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临近入秋，江南一片的炎热，也好似没个消停，聒噪的蝉还在不时地叫嚷着，惹得本就被湿热磨得有些惫懒的人，又平添了一丝焦躁。
热气落在水面上，把被微风吹皱了的水面，蒸起了淡淡的水汽儿。傍水而生的小镇在此刻仿若笼在了一层水烟里。不时有犬吠声和主妇的呼叫声传来，配着不止两三家才有的炊烟袅袅，这才让人知道却是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
小镇上没县城里那么多讲究，却也兴个到点吃饭的习惯。一到吃饭的时候，不管是多皮的孩子，也得乖乖落屋吃饭。
可总归还是有意外，就比如程家的乖女孩现在得帮妈妈跑腿，去供销社打酱油。以致于一向乖巧懂事的她，到了吃饭的点还在老街上，甩着头上的俩小辫儿，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路，哒哒哒地跑。
当然也并非每个小孩都是这般老实本分。总有一些人，就是不乐意循规蹈矩，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被归类到刺头里。用老人的话来讲，这叫出群。有人说像这样能出群，又能入群的人才能干成大事。
如若真要从这些人里抓个典型。那顾家那小霸王顾成却是当之无愧的主！就他那狗德行，他敢说第二，还真没几个人敢做第一。不过他能不能干成大事这事倒拿不准。可这出群倒是真出群。这已经是吃饭的功夫，若是别家的男孩，再皮也得心中有数不是？该回家得回家，该收拾得收拾。就是心中不情愿，这行动上也得统一吧？
顾成可倒好！每每到了这个点，要么是正打架斗殴，要么就是在奔赴打架斗殴的路上。活脱脱一不服管教的脱群而奔的野马。要不是这样的比拼他占了上风，或者是家里来了大人来压着，他是不会轻易回家的。
和听家长话的小孩不同，顾成做事向来只顾自己的心情。别看他年纪虽小，却很有一通自己的歪理。今儿高兴就早回家，若是谁惹了他。那行！咱街头巷尾干一架！不仅如此，他还相当会给自己找理由。别人做了坏事被逮住了，要么是深刻忏悔，要么是洗心革面。轮到他了，他能跟你说一大堆，自己不得不如此行径的原因。要是遇上个逻辑思维不严密的，还真能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直接怀疑人生。
这不？今天他又同人结了仇。左右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找地方、约人、瞒家长这一系列举动，早已是轻车熟路。这小镇就算加上周围的菜地，满打满算也不见得是多大个地方。对于早就把周遭地形摸熟悉了的顾成来说，此处稍微隐蔽些的地界也就那么几个，而为了能够快速解决“问题”，再尽快回家吃饭，他把这次的约架地定在了离家最近的那个位置。
也许这就是缘分，一个是别人家的孩子，一个是让家长头疼的刺头，这两个在性格上风牛马不相及又完完全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供销社左边拐弯里的小巷子里给撞上了。
在遇到顾成之前，程月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是难得的好心情。平日里不擅运动的她，在今天也全程小跑着完成了妈妈交代给自己的所有任务。因为她知道明天就是小学开学了。从前她总是眨着眼睛，听哥哥姐姐说上学的事，脸上写满了羡慕。等过了今天她也可以上学了。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小辫子晃呀晃呀，晃在人眼里，也晃在了别人心底。
看着这样充满活力的女儿，程妈妈也很高兴。她家的女孩什么都好，就是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显得整个人都木讷了。难得见她有了同龄人的朝气，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开心呢？
程妈妈趁做晚餐的空隙，从自己的绣包里拿出了钱，让自家的小月儿去供销社买些家用，顺便让她再用剩下的钱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程月倒是不知道妈妈的心思。不过她一向沉静地过分，不知道也属正常。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应该抓紧些去供销社了，要是晚了，那儿可是要关门的。听堂姐说过，镇上的供销社还好，都是熟人在看着的，而且在里面守店的伯伯为了方便大家，也会多留一会儿。可县城里就不同了。有时候才下午四点出头，人就已经关门了。遇到这种时候，你还别去问，一问人家还不乐意了，准会说都没东西了，还开什么门。
堂姐模仿起里面那女营业员的神情来，相当惟妙惟肖，娇娇软软的嗓子里还带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俏，说完她自己总会乐得咯咯直笑。同堂姐比，程月实在是称不上爱笑，也不是说她不想笑，只是她闷惯了，便直接省了这一步。
不过今天的她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想到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程月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像是吃到了过年时妈妈分给自己的那份水果糖。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供销社，同守店伯伯问好后，她递给了他用来装酱油的瓶子。打了酱油，剩下的钱便是她可以用来自由支配的了。
