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长眉头紧锁,煤油灯映照着深邃而忧郁的眼眸。唇角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苦涩,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个无人能解的思绪之中。

    “想要打败怪物,就必须先变成怪物。”厅长说,“想必你听过这句话吧?”

    “听过。”

    “在没有魔鬼改造的年代,人类一直在寻找对付魔鬼的办法。直到魔鬼改造诞生,人类学会了将魔鬼器官植入人体的方法,从那以后,人类与魔鬼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相互屠杀,时至今日。”

    厅长咳了两下,再次展开折好的信件,抚摸着上面的单词。

    “我相信,最开始研究出魔鬼改造的人,以及第一批成功成为‘重塑者’的人,一定是为了人类,为了人类不再单方面受到魔鬼的侵扰而努力。

    “他们甘愿将属于魔鬼的东西植入体内,冒着风险,为人类的未来献身。

    “想要打败怪物,就必须先变成怪物。想要打败魔鬼,就必须先变成魔鬼。

    “可如果有一天,掌握了九成资源的人,都成为了魔鬼,那最后胜利的,是谁呢?”

    阿方索没说话,但是他现在对这位厅长有些不满。

    其实在厅长试图用言语击垮“熊三”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尤其是那句——区别在于士兵侵犯的是其他民族的利益。而你们,闹到最后也仅仅在欺负同一民族的人罢了。

    欺负谁不是欺负呢?

    自己能走到今天,就是靠着欺负同事、朋友、亲人换来的。就连厅长的夫人,也是通过各种手段、陷害,才坐稳了现在的位置。

    阿方索·麦考林对这位厅长一直都很好奇。

    如果只是表面的点头之交,厅长跟他接触过的上流人士没区别,但是一旦长时间接触,他偶尔会感觉厅长很懦弱,尤其在一些不起眼的案子上,厅长竟然会亲自下去检查。

    厅长去下城区,这在任何地方都是不敢想的。

    你可是警察厅的厅长,皇帝册封的男爵,为什么要去下城区查看案子?

    下城区死人了,跟您,跟您一个警察厅的厅长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有些时候,阿方索会觉得,厅长跟自己的弟弟有一些相似。

    “我记得你很想去打仗?”

    厅长眼睛紧紧地盯着阿方索的微表情。

    “你们年轻人,从没经历过什么叫做战争,不知道那有多残酷。”

    “是,”阿方索确实想通过参军,像厅长一样从平民变成帝国男爵,“夫人跟您说了。”

    “那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吗?”

    厅长自问自答,“混乱。”

    “大部分时间,你会因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惊恐万状。

    “通常说来——当然,我是根据自己参加过的所有战役总结出来的经验——你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还是等待。真是个长久的、无聊的等待。

    “在等待过程中,你会惊慌失措,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敌人杀死,还会想出各种死法,是被魔鬼甲胄撕碎,还是被手榴弹炸死,或者肠子溜了满地却没能直接去死,那得有多疼啊。

    “然后你认为自己无法保持冷静,一看到敌人,肯定会掉头就跑,从此以后,你将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当然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是为了荣誉而来,怎么可能害怕,杀的越多越好。

    “根据我的经验,一旦开战,你根本没时间害怕,也没有精力害怕。你要么保持队形,竭力在混乱的呼喝声中听令行事,同时紧跟队友,做你该做的事。

    “如果你自己是指挥官,那你就会忙于让手下听到你下达的命令,让他们抱团不被打散、遵照指令行事。() ()

    “这种时候,就算你全身像刺猬般扎满箭头,都可能根本觉察不出来。我是认真的。

    “再说说真实的战斗场景。那就更混乱了。什么剑术训练、射击练习之类的都顾不上了。你只能不停地放箭,越快越好,根本不考虑瞄准。只有在箭掉了、弓断了、枪卡弹了,或者敌人忽然改变方向,策马跑出射程以外时,你才会有时间想到瞄准。

    “如果不幸遇到了魔鬼甲胄,那就都完了。你就可以直接躺在地上,等死就行。

    “至于近身搏斗,当你骑马向前冲的时候,通常会因为速度太快而无法控制方向,刹那间你周围全都是人,不论己方还是敌方。如果你真的想打架,也可以直接冲上去一团混战,没人会阻止你,因为另一方的人也跟你一样既困惑又害怕,只要可能,他们也会避免打斗。

    “万一你真的和敌人打起来,不要以为会是那种五分钟的斗剑。你捅他一下,他捅你一下,或许你们当中有一个中了招,然后你跟他擦肩而过,要是这一下你没死,就继续捅下一个。就算你被刺中,你也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万一你被杀了,杀你的人你可能都没机会看见。战场上百分之九十五靠运气,还有百分之五看领队的将军们。这就是战斗。

    “怎么样,你还想去吗?

    “好吧,我知道,即便如此你还是会想去的,因为对你来说,什么生命啊,尊严啊,都是不值一提的。

    “权力,地位,这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目标,你无所谓通过什么方式实现你的梦想,更无所谓在你前进的道路上究竟越过了多少同类的尸体,有多少伤员。

    “你,包括我的妻子,你们所有人,都无所谓这当中会死多少人。”

    阿方索听着厅长的长篇大论,越发不解。

    他怀疑厅长被自己的弟弟传染了。

    伤员?打仗死人不是很正常吗?

    有能耐的就活下去,继续往前走,死了,不也就死了。

    弱者才会死啊。

    “阿方索,也许在你眼中,我如此重视‘二十三’这次的行动是因为我效忠于皇帝,是因为我要为了我所依仗的皇权作牺牲,我要反对皇帝的敌人,以此可以获得高升,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不希望再死那么多人了。

    “民众,不应该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只会认为我疯了,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懦夫才会说出的话。

    “我也觉得我疯了,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忽然会对你说这些,可能……”

    厅长低头死死盯着从柏霖来的信件。

    【不要轻举妄动,等到科隆教廷把事情闹大以后,这将会是彻底根除教廷的势力的绝佳时机。至于你担心的伤亡人数,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他都能想象的到,皇帝在口述了全文的意思,让书记官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说话的模样。

    皇帝克莱芒三世会轻蔑地,无所谓地说:

    “我怎么可能为了科隆的那些居民,放弃这绝佳的,根除科隆教廷的机会?施比岑贝格真是单纯。”

    是啊,我就算指责“二十三”的下城区的成员有什么用?

    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对同胞挥刀相向?

    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的啊。

    施比岑贝格厅长无奈地,又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阅读了信件,仿佛不死心一般,试图从信件中找到一丝皇帝对这个国家的民众的爱惜。

    忽然,他发现最后面还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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