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那年,洛宁刚上大二。

    老人家突发脑溢血,倒下的时候幸好有邻居在场,及时送去了医院。

    等洛宁接到消息,赶去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上了呼吸机,全身上下都是管子,已经没有意识了。

    以前爷爷跟他讨论过身后事,甚至在洛宁还小的时候,他们就说过生死这样的话题。

    有一次爷爷在摆弄他在院中种的花草,在移除一株枯萎的牡丹时,莫名感叹:“人最后都要躺进土里,归于尘埃。”

    洛宁那时候有个十来岁,茫然了好一会才问:『归于尘埃是死了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但你也可以理解为,那些故去的人只是去另一个世界,在你到来之前,建一个新家。”

    『可是有人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

    这是流传最多的,关于死亡的解释。于是因此衍生出许多鬼故事和神话传说,小孩子既喜欢看,又害怕看。

    爷爷闻言只是笑了一下,反问他:“如果将来我死了之后,成为了你们所说的……”他没有说出那个鬼字,怕吓到洛宁,“你会害怕吗?”

    洛宁很认真地想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怕了。』

    后来洛宁一天天长大,爷爷也在一天天变老。在某一天,因为同辈人的离世,像是给了老人家提了个醒,他对洛宁交代,如果将来他真的不幸得了什么不好的疾病,不要让他戴着呼吸机苟延残喘,一定要为他保留最后的尊严。

    爷爷不只是说说,他是认真的。他甚至考虑到,洛宁年轻,转达他的话时,分量会减轻不少,所以为了避免日后孙子被其他亲人为难,他特意抽时间立了遗嘱,找了公证处,并且亲自告知了洛永森。

    爷爷倒下之后,洛宁通知了洛永森,等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人等来,让这对并不亲密的父子见了最后一面。

    有遗嘱在,洛永森不能违背自己父亲生前的意愿,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在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上签了字。

    爷爷倒下的突然,一句临终的话都没给洛宁留下。

    拔管那天,他就守在爷爷身旁,老人家的面容很安详,就像睡着了那般。他握着爷爷的手,感觉到那双枯瘦粗糙的手一点点失去温度,无论他怎么握着也暖不过来。

    办葬礼那几天,洛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林泉那个时候已经坐了轮椅,和楚逸珩两人硬是挤出时间陪他走完了全程。

    后来那段时间,洛宁表面看起来还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好像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洛宁表现低落和消沉的方式与旁人不同。

    别的人消极起来可能不想做任何事,或者见人便哭,但洛宁的具体表现只是多看了几次时间,两位好友注意到了,问他老看时间做什么,有什么待办事项吗?

    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期盼黑夜降临。

    因为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任凭悲伤淹没自己,不用做任何抵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做梦,梦里常有逝去的人的身影。

    直到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在屋里读书,他的房间有一扇窗,窗户正对着院子。

    爷爷就站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他看到爷爷还站在院子里,好像被淋湿了也不觉得。他焦急之下,直接冲进了大雨中,想把爷爷拉进屋。

    梦在他冲进大雨里的那一刻结束了。

    他醒来之后,发现外面真的下了雨,窗户玻璃上遍布雨珠。

    他明知道梦已经醒了,但还是不死心一般,撑着伞,冒雨跑了出去,似是爷爷还站在雨中等着他,可是他寻了一圈,街上连一缕风都没有。

    他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茫茫世间,他再也没有家人了。

    因为这次造作,洛宁高烧了一场,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得折腾。后来病好之后,林泉和楚逸珩轮番在他家陪他住了一个月,生怕他再干出什么傻事来。

    从那以后,爷爷再也没有入过他的梦。

    『从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如果想要离开的人安息,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替故去的人看这人世间的一花一木,见证一些好或者不好的变化。这样到了百年之后,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聚,才可以放心地拥抱,说一句,好久不见,我近来很好,你们呢?』

    那些先一步而走的人啊,一定在那个世界为我们建好了家。

    迟晚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不躲不避,然后在她朝他张开手的瞬间,抱了过去。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洛宁抱着她,抬起手揉揉她的后脑,侧过脸极轻地吻了下她的耳朵。

    趴在他肩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他感觉得出,她在点头。

    暮色的夕阳穿过阳台上的玻璃,照得迟晚睁不开眼。

    眼睫上残存的水珠将坠未坠,她一眨眼,恍然间,有无形地枷锁落地。

    ……

    迟晚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洛宁看了眼时间,没有再做四菜一汤,而是闷了米饭,切了些蔬菜丁和鸡胸肉,做了两盘蛋炒饭,配上他泡的两杯花茶。

    迟晚刚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平静下来,整个人饥肠辘辘,吃了整整一盘蛋炒饭才缓过来。

    吃完了饭,两人收拾了碗筷,迟晚擦干净手,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我是在沙发上睡着的,你把我抱去房间的?”

