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迦南没想到和岑家哥哥抢桂花糕那天,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父亲收到调令,于是举家连夜前往边疆。即使她只有八岁,也知道家里出事了。

    不过只要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心。连续的奔波,让困顿的她依偎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她既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只知道车窗外的景色从小桥流水的郁郁葱葱,变成了单调泛味的土黄色。

    沈父看着熟睡的女儿,不禁面露愧色:“委屈了你们娘三,跟我一起遭罪!”

    “老爷哪里的话,”沈母爱抚着女儿的脸庞,“咱们迦南开心的很,每到一处都觉得新鲜有趣,权当游历四方了。只是……”

    沈母担忧的抬起头:“你是陛下一手提拔的,是不是因为咱们和岑家的娃娃亲,让陛下忌惮于你!毕竟岑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若是你这掌管财政的户部尚书偏私舞弊,天下财富岂不是尽归咱们两家!”

    沈父闻之苦笑而不语,当今圣上就是因为两家有这层关系才让他临危受命,毕竟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若是能得岑家相助,必定能养精蓄锐,发展国力。只是太后不希望权利被架空,皇上孝顺,只能听从太后安排。若不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太后一定想让溺爱的幼子继位。

    “父亲,该换马车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俊朗的少年探头:“前面就是沙漠了,得把行李物件搬到骆驼上,不然马车会陷进沙丘里。”

    沈父下车,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一片金色的汪洋,连绵的沙丘像波浪,风吹过,掀起沙的涟漪。

    “让你妹妹再睡会,其他人开始折腾行李。”

    “是,父亲!”少年马不停蹄的向下传递。风沙和磨难也遮不住少年的意气风发。

    就在大家把所有货物都卸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一支箭从远处射来,舟车劳顿的侍从还没反应过来,沈家少爷却大喊:“保护好马车!”母亲和妹妹还在里面。

    手无寸铁的家丁接连中箭倒下,忽然一阵呐喊声,一群高举大刀的彪形大汉冲了出来。

    “不好,是沙匪!”沈父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对护在他前面的侍卫大喊:“救孩子!”沙匪人多势众,带着大人恐难脱困,以孤影的身手,骑马带孩子离开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言,叫孤影的剑客立刻上马,把少爷拉上马护在胸前。

    “父亲,母亲!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我要保护他们!”少年执拗的回头,想要跳下马背。

    “只能救孩子,不然都得死!”孤影也明白老爷的用意,他若凭一人一马杀出重围,只能选择较轻的孩子。

    “那就带上我妹妹!”少年咬牙,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决定:“求求你了,带上我妹妹吧!”

    孤影调转方向,老爷已经身中数箭,仍在马车前抵挡,夫人看见他掉头回来,立马把护在身下的小迦南从车窗递出去。

    孤影单手接过小姐,置于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现场。两个小主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坐在马背上。

    少年回头:“爹,娘!”撕心裂肺的声音被吞噬在风沙里。

    最后只能看见父亲带血的嘴里吐出两个字:“快走!”

    本来在马车里熟睡的小迦南,被厮杀声吵醒,母亲抱着她蜷缩在角落里,头上传来母亲安慰的话语:“别怕,有娘在!”明明母亲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却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让她安心。

    完全不明所以的小迦南,就这样在睡眼朦胧中被大人们传递。突然右肩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也是在那一瞬,她从颠簸的马背上后仰掉落。射中她的利箭,在落地的刹那,贯穿了她的右肩……

    她无力的抬手,喊了声“哥哥”,但是好像声音小的连自己都没听见。又艰难的侧过头,看着已经倒下的父亲,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挥舞着大刀,看见鲜血染红了马车的车帘……

    这一切仿佛大梦一场。明明昨天一家人还坐在飘满桂花香的庭院里嬉笑,明明昨天古灵精怪的岑家哥哥还一如往常的戏弄她,明明昨天父亲母亲还带着她游山玩水,明明昨天还尝过了之前从未尝过的美食,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美景,为什么今天这一切都没了,都变了。