货架上的东西不算少也不算多。守店的伯伯见她在挑选着，就特意把那亮红的樱桃夹子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抹红勾得她心痒痒，她想它可真好看啊。如果谁能戴着一定神气极了吧？
伯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着说道:“这夹子是今天才到的！就五只！也没多的了。刚刚有人买了一只走。现在就只剩这一只啦！小月儿如果要的话，叔叔这就给你包起来。”
“不了……伯伯。您还是给我包一包瓜子吧？”
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樱桃夹子上移开，她做出了让人觉得意料之外的决定。
“哎呀！小月！怎么？不喜欢这个樱桃夹子吗？伯伯倒是觉得我们小月戴这个正合适呢。”
他似乎觉得这最后一个夹子不被程月戴上真是一种可惜了。
“不了伯伯。我买瓜子回去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樱桃夹子只能自己戴，但是瓜子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啊！”
供销社卖炒瓜子是出了名的香，轻轻一磕让白色的瓜子仁落舌头上，再用牙齿咬破，只那一瞬，香气就自瓜子破溃处四散开来。程家父母都爱这供销社的瓜子。这会儿是难得还有剩的时候，平日里像这样的俏手货，哪里还有多的？想到爸爸妈妈，程月还是让伯伯给自己包了瓜子。
听着扎俩小辫儿的小姑娘趴在售货的柜子上，眨着眼睛，说着童言稚语，他不由得感慨，到底还是姑娘家体贴人啊。哪像他家的小子，只要不皮不闹不捣乱，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私心地给程月多装了些瓜子，又给拿油纸封好，叮嘱她路上小心着别撒了。
“嗯！谢谢伯伯！伯伯再见。”
双手从供销社伯伯手里接过了瓜子，她便和人告了别。想着自己得赶快回家去，要不然家里人又该等着了，程月就加快了脚程，还选了一条回家更近些的小路。好巧不巧这一条道却是被顾成给看上的地方。
只要是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家，又有谁家不知道顾家有一个皮到不行的男孩？不了解顾成的人在听了旁人对他的评价后，总会笑笑就过，只以为男孩子就是顽劣一点那又怎么了，活泼些总是好的啊！可若是真真被这小子折腾过的人，再提起他时准是一肚子气，真恨不得替他爸妈再抽他几下。
顾成就有这个本事，任凭自家父母管教得再严厉，他都可以在这重重管教之下，尽情地挥洒自己肆意散漫的天性，和平素里做事严谨，为人规矩的顾氏夫妇一点也不相像。
别看顾家一大家子的文化人，可这做父母的，对上顾成也多以棍棒教育。他们倒是想口头管教啊！可问题是他们儿子就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主！不得已才由说教转为体罚。
每年顾妈都会断一根粗竹棍，就单单是打他给打折的。别觉得夸张！这可是真人真事。万万没有半分夸大的成分。罗列在顾家杂物间的断竹棍可表示此事绝非虚构。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顾成还是该怎么皮就怎么皮，一点也没个消停。
这不？今年已经满了十一，明天就得去上小学的顾成还是该咋办就咋办。看不惯，就是干，丝毫没有一点点长进。啊……不对……至少他瞒上欺下的功夫更进一步了。
不过要按顾成的说法，他今天本来不想动手。家里的女领导发话了，只要他乖乖去上课，就能有一大笔零花钱。钱这个东西谁也不嫌多。虽然他不怕被打被骂，但是却是有些憷他妈发脾气扣他零用钱。好不容易才耐下来性子，打算至少在这几天收敛下脾气，谁知道就有不长眼的非要在这时候挑起他的火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顾成是个要人命的小霸王，也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霸王是出了名的俊俏。顾成生了张顶好的容貌，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欢，同他那恶劣的性格堪称比对鲜明。用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在模样上专挑了父母好的像。尤其那尚且年幼就精致立体的五官，以及在阳光下还会变色的深邃眼眸，活脱脱一外国洋娃娃。
顾成出众的容貌和他那俄国太奶奶离不了干系。这血缘干系在他爹他爷爷那辈体现得不明显，却在他身上展露得分明。如果不是顾成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太过剽悍。怕是有不少人会将他当做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调侃，顾成才在行事上更为出格。
