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城晚秋多雨，乌泱泱的云层压下来，雨滴淋上巷口，打湿工作室的薄纱窗帘。
经过一夜狂风暴雨的打击，阳台上的茉莉已经奄奄一息，花瓣零落在地，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宴姝换上格子围裙，正准备挪那盆茉莉，余青荟刚好抱着洗好的画芯走进来，抱怨：
“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直接降十多度，脑浆都要结冰了。”
宴姝抿唇笑笑，耐心将画布铺在工作台上，刚想安慰她，目光却透过墨绿色方格窗，看见一张明媚倨傲的脸。
神色一僵，只是眨眼的功夫，几个画着烟熏妆的女生笑骂着倚在门前咬着泡泡糖。
吴瑾妮抱着一幅被黑布盖着的画走近，戏谑打量工作室，微微颔首：
“你们谁是宴姝？”
宴姝的本专业就是古画修复，教授看重她，带她去工作室学习。知道她困难，也经常给她介绍单子，久而久之，她在外有偿修画的消息也在年级里传开了。
“我是，”她站前一步，“你要排单的话，这个月已经满了……”
可吴瑾妮只是不耐烦的打断，把那幅画塞在她面前：
“加急修复要多少钱，你别废话，直接开个价。”
她的一字一句都透着轻蔑，宴姝默不作声拧眉，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缓缓垂下。
指尖却在看清画的那瞬间颤了颤。
烧红的夕阳、围成圈的人群、漫天发光的彩带。
朦胧光线下，教练激动地捧着金杯，所有人扬着笑簇拥着中央惹眼桀骜的男人。
他散漫的靠在黑红相间的赛车旁。
白色赛车服上肆意嚣张的刺绣将他衬得越发炫目，那双略带攻击性的眼眸微压，不羁张扬的看着前方，任余晖将他的发丝映得金黄。
美中不足的，是男人身旁的那块画布被烟头烫了个触目惊心的洞。
寒风夹着雨飘进来，扫在宴抒的小腿上。
她深吸一口气，颤动着眼睫，将画反扣，双手递回去：
“抱歉，这里只修古画。”
清冽嗓音落地，门口大声嘻闹的几人渐渐静了下来。
吴瑾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宴抒身上。
她穿着罩纱的白色棉裙，手臂白皙纤细，一双浅棕的小鹿眼灵动，鼻尖上那颗殷红的痣好像是灰蒙天气里的唯一色彩。
吴瑾妮向来在学校横行霸道惯了，自以为所有人都听过她的名号，起码没有人敢明面上忤逆她。
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长得这样乖，竟然有胆子呛话。
她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取回油画，带着身后的同学走出门，直到一段路过后，长廊才传出几声嗤笑：
“都穷酸成这样了，还清高个什么劲儿啊？”
“谁知道呢，有钱不赚，搞特殊呗。”
“你们看见没，她那双布鞋都快穿脱胶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
“……”
她们笑得太明目张胆，余青荟愣了愣，气不打一处来，想追上去要个说法，却被宴姝牢牢拉住衣袖。
宴姝摇摇头：“算了。”
她惹不起的。
“你就是太好欺负了，”余青荟咬牙切齿，“你看到画里画的是谁了么？看来学校里的传闻真的不假——”
“吴瑾妮在追邵行汌，追得快发狂。”
窗外忽然响起滔天的雷鸣，却没能盖过那三个熟悉字眼，宴姝笔尖一顿。
但只是一瞬间，她又提笔，眼睫垂得很低：“没看清。”
余青荟却没有在意她的回答，只是随意拉开窗帘，自顾自继续说：
“我上次就看见了，无论邵行汌有课没课，在社团还是赛场，她都上赶着跟在他身后。邵行汌这样傲的人，哪次给过她好脸色，她也不管不顾……”
余青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终发现好像是自己的独角戏，只当是宴姝不感兴趣，认栽撇撇嘴：
“也对，说你不认识邵行汌我都信。以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关注这些。”
雨渐渐停了，寒风呼呼刮进来，隔壁的饭店又开始拉客，宴姝听着吆喝声，看着发霉的墙皮，思绪向雨飘远。
不太关注吗？
宴姝眨了眨眼，背过身去，缄默而迟顿的为画芯上浆拣毛。
她清晰记得。
邵行汌在学校贴吧上第一张出圈的照片，拍摄在一个朦胧的阴天。
照片里，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恹恹窝在沙发，垂头扯唇轻笑，侧脸被落地窗外斑斓的烟花照亮。
