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之财,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原先韦奴居住的城南牢笼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重建的斗兽场。

    斗兽场总共三层。

    第一层是密密麻麻的监牢,韦奴晚上就被关在这里。白天则被带出监牢,来到中间的圆形场地,与野兽厮杀。没有野兽的时候,就相互残杀。

    第二层是共众人观赏的地方。

    付了钱的客人则可以来到第三层,以韦奴为靶,付二十两银子可射一箭,射偏者退还十两。

    韦奴和野兽厮杀,很少有胜算。

    接连几个月,韦奴不断沦为野兽的食物。

    或许是城中的有钱人很多,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付二十两银子射杀韦奴取乐。

    照这样的消耗速度,不出半年,韦奴就会死亡殆尽,到时候大家都没有乐子可玩了。

    于是,韦奴的性命变得金贵起来。

    现在,射杀一个韦奴需要支付二百两银子了。

    被咬伤的韦奴,也会在沦为食物之前被救下,被悉心医治,直到他们康复到可以自由行动,才会再一次被送到斗兽场中央。

    有个命硬的韦奴,不断被野兽撕咬,接着被救治,然后再次被送去和野兽搏斗。

    如此反复多次,如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层叠交错的伤疤。

    他成为了斗兽场的明星,被大家称为不死者。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不死者太出名了,因此有了特权,他不会轮到被人射死的下场,只会一直和野兽搏斗,直到死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直到林紫苏收到一封信。

    “小林将军,一别三年,别来无恙?三年前汝不愿与吾共谋大事,吾念汝忠心为主、绝无二心。三载已逝,汝亲眼目睹路有饿殍,民不聊生,不知心中何感?新皇已失民心,听之任之必成大祸,届时群雄揭竿而起,百姓遭殃,实乃非吾所愿。若汝感念民生艰苦,心回意转,可赴栖山与吾共谋当年未成之大事。”

    林紫苏来到栖山,果真见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笑道:“你是不是很惊讶,太子如此心狠之人,居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我一命?”

    他接着解释,“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他接着问到:“小林将军前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三年前被贬为庶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三年前我心高气傲、一心愚忠,如今看来,太子在位三年,实非明君所为。”

    林紫苏静静陈诉:“不知三皇子要草民做些什么?”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林紫苏和西风领着千军万马直入皇宫。

    她内心早已不复当年热血之气,只剩下沉重和悲哀。

    三年前,林紫苏悉心筹谋,最后却若黄粱一梦。如今她不得不摒弃初心,主动卷入这场政治争夺。

    三年前她征战沙场,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可她依旧觉得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心是热的。

    而如今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往前冲,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彼时那个心高气傲、相信人定盛天的小林将军了。

    夺九城时,剑下亡魂皆是敌军,哪怕不幸倒下的是手下兄弟,林紫苏也可以安慰自己他们是为国捐躯。

    可这次不一样,剑上每一滴鲜血都来自国家的热血儿郎,是别人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他们替皇上守城,乃正义之举。在这乱世谋一份差事,也实属不易。

    无论自己出于怎样的目的,兴起这场战事,林紫苏都为死在自己剑下的战士难过。

    每一滴落在林紫苏冰冷铠甲上的鲜血,都让她心寒。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犹豫和心软。

    满城饿殍的惨状和眼前战士倒下的情形在此刻重合。

    她又一次无声地对自己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但愿三皇子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这一仗打得很顺利,守城的士兵几乎等着束手就擒。

    况且正如三皇子所言,皇宫内有自己人接应。

    孔陌领着私兵从里面打开宫门,林紫苏和西风一路杀到大殿,将皇上生擒在龙椅上。

    林紫苏对接下来的一切了无兴趣,就默默退场了。

    孔陌看着她的背景离自己越来越远,从始至终没有分给自己一个眼神。

    林紫苏提着剑,和西风来到斗兽场,看客们见状纷纷逃散。

    她像疯了一般不知疲倦,一剑剑划开牢房上的锁,划开韦奴脚上的镣铐、手上的锁链。

    她宛如地底深渊下爬出来的恶鬼,硬生生要将这地狱扯开一条缝隙,好让光亮透进去。

    待所有韦奴都被放出来,她像终于解脱一般,“你们自由了。”

    孔宁入狱,孔陌去见他最后一面。

    “成王败寇,没想到最后栽在你手里。”孔宁痴痴地笑。

    “你不是栽在我手里,是栽在你自己手里。从你踩着韦人头颅向权力的顶峰爬,顺着皇上的性子助纣为虐时,就该料到有今日。”

    “有今日又如何?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在家中祖母慈爱我享过,在外头佳酿美人我尝过,在朝堂之上无边权力我也有过,我无怨无悔。”

    真是死不悔改,孔陌懒得听他理论,“我来,是想问你,有没有未了的心愿?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家中祖父母?”