开玩笑呢？他是小姑娘？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顾成就忍不住啐说这话的人一口唾沫。不过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就是再恨，也不可能把说这话的人的嘴给缝上。样子是天生的，他就只能后天努力一把，把这固有映像从别人脑子里给去了。正是这样的思想作祟，才催生了今天的顾家小霸王。
由此可知顾成是有多恨别人夸他漂亮。而今天这小子倒好，直接戳中了他的痛脚，说什么他白净得像个姑娘。听了这话的顾成怎么能不炸？他当即揪着人衣领同那混账约架，势必要这人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人家还没反应过来，这场架就稀里糊涂地约了下来。
说起打架，这一挑一顾成还没有怕过谁。可
他不来不知道，一来才晓得这帮混东西还想来阴的。三个人想打他一个。果然是不长眼的狗东西，不会说话就算了，做事还这么怂，以多欺少的活计也搞得出？顾成在心里又给这几人添上了一笔。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以多欺少的事无耻是无耻，可人家这么做奏效啊！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三个人都来堵他，还都是同他一般年纪的半大小子。一般人遇上可能就怕了。不过顾成是谁啊？这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遇上这事非但没让他怕，反倒是激起了他的血性。
你三个人来堵我？行！我就看准了一个打，打得你见血了也不消停。一个被打趴了就换另一个，看谁比谁玩得狠。不管是抡拳头，还是提脚踹，顾成虽说是一个对上了人仨，但却丝毫没落下风。
大抵是顾成这一副不要命的狠劲，同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实在是太过凶猛，在见了血之后，那三人便生出了退意。
可顾成这还没消气呢。看准了那三人萌生退意，手上的活暂且歇歇，这嘴上骂却没个消停。
于是等程月拐进这个巷子里的时候，也没瞧着甚血腥画面，只瞅见一个光着上半身，脸上淌着鼻血的男生，对着对面那三个同样灰头土面又见了血的男生骂得欢实。可别以为顾成这骂就只是嗓门大，话语糙。别被那样刻板映像给束缚了。
一般男人都提倡手上见真章，很少有人嘴皮子玩得溜。可顾成谁啊？他能以常人的标准来定界吗？显然常识这东西在顾成这里简直就是个屁。
在别人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模仿着说出流利词句。明明压根没学过ABCD，他都能只凭收音机里的播音，给硬生生拽一口地道的英语。在他长大了之后，这样出众的语言天赋，更是被他娴熟地运用在了平日里的骂战上。人家说一句，他能顶十句，还句句条理清晰，思维严密，针针见血，绝对能让人憋着气。
那三个和他对着干的男生本来已经消了气焰打算撤退，却被顾成这一通骂，激得眼睛泛红，恨不得轮着膀子再同他干一架。顾成眼珠子一撇，打眼一看，又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颇为不屑地啐了声，心理暗骂几句，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了声:“我和你们继续打无所谓。你们尽管来就是！可是你们这三个人打我一个的样子被别人看去了，指不定丢脸的是谁。”
这时候其他三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缩在墙边，抖得老高还强装镇定，打算贴着墙离开的程月。
被在场的人注意到，程月本来就被吓得颤得止不住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小眼圈红红的，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向生活在安全范围之内的程月哪里见过这阵仗？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她哪能知道自己不过是走了个近路，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呢。
程月很紧张，顾成无所谓，其他三个人就尴尬了。本来他们三个人打人一个就够少面子了，现在还被一个小女生给看了去，这不就更丢脸了吗？孩子们的想法很直接，只想着让程月别把这事给说出去。只要她把这件事给烂肚子里，那其他什么都好说。
可顾成会让这事变得这么容易解决？才怪！论起记仇，顾成可是一顶一的。即便这几个人已经被他揪着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还是觉着这心里的气始终没撒出去。看见这几人试图让这个被吓得腿打颤的小兔子不把这事给抖落出去。他怎么可能不掺和？
“喂！那边那个！说的就是你！你还不快跑？他们几个打了我不够，肯定害怕你把事情说出去。你现在不跑，等一下他们一准来揍你。”
他这么一说，缩在墙边的程月抖得更厉害了，不过抖是抖了，好歹还是动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等一下这人哭着跑出去，他再说是这仨是寻隙滋事就是了。别人信不过他，还不会不信这个小兔子吗？这小兔子一看就是乖乖女，大人最信这种小孩的话了。
