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打得极重?我听说医馆大夫看了都摇头呢。”

    “是啊!真是看不出来,一个女儿家竟然也有这样的蛮力……”

    “看来这九品上高手的妹妹也颇有实力啊……若是在北齐,兴许也能做个圣女呢。”

    “什么圣女啊,在咱们南庆,只能在后院里相夫教子,也就只有北齐那样国力不济的,才会让女人出来支撑门楣。”

    “看来以后那位小范诗仙有的受了……”

    “说不准小范诗仙就好这一口呢,之前不是说这小范大人和北齐圣女有关系吗?”

    范闲这几日原本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京中的流言已经全送到了鉴查院,他正准备应对,抱月楼里发生的事情也立刻传到了耳朵里,范闲原本是不在意的,毕竟自家媳妇儿出手情有可原,这种人渣败类确实应该被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隔日下值回家就听到自家媳妇儿被这么污蔑,还顺便传了一波他和海棠朵朵的谣言,范闲可就听不下去了。

    “不是……他们这是说什么呢?鉴查院一点都不管?”

    王启年挠挠头,道:“按理说平日里传流言的这些人早就被带到鉴查院内做客了,怎么可能还在这街上传流言……”

    除非陈萍萍压根不想管这些流言,权当是给范闲练手。

    范闲很快明白了这一点,他不由啧了一声,低声道:“又是老二……连雍容都不放过……”

    他现在和李承泽站在对立面上,两人下朝后长街一见,都心知肚明自己已经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上,本就观念不合,多说无益,不如直接出手。比如范闲会将二皇子门下的贪污官员名单交给都察院,比如二皇子会在京中高官和民间散布范闲与陈雍容的流言。

    王启年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你就放心吧,小陈大人天生的铜墙铁壁,就这两下,伤不到小陈大人的。”

    陈雍容也就偶尔露出片刻温情,其他事情一向公事公办,想要伤着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知道雍容从不在意这些流言,不过……”范闲沉默片刻,道:“说实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抱月楼的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咱们回范府。”

    “好嘞。”

    范闲刚一进范家,就见到范家剩下的四口人都坐在桌边,面色颇有些严峻,倒把他看愣了,开口问道:“爹,姨娘,你们这是……”

    柳如玉叹了一口气,道:“外面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这流言越传越不对劲……我们聚在一起是想着该如何应对……”

    范若若也道:“哥,雍容怎么样了?你在鉴查院见到她了吗?”

    没想到四人坐在这里是在讨论这个,范闲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道:“放心吧,雍容她不是拘泥于这些小道消息的人,只是有一件事比较棘手……”

    柳如玉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事情?”

    “抱月楼的前身到底是青楼,虽然雍容化解及时,可到底营业了一段时日,按照老二的性子,迟早会把这件事捅破。”范闲和父亲范建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接着说道:“我这边倒是有应对之法,只是担心思辙继续留在京中,可能会被牵连,还是尽早离京比较好,这样免得御史参起来之后开始满京都找人。”

    “离京?”柳如玉大吃一惊,道:“去哪儿?”

    范闲毫不犹豫,道:“北齐。”

    “北齐?那么远!”柳如玉不安地看向范思辙,道:“他这个年纪,连京都都没出过几次,这一出门就要去北齐,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老二的人麻烦得很,在庆国境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更何况我有些事情想要交代思辙帮我。”范闲说完看向范思辙,开口问道:“你的意思呢?”

    范思辙听到他提起抱月楼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倒是并没有怯场,反而站了起来,抬手拍拍胸口,道:“没事!不就是北齐吗?我说去就去!再说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我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见到他少见的勇敢和担当,柳如玉不由一愣,过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走。”

    柳如玉啊了一声,担忧地看向范思辙,道:“今晚……”

    范闲知道柳如玉在担心什么,开口道:“姨娘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思辙出事的。”

    范思辙也大胆地开口道:“娘,你就放心吧,我哥肯定会派人保护好我的,再说之前我为了分号的事情,也去京都之外的地方简单看了看,不算是没出过门……我姐都能跑到鉴查院找我嫂子浪迹天涯一炷香的时间呢,我可是男子汉,去个北齐算什么啊!”

    柳如玉闻言微微一愣,看向范若若开口问道:“去鉴查院浪迹天涯?”

