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若哥哥真的生气了。
这个认知让铁真真心跳乱了节拍，她忍不住发冷，比在暮冬踩空湖面掉进冰水里还要冷。
谢端若的冷漠耗光了她的勇气，一挂电话铁真真就绷不住了，躲进程鸾怀里哭鼻子。
“妈妈怎么办？哥哥一定讨厌我了！”
祁明泽落井下石，凉嗖嗖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孩吗？”
铁真真“哇啊”一声爆哭，感觉像天塌了：“怎么办！我不要哥哥讨厌我！呜呜呜呜怎么办啊！”
祁明泽还想招惹她，对上妻子警告的眼神悻悻作罢。
程鸾紧紧搂着女儿，其实也有些忍俊不禁：“没人会讨厌安安，端若哥哥只是有点生气，但他也是因为担忧，等哥哥冷静下来就好了。”
铁真真哽咽追问：“那哥哥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的。”程鸾失笑，温柔地擦着小家伙的眼泪，“不哭了，乖宝宝，眼睛红红就不漂亮了。”
祁明泽翘着二郎腿倚坐，手肘支在扶手箱上，掌心托着下颚，觑着女儿凉凉地出声：“丑小鬼。”
“爸爸讨厌！呜呜啊啊啊啊！”铁真真刚消停的泪腺又炸了，伸腿冲着祁明泽的皮鞋又蹬又踹。
程鸾安抚女儿，嗔恼地剜了净捣乱的祁明泽一眼，忍无可忍道：“你要么闭嘴，要么就滚下去。”
“……”
祁明泽到底还是赔了女儿一个菠萝包，由名厨用全球最顶级的食材制作，铁真真吃了两口就没心思了，还为着自己在谢端若心中的形象发愁，瞧她魂不守舍那可怜见的，程鸾攥起手机亲自帮女儿解决心事去。
祁明泽逮着机会压低声音问：“你跟那个怪叔叔怎么来的？”
“不是怪叔叔！”铁真真攥紧小拳头跺脚反驳，“人家是才华出众的叔叔！”
“啧。”祁明泽捏她脸颊，“乖乖回答！”
铁真真呼痛拍掉他的手，“走路来的啊。”
“你自己走？”
这语气听着太轻蔑，铁真真以为爸爸又要奚落她娇气，旋即严正声明：“当然是我自己走的！还能让人背吗！”
祁明泽眉心堪堪舒展，又被铁真真一句话拧回去，“喔，叔叔牵着我走过来的，路上有好多阶梯呢。”
年轻的父亲阴测测冷笑一声，反手拎起女儿直奔浴室。
铁真真被祁明泽钳着腰锁在臂弯，脸朝地面双腿没个落脚处，吓得哇哇大叫：“臭爸爸！放我下来！”
祁明泽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不理会女儿的反抗紧箍她两只手腕冲淋，泄愤地挤了好几泵洗手液，将她手掌指缝用力搓揉，跟涮萝卜似的。
一想到这是被段楮臣牵过的手，祁明泽就气得咬牙切齿：“脏死了，脏死了！”
“你才脏！”
铁真真打出生起就被姥姥呵护得细皮嫩肉的，哪儿禁得住这么粗鲁地对待，手都被搓红了，祁明泽还不肯善罢甘休。
“痛啊臭祁明泽！妈妈救命！爸爸杀人了！妈妈！！！”
祁明泽作势捂嘴不让铁真真说话，岂料被她卯足劲咬上食指。
“嘶——你个小王八蛋属狗的啊？”
“我属呼——”即便无法挣脱祁明泽的钳制，铁真真依旧是张牙舞爪的，听到程鸾的脚步声，她倏然变脸干嚎，“呜呜呜妈妈～”
“……”个死孩子，又来这套。
“你在做什么？！”不知道祁明泽发什么疯，要这么折腾她的女儿，程鸾看到铁真真被掐得发白的手腕霎时心疼得不行。
她气红了眼，以暴制暴连踢带踹地推搡祁明泽，“滚出去！你个疯子！”
洗手盆里几乎积满了泡沫，程鸾捧着铁真真的双手只敢冲淋不敢揉搓：“宝贝，疼不疼？”
铁真真摇头，她才不是怕疼的娇气小孩呢。
“妈妈刚才是在给哥哥打电话吗？”
程鸾把她的丸子头重新打理好，回答说：“是的，妈妈邀请端若哥哥来听音乐会，明天安安再向哥哥郑重道个歉可以吗？”
铁真真求之不得：“好！”
光道歉是不行的，没诚意，她还要给端若哥哥送礼物！
铁真真主意大，抢祁明泽手机给她的百夫长秘书打电话。
她站在半岛酒店顶级套房的落地窗前，俯首便是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维港，可脚下的风景于铁真真而言实在乏善可陈，她的风景在对岸，在中环钢铁森林背后的太平山。
那座白色庄园藏在葱茏深处，只能借助望远镜瞄到似是而非的一角。
最好的视野不过凭高处远眺，谢公馆里的少年倚在窗台，一眼就能确定半岛的方位。
少了一个小屁孩，家里便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只是不知道哪儿空了，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蝉鸣，叫人在盛夏里无所适从，只剩一阵经久不息的耳鸣。
谢端若完全能想象铁真真挂电话之后会做什么表情，他不想凶人，只是得知铁真真不见之后的那阵恐慌一直在侵蚀他的自持。
说出去让人笑话，军事级别的安保系统，上上下下三十六名帮佣，九只护卫犬，竟然看不住一个八岁小孩。
那么小个人，她真是好本事啊。
然而谢端若最气自己，本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没人能强迫他参加，如果他呆在家里陪铁真真，她就不会跑丢。
如果——
如果他不是非要过那该死的13岁生日……少年沮丧垂头，任由罪恶感控制自己。
