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来得格外早,清水镇上的棠梨树已经抽完芽冒花了,雨带风再稍大些,便能得一场清新雅致的梨花雨。

    不过转瞬即逝的光景,外来人希岄是再见不到了。

    “欸,你快些走罢,待会儿掌柜的来了又要你还钱,你也还不上不是。”医馆伙计一面说,一面取下门板准备开张。

    希岄窘迫地抿了抿唇,试着央求:“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知道去哪儿。”

    对方没应她的话。

    希岄站在厅里没有动,像被孤立。

    她望向路旁被雨打落的花瓣,飘飘摇摇,不知会坠落在何处。

    听医馆的人说,她那天拖着半条命水鬼一般塞给掌柜几十两银子,只简短地说了句,“保密,救我。”随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何事。

    就连名字,都是昨晚才刚想起来的。

    许久,希岄才挪脚走出医馆。

    希岄茫然地躺在榻上,抬臂看着手上愈合的伤口出神。

    于她而言,没有过往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为何会受伤,为何会被软禁。

    那日偷听到的那句“何不杀了她以绝后患”,每每想起都令她脊背发寒。

    她几夜未眠,整日提心吊胆,门也都不敢出。

    当然,她也出不去。

    刚醒那天,门口站了四个带刀壮汉,这些天她安静养伤,性子也温润,慢慢地院里的侍卫都撤去了外面。

    这是个荒废的园子,里里外外只住她一个。

    “姑娘,晚饭来了。”

    送饭婆子把饭菜从食盒里一一拿出摆桌,走前看见床上郁郁寡欢的希岄,宽慰道:“近来天气将好,姑娘该出去走走,别把自己憋闷坏了,免得公子来见了怕是又得心伤一阵。”

    希岄坐起身,“表哥什么时候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婆子摆好碗筷,示意她快些来吃。

    饭后,薄暮夕阳,希岄趁着没人晃悠到□□院。

    □□院有一棵参天老树,近来天气见暖,竟翻出一片新芽。

    希岄环视左右,警戒着走到大树后方,蹲身拉开盘亘的树根,里面是她这些天零零散散从园中各处搜找的小物件。

    值不了几个钱,但逃出去时总不至于饿死。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把东西藏好,希岄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忽然起了一阵风。

    血?

    风中竟有血的味道。

    她缓步走去院角杂草丛,拨开乱草,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视线尽头是一个满身血色的男子。

    剑眉凤眼,皮肤白净,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身上被血染黑的衣料一看便是上品古香缎。

    等等,古香缎,希岄微诧。

    她居然能辨出这上等衣料,难道她……是个衣铺打杂的?

    正想着,那人动了一下,希岄干咽喉咙,不敢冒然走近,捡根树枝轻轻戳了戳,那人浓眉皱起,恹恹地睁开了眼。

    芜杂的遮掩恍然被人揭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激得魏砚凊打了个颤。

    他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正要别开头,只听对方轻声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鹅黄的光线洒在希岄身上,为此刻孑然一问的她镀上金边,温润的风从两人中间穿过,晕开一枚含苞的绿芽。

    鬼使神差的,魏砚凊点了头。

    希岄久违地笑起来,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发自内心的笑。

    “你叫什么?”把人搬进屋后,希岄一面取药一面问。

    “魏砚凊。”

    “魏,砚,凊……”希岄重复念了一遍,一脸认真地回想,浑然不觉后背的魏砚凊已经摸向腰间匕首,只待她作出任何不对的反应,便一刀了结了她。

    “那个,不好意思,虽然你是来救我的,但我对你实在没印象。”希岄面带抱歉地说。

    魏砚凊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她手法娴熟地为他包扎。

    她的手,真是漂亮。

    魏砚凊此生阅手无数,唯眼前这双入了他的眼,雪白的指尖染上他的血,红白两极,活色生香。

    她希岄虽是一介孤儿,但自小与几位挚友一同长大,彼此间嘘寒问暖、披心相付,倒也从未缺过关怀慰问。而今既得这具身体重生,自当感恩戴义,不得心愧。

    但眼下要紧的是,她一定要亲眼瞧瞧之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世间居然有此怪诞之事,必需得再三确认。