    洛宁挑了下眉:『除了我,家里还有别人吗?』

    “我重吗?”迟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忍着笑威胁道,“好好回答。”她看着不胖,但运动员嘛,肌肉密度大,所以重量什么的,肯定不会太轻。

    『……』

    洛宁眨了下眼,认真地想了想:『我没抱过其他女孩,所以很难对比你重不重。』

    迟晚笑了出来,摸摸他的脸,仰头亲了他一下,表示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两人一起收拾了一些住院需要用的东西,一起赶去了医院。

    路上途径一家花店,洛宁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医院里的味道闻久了肯定不会舒服,对病人的恢复也不利,不如买束鲜花,摆在床头,既好看又好闻。

    走进花店,店员原本正托着下巴发呆,见有客人来,连忙起身。迟晚替他问能不能让他们自己包花束,店员愣了一下,点头说可以。

    洛宁摘了手套,左手抽出花枝,右手拿起剪子,店员看了一会就知道是遇见同行了。

    迟晚悄声开玩笑:“如果让你家店员们知道你来照顾同行的生意,会不会认为你里通外敌?”

    『不会。』洛宁笑了出来,『小杨他们只会催我快点展开外省派送。』

    到医院时,恰好碰到舅舅拿着暖壶在排队打水,洛宁把鲜花递给迟晚,接过暖壶,极其自然替舅舅排起了队,于是舅舅趁机跑到外面抽一支烟。

    迟晚抱着鲜花先去了病房。

    病房前有一道走廊,住院的人总归是无聊的,无聊了就喜欢跟同病房的人聊天。迟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隔壁床的阿姨在跟白晓说话。

    “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是你女婿呀?”

    “对啊。”白晓笑道。

    阿姨试探似的说:“这孩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爱说话,我早上问他是不是熬了一夜,他没理我。”

    白晓听出了阿姨的不满,解释道:“抱歉啊大姐,我家孩子他听不见声音,不是故意不回答你。”

    阿姨惊讶地啊了一声:“我说怎么没见他说过话,我以为是这孩子内向,不爱吭声呢。话说回来,这样的病会遗传吗?这个可是大事,你得想好了,不能由着孩子胡来。”

    “我想什么,日子都是孩子自己过得,提前操那么多心没用。再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胡来?”

    病房被推开,迟晚走了进来。

    “妈,您感觉怎么样?”

    见迟晚来了,隔壁床阿姨尴尬了一瞬,立即噤了声。

    舅妈看她带了鲜花,起身接过鲜花,找瓶子插花用。

    迟晚倚在病床边问:“今天需要做什么检查?”

    “感觉好多了。上午检查了B超,待会还有一项x光,明天预约了核磁。”可能因为营养液和止痛泵的缘故,白晓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起码没那么吓人了,她看着那捧花,笑道,“小宁挑的花吧?真好看。”

    “他觉得医院里气味不好,给您买束鲜花,闻闻花香有助于放松心情。”

    舅妈暂时找了个塑料瓶当花瓶,往床头一放,一阵花香袭来,舅妈笑道:“真贴心啊,我当初阑尾炎住院,你哥可没这么细致,别说鲜花了,西蓝花都没见一个。”

    白朗年最近正在出差,最近刚解锁了一个月五次飞机的成就。这次白晓生病住院,舅舅只通知了迟晚,没敢告诉外公外婆,怕老人家承受不住出点什么事。

    “5号床,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去做x光。”

    护士刚通知完,洛宁和舅舅就回来了,看到要去做检查,洛宁返身又去护理站借轮椅。

    做检查不用那么多人跟着,迟晚就让舅舅舅妈回去休息,晚上她来守夜。

    迟晚有伤病在身,洛宁自然不可能一人跑回去睡觉,于是俩人就挤在病房里那张又硬又小的陪护床上,迟晚睡下半夜,洛宁睡上半夜。

    三天之后,白晓终于能正常进食进水。

    因为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洛宁特意做了粥,放了红糖红枣和枸杞,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整个病房都弥漫着一股甜香。

    隔壁床的陪床家属笑说:“你家孩子真好,耐心又细心,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熬着,儿子都很少有这样的了。你未来是个有福气的。”

    “是呀,我和我女儿都是有福气的。”白晓笑道。

    白晓吃完了粥,洛宁拿起保温桶去了水房清洗,迟晚把病床放平,让白晓躺下,转身拿起毛巾,想要给白晓擦擦脸。

    就听白晓叫她:“晚,你等下再忙。”

    “怎么了妈?”迟晚坐到病床边,握着白晓的手。

    “当时你俩急匆匆赶回来,工作方面怎么办?”白晓说,“我已经能正常进食,连止痛泵都撤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老在这里陪我耗着。”

    大夫说要把淀粉酶降到正常值才能出院,最起码要半个月。而且出院一个月以后,还需要再次住院把胆结石摘掉。

    “我想让他先回去工作,但是他说他的设计稿离截止日期还有些日子,所以不着急。”因为私心作祟,迟晚并没有理智地催他回去。脱下国家队服,放下球拍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在这种时候,格外需要他的陪伴。

    她垂眸笑了下,“我跟队里请假了,教练说,可以给我批假,等您出院。”

    白晓愣了愣,她可从来没有在赛期开始之后,休这么长时间的假。

    “晚,队里是有什么新安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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