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很早就醒了,她起床洗漱的时候天光还很暗,房间里充斥着静谧的蓝,街上只偶尔有自行车驶过的声音。

    一安在盥洗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短的女学生头,是学着当下正时兴的法国淑女头的样式来剪的,发尾往前翘起来,在脸边形成两个逗号一样的尾巴,配上乌黑的发色和浓密的眉毛,在白色的瓷砖墙的背景下显得尤为卡通,一安有一双杏眼,细细的双眼皮,浓密下垂的睫毛像镶了一圈黑色的眼线,小巧的圆鼻头下是张还未褪去童稚的圆嘟嘟的嘴唇,乍一看不像将近十八岁的样子,倒像个个头长得高的小学生。

    未亮的黎明晨光里一安的脸显得尤为苍白,她用手捋了捋刘海和脸边的头发,换上衬衫和长裙下楼去了。

    餐厅里洛里斯正在摆餐盘,抬头见穿戴好走进来的一安吓了一跳。

    “今天可真早,我正准备去叫你起床呢。”

    “是啊,自己就醒了,一有安排我的身体可是很自律呢。”

    洛里斯转身去厨房端来一安的早餐,照往常还增加了培根和蘑菇之类的配菜。

    “帕特莫夫人说要你多吃一点,她还做了奶酪三明治叫你带着路上吃。”

    “好,可真是谢谢她了。”

    在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的时候,帕特莫夫人亲自送来了用手帕包好的两大块三明治,里面夹着厚厚的埃曼塔尔奶酪,是一安最爱的,帕特莫夫人紧紧的抱着一安,用手拍着她的背,叫她路上一定要注意好好吃饭。

    门铃在八点整准时响了。

    “是吴先生他们来了。”洛里斯跑去开门,一安的行李箱已经被搬到玄关处,此刻她正在整理刚穿好的外套。

    “早安吴先生吴太太。”

    “啊,早上好洛里斯,我们来接一安小姐。”吴先生和太太都穿着长款蜂蜜色风衣,腰带扎得紧紧的,两个人显得很精神,他们都头戴着出门时的帽子,看样子今天外面还在下雨。

    “您请进来吧。”洛里斯在门边让步。

    “早上好吴叔叔,吴阿姨。”一安走到门边问好。

    “一安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我们就不进去了,直接出发吧,出门还是多赶赶时间比较好。”吴先生看到穿好外套的一安笑眯眯的说到,同时回头向路边喊了一声:

    “阿震!”

    一安看到有一个高高的白色身影正从车子上下来。

    “一安,你的手提袋。”

    “对了,还在餐桌上,我去拿。”她刚刚在那里装三明治来着。

    等一安从餐厅回来,她的行李箱已经被吴先生一家拿去正在往后备箱里塞,洛里斯在一边感谢着,一安跑到门口,回身朝厨房的方向喊:

    “我走了帕特莫夫人,再见!”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台阶上有些湿滑,一安低着头,有些吃力的拎着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袋,刚刚走到后备箱的位置,突然一只小麦色的健壮手臂伸过来,在几个人的间隙将一安的手提袋高高的拎了过去。

    “我来吧。”一个年轻俊朗的声音说到。

    一安随着那只手臂抬眼一瞧,正迎上那片高高眉骨下的阴影,一双如雕塑般线条清晰的眼睛深邃明亮,正看着她,一看就是经常在太阳底下被晒的有些棕色的面孔,比照片看上去更加消瘦,可能是被一安迷茫的神情逗乐了,他笑了起来,牙齿比黑白照片上还要白。

    “一安,这是我儿子阿震,上次你来他不在家,他大学里放假了。”吴太太在一边介绍到。

    “哦,谢谢,你好,阿震哥哥,我是赵一安。”

    阿震朝一安咧咧嘴,低头继续塞那些行李。

    “好了,上车吧。”吴先生拉开后门示意一安和吴太太上车。

    一安和洛里斯,还有正好从门口赶过来的帕特莫夫人拥抱告别,后备箱被沉沉的关上,一安上了后座,摇下玻璃看着窗外那两张熟悉、和蔼可亲的脸,阿震上了司机位,汽车发动,大家相互告别,车子逐渐驶离罗素广场街14号,路旁的两个身影和绿油油的绣球花丛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们到达港口的时间刚刚好,这艘邮轮是一安见过最气派的,船体的油漆看起来还很新,在蓝色无云的天空映衬下活像明信片上的插画。吴先生一家的房间离一安并不是很远,安顿好行李后吴太太来叫一安去餐厅吃午饭,一安推说太累,不去了。她手提包里有帕特莫夫人准备的三明治,而且她今天起得也太早了。

    简单洗漱后,一安在铺的厚厚的床上躺下,听着如巨兽在海上嚎叫的汽笛声,脑子里浮现出那双倒映在汽车后视镜里的,如刀刻般的眼睛,有几次他从后视镜里望过来,一安迅速的转移开视线。一路都是吴先生和太太在和一安寒暄,那只健壮的手臂在卷起的白色衬衫袖子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他的侧脸显得那么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他的鼻梁在这个角度下显得更高了。

    在火车上,这位专注的司机与勤劳的行李搬运工终于盖着他黑色的西装外套睡去了,他那么沉默,想必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很累了吧,一安这样想着,又想着阿震歪在火车座椅靠背上睡着的样子,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简短的敲门声,闷闷的,接着又是三下轻轻的敲击。

    “一安?你在吗?”

