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了发个消息，飞机上睡会。”
“嗯。”
章娴和父母告别，随后别过头，推着俩行李箱，快步走到档板后面，进了安检的队伍。她挤挤眼睛，把紧蹙的眉头放平。
过了安检，没等多久就登机了。章娴没什么随身行李，书包搁到腿前，安全带系上，眼罩一盖，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事就与她无关了。
十几个小时，中间吃了两顿饭，转了两次机，一次洛杉矶，一次旧金山，行李托了又取，最后到达亚特兰大。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这么大费周折的，为的省两个机票钱，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章娴悔不当初。
她在机场见到眼熟的同学，那妹子肤白，又穿了一身雪白，像个活雪人。
章娴本不想招呼，偏偏两人好巧不巧对视上，妹子热情地和她挥手，章娴便只好推着大小行李过去。她记得她们同上过一节课。不过大课，两人根本毫无交集，也就到面熟的程度。
妹子指着她的外衣，率先开口：“我喜欢你这件外套，感觉好舒服啊。”
米色羽绒服，从头裹到脚。
“感觉你好像一只企鹅，好可爱。”妹子咯咯咯笑起来。
“谢谢，朋友送的。”章娴笑笑，“你在等人？”
妹子点头，随意客套道：“有人来接我去吃饭，要捎你到宿舍吗？”
章娴不愿叨扰别人，婉拒了邀约，“没事，我要先去朋友家拿东西。”
妹子点头，顺着她给的台阶下。章娴随后问：“你知道这边uber在哪里上车么？”
妹子给她指了个方向，又拉住她，“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你把行程分享给我，这样比较安全。”
章娴打开拨号界面，把手机递给她，“谢谢啊。”
妹子笑得甜美，章娴礼貌同她告别。
外头闷雷不断，显得有些阴沉。路上没什么自然光，昏暗一片，又很嘈杂。
雨水打到眼镜上，她开始看不清。
过了条极窄的马路，到一处拐角。墙上是暗红色涂鸦，字体圆胖，却乖戾张扬。章娴驻足看了会，才勉强辨认出那个单词：
Foreshadowing.
她不知道这个词刻画在这的意义，却记得之前高中老师讲过，大致意思是用环境渲染作铺垫。虽然只是种写作手法，但这样的天气和氛围，确实好像预示了什么不太好的开端。
路牌在左侧，章娴照着它的指向在便道上推行李，路面坑坑洼洼，手上阻力不小。脚底“咯噔咯噔”的滚轮声荡得她脑壳疼，格外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她七拐八绕，过了几个马路，终于抵达目的地。没什么特殊，在高架桥下面，空地左侧挂了个上年头的牌子，写着“上车点”。
也没什么人等车，或许飞机降落得不是时候，或许她找这个地方耗时太久。章娴快速在手机上打好车，屁股轻轻跃上行李箱，重量压上去，两脚腾空。
软件显示是辆白色小轿车，车主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网络不好，还是他故意没放。
车子还在很远的地方，估摸要等个十几二十分钟。
不一会儿，走来三个人，站到章娴斜前方。
壮汉，都穿连帽衫，戴兜帽，好像刚刚淋了雨。
章娴摘下眼镜，拿纸巾捋去镜片上的水珠，重新戴上。世界又清明。
那几人嘻嘻哈哈，闲聊不间断。到后来讲话声音越来越大，时不时冒出一些粗话，章娴听不大懂，却让人恍惚以为要吵起来。她拉起后脑勺的兜帽，把头埋进去，低头认真玩手机。
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在细数那车还有多少时间才来。
不过她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那几人反倒站在灯光下，因此一时间倒也说不上来到底谁更可怖些。
一动一静，同一块地方，恍若两个世界。
不知过去过久，手机忽然震动，软件上弹出消息。
自动：【Hey, this is Yvonne, your Uber driver.】（嗨，我是Yvonne，您的优步司机。）
司机：【I’m arriving】（我快到了）
章娴回复：【Sure.】（好的。）
司机：【sorry, I switched another car】（抱歉，我临时换了辆车）
章娴默不作声。
【No problem.】（没事。）
...
凌骁在机场绕了几个圈也没看见人。半小时前杨莉莉电话轰炸他，手机关了静音，给罗一辰打电话时，才发现手机上有六通未接来电，全是罗一辰打来的。
正好一个电话进来。
“喂？我去...大哥，总算通了，我马上要去开会了不能打电话。”罗一辰急匆匆地说，“我们换地方了，去医学院附近吃，你把她送那儿就好。”
凌骁言简意赅，“找不到人。”
“啊？但是...她手机没电了。几分钟前和我说已经出来了，穿了白色羽绒服，个子不高...”
凌骁指尖叩着方向盘，罗一辰还在絮絮叨叨。
面前雨刮器摆得飞快，他轻踩刹车，等几个带着兜帽的外国人从车道上穿过。
那些人身后不远处的高架桥下，还站着一个人。凌骁百般无聊地打量那人，看着看着，突然发觉了什么。
白外套，黑头发，雪地靴。
他问罗一辰：“戴眼镜？”
“啊？哦...对，圆框眼镜...”
“看见了。”凌骁低头看了眼手机，拇指按在挂断键上。
“啊对还有，莉莉找我问你在哪...”
凌骁不耐烦地打断，“你直说。”随后松开手指，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椅上。
车窗外，风雨晦暝。
凌骁把车缓缓往前开了点，随后摇下车窗，朝那人打了个响指。
...
白色车灯朝面上打来，章娴推着行李箱过去。雨水又打下来，视线再次模糊。车灯变成一个个忽大忽小的红色圆片，占据大片视野。
她走到车窗边问：“Everry University？（大学名称）”
司机穿高领毛衣，又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是点了点头。
章娴说：“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那人微愣，随后按下门侧边的某个按钮。
章娴没走开，“能帮我抬一下箱子么？”
司机仍一言不发，直接下了车。身上不知是雨披还是风衣，穿得一身黑，倒像是电视里常会出现的使者。
两人往车尾走。
章娴忽然意识到那人很高，比她高了一个头多，显得她就像是个小学生，格外弱小无助。
她待那人帮她将行李抬起，顺手一起抬了一把，随后是另一只。最后那人抬手将后备箱合上，章娴说了句：“谢谢。”
那人不讲话，章娴当做默认，心底倒因为对方也是个不爱讲话的感到舒坦。
她上了车，坐在后座。随后那人也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二话不说上路了。
章娴正要给刚刚机场的妹子发信息分享行程，发现手机没了信号，于是作罢，眯眼发觉睡不着，便盯着车窗外，看过路风景，被雨水洗得干净。
凌骁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排那位，随后也看了眼马路右侧。
什么都没有。
奇奇怪怪的人。
上车前他思考了三秒钟这人为什么和他说英语，随后放弃。反正他也懒得和别人闲聊。
车子开着，烟瘾上来了。校园里禁烟，现在是大好时机。于是他从右手边摸出根烟咬住，象征性问了句：“介意吗？”
他也说英语，好避免过多交流。
只是章娴看了眼，“介意，麻烦不要在车里抽烟。”
凌骁没料到这回答，只好把烟夹在指间，又在后视镜里看了章娴两眼。
“你玩枪吗？”
章娴闻言，注意力一下子集中，扭头看他。
她没听清。
什么...枪？
她摸不准意思，瞥了眼后视镜，看见那人上半张脸。浓眉，内双，眼尾上挑，瞳色很浅，路灯映照下像颗玻璃珠。那道光过去，眼睛又变得正常，黯淡了些。
直到那人从右手边拿出什么东西，单手剥了锡纸，把白色的一片东西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吗？”
象征性的询问。
章娴突然想起来，枪和口香糖是同字，自己神经搭错一上午，条件反射会错意。原来讲的是...吃不吃口香糖。
她摇头，“不用了，谢谢。”
拿来不吃终归不好。但一人在外，别人的东西也不敢随便吃。
凌骁扫了眼后视镜，继续开车。半晌，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说：“堵车了。”
章娴从后视镜里看他。
嘴上说着这话，看着倒不是很急，车开得慢慢悠悠。
她答：“不要紧。”随后稍稍放下点车窗。
天色渐暗，车前雨刮器规律地摆动。高楼渐渐变成矮房，道路变得宽敞，树木林立，车子好像开进原始森林。
后来车里没再讲话，约摸半小时后，车辆减速，停下。
“到了。”凌骁解开安全带。
章娴看窗外的陌生景致，一时语塞。
学校又装修了...？
本想打开地图搜索一下，手机却仍然没信号，卡在一个界面上不停转。
章娴有些尴尬。
凌骁见她神色，问：“不对？”
车子停在一栋教学楼前，看着确实是他们学校的建筑。
章娴估计这司机赶着下一单，也不想过多麻烦别人，便说：“就这吧。”
凌骁当然不会多问，下车帮她把行李搬出来，一句话不多讲。
雨停了，尾灯亮起，车子开远了。
这一片确实是在校园内，因为没过一会，章娴蹭上了学校的无线网。地图能用了，但随即她发现一桩惊悚的事情——
之前的uber司机半小时前给她发消息，说找不到她，因此取消了订单。
“......”
