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空气中仿佛凝着冰冷水汽,飘起了不至于打伞,却还是会淋湿头发的小雨。

    余青荟在周末自发组了个局,拉着几个朋友去看她“未来男朋友”比赛,还在附近租了个民宿,提前三天住进去,看赛车的时候就不用赶时间。

    晚上下楼去附近火锅店吃饭的时候,路上没有灯,全是石子路。

    这样的情况下,余青荟还能回头朝其他人谈天说地:“你们根本不知道江迟有多帅,我真沦陷了。”

    有人打趣说等着吃他们的喜糖,把余青荟逗得哈哈直笑。

    她戳了戳宴姝的肩:“你猜我为了订这个位置花了多大心血。”

    看她调皮眨眼的模样,宴姝忍不住笑出声:“有多大?”

    余青荟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

    “邵行汌的车队,跟我们在同一层。”

    路上石子被打湿,有些湿滑,宴姝踩上去,险些站不稳。

    余青荟没发觉她的异样,仰着头得意洋洋:“我特地选的位置,说不定一会儿可以看见江迟了。”

    进了店,几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选了圆桌包厢,门一关就是一个小天地,大笑着互相分享彼此的大学逸事。

    有人喝酒喝到吐,被导员亲自扶回宿舍,也有人大着胆子在暗恋女生的宿舍楼下唱歌表白,第二天才发现原来昨晚那栋是男生宿舍。

    不知怎的,后面又把话题扯到邵行汌身上。

    “诶,听说他是你们学校的!”

    余青荟敲着碗,兴致勃勃:“我听说大一的时候,他有次在酒吧喝酒,有人强吻旁桌的女孩,邵行汌一句话没说,掐灭了烟就上去把那男的揍了。”

    宴姝垂眸默默为大家在锅里下丸子,没有说话。

    这件事无论在学校还是贴吧,都传得很远,已经不算新鲜八卦。

    那女孩被救下后,开始狂追邵行汌。又是送东西又是找人脉的,结果礼物全被退回来,就连邵行汌的人也见不到。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想着追了两年也算在邵行汌面前混了个脸熟,直接把他堵住,哭哭啼啼的,想要霸王硬上弓。

    大雪天,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站在泛着寒气的漆黑巷口。

    他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孩,撑着伞。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失灵的电线。

    低哑嗓音带着些不耐烦:“你谁?”

    这样恶劣,疏冷,混不吝。

    好像没有人有本事能让他记住名姓。

    “我高三的时候,邵行汌转来浣城一中,跟我一个班。”女生啧啧称奇,“说实话,你们绝对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么狂的。”

    看见桌上所有的女生都在讨论其他人,饭局上几个男生开始不乐意。

    “像狂成这样的富二代,背地里都玩的花。”

    “是啊,说不定私下带走不少妹子,都跟他开过房呢。”

    “骗的就是你们这种小女生。”

    宴姝指尖收紧,倒果汁的手一抖,蓝莓汁贱出杯沿。

    那群男生的笑声刺耳,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那群人,站起身,打断。

    “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绵绵一场黄梅雨中响起的银铃。

    男生们停下,不解的看着宴姝。

    她穿着一件灰色毛衣,纺纱的白色长裙,素白小脸纯澈,可眼里却雾蒙蒙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见过邵行汌。

    她知道邵行汌。

    狂妄,轻慢,颓废的痞气,没人敢去招惹。

    高二的时候,班主任怀疑宴姝跟高三十班一个男同学早恋,把她叫到办公室。

    “那可是高三的尖子班,像你这种破烂成绩,也好意思去勾引别人?”

    少女青涩,有些词汇太露骨,一听就让人耳根发烫。

    宴姝小声说,我没有,却被班主任甩了一巴掌。

    “不管是不是他先招惹的你,反正苍蝇不叮无缝蛋!”

    她的侧脸火辣辣的疼。

    那天夕阳很耀眼,可豆大的泪珠悬在宴姝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

    正逢盛夏,天晴得很快,雨来得也很快。有时遇见下雨天等在门口的中年男女,她会停下来,听少女嘟囔妈妈买的雨衣太丑,然后讨要零花钱。

    直到他们一家人笑闹走远,宴姝才一路走进班门,收起生锈雨伞,站上后黑板旁的板凳画着板报。

    她画画功底不错,班主任又觉得板报太浪费学生的学习时间,索性全交给她了。

    雨越下越大,班里陆陆续续来了同学,宴姝垂头捡粉笔的时候,听见女生的八卦声。

    “我们下周要换班主任了。”

    “什么?”

    “不知道谁偷拍了班主任体罚学生的视频,都闹到教育局去了……”

    捏着粉笔的手颤抖着,宴姝愣神的时候,被人重重拍了下肩膀。

    她抬头,看见一双瞪成铜铃般大的恐怖眼睛。

    “宴姝。”卢奕凑在她耳边,闻了闻她衣服上的味道。

    “我昨天看见你上了我叔叔的车,他是不是很有钱?”