铁真真走失在异乡街头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会有多惶然无措？当初妈妈无法闪避车祸的时候，控制不了那辆波子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哎哟！你细心一点嘛！这可是少爷送给Margita的水晶球，她最钟意了，你不要搞坏了，她会哭的！”
“这些是Margita带来的东西，就装在她的花木兰行李箱里，其它的就按分类收拾吧。”
门没关，谢端若隐约能听到莱拉在铁真真房间里吆喝，瞧这动静可不只她一个人在忙活。
这么点时间不够跨越隧道上山，停机坪那边一直没动静，不可能是铁真真回来了。
如果她在家，一定会风风火火地跑来他这儿诈娇，勒令陪她玩些幼稚的把戏，净不让人安宁。
谢端若走过去，看到六七个帮佣各司其职，地上堆的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全是铁真真要给亲友带的手信，还有她自己一些七零八碎的衣饰玩具，满满当当装了四五个行李箱，甚至还不够。
“喂！阿琦！你怎么偷看Margita小姐的日记呢？没礼貌！”
莱拉一把抢回铁真真的笔记本，余光瞥到上边稚嫩又隽秀的字迹实在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2006年7月31日，天气晴——
凯叔竟然让高仔开直升机去给我买水蟹粥，可是西科斯基真的好吵！阿古斯塔才不会这样！
还是哥哥聪明，直接请林师傅从澳门过来，我又可以睡懒觉啦～
2006年8月5日，天气多云——
今天和哥哥去片场，端若哥哥坐在监视器面前的时候有种不一样的好看。
唔……就像爸爸工作的时候！哥哥以后一定是大导演！像清和auntie一样优秀的大导演！
原来我小时候演过清和auntie的电影，那我岂不也是个明星！
“原来少爷和Margita昨天去林村许愿了呀，希望……端若哥哥心想事成。”莱拉越看越不知道收敛，“Ava姐，这个简体字怎么读？”
没等Ava回应，莱拉冷不丁看到自家少爷站在房门口，吓得她火速把笔记本安置到花木兰行李箱里，干笑着掩饰心虚。
“头先祁生给凯叔打电话，说要把Margita的行李收拾好送去半岛，Margita后天直接离港。”
谢端若颔了颔首，留下一句“自觉点”便转身回房。
铁真真要回京城。
是了，等鸾姨的音乐会结束，她在香港的旅程也就结束了。
原本谢端若觉得时间是最折磨人的存在，可现在回想起来，陪铁真真这半个月就像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
它璀璨夺目，惊艳了漫漫生命的一瞬间，却不叫人满足，只留下怅然若失的余韵，谢端若不知道这要回味多久，他是个厌恶道别的人，或者说他恐惧道别本身。
帮铁真真拍的照片早就洗好了，按她的要求一张一张放在小牛皮相册里，影像也悉数刻录进了她指定的绿底蝴蝶纹光盘，这都是之前应承过铁真真在她离开香港之前送给她的。
三百多个钟的时光压缩到一个精美的礼物盒，有什么不对呢，谢端若突然变得孤寒。
这明明不是害她闹肚子的雪糕，可这也不该是铁真真独家享有。
他不甘心就这么交给铁真真。
那个站在绚烂彩霞里的女孩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哥哥，你还会再见到妈妈的。”
那个每天疯玩回家第一时间跑去休养室把他心事抖出来的女孩儿，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妈妈：“清和auntie，哥哥很想你。”
那个精力充沛，喋喋不休，风风火火的曳曳猪，一天到晚恨不得叫他八百回哥哥，他惹也惹不起躲都躲不得的小祖宗，突然就要走了。
院子满目赤缇，那是母亲最爱的凤凰树，外婆亲手栽种，母亲精心打理，每年都长势喜人，上个月一场热带低气压席卷港岛，台风之后又是反常的大雨连绵，前阵子外公还在忡惙今年的凤凰花不会开了。
然而铁真真来到这儿的第二天，院子里的凤凰花一夜盛放，如火如荼。
她总是那么好彩，他想跟铁真真换点什么。
谢端若不知道是以何种情绪将本该给苏夫人的内存卡从礼盒里拣出来的，这不是谢家的礼数，但这些关于铁真真的一切，这十几个日日夜夜，也是他的回忆。
他突然想起在海洋公园那天，铁真真玩到一半没由来地闹着要吃蛋糕，他不允，那小鬼灵精捻着张百夫长黑卡差点和他绝交。
彼时莱拉俯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铁真真看他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愧悔和同情，之后绝口不提蛋糕二字，还在他面前彻底杜绝与蛋糕沾边的东西。
可天底下有哪个小女孩不喜欢蛋糕呢，铁真真每每看到橱窗里那些精致可口的点心都会忍不住犯馋，还以为他没发觉。
那小祖宗估计独独被他摆过脸色，明天见面得哄一哄，于是谢端若吩咐西厨制作一个蛋糕。
“For real？！”西厨不可置信。
自从大小姐出事之后，蛋糕在谢家就等同于过敏原，光是看一眼都会要这位少爷半条命。
“嗯，1磅就好。”谢端若没开玩笑，甚至拿定了主意，“做成绿色蝴蝶的形状，食材避开榛子，明天下午3点之前给我。”
