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娇娇柔柔,听起来暧昧又缱绻,颇有讨好他的意思。晏琼林刚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戏谑地勾了勾唇,这是在跟他撒娇吗?笑话,他怎么可能吃这套!

    月云倾见他停了一瞬,心想,原来他吃软不吃硬,于是又语调软糯道:“琼林哥哥,我去南郊的沈记药铺。虽都是往南去,估摸也不完全顺路。我只搭车到城南的岔路口,剩下的路,我步行便是,绝不耽误大人办事,好不好......嘛?”

    她的尾音像把小勾子,故意向上绻翘。如小猫娇嗲一般,带着些缠人的绵软。

    这声音有几分撩人的意味,换做寻常男子,早被勾住心弦,可晏琼林却心如止水,不过在听到“沈记药铺”时,却神色稍滞。

    很快,他松下马缰,开口道:“你去沈记药铺做什么?”

    月云倾觉得奇怪,他一向对外事漠不关心,如今,居然打探起自己去沈记药铺的私事了?除非他与沈记药铺关系匪浅,若是如此,也许这是个机会。月云倾迟疑一下,也不隐瞒,“我有急事找沈管家,他一早去了沈记药铺,所以我才想搭车过去。”

    倒是碰巧,晏琼林也要去沈记药铺,药铺的掌柜叫沈序,是晏琼林的好友。月府的沈管家是他弟弟,晏琼林也见过几次。若是月云倾找其他人,他根本不会管,可她找的是沈序的弟弟。晏琼林看在沈序的面子上,终于松口道:“上来吧。”

    “哎,多谢琼林哥哥!”月云倾点头如捣蒜,似乎怕他反悔,飞快登上马车。

    一个时辰后,沈记药铺后堂内,月云倾匆匆将情况告知沈确,“二嫂嫂昨日回府,路上染了风寒,二伯母说怕她给府里传了病气,便将她打发去后面的宅子,待养好身子再回去。但却将后宅窗子锁牢,还在门口派两个嬷嬷守着,不让任何人出入,且早连饭食也断了,若这样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沈确闻言心急如焚,一路夺门而出,策马扬鞭赶去月府,临走前吩咐马夫送月云倾回去。那马夫已将马车备好,月云倾正要登上,就见一个药师翻马而下,急急跑过来,与车夫交谈几句。

    原来铺里的几个药师一早去苍灵山采药,发现一大片贵重的药草,此种药草耐阴,怕强光,需要马车运送才行,所以遣个药师回来,调辆马车去接应。

    车夫左右犯难起来,若是不去苍灵山,药草就没法运回来。若是去了苍灵山,就没法送这位姑娘回城。

    这时月云倾主动道:“我今日本就要去苍灵寺,现下正好能捎我一程,回程就不用麻烦了,附近客栈都备有马车,我自己雇辆便是。”

    药师提到苍灵山,月云倾才突然想起,今日是十五。正是多日以前,丹秀与男子在苍灵寺密谋运货的日子,她记得当时两人说黄昏前运货。

    月云倾平日在府里见不到丹秀,她在三爷的院子,两院走动不多,她若主动去寻,倒引人怀疑。今日不妨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且小莲说过今日替嬷嬷守门,第二日鸡鸣时交接,她晚些回去也无妨。

    车夫拍了拍大腿,“哎呦,那敢情好,姑娘上车吧。”

    药铺后院,一个身形清瘦,眉目温润的男子正引着晏琼林进屋。

    晏琼林问:“沈兄,这几日季大人恢复得怎么样?”

    沈序的语调不急不徐,“到今日,差不多恢复九成了。他伤口较深,若要痊愈恐怕还要半月。不过已经比之前精神许多,余下的日子回去静养就可。”

    侧房里,一个中年男子斜倚在榻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虽脸色有些苍白,但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端直稳重。

    “听闻大人恢复得差不多,今日特意来接大人回去。”晏琼林的声音由远及近。

    待晏琼林走近,巡按御史季衡直视他的目光道:“这次多谢晏大人。不过别以为救了我,就能得到我手中的证据。你为太皇太后效力,我为皇上效力,你我心知肚明,划清界限比较好。”

    “季大人既然不相信我,那不妨密信给皇上。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谁能保证太皇太后和皇上不合作呢?”