看着一切都朝着自己预期发展，顾成笑了笑，大抵是太过得意了，以致于扯动了嘴角的伤，疼得他倒吸了口气。不过痛是痛，这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顾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曾想程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我带着你一起走。你……你好可怜啊……衣服都被他们抢了。我们一起跑。”
还没等顾成反应过来，程月就到了他身边，拽起了他的手腕就开跑。
等等……这人怎么回事？我特么不需要跑啊！他们仨加一块儿都打不过我一个啊！
“停停停！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第一他们三个人打不过我。不信你看！我身上的伤比他们的都轻。第二……我的衣服是自己脱的，不是他们抢的！”
一不留神他们就跑出了这个偏僻但却不深的巷子。也是这时候顾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立马甩开了程月的手。
“可是……可是打架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程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她起先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哥哥同自己一样都是被欺负的人。可现在看来却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傻吗？你穿着衣服打架难道不会把衣服给弄脏吗？那么脏的衣服穿身上不会难受吗？你也是个女孩子，连这点讲究都没有吗？你离我远点啊！说不准你身上有多脏呢。”
这一段话在顾成嘴里像放炮一样给抖了出来。程月还没从帮助自己的大哥哥变成了和那些坏人是一丘之貉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顾成就已经从自己的包里掏出衣服穿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回到家的程月把酱油放回了厨房，再把剩下的钱同瓜子一并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现在的她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来，还是有些腿软。
“啊！你说那个人啊？那应该是顾家的那小子。你平日里乖，不怎么同那些坏孩子玩，所以不知道很正常。那小子皮着呢。总之你下次遇见了就躲远些就是了。”
她把自己方才遇上的事给妈妈说了。程妈妈一听就知道自己女儿口中的人是谁。说起来他们两家做父母都认识，这屋子也隔得不远，骑着单车只二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对顾家这孩子确实了解。
这顾家孩子难管教可是出了名的。就是顾家父母那么严的家教，也压不住那顾成，她也只能让自己女儿离他远些了，免得女儿被欺负了去。
程月应声点头，她一向是听妈妈的话的。更何况这一次那个哥哥还说她傻……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学东西都不快，可是听别人说她笨，她还是会难过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小姑娘乐意被别人这般说道，就是程月也是一样的。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下次如若是再遇上了他，自己一定会离远一点，程月就将今天的意外抛之脑后了。
她还有更期待的事呢！明天可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她要把这些不开心的事都给忘了。然而比起程月，顾成可没落得个轻巧。他甫一回家，就发现自己家的女领导已经坐那儿等他了。
“怎么又去哪里打架了？脸上又是破皮又是伤的。”
顾妈妈坐在椅子上，沏了一盏茶慢慢地呷着，屋子里放着老唱碟迟缓的歌，看着却是好一副和谐景象。不过顾成向来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眼瞧着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根三指粗的竹棍，他的眼皮就直跳跳。
“哪能啊？妈！我这是摔着了。你不心疼你儿子我吗？”
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认了，这一顿打也逃不了了。他便打算咬死不认。新扯下来的竹竿子水分重，打起人来疼啊！
“哦？是吗？让我来看看……”
顾妈妈说着就走到了自己儿子身边，左手刚抚上自己儿子脸上的伤，右手就拿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揣手里的竹棍打了起来。弄得顾成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打自己这儿子一进门，她就用眼神示意自家老公把屋子里所有门都给锁上了。这会顾成想跑也跑不了。
顾爸对上了自己儿子求助的眼神，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谁让你小子要开学了还这样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伴着儿子的哀嚎，和竹棍用力挥舞发出的声音，顾爸又抽了根烟。今晚对于有的人而言，注定是不眠夜。