*
翌日下午，谢端若随外公一起出席慈善音乐会。
少年着一身定制西装，做了发型，秋神玉骨，矜贵清隽，瞧得铁真真挪不开眼。
“哥哥！”
她全然忘记昨天在谢端若那儿吃了闭门羹，欢蹦乱跳凑到他跟前，“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铁真真这般大方，反倒是谢端若扭捏起来，对着小家伙随口客套：“今天过得好吗？”
“好着呢，看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
铁真真今天穿了一身水绿香云纱改良旗袍，内搭白纱裙，光折射在扎染花萝上，蜻蜓蝴蝶暗纹栩栩如生，衬得她愈发明媚灵动，简直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精灵。
原来格斗拳拳到肉的人也是会跳古典舞的，她落落大方地比划了个小射雁托腮，却并非为了展示衣裙。
“哥哥，我漂不漂亮！”
铁真真理所当然地要一个肯定答案，因为她生得矞致本身就是客观事实，谢端若点头：“漂亮。”
他看着铁真真，打好的腹稿全部沉在肚子里，信手把一个方形盒子递过去，就像这些日子给她买雪糕一样稀松平常。
“给你的蛋糕。”
“真的吗！”铁真真两眼放光，盒子不透明，她却一个劲儿盯着打量，还皱着鼻子嗅。
“和你名字一样真。”谢端若问，“现在要不要吃？特地让厨师做了你最爱的椰香奶油青提蛋糕。”
铁真真闻言吮吸嘴唇，苹果肌随之鼓动，娇嫩得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谢端若的右手也确实情不自禁提高了半寸，只见她摇头如拨浪鼓，恰好遏制了他的失礼。
“我今晚回去和妈妈一起吃。”
铁真真顾忌地看了谢端若一眼，如果盒子是透明的，她必定当场解馋，可这是一个不见光的蛋糕。
莱拉姐姐说，哥哥有蛋糕恐惧症……
“我也给哥哥准备了礼物哦！昨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我在新闻里看到妈妈抱别的孩子，原本真的只想悄悄去看一眼就回来的。”
铁真真谨遵母亲的话，向谢端若郑重道歉。
“后来是我自己乱跑，不关Jeremy的事，你不要责怪他好不好？”
“还知道替别人求情？”谢端若嗤之以鼻，“晚了，已经揍过他了。”
“啊？”铁真真短暂地同情谢靖英一秒钟，猛然又翻脸，“算了，他就是欠揍。”
瞧她这神情，似乎在置气谢靖英不够意思，谢端若轻喟地问：“害怕吗？昨天找不到路的时候？”
“一点儿都不怕！”
铁真真来劲儿了，神气地拍拍胸脯，“我有经验的，站在原地就好啦，爸爸一定会找到我的！上次在巴黎我都丢不了，上上次在米兰我也自己去找妈妈！”
原来是个惯犯，谢端若挑眉点点头：“你还挺自豪。”
“……”
在谢端若散漫的眼神里，什么自豪都被琢磨没了，铁真真生生拉闸不跟他嘚瑟，竖起四指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自己乱跑了。”
谢端若不认为她的保证有什么可信度，毕竟没人舍得动真格收拾她，这百厌星长大后估计有得家长更头疼。
“我的礼物呢？”谢端若转开话题。
“保密。”铁真真故意卖关子，“等晚餐的时候哥哥就知道啦～我们先进场吧！”
音乐厅座无虚席，铁真真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昨天那位粉丝叔叔，只是再定神一瞧，她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程鸾的节目有两个，上半场的花腔歌曲和下半场的压轴歌剧，等她在雷动的掌声中谢了幕，祁家三口随东道主折返皇后大道中。
谢擎远吩咐米三主厨为程鸾备好了法餐，佐以Henri Jayer老先生亲自主持发酵酿造的91年份黑皮诺，他的孙子还未成年，只能随祁家这位小明珠喝她最爱的椰奶。
这顿饭本来是谢家为程鸾准备的庆功宴，祁明泽反客为主，醒好酒一饮而尽，答谢祖孙俩这段时间悉心照料铁真真。
“九叔，Lucas，安安这段时间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感激不尽。”
“欸？”谢擎远叩指回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就见外了。”
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孙子，端起酒杯与铁真真作势碰杯，“我还要谢安安呢，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大半年来他的精力几乎放在女儿身上，四处为她求医问药，以至于忘了关心孙子的心理健康。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端若早已性情大变，他已然没了孩子的童真，比绝大多数成年人更加聪慧沉稳。然而慧极必伤，他的孙子陷在负罪感里画地为牢，久而久之连他妈妈都不敢见了。
这段时间得亏了铁真真的陪伴，也算是疏解了他一桩心事。
“谢谢聪明伶俐的安安，给家里带来那么多欢乐。”