那她...刚刚坐了谁的车子回来的...
那人已经没了影。
地图显示这里到宿舍，还有一段路。走回去十几分钟，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
章娴将手机放进口袋，徒步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Uber：优步，国外滴滴
枪=gun=口香糖
2
上坡下坡，人来人往，天公不作美。
半小时后，章娴推开宿舍门。
“你不是老早就说快到了吗，怎么拖这么久？”万可希听见声，便起身替她开门，在看见章娴的那一刻惊呼，“我的妈呀——你经历了什么？”
章娴头发全黏在脸上，黑色发丝勾着下巴，像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胶。其次浑身湿透，毛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宛若刚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水鬼。
“我没事。前面输错地址了，在医学院下车了。”她把家当都放在门外，进屋洗了把脸。
万可希扶额，“那离这里很远啊，你就走来了？”
“嗯。”章娴把外面的衣服脱掉丢进篮子，“懒得再打一辆。”
万可希哑口无言，“不愧是你，确实——是你的作风。”她双手托起自己的短发发尾，笑嘻嘻地同章娴讲：“看我的新发色。”
黑色短发，从耳根的位置朝下，渐变成淡黄色，发尾内扣。
万可希半带嫌弃，半带爱惜，爱恨交加似的讲：“我来之前漂了，原本是绿色，结果才过十几天，就给褪成黄色了，气死了。”
章娴转过身瞅了两眼，“黄色也挺好看的。”
万可希似乎挺受用，两手平举到下巴，掌心朝下，作展示状，闭眼嘚瑟。过了会提议说：“待会我们出去逛逛吧。”
章娴点头，“行，我去冲一下，换套衣服。十一点前得回来，宿舍要开会。”
万可希点头。章娴正弯腰拿起塑料盆，手里抱着干燥衣物，万可希忽然从一侧递来一包东西，在章娴眼前晃了晃，“看！”
章娴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把那塑料包装接过来，“口罩？”
“为什么要带口罩？”
万可希见她目露疑惑，便露出满脸心碎的表情。
“上个学期，我不是说天天出门化妆太麻烦，就讲这次来带几副口罩。这样出门，谁也别想看见咱素颜。”她十指抠墙，控诉道，“你竟然忘了，爱果然消失了！”
章娴被她打了下，轻笑了声，从行李箱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万可希，“怎么会，我也带了。”
万可希立刻乌云转晴，“哇可以啊，当时我随口一说的，你还真带来了？！”
“你不也是。”章娴拍拍她，“我去洗澡了。”
万可希点头，拿起手机，“去吧，我看下晚饭吃什么。”
章娴回来时，发现万可希已经整装待备，穿了件深咖色外衣，口罩带子勾在食指那儿溜圈。她大概在看剧，笑个不停。
章娴整理完，套了件新外套，对万可希说：“我差不多好了。”
万可希猛一抬手，背对章娴比了个五，“再给我五分钟！”
“不着急，我正好还要收拾一下。”
章娴开始收东西，又想到刚刚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原本要送谁，那人又是否到了目的地。
等章娴收好一个箱子，万可希正好看完了，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两人戴上口罩，万可希拿了副墨镜戴上，“你有没有墨镜？”
“有。”章娴从书包侧边拿出一副圆框墨镜，“但我弟说我戴这像盲人。”
“没品味！”万可希把章娴拖到镜子前，“拍一张拍一张。”
万可希凹起造型，章娴在口罩后头微笑。这在万可希看来就是面无表情，她戳了戳章娴，“你看着好呆。”
“再来张有脸的。”万可希把眼镜摘掉，口罩拉下来。
于是镜中一对姐妹花，一个头的身高差。万可希眼睛不大，鼻子小巧，唇薄，显得伶俐。相比较下来，章娴的长相就显得温吞的多，或者可以说是——
寡淡。
淡淡的眉，淡淡的唇色，淡淡的表情。
而且她脸小，戴起口罩，边上都漏风。
“我好高。”万可希拿手越过自己头顶，再比到章娴脑袋上方，随后咯咯咯地笑，“你是不是缩水了？”
章娴不反驳，“是你又长高了。”
两人拿了钱包准备出门，万可希咋咋呼呼讲“明星出街”，又自拍了几张发给她爸妈。
“你要发给你爸妈吗？传给你？”
章娴轻微摇头，“没事。”
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人见到一熟人，黄色泡面头，好像是最近男生流行的发型。万可希叫了句：“旺仔！”
泡面头同学抬头，挥动双臂和她们招呼，动作宛如一只手长脚长的八爪鱼。他身着迷彩军装，脚踏土黄皮靴，这身装备和他周身的气场简直不能再违和。
万可希嘀咕：“一个寒假不见，旺仔越来越妖娆了。”
待走近了。
旺仔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俩干啥搞这样？”
万可希故弄玄虚般翘起兰花指，优雅地说，“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高贵的容貌。”
旺仔看神经病似的看她俩，捋了把头发。
“咳，你这个新发型...”万可希盯着他脑袋上蓬松的黄色头发，开始一顿猛笑，直不起腰，“这也太丑了吧。这是什么，肉松面包吗？”
旺仔扭头问章娴：“很丑吗？”
章娴意味不明地笑笑，没讲话。旺仔抬手，“好，懂了懂了，不用讲。”
万可希：“这发型好社会啊，旺仔终于决心要当社会人了吗？”
“别叫我旺仔。”
万可希忽略他那句话，“我们去前面吃饭，你去哪？”
“我正好也要去。”
“那一起？”万可希看向章娴。
章娴点点头，“嗯。”
三个人吃饭，章娴话少，基本上全程认真吃饭，旁听一二。旺仔是华裔，在军队训练，好减免学费。他和万可希是同一所高中来的，两人读同一门专业，关系很好。不过这俩都是话痨，饭桌上热闹，但也不免起口角。
旺仔是个好说话的人，基本上不会计较什么，唯独一件事很在意——
他原名叫李浩，比万可希和章娴大一届。之所以叫他旺仔，缘由是一次出去唱k，不知谁点了听旺仔牛奶，万可希发现李浩和那罐头上的卡通人物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便从此以后“旺仔”一去不复返。
李浩不让别人叫他旺仔，名曰有辱他英姿。但万可希偏要叫，他也没辙。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有一个人过来和万可希打招呼。长发姑娘，淡紫色毛衣，化了浓妆。章娴见过她，女生名叫杨莉莉，她和万可希聊了两句便离开，成功引起旺仔的注意。
旺仔等她走远，果然问：“那个女生是你们届的？还挺好看的。”
“不是，大一学妹。”万可希抬抬眉毛，随意调侃道：“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你不是想找女朋友来着。”
“你小点声！”旺仔蠢蠢欲动，“介绍一下介绍一下。”
“真——？”
“嘘！”
“那...微信推给你？”
“会不会不太好？”
“到底要不要，磨磨唧唧。”
“要要要...”
