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维率领的使团一行人以善唇枪舌战的文官占主力,剩下为数不多的是随行保卫使团的兵士,身处敌营手脚受限施展不开,在兵力充沛的鞑靼人的铁骑下毫无反抗之力。

    暴乱在一刹那间发动,四面八方涌来的穷凶极恶之徒,刀光剑影间血流如注。尚且留有一口气的人拼死抵抗,萧国人深知鞑靼人的反复无常,也预料到了冥婚当日会突生变端,故早早便在公主身上设下防备。

    只是那一刀着实是扎的太深了,哪怕先前用金丝软甲护住了要紧的部位,但失血过多也无力回天。被红布包裹着的萧国公主,在混乱之中陷入了阴沉铁梨木的棺材里头。

    传说此棺能够聚阴锁魂,阻隔地府阴差锁魂,入此棺者不入轮回。

    瞳念慈的意识随着失血越多而逐渐涣散不清,朦胧间她好像能够透过阴沉的棺木窥见外头悬浮在空中的人影。

    那人的身形与她别无二致,似乎是被拦截在棺材外头无法冲破阻碍进来。虚幻的魂体一遍又一遍的撞击棺木,一次又一次地被重重弹开。被夺舍的漂泊无依的魂灵,迫切地渴望回归到本体。

    意识模糊间,她好似陷入了万人屠戮的深坑之中。沉重的阴气笼罩在四周将她与生人气息阻隔。灵堂内的鞑靼人挥舞着铁器将镇魂钉嵌入棺内,余下萧国人见营救公主无望,转而尽力在混战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老鞑靼王没有如拓达叡料想的那般轰然倒下,先前设下的埋伏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眼睁睁看着瞳念慈被钉入棺材,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侍卫拦下的拓达叡有些失态,身侧的手下适时将他拉回到他自己应该身处的位置,低声在他耳边提示道:“殿下三思啊!想一想您长眠地底的母后和您身后千千万万为部落战死的勇士,他们的魂灵尚且未得到慰藉。切莫为儿女情长坏了复仇大计!”

    手下的话稍稍令拓达叡回过神来,昔日他与瞳念慈相处的那些美好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安慰未能冲上前的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愿瞳念慈能够撑着一口气等着他。眼下的形势严峻,他实在不易贸然轻举妄动。

    鞑靼王庭的这场冥婚闹剧最后以萧国人的血祭拓达祎告终。老鞑靼王心满意足地教训了儿子,看着拓达叡挫败吃了眼前亏,甚是喜悦,在一群姬妾的簇拥下缓缓离去。却未曾注意到冥婚宴上他最后一杯喝下的酒,是春芳掺了加倍剧毒的鸠酒。当时的他只顾着欣赏萧国人被屠戮的惨状,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由他带头挥起的屠刀,杀戮的凶光悄然蔓延到自己的身上以至于万劫不复。

    刀邈混迹在王庭当中目睹了这场阴谋与屠杀。鞑靼人和萧国人的恩怨他没兴趣掺合,江湖刀客走南闯北一生漂泊,牵扯进朝廷国家纷争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可转念回想起那日无意中瞥见的宝剑,将其占为己有的欲念开始滋生。

    “为一柄绝世好剑,蹚这趟浑水也算值得。”

    刀邈在心底反复思量轻重,最后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销声匿迹了。

    拓达叡双眼熬得通红,盯着老鞑靼王离去的的身影若有所思。盛过毒酒的杯子由王庭内的侍女悄然撤去,连带下毒的痕迹被抹的一干二净。

    不消半刻钟,七窍流血的老鞑靼王迎来了他生命的终结。鸠酒的毒渗入五脏六腑,哪怕是轻微细小的动作都牵扯到经脉,令他疼痛不已。临了闭眼之前,他的脑海中闪过前半生的峥嵘岁月。金戈铁马征战一生,他杀过无数人,从未有过恐惧和后悔。等到了自己亲自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才发觉个人的渺小和目睹生命流逝的无力。但已来不及思索下毒的凶手是谁,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先簇拥在老鞑靼王周围的妻妾都被这恐怖骇人的一幕吓得尖声惊叫,四散奔逃。在尖锐刺耳的叫喊声与错乱的人影交错中,他望见一双肖似原配亡妻的眼睛。鸠酒的毒蔓延至五脏六腑,血液从七窍溢出,渐渐模糊了双眼……再后来一切都归为沉寂。

