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停车场的路上,陈令禹有些担心地问黎芝娴:“没事吧?”

    黎芝娴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儿?”

    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撒谎。

    在陈令禹的印象当中,十六七岁的黎芝娴是会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

    那时候他只觉得黎芝娴特别浮夸,可现在她变得沉稳之后他又觉得这不是她。

    几人开车一同去到了一家大盘鸡,点了整整四斤。

    杜泽易举杯道:“恭喜芝娴打赢第一仗!”

    傅尧第一个跟着举起杯子,第二个是周汐,第三个是陈令禹。

    最后才是黎芝娴,作为主人公,她却兴致不高。

    吃了半晌,黎芝娴不想影响朋友们的兴致,便借口上厕所,出去抽烟。

    周汐和杜泽易都感知到了黎芝娴的不对劲,朝陈令禹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跟过去看看。

    陈令禹便放下筷子,走了。

    黎芝娴刚刚才到旁边的小卖部买的烟,还没付款,就先被人扫了码。

    陈令禹问老板:“多少钱,我来付。”

    黎芝娴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挣扎,让他付了钱,自己则边拆包装边往外走。

    “说说吧,哪里不开心?”陈令禹后脚跟着她出来,问道。

    “烟钱,等下转给你。”黎芝娴答非所问。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今天都快要赢了,你还是不开心呢?”

    黎芝娴扭头看向他,陈令禹皱着的眉头里满是担忧。

    忽然,黎芝娴想起陈令禹以前就是长得白嫩精致那类的小帅哥,如今长开长成熟了好像更好看一点了。

    只是看着陈令禹,黎芝娴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边煦。

    “你知道,我曾经是一个很内耗的人。”黎芝娴慢吞吞地开口,“以前遇到任何麻烦事儿,我都会提前焦虑很久。”

    “遇到边煦之后,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焦虑,并且在麻烦到来之前就替我解决了很多事情。”

    说到这儿,黎芝娴微微笑了起来,今天因为开庭,她半年来第一次涂了口红,口红轻轻印在了烟嘴上,好像是在淡淡地回忆那浓烈的十几年。

    她瞥了一眼陈令禹,说:“再看看我和你,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认为彼此不可能之后,我和你聊天,你还说过如果和我谈恋爱你会特别累,就因为我的提前焦虑。”

    黎芝娴把这话说得毫无感情,甚至还有一些打趣儿的意味。

    可在陈令禹听来却无地自容,他曾经骄傲的时候确实这么想过,但现在棱角被磨平了,他开始认真了解身边人的心态时,黎芝娴也早就被边煦救赎了。

    “现在想想,我可真对不起边煦,他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黎芝娴又道,“我欠他太多了,甚至替他去死都弥补不了。”

    “而我却为了那些钱,大动干戈。”

    黎芝娴抬起眸来:“你不觉得我很没良心吗?”

    她说的这些,陈令禹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可她一旦说出口来,他便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我跟你说一个事儿呗。”

    陈令禹放松了身体,和黎芝娴并肩站在马路边,与她看飞驰的汽车穿梭而过。

    “我博士时接手的一个案子,一个胃癌晚期的老教授要做遗嘱公证,当时我实习律所的老师带着我一起去了,他说他没有子嗣,也没有什么很亲的亲人,为了防止有人乘人之危,他要提前立遗嘱,把遗产全部留给他的妻子。”

    “后来没多久,老教授就去世了,他妻子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要跟他一起走了。当我们拿出遗嘱的时候,他妻子果然不要,说那个老东西以为给她几百万就能抛下她走了,她才不干。”

    陈令禹用余光看了看黎芝娴的神情,她虽然眼眸无光,但能看得出来是在认真听的。

    于是又继续往下说道。

    “我当时也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会有钱白拿却不要的。直到他妻子发现了一封老教授留给她的信,信里写,老教授一直很感谢他妻子的出现,让他有了动力做自己的事业,并且做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水平。他说,如果不是妻子,他根本赚不到这么多的钱。”

    陈令禹定了定,对黎芝娴郑重说道:“边煦肯定也希望你能用他的遗产,过上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他没有爱上你,他或许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人人口中优秀的边总,再或者说,他就是为了和你的未来,才努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那么爱你,一定不会觉得是你对不起他,而是觉得他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陈令禹的话一字一句地流淌在黎芝娴的耳边,说不为所动是不可能的。

    她沉默了许久,才问:“你怎么知道?”

