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更深露重。

    “快......快!”

    谢府之中,从厨房到内室,十数个丫鬟接力端着烧好的热水进进出出,催促声如火如荼。

    屋内,一阵狂风破开槛窗。

    床头连枝灯烛火摇曳,在风声呼啸中转瞬熄灭,灯芯处飘出几缕焦黑的浓烟。

    王婆在四周的一片漆黑中屏息凝神,听得榻中人气息奄奄,竟似危在旦夕。

    她心头一沉。

    这......还未生产便昏死过去的产妇,搞不好胎死腹中。谢家可是本地首富,她如何得罪得起?以后,又如何能保住她“安胎救产,送子保生”的招牌?

    “哟!生孩子千万吹不得风,当心落下病根。”另一名稳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赶紧把雕窗合上,之后又重新点起烛台。

    屋内恢复了光亮。王婆掀开帷帐,只见那夫人云鬓蓬乱,脸色青白,腹部高高隆起,侧卧在绫罗暖被中。她身子颤抖着,两撇眉尖微皱,满面汗珠滚滚而落。

    虽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狼狈、最憔悴的面容,但还是让王婆眼前一亮。

    这便是那位令谢置雨谢公子痛改前非,决心不再做纨绔的广寒坊舞姬花欢颜?

    十根冰冷又粗糙的手指在热水中浸透,随后开始动手欲扒下床上美人的衣裙亵裤。

    突然手腕被人狠狠一夹,剔透的指尖陷进皮肉。

    王婆挣扎不开,心中大惊,气若游丝的产妇竟然有此等气力?

    “不是说,不用给我请接生的稳婆么?”花欢颜极力睁开眼。

    “回禀少夫人,咱们两位是表少爷亲自请来的,定能保夫人平安生产。”李婆温言回话道。

    王婆点头:“是啊少夫人,说是少爷没心没肺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关心待产的妻子又不见人影,便由他这个做表弟的代劳。”

    李婆劝道:“少夫人,您还是留下我们两把老骨头吧!这天下的女人哪有能自己生娃的?”

    表少爷?曾习武?

    她苦笑一声,纵使他对她有意,向来待她不薄,可分娩之日做主塞两个稳婆进来,却是真正害了她。

    花欢颜坐起身,忽然感觉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她捂住肚子勉力道:“我不需要,你们走吧!”

    “这、这......”王、李二人面面相觑。

    “这谢府是谁在做主?本少夫人因何嫁进谢府?谢家阿公又是如何待我?”

    一连三问,问得王婆脑瓜子嗡嗡作响。

    梅花镇上的人谁不知道,花欢颜嫁入谢家后,谢员外就放手让儿媳操持家中一切事务?

    她这是在警告两人:她此时下的命令便如同谢员外的意思,两人若是不遵,便是得罪谢家!

    花欢颜忽的浑身一软,体内的婴儿已是瓜熟蒂落,等不得了。

    两人还在迟疑,忽然间巨大的袖笼中一只清瘦玲珑的手兜头盖脸而来,掌风决绝又软绵,将两位稳婆带出门外。

    表少爷曾习武冲了上去,却被一层软甲似的结界弹开。他伸手捏了捏那层芝兰紫的皮,触手时指尖有些许发麻,好像有微弱的电流从身体里穿过。

    分娩过程中,花欢颜疼得死去活来。

    过去的人生就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接连呈现。细水长流般的甜蜜,血流成河的悲怆,大起大落的孤独......

    她咬牙克制住自己的柔弱,可还是忍不住去想雨郎那张温柔的笑脸。此刻,他会在哪?

    临行前,他曾承诺过一定会赶回来守护着她和他们的宝宝。

    可他终究是食言了。

    谢府之中没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有自己,也只能相信自己。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屋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

    她从□□将孩儿托起纳入怀中,目光所及,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整个人脸色蓦地一变。

    这孩子果然如她所料!

    突然,她胸口起伏急促起来,眼神迷离似沉入无边无际的虚惘。她自知死到临头,又凉又僵的手却仍不肯停歇,隔着襁褓抚上孩子的胸口轻轻哄着。

    人妖相恋,本就违逆天道,若要一意孤行结合生子,就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耗尽气血而亡,子生母死。

    她气息微窒,眼见着孩子被人伸手夺了去。

    “嫂嫂!”曾习武完全没有当叔叔的兴奋,反而低头瞠目结舌道:这孩子......这孩子......”

    只见那女婴静默不泣,双眼通红,唇裂三瓣,身上还有尚未褪尽的白色绒毛......

    分明就是妖怪!

    他身子一震,双手忽然铡刀般地抬了上去:“这孩子留着是个祸害,我替你结果了他!”

    不要!

    她想施法阻止的,可是她的唇角却怎么都扯不动,更喊不出声。脸上苍白的皮肤露出细细的、铜蓝色的筋脉,一对失神又浮肿的眼眸在无限的遗憾中缓缓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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