身边。

    他曾经畸形的家庭就那样展现在她眼前,没有一点准备。

    好在迟晚并不在意这些。

    迟晚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漂亮到藏不住情绪。他清晰地看见,在看到文晴的那一刻,她温柔的目光里透着一点难过,或许不是一点,是很多,都是因为他,因为心疼他。

    她的目光传递出一个信息,她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他。

    洛宁浅浅地吸了口气。

    他许多年没有倾诉的欲望了,这些过往除了认识多年的好友,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但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动去告诉一个人那些并不美丽的往事。

    只因他觉得,她有权利多了解自己一点。

    〖想听我讲个故事吗?〗洛宁看她讲得差不多了,微笑着接过话茬。

    大概是有预感他要讲什么,她坐得都端正了几分,认真地看着他,说:“好。”

    ……

    洛永森和文晴的感情究竟是哪一年破裂的,又因为什么而破裂的,洛宁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他们两人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开始吵架,吵架的原因各式各样,年幼的他根本分辨不清谁对谁错,只是被吓得哭。

    但是他哭他的,大人们的争吵没有因为他停下过一时半刻。于是后来他学聪明了,他们一吵架,他不再试着劝架,而是直接躲去自己房间里,把屋门反锁,然后找出从枕头里揪出来的棉花,塞进耳朵里。

    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抵挡住那些令人崩溃的聒噪。

    那段时间洛宁过得很压抑,也很崩溃。放了学他不愿意回家,因为一进家门听见的就是声嘶力竭,所以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外面溜达到天黑,等到肚子饿到不得不回家的时候再回去。

    他出事那年是七岁。

    似乎是刚入冬的季节,他放学之后又在外面消磨了许久的时间,应该是受了凉,回家没多久就开始发烧。

    但是没人发现他发烧了。

    他没吃几口晚饭,躺在床上烧得浑浑噩噩的,依稀听到外面再度传来男人的怒骂和女人尖锐的嘶喊,但他捂耳朵的力气都没有了。

    洛宁不记得那天晚上那两个人是吵了多久才终于休战,总之第二天早上,正在赌气的文晴和洛永森出门上班时谁也不理谁,因为洛宁的学校离家不远,平时连接送都不用,所以夫妻二人谁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到了中午才被下班回来午休的文晴发现,那个时候他已经烧昏了,送去医院三天之后才退了烧。

    那次的高烧,烧坏了他的耳朵和声带,从此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或许一开始这两个人对他还是抱有愧疚的,他们似乎停了一段时间的争吵,带着他辗转各地的医院,把所有能用的办法用了一个遍,得到的结果却永远只是医生无奈地摇头与叹息。

    渐渐的,他们故态复萌,开始互相推诿责任,埋怨对方没照顾好孩子,然后再开始无休止地争吵。但是对于洛宁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听不见了。

    后来没过多久,二人之间的缘分终于在一次次的争吵中走到了尽头,他们决定分开。

    分开之前,他们把洛宁送到了乡下爷爷那里,理由是出门在外,带着他不方便。

    父母对彼此的厌恶不讲道理的蔓延到了孩子身上,或许是看到他就会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所以他们把他送到乡下后,再也没管过他。

    ……

    吃完饭,沿着街边往车站走,冷风一吹,迟晚才勉强回过神。

    她永远也想象不出洛宁当时的心情。她虽然少小离家,很早就出去练习打球,可是父母的宠爱却是一点也不少,她每次回家,爸妈都是无条件围着她转。

    她试着把自己放到他当时所处的位置,然后发现只是试着品尝他曾经经历的十分之一的苦涩,都让她觉得心痛又绝望。

    如果连生下他的人都不爱他,那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呢?

    但是他说,或许那是他这辈子最值得感激父母决定的一次。

    他的人生是从七岁那年来到爷爷身边开始的。

    洛宁还记得爷爷读书的样子,唐诗宋词历史文献随口拈来,只要他问,爷爷就没有不会的。爷爷教他书海浩瀚知识无穷,而人不能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怨忿中,这样会让人的心胸变窄。爷爷要他看过往的历史,看变幻的星空,看路边的一草一木。

    这个他生命中唯一的亲人,手把手教会他如何学习和生活,也教他发现生活中的美好。

    从洛宁的描述中,迟晚知道了一个人浪漫到骨子里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把姜醋茶过成诗酒花的老人,经历过最困苦的年代,但仍然对生活保持着热忱和追求。

    然后,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产生了一种感激。

    她没有追问爷爷现在如何了,因为她觉得,如果老人家还在世,一定不会忘记他的生日。

    “你现在还难过吗?”迟晚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声音艰涩到颤抖。

    洛宁看到她的唇形,没有立刻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

    〖如果我说难过呢?〗

    失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有期望,所以没有期望了就不会再有难过。但是遇见她之后,他偶然间会忍不住想,如果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每天忙完回到家的时候,会有一盏灯等着他?那样在他面对喜欢的女孩,但又心绪纠结时,是不是就有人能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他一些指导和勇气?

    洛宁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努力压下无数翻涌的波涛。

    他在她面前向来坦诚。

    迟晚看着他,只觉得心像是被扯着似的,生疼生疼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原本就相隔不远的距离骤然拉近,然后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

    “那我就抱抱你。”别太难过了,迟晚想。

    被抱住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迟迟没有反应。

    迟晚松开手,仰头看他,同时看到头顶的天空被晚霞染上了赤色,而他的眸子里被渡了一层柔光,像是有水纹流动。

    她在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是那么自私。

    明明知道他那么需要陪伴,却还是……

    “洛宁,我是后天归队,两天后就要去国外打公开赛。现在是二月中,但三月份就是亚锦赛,之后就是世锦赛前的封闭集训。”迟晚说着说着,已经快紧张到无法呼吸了,“所以从我归队的那天起,中间的三四五月份,一直到六月初的世锦赛结束之前,我都抽不出时间,所以……”

    洛宁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懂她为什么忽然数比赛日历,但是又隐隐约约猜到一个可能。

    他身后是缓缓下沉的夕阳,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句在舌尖暗自回荡许久的话。

    “洛宁,你愿意等我吗?”

    他看了她许久,久久没有答复。

    眼前光影里的细小尘埃微微浮动了一下,迟晚忽然感觉有暖意袭来。

    是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他狠狠地点头,嘴巴张张合合,无声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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