    好像这一切都很久远,她甚至忘了岑家哥哥长什么样子,忘了京城里美食的味道,忘了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

    她看了看沾满鲜血的箭,这是她的血,她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血,以前磕碰层皮都要母亲哄好半天,父亲对哥哥十分严厉,对她却十分宠溺,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都奉上。可是现在,父亲母亲不要她了,哥哥也丢下她了,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过。

    她是要死了吗?可是跟死亡相比,她更害怕孤单。好渴,这里的风沙太大了,吹的她脸疼,她想继续睡觉,继续做刚才的美梦。

    远处她看见了车水马龙的景象,像是繁华的京都,人流涌动,市井热闹,仿佛过节一样。

    眼睛睁不开了,那景象缥缈,但又真切,好想再看清楚些,想从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可是坚持不住了,小迦南不甘心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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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迦南费力的睁开眼睛,这是哪里?她是回家了吗?还是上天了?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但是又好似不是她的帷帽。

    “我就要她!”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我要她陪我玩!只有她是女孩子!”

    小迦南水汪汪的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确定是陌生的环境,刚想动,肩膀上的疼痛也让她确定自己还活着。

    “她醒了!”刚才说话的小孩看上去跟自己一般大,高兴的冲小迦南奔来。“你叫什么名字?你饿不饿?你渴吗?”

    小迦南能从他的眼里看见急切的关心,不像自己穿着裙子,他应该是个男孩子。也不像比她还白白净净的岑哥哥,这个孩子黑黑瘦瘦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的望向自己。

    “你一定是太渴了,说不出话来!”于是男孩拿布沾了水,细心擦拭着小迦南干裂的嘴角,“我叫漠北,孙漠北,等你好了,就陪我玩,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小伙伴!”

    漠北顺手把迦南脸上的污渍擦干净,露出迦南稚气的小脸袋,不禁感叹:“你长得可真好看!”

    “小北!”迦南这才发现站在漠北身后的大人,这应该是刚才和他对话之人。“此女不能留!”

    “我不管,她是我捡回来的,谁都不能动她!”漠北一跺脚,愤恨的说。忽然又服软,哀求老人:“阿翁,求求你了,就把她留下来吧!”

    老人警惕的看了一眼小迦南,无奈的摇着头,转身走了。

    就这样,小漠北寸步不离的悉心照料着小迦南。“你别怕,我来给你换药,我经常给自己上药,阿翁说我必须要独立,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我有经验,不会弄疼你的。”

    一会又心疼的说:“听说会留疤!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小哑巴吗?”

    父亲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哥哥又抛弃了她,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对于幼小的沈迦南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何况远离家乡,身处陌生的环境,让她失去了语言,再不想开口说话。

    小迦南身体慢慢恢复,也渐渐适应了干燥的天气,她发觉这里除了漠北,其他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充满了敌意。

    这个地方的建筑不似她家的红砖绿瓦,像是砂石砌成的;这里人们的服饰也不是她常见的;饮食她也吃不惯,她好久没吃大米饭了,都是干巴巴的饼子,想石头一样硬,根本咬不动。

    每到这个时候漠北就会偷偷给她塞点烤羊肉吃,说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吃这些,之前是怕这些发物影响伤口才不给她的,绝对不是舍不得给她吃。迦南被这话逗笑了,小漠北看见高兴极了:“终于看见你笑了!”

    迦南刚开始是打击太大没法开口说话,后来是对陌生的环境警惕,不敢说话,直到现在是懒得说话,懒得解释。她知道这里的人并不欢迎她,所以她也不想和他们交流,只是她能感觉到,漠北是真心的把她当成朋友,关心着她。

    是漠北救了她,并且送了她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让她可以保护自己。漠北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如此真心待她,小迦南想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

    只是这份恩情,马上就要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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