    宴姝吓到了,推开他就往外跑。

    卢奕在后面边追边喊:“老师们都说我们在早恋,你不知道吗?”

    她一路乱窜,慌不择路,上了楼梯闯进了高三十班,后门却被风一晃,撞到她身上。

    卢奕抓住机会,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过来。

    “宴姝,是不是给你钱就可以跟你上床。”

    卢奕咯咯直笑,说的很大声,眼睛直勾勾看着宴姝深蓝色的裙摆,看她裙摆下那一双纤细笔直的腿。

    “放开我。”

    她的声线颤抖,飘在风雨中,没有人听见。

    走廊和教室嬉笑打闹的人渐渐停下来,嘴边是讥讽的议论,极其怪异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穿梭。

    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卢奕,你女朋友长得不错啊,你玩完了给我玩玩呗。”

    就在哄堂大笑的那一刻。

    角落的课桌椅突然被人踹了一脚,撞在一起,发出金属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班瞬间安静下来。

    宴姝趁乱挣脱,抬眸,望向角落的那个位置。

    风从窗口刮进来,卷起桌上的试卷和少年的衣角。

    邵行汌被吵醒,沉着一张脸,恹恹起身。

    “闭嘴。”

    嗓音很浓的倦意。

    眼尾不知是睡的还是被风吹的,压着浅显的红。

    走到卢奕面前,拎起他的衣领猛地把他按在墙上。

    黑板框上的粉笔一震,摔在地上,碎成两截,像是骨头断掉的声音。

    周围的人都被着几幕吓傻了,怕他们打起来,全都跑到外面站着,班委急急忙忙去办公室找老师。

    卢奕剧烈咳起来,惊恐的看着邵行汌,双手去推他的肩,却纹丝不动。

    少年力气大的吓人。

    那一双眼睛像是削过薄雾的刀刃,锐利,冰冷。

    “吵死了。”

    宴姝揪着裙角,愣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雨溅湿后背。

    也不知道邵行汌什么时候松开卢奕,走进雾蒙蒙的雨里。

    孤身一人,和她擦肩而过。

    *

    饭局到一半,宴姝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出去透气。

    路过隔壁包厢的时候,包厢门没关紧,她的耳边都是江迟的张扬:“听说WHO那头这回铆足了劲,连车都改装过,但我把话就撂在这儿,只要我们阿汌上场,弄他们就跟弄孙子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没敢往里面看一眼。

    这里的店比较偏,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人,服务员在收银台打盹偷懒。

    洗手台旁的灯是声控的,宴姝走近的时候,灯光刺啦一声,照亮角落比她高出很多的那个人。

    手机响了好久,他接起,几乎是从牙缝咬出来的字眼。

    “要我回去,除非我死。”

    宴姝按动烘干机的手顿了顿,心跳失律。

    她侧头望过去。

    邵行汌单手撑在墙上,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水珠从下颚线滑下,垂下头低喘。

    他好像生了病,碎发蒙着不适的薄汗,挂了电话,烦躁的敲出一支烟,去摸口袋的打火机。

    一时没抓稳,火机掉在干燥的水池,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捡起来。

    他没看清人,以为是江迟,眉头蹙的更深:“能不能滚。”

    身旁的人却没走,白皙指尖推了推他的烟盒。

    “我帮你吧。”

    脆生生的,像是银铃一样的声音。

    邵行汌手上动作稍滞,缓缓掀起眼帘。

    不算是善意的目光,带着些戾气,落在宴姝身上。

    她没抽过烟,只是看电视剧里的人用过这种打火机,试了好几次,拇指都快摁红了,才腾出火苗。

    一阵寒风吹过来,宴姝有些慌乱拢着火,递在邵行汌面前。

    手忙脚乱的。

    像做坏事的猫。

    两个人相视的时候,好像有一堵僵持不下的墙。

    邵行汌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可怜的感觉。

    可她捧着火的时候,就像在捧着一把宝藏。

    算了。

    他垂眸咬着烟,俯身凑过来。

    声控灯灭了,周遭静谧。

    昏暗的夜,潮湿的洗漱台,只有一束火光在她指尖,照亮了两个人。

    火舌舔上烟头,隔着烟雾,他看见宴姝眼里跳动的火苗。

    明晃晃,像海上唯一的灯塔。

    “谢了。”

    邵行汌退开一步,嗓音落在她头顶,有些微醺的懒散,模糊不清。

    这样近的距离,能嗅到他身上的烟草香。

    宴姝呼吸一滞,火机烫到手指。

    从她的背影望去。

    两个人好像就着火光,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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