吃饭就这么告终，到了校园里面，万可希和旺仔要去别人宿舍打牌，章娴不怎么参加这些活动，便同他们别过。
夜里开始冷了，章娴缩着脖子把头埋进羽绒服的绒毛里，快步走到了宿舍楼底下。
她刷了卡进门，随后看见面前的电梯门开着，里面站了个人。背后忽然刮起一阵风，又有人推门进来。
“骁！”淡紫色身影小碎步跑过去。
杨莉莉。
章娴看见电梯里就两个人，于是放慢了脚步，打算坐下一班。走着走着，忽然脑门前方传来一句中文——
“喂。”
章娴抬头，看见是电梯里的男生在对她讲话。
个子很高...
是那个送她回来的司机。
原来是这里的学生么...
他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似的。
“你上不上？”
章娴看了眼左侧的楼梯，打算推脱，“我——”
“楼梯间门坏了。”
章娴作罢，走进电梯。她看见杨莉莉非常自然地挽住那个男生的手臂，撅着小嘴嘀嘀咕咕的。
其实刚刚就看见了，才不想进来。
她默默取出口袋里的墨镜戴上，避开那两人去按电梯，随后挑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站好。
电梯很慢，很慢。
杨莉莉问：“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呀？”
“没电了。”
“好吧...”她又问，“你下午去哪儿了啊？”
“帮罗一辰接人。”
“你怎么去接的人啊？开谁的车呀？”
“罗一辰朋友的。”
“接...谁啊？”杨莉莉问得小心翼翼，“男生还是...女生吗？”
男生好像已经开始不耐烦，“他女朋友。”说完扫了眼章娴。
“哦...李甜啊。”杨莉莉不再问了。
谢天谢地五楼终于到了，章娴如释重负地走出去，顿时感觉空气一片清新。凌骁看了眼那毫无存在感的小身板。
看起来弱不禁风，估计走路上都能被刮跑。
他问了句：“罗一辰和他女朋友吵架了？”
在章娴进门的那一瞬他就认出了她，只是觉得这人仍然举止奇怪，匪夷所思。
“好像是的，我听说好像...是机场的什么事情。”杨莉莉委屈巴巴地控诉，“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手机没电了吗...？”
六楼到了。
电梯门一开，杨莉莉松开挽着凌骁的手，又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凌骁没回答他，背对着挥挥手，“走了。”
杨莉莉又朝他说：“你是不是要搬寝室？我找一辰他们帮你一起？”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凌骁耸肩，走远了，自顾自嘀咕了句，“他怎么会喜欢这一款的...”
3
十点半，万可希打完牌回来，五楼的RA（宿管）一起开了个会。
这栋楼是大一的宿舍楼，章娴已经大二，本不该在这，因为申请当了RA，才住在这里，管这帮毛头小孩。
RA总共六个人，算上万可希和她，还有一个中国人，叫罗妍。个子比章娴高一点，但由于长得孩子气，泰迪一样的棕黄卷发，脸上又发青春痘，章娴莫名看着像她姐姐。
罗妍同章娴她们打招呼，坐到边上的沙发扶手上，悄悄对她们俩说：“有帅哥搬来我们层了。”
万可希：“新来那个？”
“对，楼上下来那个。我前面看到了，住551，你们隔壁。”罗妍划了划手机，放到三个人中间，“我偷偷拍了一张。”
一张黑色背影，脸微侧，只看得见下颌线。
“你这什么玩意儿？”万可希满脸无语，“算了，待会就见到了。”
...
凌骁从六楼搬到五楼。搬完戴上耳机往床上躺了会，竟然一眯眼就不留神睡过去，完全忘了十一点要集合开会这件事。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凌骁才惊醒。但他一动不动放空了十几秒，然后才慢慢吞吞坐起来，面色不佳地下了床，拔掉充电器接听。
又是罗一辰的声音。
“那个哥...莉莉喝吐了，到处找你，要不你过来先带她回宿舍吧。”
凌骁用力捏了捏眉头，漫长的沉默。
“她不是在宿舍吗？”
“呃...后天开学嘛，出来玩一下。”
凌骁并不想多说话，“哪儿。”
“娄俊肖家...”
凌骁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开门出去。
但显然——他不知道外面大厅里在开会。
众目睽睽看向他，凌骁停在半路中，像没反应过来。
万可希打了个招呼，“嗨，你是Xiao对吗？”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是。”
“我们在floor meeting，刚刚敲了你半天门都没反应。”万可希问，“你是有事要出去吗？”
凌骁收起手机放进外衣口袋，“我没事。”
罗妍朝他笑笑：“我们刚刚开始，快点过来吧。”
“伙计们，这是Xiao，从六楼搬来的，这学期住我们这一层。”万可希依次介绍了所有RA的名字，最后朝凌骁笑笑，“Welcome to our floor.”
凌骁其实没认真听，胡乱点点头，随便找了个空地落脚坐下。
万可希又说：“或许你想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所有人都看他。
“...我叫凌骁，今年大一。”凌骁耸肩，觉得没什么好说了，“就这样。”
他低头给罗一辰发消息：【有事，晚点到】
【啥事啊】
【floor meeting】
【啊，你怎么没跑】
【忘了，撞上了】
凌骁原本事不关己地窝在角落里，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意识到有人在叫他。
万可希见他神色迷茫，知道他没有听，压着愠意重复说：“我们刚刚都说了一件寒假里关于自己的有意思的事，要不你也说一件吧。”
“......”凌骁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没有。”
万可希完全没料到这样直白的回答，尬笑了声。罗妍只好替她接上说：“确实，寒假这么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你学什么专业？”
“QSS.”
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罗妍喜笑颜开地说：“Xian和你一个专业。”
这下目光集中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凌骁也望过去，看见坐在落地窗的窗沿上的女生。
全程没说过话的人。
怎么没跟罗一辰在一起...