    范若若不好说自己是因为想要逃婚才跑到鉴查院,只是瞪了范思辙一眼,道:“你那天看见我了?”

    范思辙挠挠头,道:“看见了,不过我想是因为赐婚的缘故,所以就没有和爹娘说……”

    范若若轻哼一声。

    范建想到女儿的婚约一事,确实有些发愁。

    京中盲婚哑嫁的不在少数,可是轮到自家女儿,他怎么忍心……

    范闲察觉到父亲大人的烦恼,体贴地开口道:“爹你放心,这次思辙前往北齐,若若的婚事我也会想办法一并解决,不会出问题的。”

    看着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长子范闲,和有所成长的幼子范思辙,范建顿感老怀甚慰,开口道:“既然你们兄弟两个都有了自己的打算,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们放心,无论出什么事情,都有爹顶着。”

    柳如玉虽然还有些放不下,但见自己儿子那坚定无比的眼神,只好点头应允。

    范家的马车在黑暗中缓缓行驶,看着嘴上打包票、心里不安稳的范思辙,范闲有些好笑,道:“刚刚不是还说得信誓旦旦吗?怎么转头自己就害怕起来了?”

    范思辙咽了咽口水,道:“说是说、做是做,我是去过京都以外的地方,可这次是去北齐,不一样……而且之前是嫂子的人护着我,现在……”

    范闲微微挑眉:“现在?”

    范思辙尴尬地笑了笑,道:“不是不信任你啊,哥,我嫂子当官的时间比你久,那是陛下都夸赞过的庆国高手,未来说不定能成大宗师呢,我比较放心……”

    范闲倒是并不介意弟弟当着自己的面夸媳妇儿,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道:“那是,你嫂子心细如发……”

    眼看着范闲止不住溢美之词,范思辙赶紧打断道:“哥,你不是说有事要交代给我吗?什么事啊?”

    范闲这才道:“看不出来你还会问正事了啊……其一是我要你把郭保坤带回京都,他的差事办的差不多了,我也该给他兑现诺言,让他重回京都了。其二是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北齐圣女海棠朵朵……”

    他前面的话范思辙还没在意,听到“北齐圣女”四个字,范思辙立刻义正辞严地说道:“哥,我不能帮你!你这么做会被嫂子打断腿的,就和那天被送到医馆的那个人一样,我可是亲眼看见了,满脸的血啊……”

    范闲:“……”

    范闲一手扶额,道:“这信事关若若,没有其他,你不要胡思乱想。”

    范思辙很是踟蹰,犹犹豫豫地接过那封信,问道:“真的假的?我嫂子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嫂子的事情啊……”

    范闲瞪了他一眼。“再废话你就留在京都等着被参!”

    范思辙立刻乖乖闭嘴,又问道:“那我接上郭保坤就回来?”

    范闲不由一笑,反问道:“不然呢?我和你嫂子的大婚你不参加了?”

    范思辙这才心满意足,道:“那拍卖……”

    范闲思考片刻,道:“京中传闻也并非完全不实,指不定有多少人抱着这个想法借机弄出一个‘受贿’的罪名,确实有些麻烦……”他思索片刻,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拍卖能照常,不过你得听我的。”

    范思辙眼前一亮,嘿嘿笑道:“能拍就行……能拍就行,我都可以!”

    范闲看他的财迷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这次北齐之行,一定要记得多看多想,明白吗?”

    说到这个,范思辙倒是郑重许多,认真地点点头道:“我知道,哥。”

    范闲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掀起帘子下车,目送着马车逐渐远去。

    言冰云望着马车,道:“京中的谣言,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范闲看向一旁的言冰云,道:“当然,不就是谣言嘛,说得好像谁不会传一样,更不用说我手里还有人证。”

    言冰云思索片刻,道:“你是说从袁梦嘴里套话?”

    “自然。”

    “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

    范闲沉思片刻,道:“其实我更担心的是老二真的对雍容下手……”

    言冰云眉头紧皱。“你是说……雍容的身份?”

    “女扮男装、伪造身份混入鉴查院为官,这怎么不算欺君之罪?”

    “若非陛下准许,雍容这些年怎么会一直呆在鉴查院内。”言冰云淡淡开口道:“二殿下参雍容,那不就是打陛下的脸吗?”

