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齐忘不了周航和肖云告辞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杜掌门,武林大会见。”

    他也忘不了二人说这句话时,那因胜券在握而翘起的嘴角。

    鲸鲨门和无量派显然都打起了武林盟主的主意。

    杜天齐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铺垫即将化为泡影,看着自己生生造出的“武林盟主”即将成为他人的嫁衣,那种愤恨感将一股鲜血从他的嗓子里推了出来!

    于是他倒下了。

    直到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也在祈祷两大门派千万不要出现在莲湖。

    这时候,杜天齐的大弟子胡峰却撺掇副堂主江杉,献上了一条计策——借势于朝廷。

    但朝廷里最不缺的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主。

    即便望月堂已实力大增,成为在武林中有一些话语权的名门,还有他们势力范围内的芝麻官极力引荐——

    但在那些达官贵人和节度使眼里,望月堂仍旧是为了蝇头小利四处攀附的小门小派。

    这些达官显贵不是委婉推辞,就是完全不加理会,有的甚至出言相讥。

    四处碰壁下,胡峰和江杉又带来了“蚺鳞王”神夜唯渡即将路过蜀州的消息,以及通过软禁这位亲王来要挟其姐“童言公主”神夜摇溪扶持望月堂的计策。

    这在正常人眼中或许是漏斗百出、烂得不能再烂的计策,甚至连计策都算不上。

    但杜天齐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本着病急就要乱投医的原则,欣然允诺。

    毕竟,对于长公主神夜摇溪来说,想扶持望月堂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可不必赌上自己弟弟的生命安全来与一个小门小派置气。

    望月堂只要在此期间好生招待人质,在事后把姿态放到最低、把放人做到最快、把补偿做到最积极,不但能避免一场杀身之祸,反而还能直接攀上神夜家族,形成互赢互惠的关系。

    收益如此之高的赌局,风险自然也值得去冒。

    可是计划毫不让人意外地出现了纰漏。

    由于胡峰提供的情报有误,江杉对蚺鳞王的身手产生了误判,认为这位问鼎“天下大将军”之人依靠的全是内力驱动的武功,便在茶水中下了化去内力的药。

    结果,这非但没有让蚺鳞王变得毫无抵抗之力,反而让江杉自己和一众手下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

    这人质已然不是人质,而是灾星,杀又杀不得,擒又难擒住。但若是不杀,又会惹来官家的疯狂报复。

    令人更加意外的是,突杰尔可汗的亲卫黑鳞卫竟然会突袭七星楼!

    那是一场屠杀。

    江杉至死都还以为,这是突杰尔人把格尔坎的死算在了望月堂的头上。

    但这实际上却是灭口,灭一个会说出“突杰尔”三个字让神夜家族分析出一切的口。

    胡峰正是突杰尔人的细作。

    他很早便伪造了身份,被安插到中原各处收集情报,又隐藏武功成了金冠寺的俗家弟子,后故意设计被杜天齐所救,假意报恩拜入当时最不起眼的望月堂,借望月堂门人的身份监视中原武林的一举一动。

    当年蚺鳞王为救被黑鳞卫捕获的段棋议等人,与卢熹微一同进入牙帐,将牙帐闹了个鸡犬不宁。

    蚺鳞王力大无穷,挥棒如黑蚺,击杀了大量黑鳞卫,依仗的便是神夜家族秘传的“九龙承座”内功。

    “蚺鳞王不用内功之时,很轻易就能被擒住。”——

    突杰尔汗庭的印象如此,胡峰得到的情报也是如此,他提供给江杉的计策也是基于此。

    那些在暗处监视着七星楼的黑鳞卫,便是胡峰向可汗要来预防意料外的事情发生的。

    江杉露出败相之时,便得死。

    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杜天齐也一样。

    因为他知道得更多。

    但杜天齐没死,这代表着胡峰要死,死在太多他难以预料的人和事上。

    听到此处,有人诧异道:“胡峰所效忠的那位‘可汗’,到底是……”

    从霍见飞所乘的那艘官船上,骤然传来一个既威严又近人的女声:“自然是草原第一美男子——阿斯那兀!”

    众人转头一看,见一平眉墨瞳、方额广颐、鞍鼻高颧、唇薄齿皓的女子立在船头。

    那女子刘海护左额,团髻于顶,束一顶金穗扶摇冠,穿一支朱雀蜷翼簪。

    她身着火纹血绸衣,血绸迎风晃动,如烽烟血雾。

    我不由得惊呼道:“长姐,你啥时候上的船?”

    长姐淡笑:“本宫一开始便在船上。你与王崟少主每日饮酒赋诗,喝完便睡,一路醉到莲湖,能看到什么?”