章娴极力朝他笑了笑，“我叫XianZhang，你可以直接叫我Xian。今年大二，是这一层楼的RA，生活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或者找其他RA都可以。然后我是学QSS专业的，你如果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或者有不会的题，也可以来问我。”
凌骁摘掉耳机，点头表示知晓，仍然是无谓的表情。他看出她紧张，心底觉得好笑。
热场结束，会议进入正轨，开始宣布一些日程和注意事项。
罗妍一副“我跟你说吧”的表情，凑到万可希和章娴边上耳语，“我的眼神能有差吗？是不是优质学弟？”
“学生会的，”万可希说，“之前酒局上见过。”
“学生会？那他们合照里我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万可希耸了耸肩。她对这人刚刚的不配合非常不满。
罗妍仍不放弃八卦，“他单身吗？”
“我和你说，这类人啊，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不是和咱们一个圈子的，还记得灰尘男友的话吗？不要妄想渣男在我们这里上岸。”
“我又没有说想让他上岸，只是觉得他帅嘛。章娴，你说帅不帅？”
章娴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末了吐出三个字，“还行吧。”
“你好敷衍！”罗妍悻悻转身。
后来开会结束，凌骁给罗一辰打电话，问还要不要他过去。
罗一辰那边仍然很吵，“啊...不用了，我让李甜带她回去了。不过...你今天搬宿舍？怎么不找我们帮忙。”
凌骁：“你们忙，先挂了。”
娄俊肖听见罗一辰打电话，问了句：“搬宿舍？谁换宿舍了？”
“凌骁。他原来那室友老带女朋友回来上床，闹到骁哥了。”
娄俊肖呵呵一笑，“你让他也带莉莉回去呗。”
“得了啊...”
“他俩到底成没成啊，莉莉从上个学期追凌骁到现在了...”娄俊肖咂咂嘴，“也是，就他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活该孤寡。”
罗一辰懒得和娄俊肖多讲，耸肩道：“Who knows?”
“莉莉身材那么好，脸蛋也好看。”娄俊肖摇头，“凌骁这人就是欠刺激。”
...
两天后开学了。白日春光明媚，夜里寒风凛冽。没多久，微博挂上热搜：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
没几天的功夫，国内疫情严重起来。一部分人开始担惊受怕，大多数人仍没太当回事。章娴在母亲打来的电话里问：“要不要寄口罩回去？他们都在往国内寄，你们够用么？”
母亲回绝说：“不用寄，太麻烦。”
“现在是不是已经涨价了，我听说翻了好几倍，怕以后会买不到。”
“是涨价了，但你那里买不是更贵？”
“如果国内买不到了，和我讲。”
她总算应了，又讲：“我听说你们学生会办了志愿者活动，你去做一下，出一份力。”
章娴：“嗯，知道。我听他们讲，就是去整理仓库什么的...”
章娴讲了一大堆，末了母亲又唤：“小娴。”
“嗯？怎么了。”
“难得听你讲这么多话。”
章娴默了片刻，“妈。”
“我感觉自己老了。”
母亲立刻说：“说什么呢，小孩子不要讲这些话。”
寥寥数语，章娴挂掉电话。她白天在网上搜刮各种消息，晚上母亲又在电话里讲国内情况。中午饭桌上也总在聊这些，弄得人愈发忧心忡忡。
“纽大的人估计要过不来了。”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便这么讲着。
“是啊，当初还羡慕他们开学晚，这会难搞喽。”
万可希叹气，章娴不讲话。
不出半个月，武汉封城。纽大学生顺利过海关，赴美上学。国内情况变得严峻，周围人开始集资捐款，往国内寄物资，又不太静得下心来读书。
去做志愿者的人很多，发来链接的网址上，几乎每天都报满了。章娴腾出周六上午的时间去做志愿者，内容大致是整理仓库里寄往国内的物资。
那天早上，她和其他志愿者到宿舍楼下打车的地方集合。他们车去的总共四人，其中一个杨莉莉，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生。
万可希和章娴顺路一道下楼，看见那三个人，如有所感般突然说：“我感觉杨莉莉有点...汉子婊那味儿。”
“汉子婊？”
“和男人装兄弟的高段位绿茶。”
章娴没料到还有这种术语。
“你看那两个男生，看起来像不像她的男闺蜜？”
章娴不予评价，听见万可希自语：“我得提醒提醒旺仔，让他当心点。”
四个人打车到仓库后，遇见了不少其他人。还没分好任务，章娴只能无所事事地等。学生会组织的活动，她辨认出在场好些“名人”。
罗一辰，娄俊肖，杨莉莉，李甜，学生会的风云人物。
人群里还有凌骁。
很奇怪，这么多人围着说话，她一眼就能看见凌骁。虽然是相似的打扮，却好像格格不入似的。他左边穿红黑格子外套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凌骁笑了声。
章娴认出那人是罗一辰，再边上是那天在机场遇到的妹子，李甜。章娴也就是随便看看。谁知道凌骁突然回过头，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视线对上了。
章娴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去推手边的推车。后来任务分配下来，她和杨莉莉一起去理架子上的东西。
没过多久，有人推了辆大推车经过，大约是车上物品堆叠得太高，推车的人没有看见她们。杨莉莉在低头数东西，更没有意识到，于是章娴拉了她一把。也许是用力过猛，杨莉莉吓了一跳，往一旁跳开，碰倒了货架上的东西，乒铃乓啷砸了一地。
章娴：“抱歉，吓到你了。”
不远处的另一个男生看见，立刻跑过来，“我来弄吧，你们没被砸到吧。”
杨莉莉笑笑，“没关系。是因为我弄倒的，我来一起收。小娴学姐你去休息会吧。”
于是章娴识趣地走了，本想去拿瓶水喝，却发现凌骁坐在箱子旁边的地上。她若无其事走过去，弯腰抽出一瓶水，靠边站好。
用力两下，章娴发觉瓶盖拧不开，正要把水悄悄塞回去，突然边上递过来另一瓶水。
章娴只好扭头看过去，发觉地上的人背靠墙，一条腿曲着，坐得懒懒散散。她盯着凌骁手上的水，接过来，“谢谢啊。”
凌骁微笑着看着她，突然收回那条伸得老长的腿，一下子站起来。
章娴心头一跳，莫名感到些压迫感。
她以为凌骁要走，便低头去拧手上这瓶新的水，谁知道他突然冷不丁问：“你不是罗一辰女朋友？”
章娴手一顿，忽然心底慌乱。
太突然了。
她张了张嘴，随后抬头问：“罗一辰是谁？”
凌骁舔唇，没说什么。他垂眸看着她，意味不明。
章娴正要事不关己地继续拧矿泉水瓶，凌骁突然往她身前迈了一步，挡住了头顶微晕的白炽灯光。
章娴往后退了小半步，背后是粗糙的混凝土墙，边上鼓风机不停运作。
凌骁稍稍弯腰，嗤笑了声。
“你装什么？上错车难道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男主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是某一天我室友做梦，说梦见我未来男友。她看见我和他发消息，屏幕上就是这两个字，凌骁。正好想不出名字，就用它了。
RA: Residential assistant类似生活管理员，就是宿管
4
凌骁问得太突然，章娴一下子说不出话。她想说“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又觉得不该和看起来不讲理的人解释，因此想了想还是说：“我上车前和你确认过的。”
凌骁似笑非笑看着她，随后直起腰退开，“行。”
“骁——”章娴听见杨莉莉的声音。
不出五秒，她就跑到了凌骁身侧。杨莉莉看了眼章娴，拉住凌骁的袖口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凌骁：“没什么。”
杨莉莉抿起嘴，“刚刚货架上东西倒了，来帮忙一起理一下吧。”
凌骁随她走了。东西理了一半，杨莉莉又小心翼翼问：“那个...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学姐的...？”
“不认识。”
“那你还和她，和她...讲话。”
“正好碰上了。”
“噢...”杨莉莉鼓了鼓嘴，只好继续去理东西。
章娴换了块区域整理，好避开那些人。她也讲不清自己是不是心虚，又在心虚些什么。直至回了宿舍，她仍没有参透“汉子婊”的含义，却也懒得去了解那群人间的爱恨情仇。
只不过呢，明眼人都看出旺仔绝对没戏了，他却还在独自一人上演痴情戏码，乐在其中。
关于这件事，万可希简直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成天成日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忧心悄悄。杨莉莉那些个可疑举动已经被她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只不过不好明着讲，就只是暗示旺仔倒此为止。旺仔面上应了应了，后来说漏嘴了，才知道他们仍然聊得火热。
万可希这回直接明说：“我就跟你说了吧，我觉得她有点问题。她不是在追凌骁吗，还和你聊。你不觉得自己被备胎了吗？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品品。”
旺仔仍为她讲话，“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万可希听见这话，简直要气翻，“你这言论...简直了，我无语了。你和她真人接触过了吗...？”
“那还没...下周学生会团建，她不是也在那个社团吗？到时候我们组一桌，正好认识一下。”
万可希懒得继续与他辩驳，两手一摊，“行，到时候你自己品。”
社团聚会，一般先吃饭，再去唱k，联络情感的大好时机。章娴原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无奈这次万可希帮旺仔做媒人，不得不去，又不想单独一人赴这种酒局，便拖拉上章娴一道去。
他们决定的时候，章娴也在场。待旺仔走了，她问万可希：“不是说她有问题，真的要带旺仔去？”
她仍觉得不太合适，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万可希却一笑，“用现实让他幻灭吧。”
于是乎...那天晚上确实发生了意外，和意料之外的意外。
...