    季衡似信非信地盯着晏琼林,又道:“就算这样,也要等到皇上回信才行。”

    这时,夜弦风尘仆仆赶回来,附耳说:“头儿,苍灵寺那边没动静,我又派了几个人盯着。”

    晏琼林侧头,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夜弦道:“你送季大人回去,我亲自去那边盯着。”

    说罢,与季衡,沈序告辞,快马往苍灵寺的方向去了。

    月云倾到苍灵寺时,已是晡时末。她记得那男子对丹秀说,黄昏前,在寺庙后面运货,还准备十辆马车。当下时候还早,她在附近食肆吃了些点心。到酉时,才往庙后走去。

    寺庙后面是个山林,林中只有一条荒废的山路,一路延绵到山头后面。月云倾向山头的方向走,打算登高环视一下地形。正值春末夏初,白日里林木郁郁葱葱,可从黄昏开始,却阴森森的。

    天色越来越暗,晚风从身后斜吹过来,树枝摇曳起伏,树叶层层叠叠翻涌,黑压压的一片,月云倾躲在重重树影下,打了个哆嗦。这地方怎么这么阴森,她挪步向后,心里打起退堂鼓。

    在转头的瞬间,她听到刀剑碰撞的尖锐声。紧接着,几道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裙摆上。两个黑衣男子倒在她脚下。这是月云倾第一次亲眼撞见杀人,而始作俑者正提着刀一步步朝她走来,在那片苍茫的暗夜里,她第一次见到晏琼林嗜血的眼神。

    “琼林哥哥......”晏琼林向她逼近,血沿着刀尖一滴滴坠落。月云倾浑身僵抖,跌跌撞撞向后退,难道因为她撞见他杀人,他就要灭口吗?

    下一瞬,她确定,晏琼林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月云倾被推入脚下的山洞,连同那两具尸体。她是直直跌下去的,所以应该是个直上直下的山洞,像一口幽暗的深井,井口旋即被封,再也没渗入一丝光亮。

    月云倾跌的很痛,可她的恐惧胜过了疼痛,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让她嗅到死亡的味道。她尝试站起身,沿着洞壁摸索,可没走两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臂绊倒,她狼狈地爬起来,却擦过冰凉的手臂,她的身子猛地向后缩,就像触到一条寒冷的蛇,令她毛骨悚然。

    恐惧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让人脊背发凉,她不敢再向前,哆哆嗦嗦移回去,接着崩溃大哭起来。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单独来这里?为什么碰到晏琼林?为什么将自己送到葬身之地?她哭得浑身无力,晕迷过去。

    此刻,晏琼林跃身至山头后面,在一棵高大茂密的古树上藏身,附近的隐蔽处,还埋伏着几个黑衣侍卫。

    片刻后,前面传来马车响动。不远处,夹杂着几道谈话声,“阿言和阿齐怎么还不回来?”

    “我让他们去四周探探,顺便把风。”

    “该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

    “乌鸦嘴,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哪次遇到意外了?赶紧下去干活!”

    约莫半个时辰,一众人从山头后挖出十个箱子,分放在十辆马车的底层,上面皆用其他箱子掩盖,十辆马车很快拐过山路。

    晏琼林从蔽暗处跃出,一边吩咐人跟踪这十辆马车,一边派人快马到关卡处,吩咐明日以查验以为名,开箱检查。

    天色已暗黑,他燃了火折子,沿着山路往苍灵寺走,准备回城。行到山头另一侧,正碰到两个埋伏在此的下属。他走到近前,摆手道:“下去吧。”

    自那日从苍灵寺出来,晏琼林已将这附近排查好几遍,此处本是个山洞口,但此时,火光却映出一块巨大的石头,严严实实将洞口堵住。

    “等等,此处洞口怎么堵上了?”晏琼林似乎猛然想起什么。

    “头儿,这洞口太显眼,在附近藏身容易被发现,就索性堵上了。”

    “对,天黑前我们就堵好了。”

    晏琼林又问:“之前可有人出来?”