    老鞑靼王驾崩,鸣丧的钟声响彻整座王庭。埋伏在外的兵士以丧钟为号如约而至,鞑靼王庭不出半日便落入拓达叡的掌控之中。逆臣叛党之流各怀鬼胎假意降服,拓达叡虽已初拦大权,但实在是还有诸多纷繁要务缠身。

    等到他终于拨开重重阻隔来到停放棺柩的灵堂,地上的血早已干透了。拓达叡无法接受这个残忍行现实,他心心念念之人,活生生的被剥去性命身死陨棺。深嵌在棺木之中的七枚镇魂钉似是被人施加了某些魔咒,任凭外头的人如何反撬都无法撼动其半分。

    随行的侍从看着拓达叡这幅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劝解道:“殿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入棺后再破棺落地,只会惊了亡魂。”

    拓达叡听不得这些话,扶在棺木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大半的力气。他深知自己的侍从所言句句属实,现如今只能徒劳做些身后事慰藉亡灵。

    只是……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太出乎意料了。虽然亲眼目睹一切,但拓达叡还是不敢相信瞳念慈已死。

    “去,找人来开棺。”

    拓达叡顿了顿,继续说道:“再寻一名复者前来。”

    侍从听命于拓达叡的指令,不再有异议。只不过按着鞑靼人的丧葬习俗,复者难寻,巫医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刀邈乘着这个空隙混入了负责丧葬队伍中。他背地里吐槽鞑靼人背信弃义的行径,不仅烧毁了与萧国互不侵犯的盟约,还屠戮了对方的公主。而今更是丧心病狂,要将已入棺的公主尸体再度剖开,想想就觉着令人发指。可自己本就是干惯了刀口舔血的营生,以往挖过的达官贵人的墓穴不在少数,掠过的财物更是数不胜数。他刀邈是一介草民流寇,自是不必满嘴仁义道德。可上升到治国理政的一方之主,这种行径就过于卑劣,寡廉鲜耻。思及此,他回忆起浅川冰河上偶遇的那人,身揣绝世宝剑来赴死,为着一位香消玉殒的公主。不免叫人咋舌觉得可惜。

    “唉,可惜了那一方宝剑呀!”

    但转而刀邈易容乔装过的脸上又浮现一丝笑意,活该这宝剑要落到我手里,总归会到我手里的。

    怀揣着这般思量,刀邈不费什么功夫气力就撬开了棺材角的一颗镇魂钉。

    拓达叡的侍从在旁监工,见状大喜。果真是术业有专攻,负责做丧葬营生的人确有巧劲。他主子嚎啕半日撬不开的镇魂钉,轻而易举就被眼前的人撬开了。想想拓达叡那副失魂落魄的伤心欲绝模样,侍从心底也隐隐约约有了判断。只怕主子这回是动真情了。可人死不能复生啊!

    伴着他的胡思乱想,刀邈极其迅速的又撬开了另外一颗镇魂钉。随着钉子被拔出,紧密闭合的棺材有了松动。冰室里头的灯影闪烁,他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钻进了棺材,冰室内的气温骤降越来越冷。

    其他人只觉得是在冰室里头待久了很不适应,太冷了。

    “大人,咱们几个力气都要耗尽了。还有三枚镇魂钉尚未取出。且待明日,定不辱使命。”

    监工的也在冰室里面冻的直发怵,想想拓达叡的命令,又看看眼下已经无人可用,随同意了那人的提议。

    刀邈混在里头不出声,他倒是还有力气,只是丧葬队里头不是他做主。过于急迫显眼反倒会暴露身份,况且拒他估算着,御从南此刻已经到了鞑靼王城。不出意外,这几天便能找到此处。只是当待他看到香消玉殒的公主时,不知会不会伤心难以自持,跟着去了呢?

