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熠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心底有个隐约的猜测,这个猜测很快也得到了验证。

    第二天上午学校在广场开月考总结大会,文一熠搬着凳子刚下楼,身后就有人快步追上她。

    “文一熠,我听人说你喜欢你们班的张泽峰。”来人开门见山。

    “......”文一熠转了脸,看着李瑞,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什么?”

    李瑞盯着她的脸,“这是真的吗?你喜欢张泽峰?那你跟文嘉秋又是什么关系?”

    李瑞的眼神和问话都太过直接,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但是文一熠对于这些文嘉秋之外的人和事又全都不在乎,于是她既不生气也懒得思考,反而笑了起来。

    她平时脸上总是没太多表情,看起来不好接近又不好相处,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就有种冰雪消融的甜意。

    李瑞看着她的笑容,愣怔一瞬,然后听到她没有一点笑意的声音,“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话音落下,文一熠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和笑容同时收回,继续往前走,连头也没回。

    大会结束的时候,李瑞又在回教室的路上拦住文一熠,语无伦次地向她道歉,文一熠听到一半就打断他,“没关系。”

    李瑞愣住,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就接受自己的道歉。

    文一熠脸上依然带着他很熟悉的那种礼貌的神情,完美无瑕,找不出缺点,但是李瑞知道她在文嘉秋面前不是这样的。

    两个班级离得近,他有时会见到来找文一熠的文嘉秋。

    文一熠在文嘉秋面前从来不会带着这种礼貌的面具,脸上从来都是鲜活的情绪,心情全写在脸上,眉眼也是松弛自然的。

    李瑞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答案了,他看着文一熠漫不经心的神情,觉得文一熠方才对自己露出的那个笑也变得像是幻觉。

    李瑞有点心慌,又开口:“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气,我......”

    “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瑞怔怔反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没有那种过分好奇别人人生的习惯。”

    旁边有同学往他们身上投来好奇的目光,文一熠那种漫不经心的目光也从他身上收回,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市区和县城的教学进度有差异,文一熠有几本必修教材还没来得及发就转学了。

    大课间的时候,她按照班主任的指导去教务处领教材,教务处的老师带着她去了一旁的仓库给她找书。

    文一熠看着仓库里摞成一座座小山的课本,想到什么,开口问道:“请问老师我可以付钱买一套必修课本吗?”

    周末放假的时候,文嘉秋照旧来接她,见她不仅背着一个书包,手上还提了一个挺大的袋子。

    文嘉秋全都接过来,跟她的书包一起书包捆到后座。

    “这里面也是书吗?”袋子拎着很重,文嘉秋就顺口问,“怎么不放到书包里?”

    文一熠没回答,只是抬脚踩上了脚蹬准备上车,他赶紧伸手扶她。

    俩人坐上车,这个随口一问的问题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晚上吃完饭,文一熠把袋子放到了桌子上,让他打开。

    文嘉秋听话地打开,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高中语数英必修课本。

    “平时不太忙的时候你可以翻一翻。”文一熠从最底下翻出英语书,“要是可以的话,就把单词背一背。”

    文嘉秋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桌子上还散发着油墨香的课本,每一本的书皮上都很工整地写着文嘉秋三个字。

    “语数英你先看着,那些政史地和理化生的书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弄。”

    文一熠翻着那些书,似乎还在想着再说些什么,但这时文嘉秋仰起头,“那你以后就是我老师了。”

    文一熠对上他认真的眼神,下意识点点头,“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好的,点老师。”文嘉秋一本正经道。

    文一熠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称呼,就先听到自己的笑声,她挥手把书合上,“什么鬼?!”