玻璃桌上酒水缭乱，身旁坐满了人，无论周遭再热闹，也只能沦为他的背景色。
而这张照片。
来自她已经报废的CCD。
*
雨滴像是割不断的丝线，从克莱因蓝的天空摇坠下来。
昏黄路灯亮起，马蹄石铺成的过道潮湿，因为降温，街上没什么人，唯有路口那家棋牌室生意还算不错。
宴姝裹紧毛衣，将透明雨伞放在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这家店装潢风格杂乱，古欧式与现代风杂成一团，但却出奇的温馨，很受附近学生的青睐。
老板娘看见宴姝，热情挥挥手，急匆匆取出纸袋：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有四十多年了，前些日子搬家才发现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她叹了口气，“现在他老人家走了，我也想留个念想，辛苦你冒雨跑一趟。”
宴姝双手接过画，轻声应着：“没事，应该的。”
看她身上穿得单薄，老板娘好心提醒：
“马上就下暴雨了，要不要在店里坐坐再走？”
像是应景，外面一瞬间狂风大作，门口的树枝张牙舞爪，宴抒顺着声音抬眼望过去。
却在门窗晃动时，恍惚听见有人甜腻腻叫了句“阿汌”。
她眼皮一颤，下意识回头。
角落人最多的卡座气氛高涨，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开着玩笑。
旁边一盏暖黄的灯，桌上摆着黑白的国际象棋。
这样热闹的场景里，唯有一个人面色疏淡，陷在椅子中，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火机。
半晌，他伸指推出棋盘上的白将，只是短短几个回合，就贴面杀死了对面的黑王。
嘈杂的欢呼声中，有人兴奋拍着邵行汌的肩，不知道听见什么，他咬着烟勾唇轻笑一声，看着火机滚轮腾起的火舌舔上烟头，脸部线条沉在烟雾里。
新的棋局刚开始，吴瑾妮端着水果熟稔坐在邵行汌身旁，笑得妩媚：“阿汌，你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这样低温的坏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蕾丝吊带，低腰牛仔裤勾勒出热辣身材，走在过道上，都能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人群中开始有起哄声响起，吴瑾妮羞红了脸，笑得更灿烂，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灯火太暗，看不清邵行汌不耐锁起的眉，他单手撑起身，恹恹摆弄着棋子，没有应话。
像是已经习惯他的漠然，吴瑾妮不以为意，继续端起水杯递在他面前：
“阿汌，我朋友在附近开了家酒馆，明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寡淡侧头避开：“酒精过敏。”
“那我们去滑雪场怎么样？”
“我晕雪。”
“……”
局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吴瑾妮瞪了那几人一眼，咬咬牙，继续腆着脸凑上前。
几轮问候下来，她越靠越近，上半身几乎要贴在他的臂弯上。
浓烈香水味开始沾上他的夹克，邵行汌面色一沉，缓缓抬眸，毫不客气将手中的火机掷回盘上。
棋盘上的棋子在冲力下乱作一团，周围的玩闹声渐渐停息下来。
邵行汌浑身都透着冷，睨着吴瑾妮：“你很闲？”
片刻沉寂后，那群人赶忙圆场，拿出扑克牌转移话题，邵行汌碾灭了烟，眸色恬淡，不知甩出了哪张牌，又引得众人惊诧。
这样吵闹的环境，宴抒始终顿在原地，隔着一片人潮，只能听见他雾蒙蒙的闷哑嗓音。
猝不及防，将她拉回好多年前那场暴雨。
2014年的甜水街，就算到深夜也还有烟火气。路过每一个专辑店，都能看见孙燕姿的《克卜勒》。
宴姝从家里逃跑的时候太急，领口的纽扣来不及系上，浑身湿透，落在雨夜，像是白色幽灵。
晨中的校服裙还是最初那版，没有口袋，她捏着手中最后一枚硬币，坐上了935号末班车。
裙摆的水拧不干，又不想弄湿座椅，只能脱下单薄外套垫在上面，余光瞥到最后一排，少女们异样鄙夷的目光。
“她的校服后面怎么碎了一块？”
“肩带都快露出来了。”
宴姝脊背顿时僵硬，局促的贴紧靠背。
车在下一站停下，不远处传来少年们相互打趣的玩笑声。
透过车窗，宴姝看见一道颀长身影，懒散走在人群中间，穿着白色校服，背着吉他，偶尔侧过头听身旁人说话，唇角始终挂着顽劣的笑。