铁真真学到了自家姥爷在酒桌上的人情世故，双手端着杯椰奶回敬豪饮，人小鬼大：“那我谢哥哥！”
西餐局沦为中餐局，谢端若由衷敬对面的慈善家程鸾，祝贺她演出圆满成功。
铁真真传唤侍应，推车上的大箱子还特地盖了一块红丝绒布，这便是她为谢端若准备的礼物，昨天下午委托百夫长秘书购买的ARRI摄影机。
谢端若不知作何反应，也亏这小人精想得出来，他好意思收下，也不见得能带回家。
谢擎远道：“安安bb，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铁真真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哪儿比得上我的心意贵重？”
“爷爷，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你不许没收！我帮你了的忙，礼尚往来，你必须让哥哥收下，他要是拒绝，我就把这摄影机扔到维港去。”
巧诈不如拙诚，反正她就是个为所欲为的小孩子，胡搅蛮缠就对了。
“祁十安，没大没小。”祁明泽警告她注意分寸。
连名带姓的威慑力太强，唬住了铁真真一秒钟，她偏不服管束，娇纵地挪开椅子远离父亲：“哼！”
“哈哈哈哈，你个小鬼灵精！”谢擎远乐得直笑。
“好啦宝贝，乖一点。”程鸾帮女儿求情，也帮谢端若求情，“uncle，您就答应吧，这可是安安精心挑选的礼物，她昨天为了这事儿茶不思饭不想的。”
谢擎远锐利的目光掠过铁真真旁边的蛋糕盒，隐隐舒了一口气。
“好。”他向铁真真伸手，“我让哥哥收下，也绝不没收这个摄影机。”
单单这一个摄影机，谢端若能做什么。
“耶！”铁真真只当万事大吉了，兴冲冲跑过去和谢擎远击掌为誓，还要以她的规矩走一套拉钩流程。
当晚，铁真真又一次坐上那艘“Lucas号”，不过它这会儿的目的地不是澳门，只是慢慢航行在维多利亚海峡，中途还看了一场名为庆祝擎坤集团创立50周年实则满足铁真真私欲的烟花。
半个小时之前，谢端若陪她溜弯消食，快要送铁真真回半岛时，谢端若由衷道：“安安，谢谢你。”
“不用谢啊！”
铁真真笑得眉眼弯弯，谢端若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勺：“你想要什么吗？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吗？”
铁真真不喜欢客客气气的，所以也不跟谢端若客气：“我想要烟花！”
她随手指着天空，“就在这儿放！”
“好。”谢端若一口应下，回头给高仔撂下一个眼神。
高仔咬着后槽牙保持微笑转身去打电话。
嘣——
彩色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声势浩大地与两岸的霓虹较量，成为ARRI首次开机后短暂的一帧空镜。
“哥哥！好漂亮啊！”
镜头里的铁真真欢呼雀跃，谢端若不得不提醒她注意安全，又觉得耳提面命不如以身作则，所以他站在铁真真身旁与她仰望烟火。
夜空最后归于平静，硝烟味被海风吹一会儿就全散了，如果不是摄影机录着像，又有谁能记住这场心血来潮的绚烂。
烟花的主人能记住吗，谢端若惆怅地想，铁真真这么小，这段微不足道的短暂旅程又能在她注定广阔纷繁的记忆停驻多久。
“哥哥，我也有礼物给清和auntie，你帮我转交吧。”
铁真真取下了自己的无事牌，翡翠坠在链子底端晃啊晃，谢端若没收。
且不说这化到不见一丝棉清澈透肉的种水有多珍稀，铁真真佩戴在身上的珠玉肯定是苏夫人请大师开过光的，那都是她的福运。
“太贵重了，你自己收好。”
铁真真倏地跳上沙滩椅，谢端若眼疾手快扶住她。
少年漆黑的眼瞳浮上几分被后怕催化的愠怒，“铁真真，你就不听话是不是？”
铁真真突然一点儿也不怕他，踮脚将那无事牌双手戴在谢端若脖子上，对于谢家祖孙的婉拒她还是那句话。
“哪儿比得上我的心意贵重～”
谢端若曲指轻轻点敲她的额头，架着胳肢窝把人提下来。
“端若哥哥。”铁真真郑重地握住他的手，“清和auntie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还会见到妈妈的，她会陪你长大，和你说话，继续教你摄影，牵紧你，拥抱你，安慰你，鼓励你，批评你……她会陪你做很多很多事儿，哥哥，一定会的！”
“嗯……会的。”谢端若声音微颤，扭头避开那双满是笃定的莹亮眼睛。
此时他完全确信一件事，无论铁真真是否会将他遗忘，但铁真真给他的这份感动，足够他珍藏好多年。
再见了，他的小福星。
离开香港这天，天气倒是与她来时那般炎热。
铁真真的管家没有来接她回京，因为程鸾接连半夜惊醒去找孩子，只有躺在铁真真身旁她才能安睡，祁明泽便决定带女儿一起去巴黎。
祁家三口候在百夫长贵宾厅里，谢端若代替外公前来相送，原本他做好了道别的准备，但险些随着泪眼汪汪的铁真真一起失态。
“别哭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以后一定要来京城找我哦！”铁真真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过安检前没忍住跑回头抱住谢端若的腰抽噎打嗝，“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的！”