    “没有啊。”

    “没看到什么人。”

    这是一个连通的山洞,一处洞口在山头附近,也是晏琼林杀两个探子的地方。另一处洞口在此处,也就是另一侧的山脚处。晏琼林眉心紧皱,难道她没出来?

    片晌,他将石头从洞口挪开,持着火折子踏入山洞。洞内曲折蜿蜒,走了一刻钟,才到另一个洞口下。阴暗的地上躺着有两个死去的黑衣人,旁边还缩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

    “醒醒!”

    月云倾是被晏琼林唤醒的,她一睁眼看见他,就觉得恐惧,浑身战栗道:“啊!你做什么?要杀我吗?”

    难不成怕她没死,再过来补两刀?

    晏琼林的目光落在两具尸体上,又抬眸冷淡道:“我若杀你,你该与他们一样。”

    月云倾此前惊吓过度,哭过一会儿便晕过去了,都没来得及细想这件事。如今听他这样说,才清醒一阵,颤着嗓子问:“你若不想杀我,为什么把我推到不见天日的洞里?”

    她扬起发白的小脸,委屈地凝视他,眼底还噙着晶莹的泪光。透过微弱的火光,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

    晏琼林却觉得心烦,他向来不喜人哭闹。遂转过身去,不耐烦道:“这两个是探子,后续人马离他们不远。我若不推你下去,你恐怕自身难保。”

    随后又冷哼:“且我当时说了,让你从这里出去,是你自己没胆量。”

    月云倾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盯过去,声音柔软无力,却带着几分倔强,“若真如你所说,那我该谢你对吗?可当时你将我推下来,落下的声音那么大,谁会听到你说了什么?”

    晏琼林没答话,他似乎没了耐心,已拿着火折子向前一步,“别再磨蹭,若是不走,我自己走!”

    这时,月云倾隐约看到,有个黑衣人的手腕动了一下。难道是她晃神了?他不是死了吗?下一瞬,她清晰地看到,腕口现出一个明晃晃的暗器,暗器的尖锋不偏不斜,径直朝晏琼林的方向。

    月云倾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若是晏琼林死了,黑衣人一定会将她杀了。她扒着石壁站起,抄起一旁的枯木棍子,用尽全力向黑衣人的头砸去。

    “砰!”黑衣人剧烈地抽搐几下,嘴角呜出鲜红的血,瞪大眼睛咽了气。

    晏琼林闻声回头,就见这样一幕,他讶然开口:“你......”

    木棍从月云倾手中坠下,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缩成小小一团,低声呜咽着,“他要杀你,他刚才要杀你......”

    她想说,若是你死了,我就活不成了。却因为哽咽,喉咙似被堵住一般,后半句话被生生淹没。

    晏琼林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折身往回走,尖锐的暗器被火光照得锃亮,是他大意了。他俯下身,探过两人的鼻息,确定没有一丝气息,才放下心来。

    今天是月云倾第一次看到杀人,也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是吓破了胆都不为过。她很恐惧,又很压抑,心里就如这山洞一般灰暗。

    她希望有人能安慰自己,给她一个拥抱,或是至少能陪她一瞬,体谅她的心情。她像一个卑微求光的人,她要的是暖阳。可眼前这个男人,偏是寒冬的月亮,有种俯瞰众生的淡漠,她垂着眼睛,眸中泪雾蒙蒙。

    紧接着泪光里盈出暗黑的足靴,她懵懵抬起头,见晏琼林凝着自己。他的声音仍然冷冷的,脸色依旧是不情愿,却莫名向她伸出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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