那张脸实在让人不容忽视。
是邵行汌。
指尖一紧，说不清这时候能看见他，运气到底是算好还是不好。
她的心脏坠下两分，只能倏地低下头。
很快，少年的脚步就从她身边掠过，狭起一阵独特皂角香，好像从未注意到这一处的角落。
可后座的那两个女生却没有因为来人放过她，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我认识她，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好像因为家里穷，早就离家出走了。”
“上次我看见她好像在学校门口上了一辆豪车？”
“她胆子够大。”
“真的假的啊……”
……
愈发强烈的议论几乎盖过了雨声，宴姝浑身发颤，耳边一阵嗡鸣。
邵行汌就坐在她身后，手机屏幕的微弱灯光照亮他恬淡眉眼。
在那个瞬间，比反驳更强烈的，是绝望的自卑。
她敢笃定。
他听见了。
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
像是钢索崩断，悬在宴姝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数落声不停，像密密麻麻的针，齐齐刺向她。
胸口闷到窒息，羞耻、痛苦、无措的情绪杂糅在这个雨天。
就在她埋头无声啜泣的时候。
忽然有人往她耳朵里塞了只耳机。
大雨淅淅沥沥，雨珠从玻璃上滚落，留下一道稀碎的水痕。
修长指尖剐蹭过耳垂的感觉一闪而过。
耳机里粤语歌婉转，霎那间隔绝车厢的所有声音。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那是台崭新的白色随身听，是那年最火的牌子，大街小巷都是商家的广告，她买不起，但却认得它。
在某个艳阳天，她趴在学校的栏杆上往下望，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宴姝一愣，下意识抬眼。
公交车晃晃悠悠停下来，大敞着车门。
十七岁的邵行汌跨下车厢，走上潮湿夜路，任由朋友勾着他的肩，棱角分明的侧脸隐没在昏黄路灯里。
笑意张扬桀骜，好像对什么无所谓。
他的小指上，戴着一圈银质尾戒。
耀眼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瞳孔。
经过一夜狂风暴雨的打击，阳台上的茉莉已经奄奄一息，花瓣零落在地，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宴姝换上格子围裙，正准备挪那盆茉莉，余青荟刚好抱着洗好的画芯走进来，抱怨：
“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直接降十多度，脑浆都要结冰了。”
宴姝抿唇笑笑，耐心将画布铺在工作台上，刚想安慰她，目光却透过墨绿色方格窗，看见一张明媚倨傲的脸。
神色一僵，只是眨眼的功夫，几个画着烟熏妆的女生笑骂着倚在门前咬着泡泡糖。
吴瑾妮抱着一幅被黑布盖着的画走近，戏谑打量工作室，微微颔首：
“你们谁是宴姝？”
宴姝的本专业就是古画修复，教授看重她，带她去工作室学习。知道她困难，也经常给她介绍单子，久而久之，她在外有偿修画的消息也在年级里传开了。
“我是，”她站前一步，“你要排单的话，这个月已经满了……”
可吴瑾妮只是不耐烦的打断，把那幅画塞在她面前：
“加急修复要多少钱，你别废话，直接开个价。”
她的一字一句都透着轻蔑，宴姝默不作声拧眉，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缓缓垂下。
指尖却在看清画的那瞬间颤了颤。
烧红的夕阳、围成圈的人群、漫天发光的彩带。
朦胧光线下，教练激动地捧着金杯，所有人扬着笑簇拥着中央惹眼桀骜的男人。
他散漫的靠在黑红相间的赛车旁。
白色赛车服上肆意嚣张的刺绣将他衬得越发炫目，那双略带攻击性的眼眸微压，不羁张扬的看着前方，任余晖将他的发丝映得金黄。
美中不足的，是男人身旁的那块画布被烟头烫了个触目惊心的洞。
寒风夹着雨飘进来，扫在宴抒的小腿上。
她深吸一口气，颤动着眼睫，将画反扣，双手递回去：
“抱歉，这里只修古画。”
清冽嗓音落地，门口大声嘻闹的几人渐渐静了下来。
吴瑾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宴抒身上。
她穿着罩纱的白色棉裙，手臂白皙纤细，一双浅棕的小鹿眼灵动，鼻尖上那颗殷红的痣好像是灰蒙天气里的唯一色彩。