热气落在水面上，把被微风吹皱了的水面，蒸起了淡淡的水汽儿。傍水而生的小镇在此刻仿若笼在了一层水烟里。不时有犬吠声和主妇的呼叫声传来，配着不止两三家才有的炊烟袅袅，这才让人知道却是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
小镇上没县城里那么多讲究，却也兴个到点吃饭的习惯。一到吃饭的时候，不管是多皮的孩子，也得乖乖落屋吃饭。
可总归还是有意外，就比如程家的乖女孩现在得帮妈妈跑腿，去供销社打酱油。以致于一向乖巧懂事的她，到了吃饭的点还在老街上，甩着头上的俩小辫儿，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路，哒哒哒地跑。
当然也并非每个小孩都是这般老实本分。总有一些人，就是不乐意循规蹈矩，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被归类到刺头里。用老人的话来讲，这叫出群。有人说像这样能出群，又能入群的人才能干成大事。
如若真要从这些人里抓个典型。那顾家那小霸王顾成却是当之无愧的主！就他那狗德行，他敢说第二，还真没几个人敢做第一。不过他能不能干成大事这事倒拿不准。可这出群倒是真出群。这已经是吃饭的功夫，若是别家的男孩，再皮也得心中有数不是？该回家得回家，该收拾得收拾。就是心中不情愿，这行动上也得统一吧？
顾成可倒好！每每到了这个点，要么是正打架斗殴，要么就是在奔赴打架斗殴的路上。活脱脱一不服管教的脱群而奔的野马。要不是这样的比拼他占了上风，或者是家里来了大人来压着，他是不会轻易回家的。
和听家长话的小孩不同，顾成做事向来只顾自己的心情。别看他年纪虽小，却很有一通自己的歪理。今儿高兴就早回家，若是谁惹了他。那行！咱街头巷尾干一架！不仅如此，他还相当会给自己找理由。别人做了坏事被逮住了，要么是深刻忏悔，要么是洗心革面。轮到他了，他能跟你说一大堆，自己不得不如此行径的原因。要是遇上个逻辑思维不严密的，还真能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直接怀疑人生。
这不？今天他又同人结了仇。左右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找地方、约人、瞒家长这一系列举动，早已是轻车熟路。这小镇就算加上周围的菜地，满打满算也不见得是多大个地方。对于早就把周遭地形摸熟悉了的顾成来说，此处稍微隐蔽些的地界也就那么几个，而为了能够快速解决“问题”，再尽快回家吃饭，他把这次的约架地定在了离家最近的那个位置。
也许这就是缘分，一个是别人家的孩子，一个是让家长头疼的刺头，这两个在性格上风牛马不相及又完完全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供销社左边拐弯里的小巷子里给撞上了。
在遇到顾成之前，程月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是难得的好心情。平日里不擅运动的她，在今天也全程小跑着完成了妈妈交代给自己的所有任务。因为她知道明天就是小学开学了。从前她总是眨着眼睛，听哥哥姐姐说上学的事，脸上写满了羡慕。等过了今天她也可以上学了。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小辫子晃呀晃呀，晃在人眼里，也晃在了别人心底。
看着这样充满活力的女儿，程妈妈也很高兴。她家的女孩什么都好，就是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显得整个人都木讷了。难得见她有了同龄人的朝气，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开心呢？
程妈妈趁做晚餐的空隙，从自己的绣包里拿出了钱，让自家的小月儿去供销社买些家用，顺便让她再用剩下的钱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程月倒是不知道妈妈的心思。不过她一向沉静地过分，不知道也属正常。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应该抓紧些去供销社了，要是晚了，那儿可是要关门的。听堂姐说过，镇上的供销社还好，都是熟人在看着的，而且在里面守店的伯伯为了方便大家，也会多留一会儿。可县城里就不同了。有时候才下午四点出头，人就已经关门了。遇到这种时候，你还别去问，一问人家还不乐意了，准会说都没东西了，还开什么门。
堂姐模仿起里面那女营业员的神情来，相当惟妙惟肖，娇娇软软的嗓子里还带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俏，说完她自己总会乐得咯咯直笑。同堂姐比，程月实在是称不上爱笑，也不是说她不想笑，只是她闷惯了，便直接省了这一步。
不过今天的她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想到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程月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像是吃到了过年时妈妈分给自己的那份水果糖。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供销社，同守店伯伯问好后，她递给了他用来装酱油的瓶子。打了酱油，剩下的钱便是她可以用来自由支配的了。
