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四个人各回各家。

    江浔不大,都住的比较近,吴思瑛离这儿最近,所以先送吴思瑛回家,四个坐在计程车上,街景在黑夜中一路飞驰。

    吴思瑛的家离淮江很近,路灯亮起来,悬在半空中,从车里面望过去,像是不太遥远的星辰,有间距的闪烁着。

    淮江的尽头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小路,两旁是树荫,一年四季路边都会积满落叶,经常有卡车在不同的季节拖着时令水果在傍晚时分来卖,穿着蓝衣服的农工带着有污渍的白手套时不时的整理着这些瓜果,偶尔叫卖,夜色很深的时候才会离去。

    路修得很好,水光发亮的柏油马路,像是一整条淮江都印在这里。

    车停下来的时候,尾灯把路面照得红丝丝的。

    阮铭没有来过这里。

    她对江浔算不上太熟悉,虽然在这里出生,但很小就去北津生活,几乎和这里并没有什么联络。

    在这里上了两年的学,基本也是两点一线,上课补课都在校内,校外就是回家了。

    偶尔出入一些别的地方,也是灯红酒绿或者各个餐饮店,跟着狐朋狗友们混一混,不往心里去。

    其实她很喜欢自然风景。

    每次来到这种地方的时候,看看树,看看花草,看看水流,她时常感到平静。

    阮铭提议就在这里停车,大家一起散散步,就当消食。

    罗镜言当然一百八十个赞成,他本来就想送吴思瑛回家。

    吴思瑛心思根本不在他们三个人身上,随口说好啊。

    常殊杰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四个人一起下车。

    路上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听得到,呼啦啦的吹过,树梢流淌月光,四个人稀稀拉拉的走着,偶尔说两句话,大多都是学校里的事。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散着步,把吴思瑛送到她家附近了。

    树的尽头,是谁先发现那辆黑色车的,大概是阮铭。

    吴思瑛停在原地,不愿意再走一步。

    但斜靠在车边的人,挽起的白衬衫袖子,敞开的衣领,被黑色的大衣挡住,于是只剩一道清隽的侧影。

    男人线条流畅的轮廓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碎发大概是被江浔阴冷的冬夜浸湿了一点,贴着眉,醉眼惺忪的抽烟,手指一闪而过的猩红,他偶尔垂头,像是若有所失,呼气时白雾飘散,于是侧影也被挡住大半。

    这是阮铭没想到的。

    但已经到了这步了,她率先出声,“哥。”

    这银瓶乍破的清脆一声,把秦越的魂喊回来了,他一转头,就看到四个小孩。

    他扫了一遍,眼神落下吴思瑛身上的时候,隔的太远,他看不清楚她的脸色。

    但他几乎不用揣测就知道,她在生气。

    她肯定此刻气他出现在她朋友面前。

    他像是肮脏的存在。

    凭什么。

    他也有点气恼了。

    但很快这股气就卸掉了。

    他想,大概他太爱她了,所以自己都搞不懂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了。

    他应该站在她角度考虑的,但他确实不是故意的。

    他真没想到,她的朋友们会送她一起回来。

    秦越是上个月听到吴思瑛说阮铭知道他们的事了,她想和他断了。

    他一是震惊,二是宽她心。

    秦越当时告诉她,阮铭虽然年纪小,但心很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绝不会做出格的事。

    吴思瑛是什么反应?

    她只是默默摇头,她说不是因为这个。

    她只是觉得这段关系,走到这里,已经够了。

    她已经仁至义尽。

    秦越只是沉默,他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在她面前抽完一根烟,就走了。

    但两人默契的再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联系了。

    直到今天羊肉馆遇见。

    四个小孩目光都看着他,他知道逃也逃不过去了。

    其实也没必要逃,他没想做什么。

    他正了正色,含着烟开了车门,附身从车里拿出黑色手提袋,很大一袋,比他三个人还要宽,他单手抱出来。

    他就站在车边上,看着吴思瑛,但她完全没有看他的意思。

    眼神对不上,他也没办法。

    于是他喊了一句,“吴思瑛。”

    这是她第一次从秦越口里听到自己的大名,她愣了半秒的神。

    他喝了酒,声音不是以往的清越,而带了点哑。

    她只好向他走过去。

    吴思瑛在他面前站定,他眼神示意她接过袋子,他仰仰头,含在嘴里的烟积了一节灰,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落下来。

    吴思瑛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小孩子气的样子,有一瞬晃神。

    她接过。

    这袋子是曾经一如既往的,但大太多,她曾一度腹诽他是不是礼品店的老板,专做礼品袋生意。

    太沉了。

    她心里已经猜到,但还是不自觉的问出口,“是什么?”

