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A市治病是他们几个人几天前就商量好的事,说服文维皓之后,他们当天就办理了出院,一起搬到文雅莉的房子里准备去A市。

    把话说开后,文雅莉发现文维皓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等了一下午,依旧没等到他开口,于是她就主动问道:“想说什么?憋了这么几天了,不难受?”

    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纠结了几分钟,文维皓才慢慢开口:“我奶奶她......还好吗?”

    “我那天在房子外面看了看,没敢敲门,怕打扰她睡觉,也不敢跟她说我的病。”

    “但我还是想见见她。”

    这样说完,他就用殷切不安的眼神看着文雅莉。

    文雅莉第一次避开他的眼神,不同他对视。

    “怎么了?”文雅莉的沉默令文维皓愈发不安。

    他跪坐起来,在床上直起身子:“怎么了?我奶奶她怎么了?”

    文雅莉仍不回答。

    文维皓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他颓然地跌坐下去:“到底怎么了?”

    虽然他说的还是疑问句,但文雅莉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她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但也心知已经瞒不下去了。

    “我当时不在村里,具体的……具体的情况我找秋子来跟你说。”

    正在厨房的做饭的文嘉秋被叫进卧室。

    文雅莉则在外面的客厅跟文梦新和文一熠一起坐在沙发上。

    三个人都不说话,文梦新和文一熠很有默契地分别握住文雅莉的两只手腕。

    文雅莉笔直地坐了片刻,才往后跟她们依偎在一起。

    几分钟后,卧室里传来文维皓撕心裂肺的哭声。

    文雅莉几乎是立刻弹跳起来,冲进卧室。

    文一熠和文梦新紧随其后。

    文维皓跪坐在床上,捂着脸痛哭。

    文嘉秋在身旁紧紧地揽着他的肩膀。

    他们认识十几年,没人见过文维皓这样哭过。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文维皓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文嘉秋抬手顺着他的后背,轻声劝他:“维皓……深呼吸……”

    文梦新忍不住流下眼泪,转身把脸埋在文一熠肩膀上,被她搂抱住。

    一直站在门口的文雅莉这时上前,从文嘉秋手里接过他的肩膀双手用力扶住,低下头凑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奶奶不是因为你死的。”

    “跟你没关系,人总会死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又要走,又要不打招呼就走,然后我在那之后死了,不管是在去找你的路上被车撞死了——”

    文维皓触电般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撕裂:“文雅莉!别说!不要!”

    “还是别的怎么样。”文雅莉无动于衷地任他抓着,近乎残忍地继续说道,“只要我死了,那就全都是因为你。”

    文维皓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双目哀切,淌出眼泪。

    “如果你走了然后我死掉了,那我就是因为你才死的。”

    “知道吗?而且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恨死你。”

    “恨你不告而别,恨你作践自己,恨你脑子里天天他妈的胡思乱想,却一个字都不肯跟别人说,净他妈让人猜来猜去。”

    文雅莉说着,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狠,眼眶却泛红。

    文维皓立刻又跟着追着紧紧抓住她的手:“对不起。”

    “你再他妈跟我说一遍这三个字试试。”

    文维皓张嘴,这三个字差点又脱口而出,但被他咬着舌头又咽了回去:“是我错了。”

    “这句话我也不爱听。”文雅莉的声音依旧冷,这次却没再甩开他的手。

    文维皓的双手像藤蔓一样抓着她的手臂,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滚落。

    文雅莉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抱住他。

    文维皓的双手终于松开她的手腕,慢慢搂住她的腰,然后一点点收紧。

    然后他把脸埋在她肚子上。

    哭声经过她的怀抱,变得沉闷而又压抑。

    文雅莉也收紧双臂紧紧地抱着他,手心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文维皓后来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和体力来消化这件事,就再没力气抵抗病痛,吃了止痛药后一直被折磨到凌晨才勉强睡着。

