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说曹操曹操到。”

    铁真真顺着成舟的视线回头,瞧见谢端若拎着个掐丝珐琅嵌螺钿食盒站在门口。

    全组人员甚至隐蔽在片场角落的代拍们早就对这位先生见怪不怪,但每回见着都少不了惊艳一番,隽雅清正,气度矜贵,谢端若比谁都像男主角,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谍战片场里。

    沾了铁真真路透的光,谢端若凭着同框轻轻松松从恋爱区杀入时尚区,每日穿搭被扒了个遍,上周还被时尚博主们津津乐道,说他天天穿高定上赶着端茶送水。

    这厮是故意开屏的,铁真真还能不知道?昨晚严正警告他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别来探班,今日的谢端若倒是恢复了平日的雅润。

    没有花里胡哨的配饰,腕上也不再戴着令人瞠目结舌的表皇,他从头到脚着一身素白,廓尔喀西裤束着一件明度更亮的立领夹克,内搭圆领亚麻短衫,夹克领口敞得极低,目的是为了给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配饰腾出展示空间。

    一条抓眼的虎头镶金墨翠无事牌。

    众所周知,那是铁真真的无事牌。

    好心机。

    铁真真腹诽谢端若老狐狸,先前那点儿悸动霎时间全都消泯无踪,也就没好气地招呼他:“你怎么来了?”

    “姥姥做了些点心,让我带给你尝尝。”

    铁真真想翻白眼,他怎么不再说大声点儿呢。

    谢端若这会儿不上赶着端茶送水了,幽幽掠了眼成舟手里的矿泉水,扭头就对铁真真发作,“安安,我也渴了。”

    铁真真:“……”

    成舟眼角抽搐,谢端若果然天天都在刷新他的认知,比他女朋友都能作。

    大金主的需求,自然有人排队抢着献殷勤,距离饮料箱最近的统筹助理忙不迭上前给谢端若送水,一脸谄媚道:“谢总,这有水呢,您喝您喝。”

    谢端若绅士地婉拒:“多谢。不用浪费了,我喝安安的就行。”

    铁真真还能怎么着,只能把手里的水递过去。

    成舟也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对二人说:“真真,谢总,我先下戏了,回见。”

    “好,辛苦了。”

    相比于妻子的客气,谢端若只是对着人家淡然颔首。

    铁真真懒得理他,只管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姥姥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谢端若打开食盒,里边盛着的也不是什么点心,而是酥黄独。

    铁真真:“……”

    全家上下谁不知道苏娴对食材烹制挑剔到几近苛刻,才不会给她做油炸食品。

    什么姥姥?怕不是姓谢名端若吧?

    “真有你的。”铁真真嗤笑,不想手指沾油,不等她颐指气使,谢端若便自觉地喂到她嘴里。

    “好吃!比来回的师傅做得还好!”铁真真眼神发亮,双手比着大拇指直点头。

    香榧杏仁碎裹衣酥脆,芋头粉糯香醇,这小食滋味是好的,但因着姥姥觉得不健康,她也不常吃。

    如今能落进她胃里,大概是前几天休息的时候,她翻阅《山家清供》把书签留在了酥黄独那一页,被谢端若瞧见了,也记住了。

    谢端若又给铁真真喂了一片,顺便倒了杯润肺养生茶给她解腻,行为体贴,却也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妒意:“你刚刚和成舟在聊什么呢?”

    铁真真眸光流转,仰头瞧着他,好不自鸣得意:“在聊我的超绝眼神戏!”

    谢端若喉结沉了沉,睇着眼前这双狡黠的含情眼,满心酸气都得囫囵往下咽,酸得他胃疼。

    “真真老师眼神戏日就月将,今早那场久别重逢确实演得十分精辟。”

    铁真真笑得鬼马精灵,满是胡闹意图。

    作为《破晓》最大的投资人,她演什么戏,怎么演,谢端若又岂会不知道。

    明知道他这会儿瞎吃飞醋,铁真真偏要故意刺激他:“还不是得了谢导您的指点,你说我看宋昊的眼神不如看你的,聪慧如我,这不就触类旁通了嘛。”

    谢端若眼皮微垂,故意掐着铁真真的腰把人往怀里摁,压低声线警告:“谢太太,演戏需要艺术加工,不宜生搬硬套。”

    铁真真只是有恃无恐地笑:“可是成舟不太满意我那场戏。”

    她踮起脚尖,凑在谢端若耳边悄声说:“他说我当时看着杜先霖的眼神,就像在看谢端若。”