好像当注意一个人开始，便会发现他莫名频频出现在周围的生活里。自打知道了有凌骁这么一号人，章娴忽然发现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社会学开课那一天，她背着帆布书包和罗妍一起去教室。因为到的早，教室里还没什么人，于是便挑了第二排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过了会儿进来一个人，到章娴她们座位前一排坐下，随后敲了敲她的写字板，“嗨。”
章娴抬头，看见熟人，“王耳达。”
男生和章娴她们同一届，戴了顶藏青色鸭舌帽，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镜，三个人随便聊了两句。
王耳达笑眯眯说：“以后有group work一起吧。”
罗妍双手合十，“感激不尽。”
“别，还要章娴carry我呢，是不是？”
没等章娴回答，一名灰发老头走进教室，腋下夹着本书，“伙计们，这里是高数教室吗？我是教授Azuero。”
罗妍条件反射看向章娴，疑惑地问：“我们走错教室了？”
随后章娴看见教授后面紧跟的另一人，单手勾着书包带子吊在肩上，被堵在了门口。
“我记得没错的。”她移开视线，打开电脑看课表。王耳达见状站起来说：“抱歉教授，这里是社会广告学seminar的教室，您可能走错地方了。”
教授反问：“不是两点半十到三点四十五，在这个教室上课吗？”
“哦，是的。”王耳达好像突然低头确认了什么，站起来把写字板上的物品一股脑倒进了书包里，随后面向教室莞尔一笑，“抱歉伙计们，看来我确实走错教室了。”
......？
罗妍暴躁地抓了把头发，“什么鬼？”
剩下的人开始怀疑自我，章娴等课表打开的空档，罗妍已经开始收东西。章娴瞥了眼门口的人。
凌骁一副准备好随时离开的样子，要不是窗口看见半个书包，估计就以为他走了。
“有一句话这么讲，说人会在环境的限制和影响下，被环境改变。你们觉得他刚刚的举动，影响了你们的判断吗？”
章娴抬头，看见是教授在讲话。
“开个玩笑，大家，你们没有走错教室。”教授拍了拍手，笑得满脸通红，“我是Fransozi，你们的广告学老师，或者你们可以叫我Frank，总之不要叫我教授。”
教授在门口勾住王达尔肩膀，像一对好哥们。教室里顿时其乐融融起来，章娴看见王耳达往门外看了眼，却没有讲门外有人。
或许他没看到吧。
Frank对此浑然不知，边笑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耳达：“Vincent.”
“好，Vincent。”Frank给了他一直油漆笔，“去把你的名字写在白板上。”
“教授，”章娴终于忍不住说，“门外有人。”
“啊？有人吗？”Frank转过身看门口，又走到门口去看。
凌骁慢慢走进来，这回书包拿在手里。
“伙计，你怎么不进来？随便坐。”Frank找了个空位坐下，对教室里的人说，“来，我们这节课是个Seminar，你们快将椅子转向中间，不用面朝我。”
章娴慢慢重新靠回椅背上，低着头在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一月十七号。一抬头，恰好凌骁正转过来挪椅子，两人对视上。
他好像对见到章娴并不感到讶异，甚至扯了扯嘴角。
章娴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低头继续写字。
教室里嘈杂了一阵。凌骁坐在她左侧，正好是拐弯处，因此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Frank开始提问：“你们觉得社会学是什么？”
他又说：“一上来就讲这个是不是太严肃了？我们先来聊聊家常吧。”
“讲讲你们有意思的故事...什么都可以，说说你认为有趣的。然后把你们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一教室人云里雾里的，却还是被吊起了兴趣，一个接一个照办。
轮到凌骁，他仍然什么都没说，“我叫Xiao，今年大一。”
Frank看着他在黑板上写下的四个字母，忽然倒有些激动，“啊——我知道，Xiao这个字是不是在中文里就是‘smile’的意思。”
凌骁闻言微愣，随后自嘲般笑笑，“Yes.”
“曾经有两个中国学生跟着我一起做研究，他们和我讲过一些中文词语...”Frank滔滔不绝开始讲他的故事，又评价说，“真是个有趣又温暖的名字啊。”
凌骁把笔丢回托槽，回到座位上。
章娴看了凌骁一眼，只觉得他好像并不在笑。但随即他拿右手托着下巴，表情看不见了。
后来小组活动，两到四个人一组。王耳达拉了另一个男生，和章娴罗妍四个人组了一组。
章娴看了眼凌骁。
暗红色木椅，灰色写字板。他后背微弓，右手手臂弯曲，贴着写字板边沿，手里拿着黑色钢笔低头写字，好像十分专注。
还什么都没讲，写什么呢？
罗妍提了句，“学弟是不是没人组？反正不打分的活动，咱们再带他一个吧。”
王耳达看到章娴也在看那个方向，便没说什么。他知道凌骁这个人，因此走过去问：“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组？我可以去和老师说一下再加你一个。”
凌骁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用。”
王耳达转身朝章娴他们耸耸肩，满脸无语，因此罗妍也不再说什么。
章娴看了眼身侧热闹的教室，从身后拿了两支笔，“我去和他一组吧，不是两到四个人么。”
“这...”罗妍表情复杂，心底觉得章娴牺牲了。
章娴走到凌骁边上，“凌骁，你有人组吗？没人的话我——”
椅子里的人头也不抬，扯了扯嘴角，“随你。”
于是章娴到讲台上拿了一张新的习题纸，坐到他边上。
但随后章娴发现他似乎完全没听课。她瞥了眼他的笔记本，上面什么笔记也没有，只有一只变形的王八。章娴叹了口气，也没勇气和他闲聊，只好一个人低头认真写题。
一节课过得飞快。凌骁一句话没和她讲。
快下课的时候，Frank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把他们之前写上的名字都圈出来，“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让你们把名字都写在黑板上？又为什么让你们讲那些故事？”
课堂走向突然开始深奥，章娴端坐好。这门课有参与分，她必须说两句，于是开始拼命思考怎样把这些和社会学联系到一起。她最怕这种环节，胡诌什么的于她来讲最难。
王耳达率先说：“你想让我们记住彼此。这样名字和故事联系在一起，在我们脑海中就会形成更加具象化的记忆。”
教室里挨个回答下去，只有凌骁仍然看起来毫不在意，也没有举手的意思。
每个人或多或少说了点关乎自己的事情，不论大小，回想起来都有色彩。只有他，仍像是一张白纸，被水打湿了的白纸。
苍白，无力。
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她却莫名其妙对他有些同情，说不清缘由。
轮到章娴回答，她想了想说：“呃...不想让说名字只是走个形式。”
教授抱胸，“详细讲讲？”
“每个名字背后都有支撑它的故事，因此不单单只是一个单词，也是一个人的代表。有它存在的意义。”
“不管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在群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高调或低调，热情或疏离，作用大或是小，都有被认真记住的权利。”
她又不由自主看了眼凌骁。
他仍垂着脑袋，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作者有话要说：
Seminar：课堂以学生讨论为主
5
后来下课，凌骁一个人一声不吭走掉。王耳达走到章娴边上说：“我讨厌那个圈子的人。”
章娴沉默一下，朝他勉强笑笑，“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王耳达背起书包，“我看他后来都没有理你，你肯定尴尬死了吧。”
“别说了，随它去吧。”罗妍过来勾住章娴的肩膀，“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嗯。”
周五晚上学生会团建，出门前章娴接到家里电话，母亲说小区也封锁了，他们这回真的不再出门。
“挺好的，病毒不会传播开来。”章娴问，“奶奶呢，奶奶没事吧。”她担心家里老人。
母亲说：“你爸爸打电话回去过了，嘱咐你奶奶不要出门。不过老家那边有点严重。你姑妈有疑似症状了，听说直接被关到医院好几天，过了好久才放出来。”
“人没事吧。”
“说是没事，虚惊一场。”
...