    文雅莉一直在房间陪着他睡着才离开。

    另外三个人也没回房间睡觉,都守在客厅。

    见到文雅莉走出卧室,他们三个就从沙发上站起身。

    “睡了吗?”文嘉秋用气声问。

    文雅莉点点头。

    文梦新和文一熠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又对视一眼。

    “雅莉。”文梦新开口叫她。

    “我们聊聊。”文一熠说。

    把文嘉秋留在房子里守着,她们三个人出了门。

    文梦新和文一熠一人一边地走在文雅莉身体两侧。

    文雅莉出了门就闷头往小区外走,她们两个就也跟着她走。

    走出小区,凌晨的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什么车辆。

    文雅莉沿着马路走了几百米,忽然停下脚步。

    “他说他后悔。”文雅莉眼睛盯着地面,突兀地开口,“其实这些年我也有后悔过,我也想过。”

    “要是没认识他就好了。”

    “雅莉。”文一熠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这么说。”

    “他为什么要回来?”文雅莉目光恍然,像做了什么噩梦,“他不如不回来!就让我一直以为他在一个我不知道地方好好活着!”

    她每个字都说得用力,语气里带着恨,双眼却含着泪。

    “我可以不见他的!我可以一辈子不见他的!”

    文一熠上前抱住她,文雅莉一被她抱住,就骤然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还是回来吧!还是回来吧!对不起!”

    “对不起,我该去找他的!我应该早就去找他的!”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去找他!”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文一熠抱紧她,“雅莉,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文雅莉的情绪濒临崩溃,每个字都碎在撕裂的哭声中,在无法消弭的巨大痛意前,言不由衷的恨意只是一层色厉内荏的脆壳,一击即碎。

    “我想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转身过新生活?凭什么他们都能说幸福就幸福!凭什么要让他受这样的苦!凭什么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文维皓被痛意和噩梦折磨得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嘴角有点微凉的痒意。

    床头文雅莉拿着棉签的动作停住,屏息观察他,看他是要继续睡,还是醒了。

    打在他脸上的耳光变成了深色的淤痕和溃烂伤口,看起来一点愈合的征兆都没有,反而像是要腐烂。

    她不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敢去想。

    文维皓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她脸上。

    房间里没开灯,她刚才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这时才发现他眼角有泪。

    文雅莉跟他对视片刻,才低声开口:“是不是把你弄醒了?”

    文维皓反应很慢地摇了摇头。

    “那再继续睡会儿吧。”文雅莉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床边坐下。

    “睡不着了。”文维皓说。

    文雅莉静静地看着他,抬手把他眼角的泪痕擦掉:“再睡会儿吧,等天亮了,带你回去看她。”

    文维皓的眼泪立刻又流出来。

    文雅莉没怎么犹豫地踢掉拖鞋,在他身边躺下,朝他展开手臂。

    文维皓翻身蜷缩到她怀里,被她紧紧抱住。

    “别怕,我陪着你呢。”

    她感觉到他温热的眼泪流进自己的衣领里,同时又发现他手脚冰冷,于是她更紧地抱住他。

    “别害怕,我永远都在。”

    “别怕。”

    文维皓在文雅莉的怀抱里久违地睡到天亮。

    天亮后,文雅莉也确实言出必行地带他回了文沟村,去了老人的墓地一趟。

    文维皓的双腿已经不太能独立地长时间行走,文嘉秋找来了轮椅,但他还是坚持自己跟着他们走到墓前。

    一路上看着他们在路线问题上并不交流,文维皓就知道他们一定替自己过来看过。

    听到消息后哭,想起来也哭,但真的站在坟前的时候,文维皓却哭不出来了。

    那三年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跟老人讲,但现在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有些困难,文雅莉上前一步扶着他站了起来。

    他站好后她的手也没离开,依旧扶着他的胳膊。

    文维皓反手抓住她的手,几秒后开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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