    “欺君?”范闲冷笑一声,道:“那要看陛下愿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他若是不愿意,自然相安无事,他若是愿意,那对谁都翻脸不认人。”

    如同他假死一般,明明可以说是出使在外、便宜行事,却非要给他安一个假死欺君的罪名,无非是担心他不受控制,想要借此机会打压他罢了。

    言冰云听到他的话,用警告的眼神看向他,道:“有的话不能随便乱说。”他说完沉默片刻,又问道:“倘若这事真的发生了,你该怎么应对?”

    范闲反问道:“我不明白,北齐有太后摄政,还有圣女海棠朵朵,庆国有长公主,为什么雍容就要受人非议?”

    “长公主是皇家的人,若非陛下允许,她也走不到今日这步,更何况内库是陛下产业,交给自己人打理也放心。而北齐因为太后摄政,屡次为庆国嘲笑。”言冰云少见地露出惆怅的表情,道:“上一次以女子之身开创一番事业的,还是留下鉴查院石碑上那段话的人吧。”

    想到不知被谁害死的素未谋面的母亲,范闲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是我连累了雍容。”

    “她肯定不愿意听你说这种话。”

    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两人一起回过头,只见陈雍容轻盈落地,脸上还带着疑惑的神情。

    “刚送思辙离开。”范闲已经换上了笑容,道:“托他去北齐帮我办点事,小言大人安排的特快专线,大概半月就能抵达边境,到了那边有北齐的人护送,应该也不会慢。”

    言冰云轻轻咳嗽一声,道:“有鉴查院的人护送,寻常刺客近不了身。”

    陈雍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道:“看到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范闲嘿嘿一笑,道:“小言大人这是看在雍容的面子上才答应我的。”

    言冰云正色道:“不是看雍容的面子……”

    范闲接话道:“一切为了大庆!”

    他话音一落,三人面面相觑,不自觉一起笑出了声。

    和言冰云分开之后,范闲与陈雍容并肩走在漆黑的长街上,只有地面积水映射的一点月光,陈雍容倒是少见地有了几分俏皮心思,用轻功一点水面,那一轮明月便碎成一瓣一瓣。

    范闲只是看着她的小动作,一言不发。

    陈雍容跳过最后一个水洼,开口问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当然是因为你比月色更美。”

    “油嘴滑舌……”

    范闲笑了笑,道:“对不起,雍容。”

    陈雍容静静地望着他,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论结果如何,我无怨无悔。我唯一担心的是牵连你和范家……”

    “家里我倒是不担心,爹说了,天塌下来他顶着。”范闲嘿嘿一笑,看着没心没肺,嘴里却不由吐露忧愁:“我是在想,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李承泽翻脸……”

    陈雍容定定地望着他,走到范闲面前,道:“你是担心陛下因为你而打压我?”

    范闲的神情有些沉重,道:“若是我自己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可是你……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报国的理想也好、守护岳父的安危也好,岂不是全部变为泡影……说不定还会被关押入狱……”

    他自己敢赌皇帝对自己还有需要,可是他不敢赌皇帝能够放过雍容,如今陈雍容是陈萍萍和林若甫的义女,若是把她问罪,一下子可以拉两家下马,对于皇帝来说何乐不为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雍容已经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那你劫狱,我们两个浪迹天涯。”

    范闲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想问真的假的。

    倘若不用考虑鉴查院、不用考虑范家、不用考虑这京都中的一切,他们两个去哪里都好,去看看这片土地之外更远的地方……

    “逗你的。”陈雍容双手背后,她有些生涩地咬着那个字眼,道:“爹……对陛下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即便鉴查院成立的初衷并非如此,但实际上鉴查院确实是陛下的眼鼻耳口,李承泽便是昏了头也不会去动鉴查院的,除非……”

    范闲很快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除非朝堂上已经没有鉴查院的用武之地,彻底成为皇帝陛下的一言堂。

    想到这里,范闲的心情有些沉重,但还是打起精神道:“总有一日,雍容你一定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面前,坦然展露自己的女子身份的。”

    不论这件事有多难,范闲都会竭尽全力。

    陈雍容见他这样郑重,便知道范闲是下定决心了,她只好牵起他的手,与他一起并肩走向这条漆黑漫长的道路。

    “对了,上次和你说过的金姑娘,她听说了外面的流言,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

    “一会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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