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院门打开又合上,几道脚步声掠过。

    远远的,月云倾望见一个高硕的中年男子,身线魁梧硬实,相貌却算得上雅俊。有那么一瞬,月云倾觉得,三伯父的五官轮廓,尤其是眼睛,很像她的父亲。

    “长嫂!”月成颔首问安,背脊却笔挺,态度不冷不热。他身后跟着新纳的姨娘,与他相衬显得愈发娇小,姨娘低低垂着头,月云倾瞧不清她的样子,只听她随三爷轻唤:“长嫂!”

    郭黎语气温和道:“快起来,你们一路辛苦,不必在意虚礼。”

    月云倾躬身叫他:“三伯父!”

    月成点点头,他的目光淡淡的,内里隐着一股阴沉。姨娘微微抬起眸子,与月云倾的目光撞上,浅笑示意,又轻轻垂下。

    姨娘名叫丹秀,生得清瘦,削肩楚腰,一张清水脸儿,柔柔弱弱。煦风穿过厅堂,拂起素色纱袖,她手腕间的红痣若隐若现,月云倾的长睫扑簌几下,再细瞧丹秀那张脸,眉眼似曾相识,恍惚间思绪飘到数年前。

    那是抄家的前一年,母亲病重离世,没过多久,父亲带回一个女子,旁人说那是父亲的外室银杏,此前她竟一无所知。银杏搬进母亲生前的主院,那里每晚莺歌燕舞,父亲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同府的二叔母看不过去,将她接到自己的院子。

    那年生辰,月云倾早早起来,没等到父亲来看她。二叔母说,她父亲一早陪银杏摘鲜果子去了,许是今夜会在山宅留宿。月云倾不信,跑去父亲的主屋,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两个丫鬟在打扫屋子,其中一个小丫鬟是面生的。月云倾未见过她,出于好奇盯了片刻,她生得细白柔弱,手腕处有颗红痣,耳后有道浅浅的疤,一旁的丫鬟唤她阿秀。

    月府被抄家前夕,银杏带着丫鬟阿秀回了娘家,再未归来。月云倾记得,当年月府被抄,罪名是逆犯同党。二叔母曾对她说,月家和江家交好,江家被判谋逆之前,曾经转移过来部分财产,托付月家代为保管,月府因此才受了牵连。但这是极私密的事情,除非府里有内奸,否则外人不会知晓。月云倾忆起,当时府里人都被抓起来,除了银杏和阿秀。

    三伯父的姨娘叫丹秀,当年那个丫鬟叫阿秀。她的手腕上有一样的红痣,眉目间同样透出那股子柔弱。若是她的耳后有一模一样的浅疤,月云倾能确定她就是当年府里的阿秀。

    可今日,丹秀乌发低低挽着,刚好遮住耳后,月云倾心里叹气,只能寻找其他机会了。月成很少回府,郭黎难免与他寒暄几句。末了,又邀三爷一家去苍灵山游玩,月成应了。

    翌日,月云倾从角门出去,步行约莫半刻钟,就到了繁华的主街。她逛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铺子,只有一家商铺卖嵌双碧玺的腰带,竟还被预定了。掌柜说最早一个月后才能有货,一口价四十五两。

    月云倾算了算,扣除自己手里的九两银子,还缺三十六两。于是拿出那块白润的玉佩,逛遍街上的当铺。她狮子大开口,要换四十两银子,未曾想撞到好运,有家当铺今日关店,据说要搬到京城去。掌柜似乎对这块玉佩很有兴趣,出价三十七两,这是月云倾得到的最高报价,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月云倾拿着当玉佩的钱,加上自己存下的银子,去商铺预定了腰带,扣除这些,只剩下一两银子,她的钱袋空空荡荡。最后,她买了几把竹柄团扇,一个秕谷引枕,几块单色布料。后面几日,她除了探望大伯母,就是回房里,用狼毫笔在团扇上画些花样,或是在几块布料上绣花。

    很快到了去苍灵山的日子,一路峰峦秀丽,湖光旖旎,仿佛置身于一副山水画中,令人心醉神迷。近日风和日丽,附近客栈不多,已然人满为患。一行人打算在附近的客栈住两夜,店里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有人趴在他耳边说了三五句话,又塞给他几点白花花的碎银,伙计咧开嘴忙不迭点头。

    很快,到了月府家眷办理入住,一众女眷的房间都在一层,唯有月云倾的房间在三层。郭黎不满道:“我们之前有预定,往年的房间都在一层,麻烦把三层的房间换一下,我们也有个照应。”

    伙计抹了抹脑袋,一脸歉意说:“夫人,这两日客栈已经满了,小的也没办法,劳您将就一下。我们店里来的都是官宦人家,不会有什么危险,您不用担心。”

    月云娇眯着眼,在一旁帮腔道:“大伯母,我看他说的有理。三楼不过就是高了些,没有其他问题的。”

    这时月云倾听见一道清寒嗓音,“掌柜,住店。”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人近日还在梦里出现过。月云倾只想立刻离开,于是赶紧别过脸,提唇笑着道:“大伯母,我没事的,不过就是多走几步路,且三楼视野也好,您不用担心。”郭黎见她一脸笑意的样子,便也同意了。