这个认知让铁真真心跳乱了节拍，她忍不住发冷，比在暮冬踩空湖面掉进冰水里还要冷。
谢端若的冷漠耗光了她的勇气，一挂电话铁真真就绷不住了，躲进程鸾怀里哭鼻子。
“妈妈怎么办？哥哥一定讨厌我了！”
祁明泽落井下石，凉嗖嗖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孩吗？”
铁真真“哇啊”一声爆哭，感觉像天塌了：“怎么办！我不要哥哥讨厌我！呜呜呜呜怎么办啊！”
祁明泽还想招惹她，对上妻子警告的眼神悻悻作罢。
程鸾紧紧搂着女儿，其实也有些忍俊不禁：“没人会讨厌安安，端若哥哥只是有点生气，但他也是因为担忧，等哥哥冷静下来就好了。”
铁真真哽咽追问：“那哥哥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的。”程鸾失笑，温柔地擦着小家伙的眼泪，“不哭了，乖宝宝，眼睛红红就不漂亮了。”
祁明泽翘着二郎腿倚坐，手肘支在扶手箱上，掌心托着下颚，觑着女儿凉凉地出声：“丑小鬼。”
“爸爸讨厌！呜呜啊啊啊啊！”铁真真刚消停的泪腺又炸了，伸腿冲着祁明泽的皮鞋又蹬又踹。
程鸾安抚女儿，嗔恼地剜了净捣乱的祁明泽一眼，忍无可忍道：“你要么闭嘴，要么就滚下去。”
“……”
祁明泽到底还是赔了女儿一个菠萝包，由名厨用全球最顶级的食材制作，铁真真吃了两口就没心思了，还为着自己在谢端若心中的形象发愁，瞧她魂不守舍那可怜见的，程鸾攥起手机亲自帮女儿解决心事去。
祁明泽逮着机会压低声音问：“你跟那个怪叔叔怎么来的？”
“不是怪叔叔！”铁真真攥紧小拳头跺脚反驳，“人家是才华出众的叔叔！”
“啧。”祁明泽捏她脸颊，“乖乖回答！”
铁真真呼痛拍掉他的手，“走路来的啊。”
“你自己走？”
这语气听着太轻蔑，铁真真以为爸爸又要奚落她娇气，旋即严正声明：“当然是我自己走的！还能让人背吗！”
祁明泽眉心堪堪舒展，又被铁真真一句话拧回去，“喔，叔叔牵着我走过来的，路上有好多阶梯呢。”
年轻的父亲阴测测冷笑一声，反手拎起女儿直奔浴室。
铁真真被祁明泽钳着腰锁在臂弯，脸朝地面双腿没个落脚处，吓得哇哇大叫：“臭爸爸！放我下来！”
祁明泽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不理会女儿的反抗紧箍她两只手腕冲淋，泄愤地挤了好几泵洗手液，将她手掌指缝用力搓揉，跟涮萝卜似的。
一想到这是被段楮臣牵过的手，祁明泽就气得咬牙切齿：“脏死了，脏死了！”
“你才脏！”
铁真真打出生起就被姥姥呵护得细皮嫩肉的，哪儿禁得住这么粗鲁地对待，手都被搓红了，祁明泽还不肯善罢甘休。
“痛啊臭祁明泽！妈妈救命！爸爸杀人了！妈妈！！！”
祁明泽作势捂嘴不让铁真真说话，岂料被她卯足劲咬上食指。
“嘶——你个小王八蛋属狗的啊？”
“我属呼——”即便无法挣脱祁明泽的钳制，铁真真依旧是张牙舞爪的，听到程鸾的脚步声，她倏然变脸干嚎，“呜呜呜妈妈～”
“……”个死孩子，又来这套。
“你在做什么？！”不知道祁明泽发什么疯，要这么折腾她的女儿，程鸾看到铁真真被掐得发白的手腕霎时心疼得不行。
她气红了眼，以暴制暴连踢带踹地推搡祁明泽，“滚出去！你个疯子！”
洗手盆里几乎积满了泡沫，程鸾捧着铁真真的双手只敢冲淋不敢揉搓：“宝贝，疼不疼？”
铁真真摇头，她才不是怕疼的娇气小孩呢。
“妈妈刚才是在给哥哥打电话吗？”
程鸾把她的丸子头重新打理好，回答说：“是的，妈妈邀请端若哥哥来听音乐会，明天安安再向哥哥郑重道个歉可以吗？”
铁真真求之不得：“好！”
光道歉是不行的，没诚意，她还要给端若哥哥送礼物！
铁真真主意大，抢祁明泽手机给她的百夫长秘书打电话。
她站在半岛酒店顶级套房的落地窗前，俯首便是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维港，可脚下的风景于铁真真而言实在乏善可陈，她的风景在对岸，在中环钢铁森林背后的太平山。
那座白色庄园藏在葱茏深处，只能借助望远镜瞄到似是而非的一角。
最好的视野不过凭高处远眺，谢公馆里的少年倚在窗台，一眼就能确定半岛的方位。
少了一个小屁孩，家里便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只是不知道哪儿空了，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蝉鸣，叫人在盛夏里无所适从，只剩一阵经久不息的耳鸣。
谢端若完全能想象铁真真挂电话之后会做什么表情，他不想凶人，只是得知铁真真不见之后的那阵恐慌一直在侵蚀他的自持。
说出去让人笑话，军事级别的安保系统，上上下下三十六名帮佣，九只护卫犬，竟然看不住一个八岁小孩。
那么小个人，她真是好本事啊。
然而谢端若最气自己，本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没人能强迫他参加，如果他呆在家里陪铁真真，她就不会跑丢。
如果——
如果他不是非要过那该死的13岁生日……少年沮丧垂头，任由罪恶感控制自己。