货架上的东西不算少也不算多。守店的伯伯见她在挑选着，就特意把那亮红的樱桃夹子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抹红勾得她心痒痒，她想它可真好看啊。如果谁能戴着一定神气极了吧？
伯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着说道:“这夹子是今天才到的！就五只！也没多的了。刚刚有人买了一只走。现在就只剩这一只啦！小月儿如果要的话，叔叔这就给你包起来。”
“不了……伯伯。您还是给我包一包瓜子吧？”
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樱桃夹子上移开，她做出了让人觉得意料之外的决定。
“哎呀！小月！怎么？不喜欢这个樱桃夹子吗？伯伯倒是觉得我们小月戴这个正合适呢。”
他似乎觉得这最后一个夹子不被程月戴上真是一种可惜了。
“不了伯伯。我买瓜子回去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樱桃夹子只能自己戴，但是瓜子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啊！”
供销社卖炒瓜子是出了名的香，轻轻一磕让白色的瓜子仁落舌头上，再用牙齿咬破，只那一瞬，香气就自瓜子破溃处四散开来。程家父母都爱这供销社的瓜子。这会儿是难得还有剩的时候，平日里像这样的俏手货，哪里还有多的？想到爸爸妈妈，程月还是让伯伯给自己包了瓜子。
听着扎俩小辫儿的小姑娘趴在售货的柜子上，眨着眼睛，说着童言稚语，他不由得感慨，到底还是姑娘家体贴人啊。哪像他家的小子，只要不皮不闹不捣乱，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私心地给程月多装了些瓜子，又给拿油纸封好，叮嘱她路上小心着别撒了。
“嗯！谢谢伯伯！伯伯再见。”
双手从供销社伯伯手里接过了瓜子，她便和人告了别。想着自己得赶快回家去，要不然家里人又该等着了，程月就加快了脚程，还选了一条回家更近些的小路。好巧不巧这一条道却是被顾成给看上的地方。
只要是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家，又有谁家不知道顾家有一个皮到不行的男孩？不了解顾成的人在听了旁人对他的评价后，总会笑笑就过，只以为男孩子就是顽劣一点那又怎么了，活泼些总是好的啊！可若是真真被这小子折腾过的人，再提起他时准是一肚子气，真恨不得替他爸妈再抽他几下。
顾成就有这个本事，任凭自家父母管教得再严厉，他都可以在这重重管教之下，尽情地挥洒自己肆意散漫的天性，和平素里做事严谨，为人规矩的顾氏夫妇一点也不相像。
别看顾家一大家子的文化人，可这做父母的，对上顾成也多以棍棒教育。他们倒是想口头管教啊！可问题是他们儿子就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主！不得已才由说教转为体罚。
每年顾妈都会断一根粗竹棍，就单单是打他给打折的。别觉得夸张！这可是真人真事。万万没有半分夸大的成分。罗列在顾家杂物间的断竹棍可表示此事绝非虚构。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顾成还是该怎么皮就怎么皮，一点也没个消停。
这不？今年已经满了十一，明天就得去上小学的顾成还是该咋办就咋办。看不惯，就是干，丝毫没有一点点长进。啊……不对……至少他瞒上欺下的功夫更进一步了。
不过要按顾成的说法，他今天本来不想动手。家里的女领导发话了，只要他乖乖去上课，就能有一大笔零花钱。钱这个东西谁也不嫌多。虽然他不怕被打被骂，但是却是有些憷他妈发脾气扣他零用钱。好不容易才耐下来性子，打算至少在这几天收敛下脾气，谁知道就有不长眼的非要在这时候挑起他的火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顾成是个要人命的小霸王，也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霸王是出了名的俊俏。顾成生了张顶好的容貌，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欢，同他那恶劣的性格堪称比对鲜明。用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在模样上专挑了父母好的像。尤其那尚且年幼就精致立体的五官，以及在阳光下还会变色的深邃眼眸，活脱脱一外国洋娃娃。
顾成出众的容貌和他那俄国太奶奶离不了干系。这血缘干系在他爹他爷爷那辈体现得不明显，却在他身上展露得分明。如果不是顾成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太过剽悍。怕是有不少人会将他当做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调侃，顾成才在行事上更为出格。
开玩笑呢？他是小姑娘？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顾成就忍不住啐说这话的人一口唾沫。不过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就是再恨，也不可能把说这话的人的嘴给缝上。样子是天生的，他就只能后天努力一把，把这固有映像从别人脑子里给去了。正是这样的思想作祟，才催生了今天的顾家小霸王。
