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四个人,都各怀心思。

    常殊杰其实根本没所谓,他纯粹是来看个电影,现在还有个任务,就是把阮大小姐陪好。

    其实就是他这种没所谓的心态十分明显,常殊杰这个人就是有种黑洞感,他就算知道你再多秘密,但你非常放心,因为他就像个秘密吞噬器,吞完之后波澜不惊,最难得是这份波澜不惊不是装的,是真的。

    所以,虽然两个人都和常殊杰倾诉过衷肠,但罗镜言和吴思瑛对于继续和他相处并没有什么尴尬。

    谁会对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水说错话做错事然后尴尬呢。

    但是阮铭到来就不同了。

    吴思瑛看着她有种莫名尴尬。

    其实阮铭何尝不是呢。

    但她多了一分看热闹的心情。

    只能说普通人才是最好的演员,四个人都hi了一下。

    常殊杰把奶茶递给他们。

    阮铭扯他衣角,“我要吃爆米花。”

    常殊杰:“好。”

    两个人于是并肩靠在前台,等着服务员打一桶爆米花。

    罗镜言看他俩,和旁边的吴思瑛小声讨论着,“你觉不觉得,他俩有点不对。”

    吴思瑛有点微微走神,但面上不显,此时被拉回来了,然后看了一眼前台的两个人,“什么不对?”

    罗镜言神秘兮兮的,“我感觉他们有点暧昧了……”

    吴思瑛又仔细看了一眼,“没有吧,不是和之前一样。”

    罗镜言老神在在,“nonono,绝对和以前不一样,你看他们身体语言……”

    吴思瑛觉得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她脑海不自觉的就飘到一些好像很久远的片段,那些克制的、被昏黄灯光、被雨水蒙上滤镜的片段,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刻。

    身体语言,她在心里反复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算了。

    她抬头,把视线放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让自己思绪不要飘忽,回归现实。

    吴思瑛应和道,“啊,是。确实。”

    阮铭把手里的爆米花桶伸出来,问他们,“要不要?”

    罗镜言笑嘻嘻的抓了一把,吴思瑛摆手说不用太甜了。

    “姐,你和常殊杰好配哦。”

    罗镜言忍不住调侃。

    阮铭听得眼睛彻底弯起。

    她语气清脆,歪着头问,“是吗?”

    常殊杰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起调了,开始拿捏了,准备找人茬或者开玩笑了。

    他听到阮铭继续问,“怎么个配法?”

    罗镜言哪经历过这种架势,立刻熄火,卡壳了一下,“嗯……”

    这种反应就是阮铭爱看的,她又漫不经心的拈了几个爆米花放嘴里塞,“你叫我姐,为什么不叫常殊杰哥,难道我看起来年纪更大吗?”

    罗镜言急了,“不是啊……”

    常殊杰淡淡瞟了她一眼,够了啊。

    阮铭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常殊杰看了眼电影票时间,“可以进场了。”

    阮铭凑过去看他手上的票,一字一字的照着念出来,“西,游,伏,妖,篇。”

    她抬眼望他,“什么电影啊?”

    常殊杰低头,就看到她眉目秾丽,眼里的神情是明媚天真,鼻子高挺,电影院大堂的光顺着鼻梁汇聚到她的鼻尖,一点点的明亮,一点点的流转,再往下是饱满明艳的唇,像春天的花瓣,娇嫩无双。

    原来她是这样好看。

    常殊杰觉得自己呼吸好像变得有点小小的急促,但他一向很有定力,于是偏过头去看电影票。

    “周星驰的。”

    太低了,这个声音。

    离得太近了,阮铭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什么炸掉一样。

    她“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去验票。

    吴思瑛和罗镜言在后面目睹全程,吴思瑛吸了一口奶茶缓慢开口,“确实。”

    罗镜言正在验票,听到她说话随即转头。

    罗镜言:“什么?”

    吴思瑛把嘴里的珍珠嚼完吞下去,然后开口,“确实,他们俩确实有一腿。”

    罗镜言立刻接话,“是吧是吧是吧,我就说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吴思瑛笑了一下,“他俩眼神都快拉丝了。”

    罗镜言痛心疾首,“早恋要不得啊。”

    吴思瑛根本没眼看他夸张的表演,“朋友,收一收啊。”

    这个点,电影院里都是刚考完期末的学生。

    黑暗里都是熙熙攘攘的高中生,楼梯上都是挤得都是人,吴思瑛被撞的有点歪歪扭扭的,罗镜言默默慢一步,在她后面给她挡住部分人群。

    后面有女生不耐烦地抱怨道,“能不能快点啊。”

    吴思瑛闻声转头,才看到罗镜言挡在她身后。

    怪不得感觉后面那种拥挤的感觉消失了。

    太吵了,为了能让彼此的话语听清楚,于是她偏过一点点头跟他说,“谢谢。”

    罗镜言在她身后,比她低一层台阶,只能抬起头看她白皙清秀的侧脸,觉得心里一阵悸动,温声道,“没事,你走你的,看着点台阶。”

    他自己都很难想象,原来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的温和。

    只是人太多,太嘈杂,这点温和听得没那么真切了。

    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那点如同dv机拍摄出的滤镜色调的灯光被人群挡住了,吴思瑛只能看到黑影踵踵,耳边都是嘈杂的交谈,跟无线电广播嘶嘶声一样的。

