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烟山景区以未经雕琢的自然风景为卖点,本应吸引登山客,奈何定价略高,光是门票就要120元一位,错落山峰只开放主峰与售票处附近的山峰供游客攀登。

    想去主峰?

    没办法直接去,得坐缆车到主峰的半山腰,后半段自己爬,缆车单程还要30块,游客计算性价比,纷纷摆手。

    小谢今年25岁,毕业后就加入销售行列,在临江市的一家家具专卖店工作,国庆所在的十月是销售旺季,同事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有的还说要去求神拜佛。

    “什么年代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同事拉住小谢的手,“还不如多出去走走,亲近大自然,心情好了,运势自然就流通起来啦。”

    小谢点点头,她每个月工资去掉房租和餐食,也不剩什么,要是国庆真能赚一笔丰厚奖金,那就太妙了,于是9月29日,她特意申请调休,选择横烟山景区,亲近大自然。

    可惜的是,她的缆车刚到达半山腰,就被通知主峰因设备故障需要关闭一天。

    也不知道仙女湖边的人影最后怎么处置的。

    她抬脚迈进家附近的饭馆,开口要一份咖喱牛肉饭打包带走,同时解决晚饭和明天的早饭,坐在门边拄着脸朝街上瞧,无意间与外面的女孩对视。

    对方拥有一头任何社畜看到都会羡慕的茂密长发,垂在纤细腰际,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绽放灿烂笑容,举起手里的泡泡机。

    泡泡喷涌,幻彩轻盈,柔柔飘向高空。

    啪——

    小谢的眼神迷茫一瞬,黑色瞳孔里倒映出慢动作破碎的泡泡。

    “打包带走的咖喱牛肉饭好咧!”

    她笑着接过打包盒,推开玻璃门下意识往空荡荡台阶瞧,总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摸摸后颈,唉,爬山好累,横烟山主峰爬得她双腿酸痛,以后绝不跟朋友们推荐横烟山。

    快点回家吃饭洗澡吧,小谢想,明天还要上班呢。

    *

    此处俨然是囚室,一张榻,一套桌凳,几乎占满整个空间,空气流通不畅,总觉得呼吸之间满是灰尘。

    符叶蜷缩脚趾,将满是淤泥的脚背藏进裙角,愕然发现脚底踩着的石砖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凿痕割人。

    一声清咳将她的注意力从地砖挪到桌子后端坐的二人身上,刚才已自我介绍过,一个是负责抓捕她的李局,另一位叫孔陶,是财务科唯一的职员。

    相比李局平庸的外貌,孔陶有特色得多,中年妇人颈间缀着圆润珍珠,皮肤细腻,头发利落盘在脑后,与满身翠羽明珠相辅相成,半分苦也不曾体验过的雍容模样。

    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胃再次叫嚣,符叶触及李局审视的视线,恹恹垂头。

    此刻,就连理理衣裙褶皱都做不到,因为她的两条手腕分别与椅子的木质扶手绑紧,随着低头,碎发会滑到脸颊,如羽毛轻扫皮肤,痒意细微缠绵。

    李局用钢笔敲敲木桌。

    “接下来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吗?”

    “叫什么名字?”

    “不配合是吧?那咱们就耗着,比谁命长...有事儿?”

    憋闷的囚室门被拽开,随着来人开口,符叶呼吸一窒,睫毛随颤抖的心弦蝴蝶振翅,不敢相信地抬眼。

    “这就是全员加班的罪魁祸首?”他打趣完,才敛起神色,看向李局,“后勤部打不通电话,让我告诉你一声,泡泡水库存不够,需要马上去补。”

    “这么急?那我这边...”

    孔陶立即表示自己能坐镇,瞧李局还是犹犹豫豫的模样,她揶揄:“别扬哪儿乱走啦!后勤部没药水了!”[1]

    “少看点小品,那喻观寒来替我一会儿。”李局叹气,匆匆离去。

    孔陶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摆在桌面,恰巧发现符叶的视线随着落座的喻观寒移动,忍不住好奇地反复瞧瞧,没错过喻观寒桌后不自在整理衣角的小动作。

    “认识呀?”

    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同事罕见板起脸庞,声线磁性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冷硬:“不熟。”

    “哦~”孔陶语调千回百转,“那我继续问啦..你别紧张,也不用抗拒,填表只是我们的流程,你是黑户嘛,这项不罚款,只需要补齐手续建档,懂吗?”