    是阿震。

    “我来了。”一安马上起身,披上外套去开了门,还迷迷糊糊的视野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高高的俯视着她,他已经换了藏青色的针织背心配白短袖,看起来比之前要稚气了一些。

    “休息好了吗?我妈妈让我带你去吃饭,他们喝了下午茶,不吃晚饭了,你饿吗?”

    一安想到包里一天都没打开的三明治。

    “好啊,你稍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出来。”一安关上门,打开行李箱,从夹层捧出那件用牛皮纸包裹着的手工织绣蕾丝白纱连衣裙,领口用细细的红丝绒打了迷你的蝴蝶结。

    “好了,走吧。”一安拉开门,朝靠在走廊墙壁上的阿震招呼,阿震简短的扫视了一眼一安的裙子,重新看回她的眼睛,“走吧”。

    他们并排走着,一安发现阿震比她感觉的还要高,之前有吴先生在中间比较着还不觉得。一安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每走几步就要往前赶一下,阿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放缓了脚步。

    “你一下午都在睡吗?休息的好吗?”

    “嗯,很好,中间都没醒过,如果不是你来敲门,我可能要睡到天黑。”

    “哈哈,我也是被母亲硬给叫起来赶出来吃饭的。”

    看样子他也是没吃午饭,一上船就睡了。

    路过甲板去二楼餐厅的时候,一安才发现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海天交接处还残留着如同蒙了一层黑纱的橘红色的光,海面平静,船上的灯光都亮了起来,透着暖黄色灯光的小舷窗像一颗颗方形的果汁软糖。

    两个人都饿极了,按菜单上的特餐点了整整两套,甜点的焦糖布丁也没落下,饭罢,阿震点了一小杯杜松子酒靠在椅子上小口抿着。

    “你经常喝酒吗?”一安有些痴迷的看着阿震此刻舒缓的状态,比起白天那个一直在不停打理事情的“司机”,现在的他才更像是一位正在读大学的少爷。

    “不常喝,只在学校有有派对的时候,或者和几位朋友庆祝比赛的时候喝一点,在家里我母亲不许我喝酒,对了,这个”,阿震晃晃手中的酒杯,“别告诉他们”。

    一安点点头。

    “你现在还不能喝酒吧?”

    “还不行,我六月才满十八岁。”

    “哦?我以为你才……”阿震没说下去,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一安到底多大。

    “那祝贺你,很快就要品尝自由的滋味了。”阿震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双手交叉在一起环住后脑勺做枕头,身子往后仰,看起来放松极了。

    “自由的滋味?”

    “是啊,从家里搬出去,和同你一样年纪的人住在一起,拿着自己的生活费,买什么也不用问这个我可以吗,那个我可以吗?”阿震学着小孩子神态,一安被逗笑了。

    “你申好大学了吗?预备去哪个学校?”

    “我,我成绩单还没有寄到,就快了吧,我想去剑桥,或者爱丁堡。”一安有些不好意思在阿震面前信誓旦旦的说出剑桥这两个字,只好赶紧把姑妈的备选丢出来,让这件事显得只是还在抉择中一样。

    “哦可以啊,看不出你挺厉害的。”阿震赞叹,他直起身子继续说:

    “如果成绩够得上,当然要去剑桥了,全英国的精英都聚集在那了,或许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位合适的丈夫,那么人生就圆满了。”他说完得意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一安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当这是个玩笑,也跟着笑笑,刚刚想说自己想学专业的话题,也没了兴致。

    “你假期常常都回香港吗?”一安想把话题从大学和结婚这些事里扯开。

    “不经常,这次回去是我父母要把我介绍给一位银行经理家的小姐,她在美国读书,这次放假她父母想叫她赶紧结婚,毕竟女孩子嘛,读书哪里有结婚重要。如果成了,就带她来英国和我父母住一起,一切就都齐全了。”阿震很不以为然的说到,他手里摆弄着那只刚刚喝光的杜松子酒杯,似乎想再来一杯。

    一安盯着那只在阿震手里转动的玻璃杯,余光瞥见自己颈下的那只红色蝴蝶结微微有些翘起来,她不知该再说什么。

    “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海风里夹杂着阵阵凉意,一安走的很快,阿震在后面跟着,似乎又恢复了白天的那种沉默,在一安的房间门口,他们简短的道了晚安。

    一安看着摊开在地上的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拿出来安置在小小的衣橱里和桌子上,收拾到手提包的时候,一安掏出那包帕特莫夫人给她做的三明治,已经微微发硬了,她握在手里,望着窗户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突然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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