    陈令禹笑了,说了一句怪油腻的话:“男人之间的心灵交流。”

    黎芝娴听了,也跟着他笑了起来:“去你的吧!”

    “好,那就听你的。”黎芝娴把烟掐了,转身就走,“我们回去吧,免得他们以为我俩干嘛去了。”

    “行呢,你想明白了就好。”陈令禹赶紧跟上她,

    至于黎芝娴到底想没想明白,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陈令禹看着黎芝娴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了愧疚,愧疚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不解风情,对黎芝娴心里被压抑的风花雪月没有一点点的共情。

    回到饭店里,黎芝娴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开始与大家谈笑风生。

    其他几人对陈令禹投去赞赏和带有谢意的眼神,陈令禹反而苦笑了一下。

    *

    第二天是周末,黎芝娴便邀请陈令禹和朋友们去又苍原骑马。

    奈何除了陈令禹,其他人都拒绝了。

    傅尧从小就怕马,跟着他们玩了几次就更怕了,打死都不去。

    周汐和杜泽易则要出差,还美名其曰是给黎芝娴这个大股东在打工。

    不过大家又说好了,等这场官司彻底结束,再一同去又苍原庆祝。

    黎芝娴没法儿,只好开车把陈令禹一起带回了又苍原。

    小达勒再次见到陈令禹,十分开心,又得知他明天要和老板娘一起骑马,便立即给哥哥打电话,让他明天准备好,明天有客人来。

    黎芝娴和陈令禹看他这么兴奋,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

    “不会耽误你工作吧?”黎芝娴问陈令禹。

    陈令禹笑着答:“你这案子对我来说就是度假。”

    听他这狂妄的口气,黎芝娴也笑了。

    她正打算答应小达勒,让他别准备那么丰盛的时候,小达勒自己沮丧着个脸过来了。

    “老板娘,我忘了,明天有客人预订了小孩儿的生日聚会,这几天又苍原人手不多,我走不开。”小达勒失望地说。

    又苍原承接的聚会不少,甚至有不少其他地区的客人会专门为了扎拉措的景色慕名而来。

    他这么一说,黎芝娴便也想起了这回事,这几个客人从首都来的,好像还是边煦从前的合作伙伴,春节前就给她打了电话预定。

    “唉,你看我。”黎芝娴对陈令禹和小达勒无奈地说,“边煦不在之后我的记性都变差了。”

    放以前,哪会有让别人提醒她这么一说。

    陈令禹不清楚什么状况,只好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黎芝娴打开了前台的电脑,去核对明天客人们的活动安排,“客人晚上才到呢,我白天还可以带你去骑马,但小达勒家暂时没办法去了。”

    听罢,陈令禹便也安慰起了小达勒来:“没关系,官司还没打完,我也没那么快走,等事情都做完了再去吧,我一定会去你家看看的。”

    这才让小达勒高兴起来,瞬间又有了干劲儿,说是要去干活。

    黎芝娴笑着叫住小达勒,跟他交代事情:“客人是晚上六点才落地西城,可能有十多个人,你安排两辆车去接,记得路上带些欢迎礼。”

    小达勒边听边点头。

    “还有,客人到达西城以后要求直接回又苍原,不在西城市区停留。而且那个时候已经是饭点了,再加上小孩子比较多,可以准备一些牛肉干、青稞饼和酥油茶,除了司机以外再带两个小姑娘,帮照看一下小孩子。”

    看小达勒连忙赶去工作之后,陈令禹才问黎芝娴:“这次来的是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来的是我老公以前的客户,关系很不错的,一早就说要来祭奠一下。”黎芝娴回答说,“其实倒不如不来呢,我最不喜欢和他那些生意伙伴打交道了。”

    以前黎芝娴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边煦也知道她不喜欢社交,除了一些重要的场合之外,黎芝娴很少会去接触边煦的生意圈子。

    这点陈令禹也是了解的。

    中学时期的青春期少男少女都很脆弱敏感,都以为越多的朋友就越是拥有了强大的护盾。

    那时候黎芝娴就已经和大家背道而驰了,她独来独往,不关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陈令禹可能算是一个例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可以陪你。”陈令禹有些不好意思。

    “你别误会,只是我担心你的状态。”

    他是真的担心她,毕竟在悲痛的时候还要去面对讨厌的社交是一件听起来就很窒息的事情。

    黎芝娴盯着他看了两秒,才笑道:“行,给你介绍个客户认识认识。”

    陈令禹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黎芝娴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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