    符叶抿抿嘴,不自觉神游。

    时光倒流,春去秋来的很多年前,某个太阳炙烤不休的秋日,向南迁徙的途中,她翅膀受伤,掉落横烟山,被一身青袍的山神符越所救。

    那人是个话痨,俗称碎嘴子。

    扛着她爬坡还有力气给她讲什么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要不是后山两只狼为了争小红打得不可开交,到了互撕耳朵的程度,他也不会到这里来。

    晕头晕脑的丹顶鹤根本不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好奇小红是谁,她只希望自己赶紧着陆,颠得实在想吐。

    符越将手掌悬在她的伤口之上,青筋暴起——毫无变化,肩膀顿时塌下,认命翻出旧衣给她包扎,并慷慨将神坛下的空地提供给她休息。

    神坛之上,衣袂飘飘的石雕爬满裂缝,碎裂痕迹细密如蛛网,好似能将它当做蒲公英,吹口气便四散各地。

    养伤期间,每日醒来,她都会瞧见符越穿着那件青色宽袖长袍,顶着朝阳朗声读书,声音回荡山巅,旁人看了只觉寂寥,他却不倦,一个人读书也有滋有味,总是笑呵呵的。

    真是怪人,丹顶鹤抖毛,犹犹豫豫走到符越身后。

    “你有名字吗?”逆光中,手拿书卷的人脸庞模糊不清,“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来得不巧,夏季已过,错过满山的枝繁叶茂,但没关系,明年你就会见到了——符叶。”

    体验过随风飞翔,见过余霞成绮,横烟山无法留住符叶的脚步。

    伤势好转,她就迫不及待与符越告别,踏上迁徙之路,却惶恐无措地发现,她无法离开横烟山,一次次围着边缘打转,无形的隔膜将她困在此地,撞得脑袋晕眩也未能冲破。

    符越长叹:“天命攸归。”

    青年形象的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石像,展翅欲飞。

    “横烟山山神世代传承,这就是你成为山神的第一步,符叶。”丹顶鹤在庙里撒泼打滚,符越看不见似的,轻声开口,“这一刻起..”

    “你将以妖怪的身份,守护横烟山,从此半神半妖。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

    符越将青袍解下,披在丹顶鹤身上,仅着中衣负手站在庙门边,任冷风吹拂。

    他眯起眼睛,不知想起什么,终是释怀笑笑:“莫要落得我这般下场,记住,只需要做善事,做你认为对的事。”

    “这横烟山,以后就拜托给你了,符叶。”

    好奇心旺盛、爱热闹、追逐自由的小妖怪卷着衣服翻身,恰巧看见符越的身影变淡,溶进夜色,连忙跌跌撞撞往前扑,却只摸到冰冷门槛。

    夜风寒凉,山神庙只剩她,仿佛这孤寂的天地也只余她。

    白光轻闪,站起身恰好与门闸一般高的小女孩系紧腰带,咕咕哝哝挽冗余衣袖,脸颊鼓起。

    “我才不当什么山神。”

    她开始折腾起来,从弦月到满月,不知几个轮回。

    数次灰头土脸砸进仙女湖后,符叶硬挺着咬牙往岸上爬,浸在冷水里的感受实在不妙,头发黏糊糊搅成一团搭在背后,沿着雪地里的足迹滴答成线。

    这招也行不通。

    她转身回望,群山巍峨,薄雾环绕,清脆鹤唳绕着山壁回环,久久不息。

    仅剩一个选择,成为山神,符越临终前的赠言犹在耳边:“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肯定也包括离开横烟山吧?

    做善事还不简单,她摩拳擦掌,横烟山上至精怪,下至未开灵智的动物,都被她造访一遍..只是,大家见她为什么要跑呀?

    符叶盘腿坐在蒲团上,撑着脸瞧毫无变化的石像,开始明白——成神之路道阻且长,其中艰难无法想象。

    孤寂的日子里,她愈发沉默。

    就在她以为这漫长无趣的生活会持续几百年,几千年时,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破旧的庙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潮湿水汽瞬间荡漾。

    那时她还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眼前之人在她心中多么重要。

    浑身湿漉漉的小鬼匍匐在地,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哆哆嗦嗦地说妹妹时日无多,他带着妹妹求医问药,在山脚下偶遇一个怪人指引他来此求机缘。

    “那人..那人说,横烟山有山神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山神仁善,不拘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我妹妹的怪病。”

    那时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之后的许多年,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相见。

    紧紧箍着手腕的皮带扣被解开,符叶缓慢揉捏僵硬的手指,瞧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身影。

    高挑却不壮硕,挺拔如青竹,就连右眼下的小小泪痣,那颗带着体温的、她亲吻过无数次的痣,依旧缀在俊秀眼尾。

    除去头发长度与穿着,几乎是活生生的喻观寒走出梦境,再次出现她面前。

    可怎么会呢?

    她明明亲手杀了他,见过他命殒时的不甘;也亲手埋葬他,看黄土覆盖他犹如沉睡的脸。凡人轮回,洗髓换骨,再难解的爱恨情仇都湮灭于沉重肉身中。

    崭新灵魂不该有这样注视自己的神情,冷目灼灼的模样,符叶想。

    孔陶用扇子挡嘴:“胆子真大呀,喻观寒,敢解开她的手腕。”

    “毕竟有天工石在,只要是妖怪,就没法逃。”喻观寒叹气,喉结动动,终究开口对符叶说了今晚的开场白。

    “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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