    “用不着你在这可怜我。”孔宁嘲弄地看着孔陌,“幼时你事事谨慎讨祖母欢心不得,如今忍辱负重,可得心中所想?”他把“忍辱负重”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孔陌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林紫苏厌恶身上的血腥气,她细细擦净脸上和手上血迹,“我们回将军府看看。”

    皇宫内一场惊心动魄的哗变刚刚落幕,被奴役十五年的韦奴终于重获完整的自由。

    外头街道热闹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林紫苏知道孔陌跟在自己后头,她懒得回头,何况大陆朝天各走一边她也实在管不着。

    人来人往,西风拉着林紫苏躲避拥挤的人群,“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安城了。”

    他看着各式各样的商贩,“咱们吃了三年的萝卜白菜,现在可以换换口味了。”

    林紫苏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没多少银两?”

    西风挠了挠头,“要不,咱们依葫芦画瓢,在将军府后花园开垦一片菜地,等菜长好了咱就拿去卖。”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西风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林紫苏轻推了下他肩膀。

    少年抬头温柔地冲林紫苏笑,太阳的光辉照在他们身上,平添一份岁月静好的温馨。

    眼前晃荡的一对璧人让孔陌嫉妒得红了眼,他后知后觉,刚刚在皇宫内被林紫苏漠视的难过在此刻无限放大。

    一别三年,孔陌无数次想象两人重逢的情景,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嫁人生子。

    可想象归想象,如今真的瞧见她和别的男人巧笑嫣然,竟然比想象中难受百倍千倍,这种难受痛苦甚至盖过了重逢的喜悦。

    他贪婪地盯着眼前日思梦想的背影,揣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她回来了,这就够了。

    她似乎过得挺好,这就够了。

    可这份好再也与他无关了。

    或许是孔陌的目光太过灼热,惊扰了林紫苏。

    她漫不经心地回头,往孔陌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轻哼一声,施舍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那笑容轻佻又讽刺。

    西风顺着林紫苏的目光,这才看到站在身后的孔陌,皱了一下眉头。

    他担心林紫苏心绪起伏,把手掌附在对方手上,捏了捏。

    林紫苏用大拇指指腹抚过对方虎口,告诉他:我没事,别担心。

    这亲切又默契的互动自然没有逃过孔陌的眼睛。

    他想象着过去没有自己参与的三年,林紫苏和西风像家人一样相互扶持、携手共进。无需言语,彼此一个眼神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孔陌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生生咽下,他的拳头拽得更紧了。

    孔陌把视线移到西风脸上,他皱着眉打量。

    之前从未把西风放到心上,也因此从未好好看过他。

    此刻惊觉,三年不见,这个男人出落得愈发俊俏,剑眉星目、下颚线棱角分明,分明是林紫苏年少时喜欢的小白脸长相。

    西风充满活力,而且相比自己,他显然更年轻,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林紫苏和西风均是一身墨色衣衫,在夕阳下并肩前行。

    原本站在林紫苏身旁的,该是自己呀。

    孔陌疯狂嫉妒这个年轻男人,是他抢了自己的位置。

    西风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紫苏,你瞧,是李老伯的烙饼,好多年没吃到了。”

    林紫苏把瘪瘪的钱袋丢给西风,吩咐道:“买三个”。

    西风以为其中一个是给孔陌的,这是想和旧情人死灰复燃呀?

    敢情刚刚的冷漠寡情是装出来的?

    西风恨铁不成钢地睥睨了林紫苏一眼,他幽怨的小眼神把林紫苏看得莫名其妙。

    他又转头死死瞪着孔陌。

    林紫苏这才明白过来西风会错了意,笑着调侃:“怎么?我花自己的钱,还不准我吃两个烙饼?”

    西风顿时喜笑颜开,生怕孔陌听不到似的,高声道:“那我也要吃两个。”

    西风屁颠屁颠地买了四个大烙饼回来,递给林紫苏两个,两人边走边大口的吃着,好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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