由此可知顾成是有多恨别人夸他漂亮。而今天这小子倒好，直接戳中了他的痛脚，说什么他白净得像个姑娘。听了这话的顾成怎么能不炸？他当即揪着人衣领同那混账约架，势必要这人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人家还没反应过来，这场架就稀里糊涂地约了下来。
说起打架，这一挑一顾成还没有怕过谁。可
他不来不知道，一来才晓得这帮混东西还想来阴的。三个人想打他一个。果然是不长眼的狗东西，不会说话就算了，做事还这么怂，以多欺少的活计也搞得出？顾成在心里又给这几人添上了一笔。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以多欺少的事无耻是无耻，可人家这么做奏效啊！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三个人都来堵他，还都是同他一般年纪的半大小子。一般人遇上可能就怕了。不过顾成是谁啊？这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遇上这事非但没让他怕，反倒是激起了他的血性。
你三个人来堵我？行！我就看准了一个打，打得你见血了也不消停。一个被打趴了就换另一个，看谁比谁玩得狠。不管是抡拳头，还是提脚踹，顾成虽说是一个对上了人仨，但却丝毫没落下风。
大抵是顾成这一副不要命的狠劲，同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实在是太过凶猛，在见了血之后，那三人便生出了退意。
可顾成这还没消气呢。看准了那三人萌生退意，手上的活暂且歇歇，这嘴上骂却没个消停。
于是等程月拐进这个巷子里的时候，也没瞧着甚血腥画面，只瞅见一个光着上半身，脸上淌着鼻血的男生，对着对面那三个同样灰头土面又见了血的男生骂得欢实。可别以为顾成这骂就只是嗓门大，话语糙。别被那样刻板映像给束缚了。
一般男人都提倡手上见真章，很少有人嘴皮子玩得溜。可顾成谁啊？他能以常人的标准来定界吗？显然常识这东西在顾成这里简直就是个屁。
在别人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模仿着说出流利词句。明明压根没学过ABCD，他都能只凭收音机里的播音，给硬生生拽一口地道的英语。在他长大了之后，这样出众的语言天赋，更是被他娴熟地运用在了平日里的骂战上。人家说一句，他能顶十句，还句句条理清晰，思维严密，针针见血，绝对能让人憋着气。
那三个和他对着干的男生本来已经消了气焰打算撤退，却被顾成这一通骂，激得眼睛泛红，恨不得轮着膀子再同他干一架。顾成眼珠子一撇，打眼一看，又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颇为不屑地啐了声，心理暗骂几句，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了声:“我和你们继续打无所谓。你们尽管来就是！可是你们这三个人打我一个的样子被别人看去了，指不定丢脸的是谁。”
这时候其他三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缩在墙边，抖得老高还强装镇定，打算贴着墙离开的程月。
被在场的人注意到，程月本来就被吓得颤得止不住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小眼圈红红的，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向生活在安全范围之内的程月哪里见过这阵仗？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她哪能知道自己不过是走了个近路，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呢。
程月很紧张，顾成无所谓，其他三个人就尴尬了。本来他们三个人打人一个就够少面子了，现在还被一个小女生给看了去，这不就更丢脸了吗？孩子们的想法很直接，只想着让程月别把这事给说出去。只要她把这件事给烂肚子里，那其他什么都好说。
可顾成会让这事变得这么容易解决？才怪！论起记仇，顾成可是一顶一的。即便这几个人已经被他揪着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还是觉着这心里的气始终没撒出去。看见这几人试图让这个被吓得腿打颤的小兔子不把这事给抖落出去。他怎么可能不掺和？
“喂！那边那个！说的就是你！你还不快跑？他们几个打了我不够，肯定害怕你把事情说出去。你现在不跑，等一下他们一准来揍你。”
他这么一说，缩在墙边的程月抖得更厉害了，不过抖是抖了，好歹还是动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等一下这人哭着跑出去，他再说是这仨是寻隙滋事就是了。别人信不过他，还不会不信这个小兔子吗？这小兔子一看就是乖乖女，大人最信这种小孩的话了。
看着一切都朝着自己预期发展，顾成笑了笑，大抵是太过得意了，以致于扯动了嘴角的伤，疼得他倒吸了口气。不过痛是痛，这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顾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曾想程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我带着你一起走。你……你好可怜啊……衣服都被他们抢了。我们一起跑。”