    留下话,便匆匆前往城西密林。

    好在所住的地方就在城西山脚下,索性用轻功赶往。

    西城,乱葬岗。

    今日九月十四,没记错的话,这是她死后的一天两夜。

    大概五天前,她瞒着义父只身前去营救王府里的同伴红叶,没想就到撞上了他们的目标——魏砚凊。此人武功不在红叶之下,一招便了结了希岄。

    此刻她的尸首正耷拉在一堆枯骨乱坑中。

    果然,她是真的重活了。不过奇怪的是她那特殊的体质也还一并在。

    确认无误后,需得赶去城里告会伙伴们。

    只是天色渐晚,她摸黑穿梭于林木之中,这新身体实在经不起她这么折腾,使了点轻功就四肢发软酸胀,累得够呛,一个半脚踩空滑到了山中平地。

    “啊,疼死我了。”

    突然而至的声响,打破一场紧张的刀锋对峙。

    蒙黑天色中,对面人影模糊,隐约能看出其体型宽大、个子矮,虽手持兵器,却没有进一步上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直觉感到危险,希岄小心翼翼地后撤准备开跑,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把她给硬生生拽了回去。

    此人正是鬼策军将主,魏砚凊,也是成府三公子。

    成家封袭五代,到了他这一代已日薄西山,无官可袭,幸而在岭南一战中他年纪虽小却带领残军转败为胜,朝廷赏功赐地封他为鬼策军将主,成家老一辈全都指望着他能重振家族荣光。

    半柱香前,他们来城外办事突遇刺杀,寡不敌众,几个回合下来对方还有好些人,但好在这边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也没受什么伤。

    可近来他体内的迎月蛊愈加难以压制,如今还未到月圆之夜便开始作祟。

    魏砚凊伏在她耳边威胁,似在忍耐巨痛,“不想死,把本王送至城门口。”尽管声音微颤,但亦足以令人心惧。

    不过这声音,她却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旁的护卫千俞立马会意:“将主,需要一刻钟。”

    待他微微点头,希岄便自觉地搀着人离开。

    早知道就应该来的时候用走,回的时候用轻功,这具身体该好好锻炼锻炼。

    走出密林,背后的刀尖仍是方寸未移,“你的匕首可以收起来吗,我保证把你送到城门口。”

    魏砚凊早已恶痛难耐,血虫钻骨之势,勉强审度她一番后,直直把刀撂下,虚弱地踱步行进。

    一路无言,希岄却在反复回想,这熟悉的声音到底是在哪儿听过。

    不久后银月东升,凉风微拂,依稀露出搀扶之人那轮廓分明的俊容。

    他眉浓如画,鼻梁高挺,原本一双妖媚的凤眼,在这张脸上却显得英气十足,惹得人咽了咽口水,然后视线拉远再凑近。

    是你!这狗将主,真是冤家路窄啊。

    想也没想,稍顿侧身,便把若不胜衣的魏砚凊放倒在地。

    哪知对方眼疾手快顺势抓住她,两人一起倒下,希岄吃痛后矫健翻起骑坐他身,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欲备掐死他。

    “你在干什么!”先前的护卫千俞带着人一并赶来,远远大喊道。

    见救兵来了只能作罢,快速抬起手,“哎哟,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呐~”边说边上手抚摸。

    身下人虽有气无力,却也能感受到他一脸黑线的愠怒。

    魏砚凊双眸斜睨,眉头紧锁,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坨,似要大斥一顿,然后就再无表情,也不知是气晕还是疼晕的。

    赏心悦目,解气。

    把希岄拉开后,千俞小心扶起昏睡过去的将主,抬眼质问她,“你方才,是在做何事?”

    语气冰冷,仿佛说错一句,下一瞬她就去见阎王。

    “我还能做什么,看上你家将主了呗,正想来个霸王硬……”

    “住口!将主何等英容,岂能被你这般欺辱调戏。”气急败坏的千俞似乎越描越黑,本已放心昏去的魏砚凊闻声气醒,抬眸制止了他。

    希岄泄愤后,也感觉如此显得有些轻浮,以免打草惊蛇,正声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鬼策军将主,刚才小女子一时被将主的俊美面容迷了眼,多有冒犯,还请将主恕罪。不过眼下也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要不先去休息片刻?”

    必须抓住机会,放跑了就很难再有机会下手。

    见其还有些犹豫,接着补说一句:“这里离城门口还要走好一阵,你们将主这身体经不起折腾的。”

    这话魏砚凊自然是不信的,那短暂闪过的杀意不会骗人,不过他活了将近二十年,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姑娘如此坦荡直白夸赞。

    俊美……吗。

    将主没说话,就是默许。

    随即,他们一行六七人都往山下小院走去。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芷恩打着灯笼杵在门口,一眼瞧见皮肤雪白的希岄,“晚间府里送月银的带信说,要我们搬去府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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