    “大汗做的那些事儿,长姐都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本宫还参与了一些。”

    众船中传出了一阵惊呼声。

    我蹙眉道:“比如说?”

    长姐道:“比如有一天,本宫跟阿斯那兀说,本宫那弟弟要是没了内力,便等于没了武功。”

    “然后大汗告诉了黑鳞卫,黑鳞卫告诉了胡峰,胡峰又告诉了杜掌门和江杉,然后他们就给我下了能化去内力的药。”

    “别的本宫就不说了,免得阿斯那兀听见了恨本宫。”

    “长姐果然还是没能真正喜欢一个人。”

    “本宫从来不信任他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他也是真的。”

    长姐和阿斯那兀两情相悦,民间早有耳闻。

    这突杰尔人两年来在中原继续培植势力,能发展得如此迅速,借的却是长姐的势。

    许多在皇兄那讨不到好处的投机分子,便是冲着阿斯那兀和长姐的关系,才上了突杰尔人的船。

    各门各派中,已有许多人想明此节,一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用小指掏了掏耳道:“即便阿斯那兀得了势,对长姐也没什么坏处。”

    长姐道:“本宫即便与神夜流怜为敌,也不想借草原狼的势,尤其是本宫喜欢的狼。”

    “他才不是狼,而是一头狐狸,一头比狼还壮的狐狸。”

    “这倒是十分贴切。”

    “恕我直言,长姐很早便已经在借这头狐狸的势了。”

    “本宫这不是止住了吗。”

    环绕莲湖的莲花,在波光的映照下,像极了一盏盏粉红色的灯,灯火在白昼中璀璨,在倒影中迷人。

    杜天齐也同那擂台一起,被照得透亮。

    杜天齐道:“长公主是来灭望月堂的吧?”

    长姐接过身旁女将呈上的金镡凰翼剑,平易近人地说道:“那是自然!望月堂胆大包天,勾结草原狼子,这在本宫这里倒算不上什么罪过。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敢用本宫的弟弟做人质,这可就怪不得本宫了!”

    看着她手中如此巨大的剑,以及那灼眼的剑锋,武林群豪均为望月堂捏了一把冷汗。

    有人紧皱眉头道:“这一剑要是下去,非将人斩成两半不可。”

    杜天齐转身背对长姐,显然抱了必死之心。

    他朗声道:“杜某一个人的命,能否换望月堂门下弟子的命?”

    长姐稍加思索,应道:“看你心诚,倒也可以。”

    杜天齐面上已无任何表情,豁然道:“那就动手吧!”

    见长姐正要从船头一跃而下,我赶忙阻止道:“长姐,今日就算了吧,亲自下场收拾这些人,也不怕脏了你的剑?”

    她不言,利落地收了剑势,便转身回了船舱。

    武林大会还未开始便已落幕,各门各派不禁长舒一气,庆幸没有被搅入这些祸事之中,也庆幸那武林盟主之位没有落到令人忌讳者手中。

    一众中船尾随着无量派的大船,陆续往莲湖外驶去。

    霍见飞正要回船,只听鲸鲨门的大船上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能劳烦霍掌门把扇子递给我吗?”

    霍见飞脚下微动,躺在地面上的铁扇便瞬间像回旋镖一般,飞向鲸鲨门的船头。

    孔垂航信手接住,摇着扇回以一笑:“杜掌门可别忘了,你欠在下一条命!”

    话音才落,那战船便已起航,和众船一同在粼粼波光中化为黑影,最后消散在水平面上。

    ……

    我第一次对那悠扬的胡乐、肥美的牛羊和小麦色的草原西施失去了兴致。

    两名恋人未满的颇有权势之人,如今集结了大批人马,在那黄绿相间的草原上对峙起来。

    彪悍的草原汉子们个个披着狼裘轻甲,骑在矮壮的战马之上,列阵于他们的可汗身后。

    狼裘在肆虐的风中呼呼作响,宛如群狼龇牙时的低吟声。

    长姐红衣如血,端坐在由十六名力士抬起的百鹂衔纱轿上,插在椅背上的金镡凰翼剑发出灼眼的金光。

    她周围尽是身披红布乌金甲、手持黑柄亮银枪的娘子军,从远处看就像一片熔岩池沼,仿佛任何敢于靠近之人都将被烈火吞噬。

    阿斯那兀面带微笑,用那儒雅的嗓音寒暄道:“长公主大军压境,不知所为何事?”

    长姐也回以微笑:“大汗不准备给本宫一个解释?”

    斥候报告童言军团向汗帐进军的时候,阿斯那兀便已猜到了长姐的来意。

    阿斯那兀跳下马,右手扶着腰间的弯刀,波澜不惊地向前走去:“长公主需要什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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