    在这样接近白噪音的环境里她心理思绪很紊乱。

    数学卷子,她应该最后两大题只能拿一半的分。

    化学生物考得还可以,物理不太行。

    寒假她要多刷几本物理资料,多往常殊杰家里跑两趟,问下他解题过程。

    她这样心里默默规划着。

    其实罗镜言的心思,她明白。

    忘记是谁说过的,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掩盖:咳嗽,贫穷,还有爱。

    她体会过情爱,而且也许是她爱的更多点。

    成年人的爱,权衡利弊中有着一点真心。

    行为上是不加掩饰的热烈,感情上却是步步后退。

    少年人的爱,小心翼翼里全是真心。

    行为上是克制忍耐、是伸出又缩回的手,感情上却是炙热到把自己都灼伤。

    她太懂了。

    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要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害一个真挚的少年的心呢。

    吴思瑛听到罗镜言在她背后说,“九排八座。”

    她闻言右拐,“好。”

    她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对照着座位号,数过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了江浔的雨,密得像是帘幕,那些狭窄陈旧的小道旁是连绵的青灰色的墙,像是鸭蛋壳晕出的那点青色,有小孩在上面涂鸦,乱七八糟,而墙的尽头是一片小树林,雨丝打在叶子上没有声音,但是淅淅沥沥飘进她心里。

    她甚至不需要抬眼,就知道那辆黑色的车在树下,他站在车边上,安安静静的抽烟等她。

    那辆车车牌尾号就是98。

    她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她们相遇的那天,是九月八号。

    这一点还是他告诉她的,他说,音音,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吴思瑛那时候正专心致志在从潮汕锅里用筷子捞牛肉,他一边用漏勺给她捞起来,然后一边说出这句话。

    吴思瑛“啊?”了一声。

    秦越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的车牌是我们相遇的那天啊,你说巧不巧。”

    那天吴思瑛去地下停车场上车前,专门绕到车屁股后面,看了一眼车牌。

    还真是。

    她强迫自己从这种反复思念一个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终于找到这个座位了,然后坐好。

    这是2017年的一月份,新的一年,她已经决定忘记这个人了。

    只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认为,决定是一秒钟的事,是大刀阔斧,是关门干脆利落。

    不是的,决定是无数次的。

    像是伤口溃烂的过程。

    从第一次开始,从徘徊,从心存一丁点幻想,到最后必须认清现实。

    这些内心活动,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是戒断的过程。

    这和戒毒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戒毒有专业的戒毒所,有人陪伴,有人监督。

    她也不算失恋,这算恋爱吗?

    这样不可告人的爱一场怎么都算不上,她只能任伤口溃烂发炎,又隐隐期盼它第二天愈合结痂,但最后已经烂无可烂了,她只能手起刀落把这块肉斩掉。

    她盯着电影屏幕上慢慢升起的画面。

    她想,就是这一刻,从这开始,她不会再想了。

    她已经戒断成功了。

    一排的人却怀着不同的心思。

    阮铭悄咪咪的偏头和常殊杰说小话。

    “你的好朋友爱得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的绑起来的头发因为她偏头的动作,微微扫到常殊杰的脸庞,有点痒,但他没躲。

    她凑过来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跟小老鼠偷油似的。

    常殊杰正专心致志的看电影,他做什么都很专注,但阮铭总是打断他。

    奇妙的事,他一点都不生气。

    他也偏过头,迎合她,“怎么说?”

    阮铭把头更凑近一点,头发衣服和电影院皮垫座椅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他老看她,你懂吗,就含情脉脉的。”

    常殊杰看她跟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他几乎不需要刻意注意就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果味,因为电影已经开始播了,光影就这样忽明忽暗的投在她的脸上,像是某种植被的影子,而她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因为分享八卦眼睛有种兴致勃勃的天真。

    他看着她不说话。

    阮铭不开心的嘟了嘟嘴,但是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她用一种自己都没意识的委屈立刻表达她强烈的不满,“你怎么不说话呀。”

    这个呀字,尾音婉转,委屈巴巴的低下去。

    常殊杰声音本来就低,因为大家都很安静,为了和她说小话,此时只能压得更低。

    “什么叫含情脉脉呀。”

    他虚心向她请教。

    阮铭立刻get到他这个呀的语气、音调在学他。

    于是她抬眼瞪他。

    而他就这样,眼睛如同夜晚平静的湖水,静静的,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阮铭在这样的眼神下,感觉自己的耳朵根在偷偷发烧。

    幸好,幸好电影院黑。

    她转头盯着屏幕,干巴巴的说,“看,电,影。”

    常殊杰也转头看电影。

    多年之后阮铭已经忘记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了,大概又是周星驰继月光宝盒之后的那套,爱而不得、失而复得、回忆比爱更深刻的那套。

    她只记得整个电影里女主应该是没有出现的段小姐。

    这个白月光全程是没有出场的。

    但快要结尾的时候,段小姐出场了,是在某个人的一段回忆里,用蒙太奇的手法。

    那是大美女舒淇的脸,她穿着布衣,难掩国色,站在一块石头上翩翩起舞。

    阮铭当时真情实感的“哇”了一声。

    她眼睛全是被惊艳后的赞叹,她偏过头真情实感的对常殊杰说,“你快看啊,她好漂亮,舒淇太漂亮了!”

    她记得常殊杰听到她的惊叹,转过头来和她对视,他认真地看着她、也很认真地回应她,“没有你漂亮。”

    他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眼神也平静,却不假思索。

    阮铭听到自己心重重跳了一秒。

    她大概永远无法忘记这个眼神,那个时候以她的阅历还不知道,原来这就叫含情脉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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