娄俊肖决定为杨莉莉和凌骁两人的事推波助澜一把。关于这件事，他给旺仔提了个建议：“今晚ktv，学长教你一招，你和她喝酒，等她喝醉了，就好说话了。”
旺仔神色犹豫，“这不太好吧。”
“大学嘛，随便玩玩。现在不玩什么时候玩？”
晚上吃好川菜，一大帮子人分批开车去ktv。章娴、万可希、旺仔和娄俊肖坐一辆。万可希和娄俊肖打太极，旺仔拌嘴，章娴自闭。
后来下车，万可希终于顶不住，趁娄俊肖走远，责怪旺仔：“你怎么跟这种人混？”
旺仔委屈巴巴，“这真不是我的锅，他主动找我的...”
“......”万可希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拉着章娴进了ktv。
路过厕所的时候，章娴示意说：“我去趟洗手间。”
万可希松手，“行，509，别忘了啊。”
“OK.”
章娴洗完手，发现擦手纸用完了，便甩甩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她今天化了妆，但妆面不明显，整个人还是看起来很寡淡。
手机上收到万可希的消息：【我们换到隔壁了，房间号507。509被他们社会人占了，别走错了。】
章娴将手机放回口袋，往外走去。忽然看见一个身影晃过去，进了一旁的男厕。
穿黑衣的高个子。
凌骁？
章娴没太看清。
到了包厢，章娴推门，一眼看见在看菜单的万可希。一群人围着，她抬头问：“章娴，你喝什么？”
章娴讲：“雪碧。”万可希爱喝酒，之前商量好，得有一个人醒着。
娄俊肖笑眯眯说：“学妹喝点，学长请客。”
万可希把雪碧广告单怼到娄俊肖面前，“他老公代言的，必须要喝，懂吗？”
娄俊肖脸色不好看，章娴便解释说：“我酒精过敏。”
万可希语气松了点，“对，她酒精过敏。”
娄俊肖觉着无趣，便去和别人讲话。几个人点完单，章娴坐到万可希边上问：“他们隔壁做什么？娄俊肖怎么不过去了？”
“你说509啊？我刚刚听他们说要玩国王游戏，我和旺仔就赶紧过来了。不知道娄俊肖干什么留在这里。”说罢，两人一道看了眼旺仔，他正跟杨莉莉搭话，娄俊肖也在一旁大笑。
她问万可希：“什么是国王游戏？”
“不太好，你还是别知道了。”万可希摆手，“而且我最近听说一句话，说大三给大二灌酒，大二给大一灌酒。我都无语了，还有这种话传出来。”她讲完站起来，去同其他人社交。
章娴靠在沙发里，不讲话。后来啤酒果盘端上来，扑克牌打着，气氛热络起来，有的人脸颊通红，好似有些上头。章娴端着雪碧，咬着吸管，认真唱歌，像格格不入的异类。
旺仔有点醉了，娄俊肖坐在边上一个劲儿怂恿他给杨莉莉灌酒。杨莉莉一开始还有些羞涩地欲拒还迎，到后来估计扛不住，一个劲说自己“好晕好晕”，不想再喝。
直到后来，相继来了两个男生，同万可希说：“你叫来的人，好像有点过了，他是不是喝醉了？”
章娴就坐她边上，听得清清楚楚。万可希脸色不太好，起身离开点歌台，走到他们那桌，好巧不巧听见旺仔讲：“学长敬你的酒你不喝吗？”
她弯下腰，从杨莉莉手里接过酒瓶，对旺仔说：“她喝不动了，我来喝吧。”说罢对瓶吹掉那一瓶酒，把瓶子丢在桌上，力道有些重。
许是万可希怒气过剩，房间一下子像收音了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人讲话，也没人敢打圆场。旺仔呆了一会，好像醒过来，面子挂不住，起身出去，“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里窸窸窣窣开始有人讲话，过了会万可希也推门出去。章娴看着他们出去的方向，忽觉包厢里酒气环绕，一时有些反胃。
众人面面相觑，娄俊肖招呼着说：“我们先继续打吧。章娴，你替旺仔出下牌，不然没法继续。”于是章娴过去拿旺仔的牌。
她不想他们吵架，一点也不。她害怕他们决裂，尽管并不太可能，她仍感到后怕。
娄俊肖想章娴一直不来玩，肯定不太会打，便凑过去问：“你会不会打？要不要学长教你点技术？”
章娴笑笑，“都是玩玩，打错也是旺仔的牌，他不介意。”娄俊肖没话讲。
她随便替旺仔出牌，思绪却没留在这里。她回想起很小时候家里人吵翻天那次，便心神不定。只记得两个亲近的人变得针锋相对，吵架声音很大，她心跳很快，悬着的那种蹦。
后来过了很久，万可希和旺仔仍没回来，剩下的人好像把他们忘了。
忘了。
娄俊肖出了把顺子，拿手弹了弹仅剩的一张牌，噘嘴吹了声口哨。
章娴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娄俊肖甚至没反应过来，以为她牌不好耍小脾气，关切问她：“怎么了？”
她淡淡说：“你们打，我出去吹风。”
一屋子人感到莫名其妙，看着她出去，包厢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搞什么啊。”娄俊肖干巴巴笑了声，“我们继续继续。”
...