铁真真走失在异乡街头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会有多惶然无措？当初妈妈无法闪避车祸的时候，控制不了那辆波子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哎哟！你细心一点嘛！这可是少爷送给Margita的水晶球，她最钟意了，你不要搞坏了，她会哭的！”
“这些是Margita带来的东西，就装在她的花木兰行李箱里，其它的就按分类收拾吧。”
门没关，谢端若隐约能听到莱拉在铁真真房间里吆喝，瞧这动静可不只她一个人在忙活。
这么点时间不够跨越隧道上山，停机坪那边一直没动静，不可能是铁真真回来了。
如果她在家，一定会风风火火地跑来他这儿诈娇，勒令陪她玩些幼稚的把戏，净不让人安宁。
谢端若走过去，看到六七个帮佣各司其职，地上堆的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全是铁真真要给亲友带的手信，还有她自己一些七零八碎的衣饰玩具，满满当当装了四五个行李箱，甚至还不够。
“喂！阿琦！你怎么偷看Margita小姐的日记呢？没礼貌！”
莱拉一把抢回铁真真的笔记本，余光瞥到上边稚嫩又隽秀的字迹实在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2006年7月31日，天气晴——
凯叔竟然让高仔开直升机去给我买水蟹粥，可是西科斯基真的好吵！阿古斯塔才不会这样！
还是哥哥聪明，直接请林师傅从澳门过来，我又可以睡懒觉啦～
2006年8月5日，天气多云——
今天和哥哥去片场，端若哥哥坐在监视器面前的时候有种不一样的好看。
唔……就像爸爸工作的时候！哥哥以后一定是大导演！像清和auntie一样优秀的大导演！
原来我小时候演过清和auntie的电影，那我岂不也是个明星！
“原来少爷和Margita昨天去林村许愿了呀，希望……端若哥哥心想事成。”莱拉越看越不知道收敛，“Ava姐，这个简体字怎么读？”
没等Ava回应，莱拉冷不丁看到自家少爷站在房门口，吓得她火速把笔记本安置到花木兰行李箱里，干笑着掩饰心虚。
“头先祁生给凯叔打电话，说要把Margita的行李收拾好送去半岛，Margita后天直接离港。”
谢端若颔了颔首，留下一句“自觉点”便转身回房。
铁真真要回京城。
是了，等鸾姨的音乐会结束，她在香港的旅程也就结束了。
原本谢端若觉得时间是最折磨人的存在，可现在回想起来，陪铁真真这半个月就像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
它璀璨夺目，惊艳了漫漫生命的一瞬间，却不叫人满足，只留下怅然若失的余韵，谢端若不知道这要回味多久，他是个厌恶道别的人，或者说他恐惧道别本身。
帮铁真真拍的照片早就洗好了，按她的要求一张一张放在小牛皮相册里，影像也悉数刻录进了她指定的绿底蝴蝶纹光盘，这都是之前应承过铁真真在她离开香港之前送给她的。
三百多个钟的时光压缩到一个精美的礼物盒，有什么不对呢，谢端若突然变得孤寒。
这明明不是害她闹肚子的雪糕，可这也不该是铁真真独家享有。
他不甘心就这么交给铁真真。
那个站在绚烂彩霞里的女孩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哥哥，你还会再见到妈妈的。”
那个每天疯玩回家第一时间跑去休养室把他心事抖出来的女孩儿，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妈妈：“清和auntie，哥哥很想你。”
那个精力充沛，喋喋不休，风风火火的曳曳猪，一天到晚恨不得叫他八百回哥哥，他惹也惹不起躲都躲不得的小祖宗，突然就要走了。
院子满目赤缇，那是母亲最爱的凤凰树，外婆亲手栽种，母亲精心打理，每年都长势喜人，上个月一场热带低气压席卷港岛，台风之后又是反常的大雨连绵，前阵子外公还在忡惙今年的凤凰花不会开了。
然而铁真真来到这儿的第二天，院子里的凤凰花一夜盛放，如火如荼。
她总是那么好彩，他想跟铁真真换点什么。
谢端若不知道是以何种情绪将本该给苏夫人的内存卡从礼盒里拣出来的，这不是谢家的礼数，但这些关于铁真真的一切，这十几个日日夜夜，也是他的回忆。
他突然想起在海洋公园那天，铁真真玩到一半没由来地闹着要吃蛋糕，他不允，那小鬼灵精捻着张百夫长黑卡差点和他绝交。
彼时莱拉俯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铁真真看他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愧悔和同情，之后绝口不提蛋糕二字，还在他面前彻底杜绝与蛋糕沾边的东西。
可天底下有哪个小女孩不喜欢蛋糕呢，铁真真每每看到橱窗里那些精致可口的点心都会忍不住犯馋，还以为他没发觉。
那小祖宗估计独独被他摆过脸色，明天见面得哄一哄，于是谢端若吩咐西厨制作一个蛋糕。
“For real？！”西厨不可置信。
自从大小姐出事之后，蛋糕在谢家就等同于过敏原，光是看一眼都会要这位少爷半条命。
“嗯，1磅就好。”谢端若没开玩笑，甚至拿定了主意，“做成绿色蝴蝶的形状，食材避开榛子，明天下午3点之前给我。”
*
翌日下午，谢端若随外公一起出席慈善音乐会。