    月笼寒烟,夜色凉如水。冰室内悄寂无声,阴沉沉的黑影晃动,似地狱出逃的鬼魅。来人罩着黑色的斗篷,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能够辨别身份的异样。但潜藏在冰室附近的刀邈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形。

    正是御从南,浅川河上的交手刀邈吃了亏,对方的武功不浅难以正面交锋。

    可纵是武功高强的御从南,对着这口埋葬他心上人的阴沉木棺材也失了神。过往学过的武功秘籍,在这里毫无用处。他不是劈不开这口棺材,只是不忍剑气伤了里头的人。

    来鞑靼王城之前他打听了到了许多关于萧国公主的消息。一切都流言蜚语都不及当下亲眼所见。白日里,御从南见到了使团中拼死突围幸存的几人。

    德维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半数,远比他昔日见他时的模样苍老了许多。

    “那日鞑靼王庭事变,公主身中数刀下陨入棺中生死不明。我等虽拼死抵抗,但奈何不了鞑靼人的铁骑强兵,而今苟活于世,无颜愧对君上。

    说道激动之处,德维忍不住落下两行纵横的老泪。

    御从南不相信他奔波千里赶来却始终慢了一步。他更不愿意相信心爱之人已经身死魂灭,香消玉殒。“德大人不必过分自责,使团剩下的一行人中您是顶梁支柱,此刻绝不能倒下。那鞑靼人卑鄙狡诈,我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德维看着眼前的御从南,想起了他昔日在京都的盛名,少年英才,骁勇善战,而今虽被革去官职勋爵,骨子里少年郎的气性依旧在。公主与他本就交情不浅,此刻怕是缘分未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德维将掌握到的所有消息悉数告知御从南,一时间险些忘记了本次出使的目的。公主从一开始就被算定了要死在关外,萧国皇帝才有理由借机发兵。

    可若是公主没死呢?那些人的谋划不就都成了一场空。可作为萧国公主的瞳念慈,这就是她存在的价值与使命。

    想到这里德维终究是于心不忍,自他开始主动暗中与御从南联系时,就已经开始在埋线了。当日出使前夜御从南来找他,他知道府中有皇帝的耳目便严词拒绝了。但念及公主的生母先皇后对他有恩,一路上他对着瞳念慈都是颇为照料。

    “公主依旧还在鞑靼王庭之中,阴沉木棺材能锁魂尸身不腐,公主身上着金丝软甲避开了刀剑之伤要害,还尚有一线生机。”

    “你将公主带走,切记莫再回去萧国了!”

    “公主身上中毒不浅,这东西既是毒药也是解药。”

    一句接着一句的叮嘱,德维手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里面放着满满一瓶驻颜丹。

    “这药是我废了些功夫从深宫内弄到的,方子是太医院绝密,但也不是没办法解毒。往后就交给你了。”

    德维郑重将瓶子交到御从南手上,这一刻他存了私心,在不背叛萧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保全公主,也算报了先皇后的救命恩情,保全她存留世间的唯一血脉。

    御从南在初与德维接触时也怀疑过真假,毕竟在出使前夜德维义正严词拒绝了御从南的请求,之后御从南被革职削爵,与家族断绝关系,他身后的权势盛名都已是昔日浮云,德维在他这里得不到半分好处。堂堂萧国使臣为何会愿意帮他,一路上留下痕迹书信。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御从南查到了一些先皇在世时的旧事,原来德维帮的不是御从南,而是在为穷途末路的公主谋一条生路。

    “德大人之恩,御某牢记于心无以为报。”

    德维摆了摆手,“我老了,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只能看你们年轻人的造化了。快些去吧!公主她……”

    余下的话,德维没有说完,此时的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御从南找到冰室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月色寒凉,他裹着湿冷的斗篷,背着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渐渐踏入刀邈设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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