大约是章娴十岁的时候，父亲和舅舅合开公司，舅舅因利背叛，两人关系破裂。
吵架当时，他们砸坏了公司里一切可以砸的。章娴仍记得有盏巨大的灰色电扇倒在她面前，网罩掉下来，摔了个稀巴烂。空调上头的花盆碎了，差点砸到她脑袋。父亲手臂骨折，她和曾经关系很好的表哥装作陌生人。于是她一直哭，眼泪止不住。
后来就不怎么哭了，好像一切都看淡了。
现在相似的场景要上演，章娴在走廊里听见万可希和旺仔的吵架声，却感到无能为力。她无法调解矛盾，只感到无力，感到悲伤。
章娴一下子找到他们的位置，却没过去，只是背靠墙壁，安静听着走廊拐角不远处他们的争吵，大多都是万可希在讲话。应该真的气着了。
“不是我说，你急什么呀？我知道你想谈恋爱，那也不能这么来的啊！你被谁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
“你知道刚刚你走了，杨莉莉在包厢里怎么讲你的吗？”
旺仔吞吞吐吐问：“她说什么？”
他怂了，一半怕杨莉莉的评价，一半怕万可希的谴责。
万可希笑了声，毫不留情面地回答：“她说‘那个——傻逼’。”
旺仔不讲话了。
“你是不是傻？被人家当枪使你知不知道？”
章娴听不下去，也没法出去劝解。她并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因此最终还是离开。
她不愿回包厢，便顺着走廊往外走。出了KTV的大楼，站在门口，章娴感觉到冬天的风毫不留情打在脸上。她一张嘴，呼出奶白色的热气，慢慢上升，逐渐消散，如过往云烟。
她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来一根烟，但又不想得肺癌死，因此开始想象白色的烟进入肺部，再用力呼出去的感觉。
或许有时候意念一根烟也不错。
章娴深呼吸着，但反胃的感觉仍未散去，她想吐。大概一秒后，她听见左侧背后一声笑。
章娴迅速回头，循声看去。
大楼墙角边上，橘色一点星火。
章娴盯着那边，视线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随后看见夜色下，某个穿着黑色立领风衣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欣赏什么好笑的表演。
6
她刚刚深呼吸的样子一定傻透了。
凌骁又不说话，章娴感到无比尴尬，便想随便说点什么——
“你也出来透气啊。”
一开口就后悔。
好像是极蠢的一句搭讪。
章娴正打算识趣地回楼里，听见凌骁低低应了句：“嗯...”
于是她停下来。凌骁看着她，眼睛半眯着，让章娴感到些无措。
是不是该聊点什么...？
她犹豫不决地问：“或许你知道...什么是国王游戏吗？”
凌骁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反应慢半拍。
章娴有些后悔，早知不该问，直接进去多好。
凌骁把烟灭了，慢慢走到灯光下，低头问她：“你想玩？”
喉咙哑了，烟酒气透过来，章娴皱起眉。
“不想。”她退开几步，“我进去了。”
她进门前又转身看了他一眼，末了讲：“你自己注意安全。”
凌骁嗤笑一声，随后脸上笑容又逐渐消失。他慢慢走回刚刚的阴影里，倚着墙壁，平静看着远处升起的不太明亮的弯月，不作声。
章娴回到包厢的时候，旺仔和万可希已经回来了，她观察他们的表情，觉得应该没事了，便安心。万可希问：“你去哪儿了？”
“吹风，这里太闷。”
万可希点点头，“我们准备走了。”
章娴松了口气。
万可希好像想起什么，又瞅着章娴说：“我刚刚好像看见凌骁了，他也来了？”
“嗯...”章娴轻声应了句。
万可希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发生什么吧？”
章娴被问得云里雾里的，“我们？我们怎么了？”
万可希拉起章娴的手，一脸严肃地说：“章娴你别和他走太近，我觉得他这个人...说不上来...感觉不太上进。”
章娴闻言垂眸，没讲话。这时候包厢门突然被打开，杨莉莉摇摇晃晃进来，旺仔尴尬地别过头，对万可希她们说：“我出去等你们。”
万可希点点头。
娄俊肖瘫在沙发上，朝杨莉莉挥了挥手机，“你骁哥到隔壁了。”
杨莉莉倒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过去，反而闻言犹豫了下，站在门口。
娄俊肖丢过去一个小盒子给她。
他朝她使使眼色，“好东西。”
杨莉莉拿着小盒子走了。门合拢，章娴和万可希默不作声看着，随后章娴起身，“我们走吧。”
万可希点点头，拎起随身的小包。
...
杨莉莉推开509的包厢门，一眼看见角落里的凌骁，好像在低头看手机。
有人说了句：“骁哥，莉莉来了。”
凌骁抬头，杨莉莉小跑到他身边坐下，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
凌骁皱眉，“怎么了？”
杨莉莉抬起手挡住眼睛，小声啜泣起来，“刚刚隔壁507...有个学长...一个劲儿......让我，让我喝酒...晕死了。”
凌骁捏了捏眉头，随后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杨莉莉拉住他，“再，再...过一会儿嘛。”
凌骁只好坐回去。包厢里又开始新一轮游戏。
国王游戏，先抽牌定身份，参与者需要无条件服从国王的命令，有心之人总会轮到的。喝了好几轮后，杨莉莉拿到了国王牌。她看见其他人投来肯定的眼色，深吸口气。她等了太久了。
“你刚刚，刚刚...说送我回去的意思...”
杨莉莉小心翼翼地看着凌骁。
“是不是说...我是你...女朋友了呀...”
娄俊肖吹了声口哨，其余人见状开始起哄瞎叫，“在一起，在一起！”
今晚的局，为她而设。
凌骁沉默不语，没什么反应。
杨莉莉脸色有点不好，面子也挂不住，于是踉踉跄跄站起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凌骁坐着没动，罗一辰过来拍拍他，“差不多得了啊，别让人家女孩子太难堪。”
他又说：“她妈妈上一线了，前两天说是过度疲劳，差点就失去意识了。莉莉原本心情就不好...你知道的，她家里情况。”
凌骁反问：“她妈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一辰不再说下去，凌骁沉默片刻，表情有了松动。其实话点到为止就好。这一招确实很卑鄙，凌骁也知道。
但他莫名其妙的，还是想跳进去。
半晌凌骁站起来，“我去送她，过会不回来了。”
...
章娴左思右想，仍觉得是不是该去提醒一句...那些人该不会给他下药......
因此她在等车的片刻回了KTV，却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两个人。章娴条件反射立刻拐进女厕，靠墙站好，脑海里画面犹新。
男厕门口，杨莉莉靠在凌骁身前，双手环抱住他。
她小声说：“我也...特别没有安全感，我能...理解你的。”
“我们...家里，都一样...没人......要。”
“我...发誓，和你在一起后，我...再也不和其他男生来，来往了。”
凌骁不讲话，喉结动了动。
刚刚在包厢，所有人都在起哄。
今晚是个局，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他不想思考。
于是闭了闭眼，终于淡淡应了句：“嗯。”
“真的？”
章娴走了。出去的时候，万可希他们已经在车上等了，她飞快地钻进车里，带上车门。
她回想起之前社会学课上的许多场景。
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
后来回宿舍，万可希拉章娴陪她出去压马路。章娴想，今天发生这么多事，肯定是要说一通的，梳理梳理。
其实万可希是那种，一旦认定一个人做朋友，就会变得苛刻，条条框框多起来。当然，不是鸡毛蒜皮的规矩，是原则方面的。
走了两步，万可希便开始絮絮叨叨讲：“我刚刚真的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
章娴轻笑。天上仍是刚刚的风，刚刚的月。只不过再看一遍而已，不同人，不同时。
“旺仔和我道歉了。然后我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特傻在那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坏事一样。”
万可希开始模仿他。“特夸张地嘶吼——‘我错了！’”学了一回，她忍不住开始笑，章娴也被她逗乐。
其实之前出包厢的路上，章娴也听到了这一句。于是便说：“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就是放不下面子，才这么浮夸。”
万可希轻哼一声，“算他还有良心。”
终究是旺仔先低头，但毕竟他理亏，章娴觉得事情应该如此发展。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万可希缓缓说，“曾经并肩的人渐行渐远，而我无能为力。我遇到过......”