    秦越眉眼溃散,垂下眼眸,弹了弹烟灰,“药。”

    吴思瑛心里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她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阮铭笑嘻嘻的打岔,“你们不要只顾自己说话,也要照顾下观众的情绪好吗。”

    秦越这才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那个小个子的男生一直在盯着他,见他目光望过来,喊了一声哥哥好。

    秦越含着烟,模糊不清的“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在饭桌上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喜欢吴思瑛。

    烟雾像是白色的蒸汽,他的心被熏得不明所以,隔着昏暗的灯光、一小段的街道、破败的月光,他打量着这个男生。

    跟豆芽菜似的。

    真的配得上他们家的音音吗。

    他眯着眼,任思绪和烟雾一样发散。

    他看着面前的吴思瑛,他很想上去摸摸她的头发,再给她一个拥抱,但他忍住了,他只是终于掐灭了这个烟头,然后对她说,“快上楼吧。”

    吴思瑛说好。

    然后回过身跟另外三个人打招呼说上楼了。罗镜言今天本来想着把东西给她,本来是想送她回家后给,结果冒出了活生生三个人。

    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去。

    吴思瑛已经在楼道了,他跟在她后面,轻轻喊了一声,“思瑛。”

    吴思瑛转头过来看他。

    楼道的灯就在那一刻亮起,暖橙色的灯打在她的脸上,美丽得像一朵百合。

    她红着眼眶,脸颊上挂着浅浅的泪痕。

    罗镜言一时失语。

    僵持肯定不是好事,他喊的她驻足,无论怎样,他都要继续把这个话说下去。

    罗镜言上前一步。

    东西刚刚他就拿出来了,他放进外套的内口袋里,他用信封封好,牛皮纸封很扎实。

    他递给她。

    吴思瑛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是?”

    罗镜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是伸着手,“你收着吧。”

    吴思瑛摇头。

    他塞到她手里。

    吴思瑛拿着,感觉像拿了一块板砖,她摸着形状,感觉出来了是什么,“钱?”

    罗镜言不好意思,挠挠头,点了点头。

    吴思瑛变了脸色,要塞回去给他。

    罗镜言把手背在身后,连连后退。

    吴思瑛停下脚步,泪痕干在脸上,她开口还有点哑,“我不要。”

    罗镜言是真的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怕伤害她,更怕她嫌他烦,能把信封递给她,他已经花了很大很大的勇气了。

    “不多,叔叔需要,我……”

    吴思瑛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不要。”

    “我不要你的钱。”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这个话。

    她硬是把信封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罗镜言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碎了,这是他没日没夜打游戏赚来的钱,是他每天悬着的关心她的思念。

    她没来上学的时候,他总是胡思乱想。

    他怕她过得不好。

    他只恨自己还小,没有任何方式去帮她,他只能看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吴思瑛的态度让少年的自尊像是一下丢进火炉一下丢进冰水里,忽冷忽热,让他难以忍受。

    “那你就接受别人的东西是吗?”

    他实在忍不住,在她准备转身上楼的那刻。出了声,他听见他的声音因为克制激动有点抖。

    吴思瑛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吴思瑛不说话,在昏暗的楼道里,暖光打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寂寥感,罗镜言第一次觉得她眼睛这么亮,像是可以灼伤人的。

    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点害怕起来。

    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呢。

    但只是他明显感受到,她的不开心。

    他很快就道歉,虽然这歉道得莫名其妙,他说,“对不起。”

    吴思瑛微微笑了一下,转瞬即逝,连着这个笑容都有点淡,“对不起什么。”

    她语气平淡的继续说,“这是药,治我爸爸病的特效药。”

    罗镜言自知失言,“你别说了……”

    吴思瑛还是自顾自说下去,“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不是都知道嘛。”

    “我知道你想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吴思瑛突然又笑了一下,她穿着白羽绒服,整个人笼罩着一种莹莹的光,但脸色惨淡,笑容也牵强,但并非是勉强的,她神情痛苦和甜蜜混杂,这种复杂的情绪很难出现在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少女身上。

    她是被揠苗助长的树苗,这是苦果。

    她吞下,决定再也不回头。

    “他是我喜欢的人,但是我不喜欢他了。”

    吴思瑛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楼,她没有看楼下人的表情,也无暇去顾忌他一颗破碎的心。

    阮铭和常殊杰站在楼外等罗镜言出来,常殊杰知道他今天的计划,阮铭并不知道。

    但她知道秦越脸色并不好看。

    他远远地,从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几次,去判断两个人呆了多久。

    他没有资格上前,他只能远远看着。

    阮铭看着秦越失魂落魄,只觉得他不该这样下去,那一大包东西是什么,她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他和吴思瑛那些勾当,她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的那样问他,“哥,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想了一秒,补了一句,“嫂子回北津了吗?”

    秦越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这样明显的暗示意思,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含糊“嗯”了一声,然后说,“我走了。”

    阮铭笑着跟他说拜拜。

    他看着她甜如蜜的笑容,因为醉酒,内心第一次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有了一丝嘲讽,觉得她不去读表演系真是可惜了。

    “回北津前,我请阮伯伯吃个饭,你嫂子也在,你到时候来一下啊。”

    他上车后,摇下车窗,对她说。

    阮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啊,好。”

    车窗摇上去,秦越指挥司机离开。

    罗镜言走出来,脸上有一种疲惫,“走吧,回家。”

    夜色如墨。

    吴思瑛坐在房间里,老旧的木桌,玻璃下压着她小时候的童年照,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笑颜如花。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袋子。

    里面很多盒特效药,墨蓝色的盒子下面露出粉色的一角。

    吴思瑛心跳如雷,把盒子扒开,袋底铺满了一层人民币。

    上面留一张字条,“音音,祝好。”

    字体清隽有力,如同他的人。

    她捏着这张字条,终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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