    咚地,像是水面落了颗石子,涟漪圈圈漾开,原来是他的心池。

    谢端若眉心舒展,眼神轻颤,刹那间的惊喜抚平了他所有的患得患失,不可置信地想求证,但人儿已经离开他的怀抱了。

    想唤她安安,可他的妻子似乎与他有心电感应。铁真真回头粲然一笑,顽劣地朝他指了指,示意他安分候着。

    谢端若不再追问,只是在一旁以温润的目光追随铁真真,回味她方才故作跋扈的,实则娇羞的神情。

    这小王八蛋,说话弯弯绕绕的。

    铁真真同特技演员排练打戏,格斗杂糅了咏春,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劲力霸道。

    谢端若突然想起前阵子在来回对铁真真耍浑那事儿,有位网友说,铁真真一定很喜欢他,不然就她那身手,被不喜欢的人轻薄了,她能把人胳膊给卸了。

    而铁真真只是搡了他两下,就算不把他胳膊卸了,也该甩他两个大嘴巴子才对。

    可是,娇纵霸道的千金小姐为他让了步,还踮脚凑在他耳边悄悄地表达喜欢。

    谢端若笑自己庸人自扰。

    他当知晓谁都不及铁大小姐矜贵,她必须永占上风,即便爱有十分,她也要藏九分。

    贪什么呢?轰轰烈烈吗,他本就会同铁真真细水长流。

    “好,第一个落点准备。”

    扩音器里的中年男声充满了颗粒感,武术指导一声令下,铁真真被威亚悬吊在半空,过完了林曼竹的拳脚功夫,她还得熟练沈曼兰的飞檐走壁。

    这是一套护送情报跳楼逃生的动作设计,需要结合一些攀岩和跑酷技巧,对铁真真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那足足十余米的高度,也把谢端若的心高高悬着。

    他知道铁真真拥有绝对的勇气去挑战极限,她成长的年年岁岁,也是她对高空、雪山、深海、峡谷的征途,那耍杂技似的威亚何足惧,可依旧会为她胆战心惊。

    铁真真心无旁骛,已然进入到了角色状态,她利落地从窗台翻跃而下,借助陡窄的外伸梁和窗檐落地。

    这并不是一场顺利的撤退,中途设计沈曼兰踩到青苔打滑,以至于最后从一楼摔落在地,这就十分考验演员的敏捷性和威亚师的把握度,目前双方配合得十分默契。

    铁真真从杨章组里出来的,对动作细节吹毛求疵,光是摔地的姿势就她研究了好几遍,谢端若看着她起起落落,倒是玩得开心,不怕摔也不嫌累,全然不管他在一旁有多揪心。

    铁真真又升到了半空,凭着强大的核心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姿态。

    “来来来,全体都有,各组威亚师做好准备。”武术指导再次发出指令,“2组2组,切记在真真跳落3号点位前先给后收。”

    “林导,我OK了。”

    “好,开始!”

    铁真真娴熟地翻跳攀岩降落,威亚师们在衔接动作时根据武指口令辅助她控制姿势,铁真真身轻如燕,精准跳下青苔点位。

    岂料这时发生了意外。

    一个威亚师的失误,几乎打乱了整个团队的重心,2组老师松早了,他急于挽救,却反倒把自己绊得踉踉跄跄,自顾不暇。

    而铁真真整个人因为他失衡,在空中大幅度翻转震荡,急剧下降。

    “安安!”

    “快拉紧!”

    “安全绳安全绳!”

    谢端若潜意识地飞奔出去接应,余下所有威亚师如临大敌,负责安全绳的三位组员拼命往后拽,少了一方制衡,铁真真也因为失控不可避免地砸向墙面,所有的力道通过胯边的卡扣重重打在她身上。

    铁真真痛得闷哼一声,而她还在继续降落,只是被卸了力,落得慢了些,最后掉在一双有力的臂弯里。

    强烈的眩晕之中,铁真真闻到一缕清凉的崖柏香,狂乱的心脏倏然安定下来。

    谢端若稳稳地抱着她,眼底全是惊惧后怕,在他的视角里看到铁真真头部因着惯性猛然磕向墙面,他不敢乱动,六神无主地询问怀中人:“哪儿伤着了?安安?头晕不晕?”

    胯骨的剧痛让铁真真脑子发懵,她愕然地摇头,动作迟钝机械,一时间也没有力气回话。

    铁真真的虚弱叫谢端若气急攻心,向来温润自持的人怒目圆睁,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阴鸷戾气。

    谢端若扭头对武术组喝斥道:“干什么吃的!”

    “我没事儿,谢端若。”铁真真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却还在倒抽气。

    “对不起,真真姐对不起!对不起谢总,是我的错!我没拉好威亚,对不起!”

    2组小哥上前哆哆嗦嗦地搓手赔罪,其余人也在为这场失误七嘴八舌地道歉。

    失误?对不起?

    谢端若望着一屋子人冷笑,他再恼怒也不敢耽搁铁真真的伤势,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装备直接把人打横抱走。

    经过武术指导时,谢端若神色冷肃地瞥了他一眼,丝毫不收敛自己的威压:“把这场戏的动作取消。”

    剧组备着医疗队,但谢端若唯恐铁真真有暗伤,普尔曼从影视城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铁真真也不在谢端若面前逞强,眼泪汪汪地捂着左胯哼哼唧唧。

    “疼死我了……”

    谢端若只能干着急,铁真真的疼痛阈值相对高,能把她折腾成这样儿,一定是常人所不能忍的。

    他抚着铁真真的脸颊分散她的感知,安慰地哄:“再坚持一会儿,要不你咬着我?”