    月云倾垮着小包袱,刚抬脚踏上一阶楼梯,就听那伙计朗声道:“客官,您的房间在三楼,这是钥匙,您拿好。”

    他怎么也在三层?月云倾忽然想起自己做的梦,现在她离他越远越好,于是一路小跑到了三楼。她手中的钥匙带着一个小竹牌,刻着房间号,上面写的是叁零壹,月云倾一直往里走,绕了一圈,发现房间在最内侧。这时身后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

    夜弦指着月云倾的方向道:“大人,你住叁壹零,房间在那边。我住叁贰零,在另一头,大人有事叫我。”

    晏琼林接过钥匙,嗯了一声。叁壹零?月云倾刚才找房间时转了一整圈,她确定叁壹零就在自己房间对面。不过中间隔了一道屏风,应该看不见对方。月云倾拿出钥匙,不紧不慢地开门。

    身后一道声音蹴然而至,“这位姑娘,你的房间在对面。”

    月云倾的动作僵住,登时用包袱挡住脸,飞快向上瞅了一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叁壹零。自己手里的竹牌刻着,叁零壹......

    “哎,我走错了。”月云倾说罢拔腿就走,怎料一个不小心,绊到那人的靴尖,整个身子朝前跌过去。晏琼林甚至没有伸手扶住的意思,月云倾手脚无措,一把扯住他的衣袍,才将将借力直起身子,她嘴里嘟囔着:“好险!”

    刚喘上一口气,就听到一声冷咳,月云倾尴尬侧过身,她发现自己的手慌不择路,拽住他的腰带,目光顺着向上,瞥见他的脸黑了一半。

    月云倾飞快放下手,神色怯怯的,“那个......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晏琼林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腰带。他的腰间悬着一把宝剑,随着腰带晃动起来,当手掌触到剑鞘时,月云倾飞速按住他的手,“大人,你别冲动,我下个月就把腰带还你!”

    听完这话,晏琼林终于忆起她是谁了,上次知府大人宴会上那个女子,怎么又让他碰上了。他仔细回想一番,这女子先是跟着他,感谢救命之恩。而后想让自己带她越墙而过。如今又走错房间,绊倒在自己身侧。现在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晏琼林自然知晓她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从前在边关,还是来了江都,常有闺秀追在他身后,春意都写在脸上。

    他冷冷地垂下眼皮,瞧见一张侬丽的脸,长得倒还凑合,不过他可没这心思。她刚才说什么?腰带?这又是找了什么理由跟他纠缠?

    晏琼林蹙眉,不耐烦道:“只要你给我腰带,我们就两清对吧?”

    月云倾点头如捣蒜,“没错,大人说话算话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的眸子湿漉漉地望了他一眼,像只无辜的小鹿。

    晏琼林本不想理会她,被这么一瞧,才冷冷道:“好。”

    月云倾绕过屏风,打开房间的门锁,只觉得脚步轻快。今日月家人午时出发,马车行了几个时辰,才到客栈。一道在客栈用过晚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初夏蚊虫多,尤其在山湖之间。月云倾舒服地泡了一个澡,又点上蚊烟。从茶壶里倒了杯茶水,啜了几口。这时天色渐暗,她拿起画本子翻了几页,正看到兴头上,忽觉一股困意涌上来。她迷迷糊糊朝窗外望去,正是夕阳西下时,她记得平日自己不会这么早睡啊?

    月云倾懵懵眯开眼,房屋里混混沉沉,烟雾缭绕,大概是烟香太浓,熏得她昏睡。月云倾想起刚才的画本子,还是想把它看完,于是迷迷糊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头伸向窗外,猛吸几口新鲜空气,脑子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门嵌开一条缝,又紧紧闭上。月云倾正要转身,忽觉身后有一个硬壮的身体贴过来,紧接着窗户被合上,一双手臂牢牢捆住自己。

    “你是谁,做什么?”月云倾疯一样地挣扎,可力气却越来越弱。

    那人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邪笑道:“小美人儿,乖乖听话,跟了我有什么不好?”

    月云倾的瞳孔紧缩,这人竟是知府大人宴会上见到的宋大人?宋显?当时他四周围着好几个歌姬舞女,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亲搂在一起,月云倾就知道他品行不端,没想到他竟然算计自己。

    宋显见月云倾不再挣扎,以为药效起了作用,松开双臂,转过身去脱外衫。月云倾的手放在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摸起支窗的叉竿,向他的肩背打过去。

    宋显徒然吃痛,猛地跌在地上,月云倾趁机逃出门去。

    宋显站起身哼笑到:“没想到是个辣的,外面都是我的人,看你往哪里逃?”

    宋显在三层的入口处安插了几个人手,她根本无法下楼。

    月云倾知道自己中了迷药,很快就会被追上。她迷迷瞪瞪朝四周望去,光影透过屏风,从对面房间的门缝中晃出。这个晏大人,十分讨厌自己,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选他就是最安全的。她挤过屏风,踉踉跄跄冲进晏琼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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