还没等顾成反应过来，程月就到了他身边，拽起了他的手腕就开跑。
等等……这人怎么回事？我特么不需要跑啊！他们仨加一块儿都打不过我一个啊！
“停停停！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第一他们三个人打不过我。不信你看！我身上的伤比他们的都轻。第二……我的衣服是自己脱的，不是他们抢的！”
一不留神他们就跑出了这个偏僻但却不深的巷子。也是这时候顾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立马甩开了程月的手。
“可是……可是打架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程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她起先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哥哥同自己一样都是被欺负的人。可现在看来却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傻吗？你穿着衣服打架难道不会把衣服给弄脏吗？那么脏的衣服穿身上不会难受吗？你也是个女孩子，连这点讲究都没有吗？你离我远点啊！说不准你身上有多脏呢。”
这一段话在顾成嘴里像放炮一样给抖了出来。程月还没从帮助自己的大哥哥变成了和那些坏人是一丘之貉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顾成就已经从自己的包里掏出衣服穿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回到家的程月把酱油放回了厨房，再把剩下的钱同瓜子一并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现在的她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来，还是有些腿软。
“啊！你说那个人啊？那应该是顾家的那小子。你平日里乖，不怎么同那些坏孩子玩，所以不知道很正常。那小子皮着呢。总之你下次遇见了就躲远些就是了。”
她把自己方才遇上的事给妈妈说了。程妈妈一听就知道自己女儿口中的人是谁。说起来他们两家做父母都认识，这屋子也隔得不远，骑着单车只二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对顾家这孩子确实了解。
这顾家孩子难管教可是出了名的。就是顾家父母那么严的家教，也压不住那顾成，她也只能让自己女儿离他远些了，免得女儿被欺负了去。
程月应声点头，她一向是听妈妈的话的。更何况这一次那个哥哥还说她傻……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学东西都不快，可是听别人说她笨，她还是会难过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小姑娘乐意被别人这般说道，就是程月也是一样的。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下次如若是再遇上了他，自己一定会离远一点，程月就将今天的意外抛之脑后了。
她还有更期待的事呢！明天可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她要把这些不开心的事都给忘了。然而比起程月，顾成可没落得个轻巧。他甫一回家，就发现自己家的女领导已经坐那儿等他了。
“怎么又去哪里打架了？脸上又是破皮又是伤的。”
顾妈妈坐在椅子上，沏了一盏茶慢慢地呷着，屋子里放着老唱碟迟缓的歌，看着却是好一副和谐景象。不过顾成向来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眼瞧着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根三指粗的竹棍，他的眼皮就直跳跳。
“哪能啊？妈！我这是摔着了。你不心疼你儿子我吗？”
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认了，这一顿打也逃不了了。他便打算咬死不认。新扯下来的竹竿子水分重，打起人来疼啊！
“哦？是吗？让我来看看……”
顾妈妈说着就走到了自己儿子身边，左手刚抚上自己儿子脸上的伤，右手就拿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揣手里的竹棍打了起来。弄得顾成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打自己这儿子一进门，她就用眼神示意自家老公把屋子里所有门都给锁上了。这会顾成想跑也跑不了。
顾爸对上了自己儿子求助的眼神，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谁让你小子要开学了还这样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伴着儿子的哀嚎，和竹棍用力挥舞发出的声音，顾爸又抽了根烟。今晚对于有的人而言，注定是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