少年着一身定制西装，做了发型，秋神玉骨，矜贵清隽，瞧得铁真真挪不开眼。
“哥哥！”
她全然忘记昨天在谢端若那儿吃了闭门羹，欢蹦乱跳凑到他跟前，“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铁真真这般大方，反倒是谢端若扭捏起来，对着小家伙随口客套：“今天过得好吗？”
“好着呢，看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
铁真真今天穿了一身水绿香云纱改良旗袍，内搭白纱裙，光折射在扎染花萝上，蜻蜓蝴蝶暗纹栩栩如生，衬得她愈发明媚灵动，简直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精灵。
原来格斗拳拳到肉的人也是会跳古典舞的，她落落大方地比划了个小射雁托腮，却并非为了展示衣裙。
“哥哥，我漂不漂亮！”
铁真真理所当然地要一个肯定答案，因为她生得矞致本身就是客观事实，谢端若点头：“漂亮。”
他看着铁真真，打好的腹稿全部沉在肚子里，信手把一个方形盒子递过去，就像这些日子给她买雪糕一样稀松平常。
“给你的蛋糕。”
“真的吗！”铁真真两眼放光，盒子不透明，她却一个劲儿盯着打量，还皱着鼻子嗅。
“和你名字一样真。”谢端若问，“现在要不要吃？特地让厨师做了你最爱的椰香奶油青提蛋糕。”
铁真真闻言吮吸嘴唇，苹果肌随之鼓动，娇嫩得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谢端若的右手也确实情不自禁提高了半寸，只见她摇头如拨浪鼓，恰好遏制了他的失礼。
“我今晚回去和妈妈一起吃。”
铁真真顾忌地看了谢端若一眼，如果盒子是透明的，她必定当场解馋，可这是一个不见光的蛋糕。
莱拉姐姐说，哥哥有蛋糕恐惧症……
“我也给哥哥准备了礼物哦！昨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我在新闻里看到妈妈抱别的孩子，原本真的只想悄悄去看一眼就回来的。”
铁真真谨遵母亲的话，向谢端若郑重道歉。
“后来是我自己乱跑，不关Jeremy的事，你不要责怪他好不好？”
“还知道替别人求情？”谢端若嗤之以鼻，“晚了，已经揍过他了。”
“啊？”铁真真短暂地同情谢靖英一秒钟，猛然又翻脸，“算了，他就是欠揍。”
瞧她这神情，似乎在置气谢靖英不够意思，谢端若轻喟地问：“害怕吗？昨天找不到路的时候？”
“一点儿都不怕！”
铁真真来劲儿了，神气地拍拍胸脯，“我有经验的，站在原地就好啦，爸爸一定会找到我的！上次在巴黎我都丢不了，上上次在米兰我也自己去找妈妈！”
原来是个惯犯，谢端若挑眉点点头：“你还挺自豪。”
“……”
在谢端若散漫的眼神里，什么自豪都被琢磨没了，铁真真生生拉闸不跟他嘚瑟，竖起四指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自己乱跑了。”
谢端若不认为她的保证有什么可信度，毕竟没人舍得动真格收拾她，这百厌星长大后估计有得家长更头疼。
“我的礼物呢？”谢端若转开话题。
“保密。”铁真真故意卖关子，“等晚餐的时候哥哥就知道啦～我们先进场吧！”
音乐厅座无虚席，铁真真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昨天那位粉丝叔叔，只是再定神一瞧，她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程鸾的节目有两个，上半场的花腔歌曲和下半场的压轴歌剧，等她在雷动的掌声中谢了幕，祁家三口随东道主折返皇后大道中。
谢擎远吩咐米三主厨为程鸾备好了法餐，佐以Henri Jayer老先生亲自主持发酵酿造的91年份黑皮诺，他的孙子还未成年，只能随祁家这位小明珠喝她最爱的椰奶。
这顿饭本来是谢家为程鸾准备的庆功宴，祁明泽反客为主，醒好酒一饮而尽，答谢祖孙俩这段时间悉心照料铁真真。
“九叔，Lucas，安安这段时间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感激不尽。”
“欸？”谢擎远叩指回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就见外了。”
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孙子，端起酒杯与铁真真作势碰杯，“我还要谢安安呢，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大半年来他的精力几乎放在女儿身上，四处为她求医问药，以至于忘了关心孙子的心理健康。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端若早已性情大变，他已然没了孩子的童真，比绝大多数成年人更加聪慧沉稳。然而慧极必伤，他的孙子陷在负罪感里画地为牢，久而久之连他妈妈都不敢见了。
这段时间得亏了铁真真的陪伴，也算是疏解了他一桩心事。
“谢谢聪明伶俐的安安，给家里带来那么多欢乐。”
铁真真学到了自家姥爷在酒桌上的人情世故，双手端着杯椰奶回敬豪饮，人小鬼大：“那我谢哥哥！”