    “点点老师啊,难道不是叫你点老师?”文嘉秋诚恳地说道,眼睛里也闪烁着笑意,“这下可真是好了,又是我偶像,又是我老师,亲上加亲了。”

    文一熠的笑点莫名其妙地被这个称呼戳中,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那我以后隔三岔五要检查背单词了。”

    “好的,点老师。”

    文一熠又笑半天。

    文嘉秋翻出家里的旧挂历,一下午端坐在桌子前,认认真真地给每本书都包上了书皮,又要文一熠再给他在书皮上写一遍名字。

    文一熠就再次找出自己那只最贵、写字最好看的笔,一笔一划地在书皮上写下文嘉秋三个字。

    文嘉秋坐在她旁边,眼也不眨地看她一遍又一遍地写自己的名字。

    窗外最后一声蝉鸣落下,今年的夏天终于到此结束,秋天就从文一熠笔尖不厌其烦重复写下的秋字开始。

    Y城今年的雨季和秋天一起到来。

    文一熠夜里又开始多梦,不知道第几次一身冷汗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她闻到浓重的雨腥味,生出一种欲呕的冲动。

    她在昏暗的寝室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睁着眼。

    也许把文宏涛和郑燕亲手杀掉然后自己也去死,一切才能结束,文一熠漠然地想,大家一起死掉,同归于尽是唯一解脱之路。

    周末回家,文一熠照常到文嘉秋家里吃饭。

    吃过饭去文嘉秋房间用电脑上网,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文一熠注意到桌面上好像多了东西,她直起身子凑过去,看到桌子的玻璃下面压了一张照片。

    文一熠看清照片的那一瞬间就愣住了。

    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边缘稍稍泛黄,但应该一直被很好地保存着,画面和颜色都很清晰。

    照片的背景是一堵砖墙,文一熠一眼就认出那是文嘉秋家的旧房子。

    画面里两个小孩儿并肩站在墙边,其中一个没穿鞋,光着脚站在土地上,顶着一个有些凌乱的娃娃头,右胳膊搂着另一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小孩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牙不见眼。人也不知道刚才去哪疯了,左手上全是泥巴,脏兮兮地举着比了个剪刀手。乖乖被搂着的那个小孩干干净净的,头发略短一些,眼睛很大,看起来似乎有些拘谨,但也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文一熠先认出文嘉秋,然后才认出自己。

    她猝不及防地被照片里扑面而来的儿时时光砸了个满怀,简直移不开眼。照片里的自己脸上笑容灿烂,无忧无虑,那样纯粹的快乐令她觉得陌生,几乎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这么确切地快乐过。

    文嘉秋在楼下洗了个头,一进房间就看到文一熠对着桌面发呆。

    他走过来手伸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干嘛呢?”

    文一熠猛地抬起头,有些恍惚地指着那张照片,“这个——”

    “咋了?认不出来了?”

    文一熠又扭头趴到桌子上,盯着照片看,“哪儿来的?”

    文嘉秋把毛巾搭到脖子上,立在一旁,也看着。

    “前几天我家以前斜对门的那个爷爷走了,他家里人收拾他东西,在他相机盒里发现了一些底片和照片。”

    说着,抬手敲敲玻璃,“他儿子就拿给我了。”

    文一熠伸手,指尖隔着玻璃摩挲了一下那两张稚嫩的笑脸,抬手就要掀玻璃。

    “哎!”文嘉秋毛巾差点被她吓掉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干啥?!”

    “我想要这张照片,给我吧,就当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文一熠紧紧地盯着照片。

    “停停停。”文嘉秋握着她手腕,“这张不给,我再给你洗一张。”

    文一熠仰头看着他,手指还抠在玻璃边缘。

    “真的。”文嘉秋握着她手腕晃了晃,跟她保证,“底片在我手里呢。”

    文一熠这才作罢,又回头盯着那张照片,“这是啥时候拍的,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文嘉秋指了指相片右下角的时间,“应该是咱俩刚认识的那一年。”

    文一熠不说话,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怎么?”文嘉秋问她。

    “我还以为咱俩从小就认识了。”

    “这还不小么?”

    “我说的从小,是从出生开始。”

    文嘉秋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没事儿,也不晚。”

    文一熠没接他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照片上,跟着了迷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盯着照片忽然笑起来,“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是这样的啊,照片里咋看着跟我欺负你似的。”

    文嘉秋反唇相讥:“谁让你瞧着跟个黑老大似的,我那时还小呢,胆小,而且我这人从小性格多内敛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文一熠笑得趴在桌子上,眼睛仍留在那张照片上。

    那段岁月是文一熠人生至此最美好的时光,这张照片今天又给了她具体的概念,让她清晰记起那时自己拥有着怎么样无与伦比的快乐。

    快乐到令多年后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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