吴瑾妮向来在学校横行霸道惯了，自以为所有人都听过她的名号，起码没有人敢明面上忤逆她。
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长得这样乖，竟然有胆子呛话。
她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取回油画，带着身后的同学走出门，直到一段路过后，长廊才传出几声嗤笑：
“都穷酸成这样了，还清高个什么劲儿啊？”
“谁知道呢，有钱不赚，搞特殊呗。”
“你们看见没，她那双布鞋都快穿脱胶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
“……”
她们笑得太明目张胆，余青荟愣了愣，气不打一处来，想追上去要个说法，却被宴姝牢牢拉住衣袖。
宴姝摇摇头：“算了。”
她惹不起的。
“你就是太好欺负了，”余青荟咬牙切齿，“你看到画里画的是谁了么？看来学校里的传闻真的不假——”
“吴瑾妮在追邵行汌，追得快发狂。”
窗外忽然响起滔天的雷鸣，却没能盖过那三个熟悉字眼，宴姝笔尖一顿。
但只是一瞬间，她又提笔，眼睫垂得很低：“没看清。”
余青荟却没有在意她的回答，只是随意拉开窗帘，自顾自继续说：
“我上次就看见了，无论邵行汌有课没课，在社团还是赛场，她都上赶着跟在他身后。邵行汌这样傲的人，哪次给过她好脸色，她也不管不顾……”
余青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终发现好像是自己的独角戏，只当是宴姝不感兴趣，认栽撇撇嘴：
“也对，说你不认识邵行汌我都信。以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关注这些。”
雨渐渐停了，寒风呼呼刮进来，隔壁的饭店又开始拉客，宴姝听着吆喝声，看着发霉的墙皮，思绪向雨飘远。
不太关注吗？
宴姝眨了眨眼，背过身去，缄默而迟顿的为画芯上浆拣毛。
她清晰记得。
邵行汌在学校贴吧上第一张出圈的照片，拍摄在一个朦胧的阴天。
照片里，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恹恹窝在沙发，垂头扯唇轻笑，侧脸被落地窗外斑斓的烟花照亮。
玻璃桌上酒水缭乱，身旁坐满了人，无论周遭再热闹，也只能沦为他的背景色。
而这张照片。
来自她已经报废的CCD。
*
雨滴像是割不断的丝线，从克莱因蓝的天空摇坠下来。
昏黄路灯亮起，马蹄石铺成的过道潮湿，因为降温，街上没什么人，唯有路口那家棋牌室生意还算不错。
宴姝裹紧毛衣，将透明雨伞放在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这家店装潢风格杂乱，古欧式与现代风杂成一团，但却出奇的温馨，很受附近学生的青睐。
老板娘看见宴姝，热情挥挥手，急匆匆取出纸袋：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有四十多年了，前些日子搬家才发现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她叹了口气，“现在他老人家走了，我也想留个念想，辛苦你冒雨跑一趟。”
宴姝双手接过画，轻声应着：“没事，应该的。”
看她身上穿得单薄，老板娘好心提醒：
“马上就下暴雨了，要不要在店里坐坐再走？”
像是应景，外面一瞬间狂风大作，门口的树枝张牙舞爪，宴抒顺着声音抬眼望过去。
却在门窗晃动时，恍惚听见有人甜腻腻叫了句“阿汌”。
她眼皮一颤，下意识回头。
角落人最多的卡座气氛高涨，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开着玩笑。
旁边一盏暖黄的灯，桌上摆着黑白的国际象棋。
这样热闹的场景里，唯有一个人面色疏淡，陷在椅子中，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火机。
半晌，他伸指推出棋盘上的白将，只是短短几个回合，就贴面杀死了对面的黑王。
嘈杂的欢呼声中，有人兴奋拍着邵行汌的肩，不知道听见什么，他咬着烟勾唇轻笑一声，看着火机滚轮腾起的火舌舔上烟头，脸部线条沉在烟雾里。