    铁真真还真就低头往他胳膊上啃了一口,旋即又嫌弃地哽咽嘟嚷:“呜呜呜你太咸了。”

    谢端若胸腔骤然一酸,知道铁真真在逗他,可即便是想附和她也笑不出来,心肺死死淤滞着一口气,他痛得慌。

    直到铁真真做完全身检查,医生再三说明她只是软组织擦伤,其他无碍,谢端若才安心了些许。

    铁真真打算回组,谢端若不允,强硬地把人带回家休息,他偏要让全组人员给铁真真让步。

    “事儿精!”

    铁真真躺在床上,捞过枕头就往谢端若身上砸,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自责,“多大点事儿啊!”

    床头柜搁着几盒活血化淤药物,谢端若坐在床畔,拿过活络喷雾往铁真真胯骨上的青紫喷了两下,怕她疼,又不得不用力摁压搓揉,还不忘给她顺毛。

    “后天再回组好不好?”

    铁真真瓮声瓮气道:“不好!”

    “疼!”先前有多豪迈坚强,铁真真这会儿就有多娇气脆弱,耷拉着眉眼向谢端若抱怨,“你还不如直接让我摔在垫子上呢,随便摔哪儿都好过胯骨疼。”

    谢端若连名带姓地冷声唤她铁真真,“不许说胡话!”

    铁真真被他拔高的声线吓得一愣,她忽视占据那双眼睛的不安,唯独看到其中几分威慑,不由得跟他耍性子。

    “我都这样儿了,你还凶我?”

    谢端若抿唇隐隐叹气,怜惜地揉着铁真真脑袋,软下声音向她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

    随便摔哪儿,万一真的磕到头呢?

    以她当时那个力道,谢端若光是想象着这个可能心脏都惊颤,他不敢想象,若是威亚没拉住,或者他没接住铁真真,他该怎么办。

    “铁懿臻,你听好了。”谢端若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这世上你最珍贵。”

    “你不能出事,什么事儿都不能有,若你有什么意外……”

    谢端若说:“我也就垮了。”

    “……”铁真真想说什么,却全都动容地泯于唇齿。

    她见过一蹶不振的秦越,见过无可奈何的谢擎远,但何时见过谢端若这般脆弱,仿佛她真的会导致他陷入自我放弃的绝望。

    “我也就这么一说……”干嘛这么杞人忧天呢。

    顶上那道警告而又脆弱的眼神杀伤力太强,铁真真老实地把后边的话咽回去,改口给谢端若说点漂亮话。

    “放心啦!本小姐洪福齐天!真要遇上什么事儿,也必是逢凶化吉之相。”

    谢端若挽了挽嘴角,满眼爱惜地摩挲她的发际线,呢喃道:“是,小福星。”

    前天送外公回香港,他特地去拜见了一位高人,跨长阶,长叩首。

    十余年过去,高人已垂垂老矣,面容变得沧桑,嗓音也喑哑,唯余那双看透玄机的眼睛依旧平和清明。

    “谢公子诸事顺遂,何苦忧思重重。”

    “先生,我此番前来是为妻子祈福。”

    铜磬空灵,高人道:“谢太太是福泽深厚之人,命中独此一劫,为期不远,就在眼前。”

    谢端若虔诚叩拜:“烦请先生指点迷经,为我爱人渡凶化煞。”

    “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命数避无可避,倒不如应了。”

    高人提笔点朱砂,在表芯纸上写下咒语,“谢太太是逢凶化吉之相,届时只需至亲为她牺牲一二。”

    谢端若求的就是不让铁真真逢凶,义无返顾地说:“凡我所有,皆可给她。财富、运道,甚至寿命,我在所不惜,若我妻子当真遭一劫,请先生让我帮她挡,让我来应。”

    “谢公子,我帮不了你。天行有常,谢太太生来圆满,亲故皆因她获福。多了,反而是害她。”

    高人讳莫如深,唯独给了他一道符,谢端若带回京城,将它放在铁真真枕下。

    香火鼎盛的古刹里供奉着她的长生禄位,可当天命降临时,一切皆是虚妄。

    谢端若难以心安。

    “你一定要好好的。”

    哧的一声,铁真真又开始胡说八道:“搞得我行将就木似的。”

    谢端若气上心头,掐着铁真真脸颊控制她的下颌,想骂又舍不得骂:“你能不能避避谶啊!”

    耳后的穴位被他故意掐捏,酸得铁真真嗷嗷叫,含糊不清地叫嚣:“放开我,混蛋!”

    “小王八蛋。”

    她就该这样,张牙舞爪,盛气凌人,一辈子明媚恣意地活。

    谢端若眼神幽邃地凝视铁真真,心软得一塌糊涂,任由本能俯身吻上去。

    不知天命几时来,只能每分每秒都珍重她,或许白发苍苍时,他依旧是为铁真真操心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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