西餐局沦为中餐局，谢端若由衷敬对面的慈善家程鸾，祝贺她演出圆满成功。
铁真真传唤侍应，推车上的大箱子还特地盖了一块红丝绒布，这便是她为谢端若准备的礼物，昨天下午委托百夫长秘书购买的ARRI摄影机。
谢端若不知作何反应，也亏这小人精想得出来，他好意思收下，也不见得能带回家。
谢擎远道：“安安bb，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铁真真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哪儿比得上我的心意贵重？”
“爷爷，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你不许没收！我帮你了的忙，礼尚往来，你必须让哥哥收下，他要是拒绝，我就把这摄影机扔到维港去。”
巧诈不如拙诚，反正她就是个为所欲为的小孩子，胡搅蛮缠就对了。
“祁十安，没大没小。”祁明泽警告她注意分寸。
连名带姓的威慑力太强，唬住了铁真真一秒钟，她偏不服管束，娇纵地挪开椅子远离父亲：“哼！”
“哈哈哈哈，你个小鬼灵精！”谢擎远乐得直笑。
“好啦宝贝，乖一点。”程鸾帮女儿求情，也帮谢端若求情，“uncle，您就答应吧，这可是安安精心挑选的礼物，她昨天为了这事儿茶不思饭不想的。”
谢擎远锐利的目光掠过铁真真旁边的蛋糕盒，隐隐舒了一口气。
“好。”他向铁真真伸手，“我让哥哥收下，也绝不没收这个摄影机。”
单单这一个摄影机，谢端若能做什么。
“耶！”铁真真只当万事大吉了，兴冲冲跑过去和谢擎远击掌为誓，还要以她的规矩走一套拉钩流程。
当晚，铁真真又一次坐上那艘“Lucas号”，不过它这会儿的目的地不是澳门，只是慢慢航行在维多利亚海峡，中途还看了一场名为庆祝擎坤集团创立50周年实则满足铁真真私欲的烟花。
半个小时之前，谢端若陪她溜弯消食，快要送铁真真回半岛时，谢端若由衷道：“安安，谢谢你。”
“不用谢啊！”
铁真真笑得眉眼弯弯，谢端若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勺：“你想要什么吗？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吗？”
铁真真不喜欢客客气气的，所以也不跟谢端若客气：“我想要烟花！”
她随手指着天空，“就在这儿放！”
“好。”谢端若一口应下，回头给高仔撂下一个眼神。
高仔咬着后槽牙保持微笑转身去打电话。
嘣——
彩色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声势浩大地与两岸的霓虹较量，成为ARRI首次开机后短暂的一帧空镜。
“哥哥！好漂亮啊！”
镜头里的铁真真欢呼雀跃，谢端若不得不提醒她注意安全，又觉得耳提面命不如以身作则，所以他站在铁真真身旁与她仰望烟火。
夜空最后归于平静，硝烟味被海风吹一会儿就全散了，如果不是摄影机录着像，又有谁能记住这场心血来潮的绚烂。
烟花的主人能记住吗，谢端若惆怅地想，铁真真这么小，这段微不足道的短暂旅程又能在她注定广阔纷繁的记忆停驻多久。
“哥哥，我也有礼物给清和auntie，你帮我转交吧。”
铁真真取下了自己的无事牌，翡翠坠在链子底端晃啊晃，谢端若没收。
且不说这化到不见一丝棉清澈透肉的种水有多珍稀，铁真真佩戴在身上的珠玉肯定是苏夫人请大师开过光的，那都是她的福运。
“太贵重了，你自己收好。”
铁真真倏地跳上沙滩椅，谢端若眼疾手快扶住她。
少年漆黑的眼瞳浮上几分被后怕催化的愠怒，“铁真真，你就不听话是不是？”
铁真真突然一点儿也不怕他，踮脚将那无事牌双手戴在谢端若脖子上，对于谢家祖孙的婉拒她还是那句话。
“哪儿比得上我的心意贵重～”
谢端若曲指轻轻点敲她的额头，架着胳肢窝把人提下来。
“端若哥哥。”铁真真郑重地握住他的手，“清和auntie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还会见到妈妈的，她会陪你长大，和你说话，继续教你摄影，牵紧你，拥抱你，安慰你，鼓励你，批评你……她会陪你做很多很多事儿，哥哥，一定会的！”
“嗯……会的。”谢端若声音微颤，扭头避开那双满是笃定的莹亮眼睛。
此时他完全确信一件事，无论铁真真是否会将他遗忘，但铁真真给他的这份感动，足够他珍藏好多年。
再见了，他的小福星。
离开香港这天，天气倒是与她来时那般炎热。
铁真真的管家没有来接她回京，因为程鸾接连半夜惊醒去找孩子，只有躺在铁真真身旁她才能安睡，祁明泽便决定带女儿一起去巴黎。
祁家三口候在百夫长贵宾厅里，谢端若代替外公前来相送，原本他做好了道别的准备，但险些随着泪眼汪汪的铁真真一起失态。
“别哭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以后一定要来京城找我哦！”铁真真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过安检前没忍住跑回头抱住谢端若的腰抽噎打嗝，“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