新的棋局刚开始，吴瑾妮端着水果熟稔坐在邵行汌身旁，笑得妩媚：“阿汌，你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这样低温的坏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蕾丝吊带，低腰牛仔裤勾勒出热辣身材，走在过道上，都能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人群中开始有起哄声响起，吴瑾妮羞红了脸，笑得更灿烂，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灯火太暗，看不清邵行汌不耐锁起的眉，他单手撑起身，恹恹摆弄着棋子，没有应话。
像是已经习惯他的漠然，吴瑾妮不以为意，继续端起水杯递在他面前：
“阿汌，我朋友在附近开了家酒馆，明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寡淡侧头避开：“酒精过敏。”
“那我们去滑雪场怎么样？”
“我晕雪。”
“……”
局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吴瑾妮瞪了那几人一眼，咬咬牙，继续腆着脸凑上前。
几轮问候下来，她越靠越近，上半身几乎要贴在他的臂弯上。
浓烈香水味开始沾上他的夹克，邵行汌面色一沉，缓缓抬眸，毫不客气将手中的火机掷回盘上。
棋盘上的棋子在冲力下乱作一团，周围的玩闹声渐渐停息下来。
邵行汌浑身都透着冷，睨着吴瑾妮：“你很闲？”
片刻沉寂后，那群人赶忙圆场，拿出扑克牌转移话题，邵行汌碾灭了烟，眸色恬淡，不知甩出了哪张牌，又引得众人惊诧。
这样吵闹的环境，宴抒始终顿在原地，隔着一片人潮，只能听见他雾蒙蒙的闷哑嗓音。
猝不及防，将她拉回好多年前那场暴雨。
2014年的甜水街，就算到深夜也还有烟火气。路过每一个专辑店，都能看见孙燕姿的《克卜勒》。
宴姝从家里逃跑的时候太急，领口的纽扣来不及系上，浑身湿透，落在雨夜，像是白色幽灵。
晨中的校服裙还是最初那版，没有口袋，她捏着手中最后一枚硬币，坐上了935号末班车。
裙摆的水拧不干，又不想弄湿座椅，只能脱下单薄外套垫在上面，余光瞥到最后一排，少女们异样鄙夷的目光。
“她的校服后面怎么碎了一块？”
“肩带都快露出来了。”
宴姝脊背顿时僵硬，局促的贴紧靠背。
车在下一站停下，不远处传来少年们相互打趣的玩笑声。
透过车窗，宴姝看见一道颀长身影，懒散走在人群中间，穿着白色校服，背着吉他，偶尔侧过头听身旁人说话，唇角始终挂着顽劣的笑。
那张脸实在让人不容忽视。
是邵行汌。
指尖一紧，说不清这时候能看见他，运气到底是算好还是不好。
她的心脏坠下两分，只能倏地低下头。
很快，少年的脚步就从她身边掠过，狭起一阵独特皂角香，好像从未注意到这一处的角落。
可后座的那两个女生却没有因为来人放过她，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我认识她，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好像因为家里穷，早就离家出走了。”
“上次我看见她好像在学校门口上了一辆豪车？”
“她胆子够大。”
“真的假的啊……”
……
愈发强烈的议论几乎盖过了雨声，宴姝浑身发颤，耳边一阵嗡鸣。
邵行汌就坐在她身后，手机屏幕的微弱灯光照亮他恬淡眉眼。
在那个瞬间，比反驳更强烈的，是绝望的自卑。
她敢笃定。
他听见了。
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
像是钢索崩断，悬在宴姝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数落声不停，像密密麻麻的针，齐齐刺向她。
胸口闷到窒息，羞耻、痛苦、无措的情绪杂糅在这个雨天。
就在她埋头无声啜泣的时候。
忽然有人往她耳朵里塞了只耳机。
大雨淅淅沥沥，雨珠从玻璃上滚落，留下一道稀碎的水痕。
修长指尖剐蹭过耳垂的感觉一闪而过。
耳机里粤语歌婉转，霎那间隔绝车厢的所有声音。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那是台崭新的白色随身听，是那年最火的牌子，大街小巷都是商家的广告，她买不起，但却认得它。
在某个艳阳天，她趴在学校的栏杆上往下望，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宴姝一愣，下意识抬眼。
公交车晃晃悠悠停下来，大敞着车门。
十七岁的邵行汌跨下车厢，走上潮湿夜路，任由朋友勾着他的肩，棱角分明的侧脸隐没在昏黄路灯里。
笑意张扬桀骜，好像对什么无所谓。
他的小指上，戴着一圈银质尾戒。
耀眼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