章娴听她这么讲着，轻轻垂眸。
万可希笑起来，“不是，你一脸悲伤干啥？就你这老顽固，还能跑哪去？”
章娴笑笑。
“章娴，如果你是个男的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很固执，很执着，让人感觉很心安。”
章娴打趣说：“固执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吧。”
“我们身边，这样的人太少啦。”
...
凌骁打出租到宿舍楼底，两人坐电梯上楼，杨莉莉满脸恋恋不舍地恳求：“你送我到门口...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凌骁又低低应了句。杨莉莉觉得他今晚出奇地好说话，一边欣喜，一边心底开始不由自主感到患得患失。
两人走过长廊，到杨莉莉寝室门口，她从包里拿钥匙开门，凌骁在背后默默插兜看着。
门开了，杨莉莉转身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我室友今天不回来。”
凌骁摇头，“太晚了，你早点睡。”
杨莉莉撅了噘嘴，“好吧。”
凌骁前脚还没迈出去，身侧的寝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他立刻过去敲了敲门，“莉莉？”
没声音。
“我进来了。”凌骁按下门把手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
“莉莉？”
面前地上传来杨莉莉的声音，“没事...太黑了我...摔了一跤。”
寝室门在背后自动合拢，凌骁正在墙壁上摸索着大灯的开关，杨莉莉站起来了走近，“灯在这里。”
她一不留神摸到了凌骁的手，忽然心砰砰跳起来。
莫名其妙的，一些想法在脑海里炸开。
那个小盒子就在她椅子上的小包里。
凌骁找到了开关，正要开灯，突然两片柔软物贴上他的唇瓣，随即杨莉莉的胸紧紧压在他身前，两只手往他衣服后摆里钻。
“莉莉，”凌骁沉声说，“站好。”
杨莉莉不依不饶，“...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我。”
这主意是娄俊肖出的。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能征服，就睡服啊。”
“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不能让他冷静下来，最好烂醉你懂吧。”
“这小子以后肯定得感谢我。”
“骁哥很好追的。”罗一辰也给她出过招，“你说点好听的话。”
于是杨莉莉闭了眼，继续往凌骁身上贴，“你今天陪陪我好不好...”
凌骁叹了口气，把她拉远，“你醉了，明天会后悔的。”
杨莉莉嘤咛一声，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还是放手了。
凌骁没开灯。他走出去带上门，低声喃喃：“我也会后悔...”
...
章娴和万可希回到宿舍的时候，便在寝室门外的圆形沙发上看见了凌骁。侧躺着，似在沉睡。
万可希叹了口气，对章娴摇了摇头，小声说：“别管他了。”
章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沙发脚，“凌骁，不要在这里睡。”
毫无反应，叫不醒。
章娴沉默了一会，转身对万可希摇摇头，随后两人回了自己寝室。
凌骁听见背后寝室门关上的响声，于是慢慢睁开眼，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的自己。
随即又合上眼。
他头痛得厉害，吃了EVE也没用。
章娴出来洗澡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也看见落地窗里的自己，手里端着个盆，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又渐渐落在墨绿色的圆形沙发上。
她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操心别人的事情。
7
杨莉莉得偿所愿成了凌骁的女朋友。她高调得沸沸扬扬，第二天一早，朋友圈一发，全校的中国人都知道了。
宣誓主权，章娴看来是另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在食堂里经常会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走，莉莉不停讲话，凌骁插兜在一旁站着，看她夹东西。但除此之外，好像除了社会课，平时宿舍里也没怎么看到他了。
章娴渐渐不再关注凌骁的事情。随即迎来了第一个期中考试周，大二下不比上个学期，要忙得焦头烂额得多。
周中的时候，杨莉莉一帮子人又一起去喝酒。凌骁身为她的男朋友，自然也跟去了。
只是她觉得，凌骁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所有人玩得高兴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可她甚至不敢对他发小脾气，只能一直安慰自己说，他本来就这样。
她觉得，就算有了那一层关系，还是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心跳也是她一个人的。
不过线，不越界，没有恰如其分的暧昧，反倒感觉两人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是男女朋友。
就这样，像一道是非题。对了，就打上勾。
过了一会，凌骁忽然起身出去，好久没回来。杨莉莉说了句“我去看看骁哥”便也跟了出去。
娄俊肖摇摇头，“莉莉对凌骁真的是一片情深啊。”
剩下人起哄，继续玩。
杨莉莉在楼梯口找到了凌骁，他正坐在某一节楼梯台阶上，倚着右手边的楼梯杆。杨莉莉蹑手蹑脚走过去，楼梯间的灯因此亮了，凌骁抬头发现了她。
杨莉莉瘪了瘪嘴，小声问：“你怎么都不喝呀...你不开心吗？”
凌骁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言简意赅，“明天要考试。”
杨莉莉见状坐到他身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只打火机，左手拢在一旁，伸手去给他点烟。
凌骁愣了一下，“你别做这些。”
杨莉莉见他避开自己，心里不停泛酸水，“你是不是...讨厌我？”
凌骁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缓缓说：“女孩子不要做这些事。”
杨莉莉不解，甚至有些不高兴。她都这样放低身段，拉下面子了。
“那我到底该做哪些事？什么都不做...那还谈什么恋爱。”
凌骁没有回答。他不知道。
杨莉莉赌气似的说：“我爸妈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
凌骁闻言抬起眼，看向她。
“你不是没人要。”
半晌，凌骁撇开眼，又重复了遍，“你不是没人要。”
他低声喃喃，“你有什么错...”
杨莉莉还想说什么，凌骁却打断她，“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站会。”
杨莉莉不愿回去，执意要在外面陪他。凌骁最后只好收起烟，随她一起进去了。
灯光昏暗，室内仍然热火朝天。凌骁到老位置坐下，并不加入游戏。
娄俊肖问了杨莉莉一句：“怎么样啊？”
杨莉莉脸色不好，不想和他多说，小声嘀咕了句：“骁哥是不是性冷淡啊...”
罗一辰听见了。杨莉莉知道他和凌骁关系好，故意说给他听的。
“得了，我去帮你说说。”罗一辰拿了两罐啤酒，起身往凌骁坐的地方走。
当初是他介绍两人认识的。怂恿两人的关系，也是看凌骁一副孤寡样，整天心事重重的，想给他找点乐子。况且杨莉莉对凌骁一片死心塌地的，和他家里情况又像，罗一辰觉得，两人总能互通心意了吧。
他以为这样，凌骁总会开心些，那他也好放心一点。
现在好像事与愿违。
“心情不好？”
凌骁抬眸看了罗一辰一眼，“还行。”
罗一辰拍拍他，“人都在异国他乡了，你别老想着家里面的事情。”
“没想。”
“你把莉莉惹不开心了？”
凌骁用力闭起眼，又睁开。
“为什么不碰她？”罗一辰坐到他边上的沙发里，“你们在一起的那天，娄俊肖给了她一盒杜蕾斯。你知道吗？”
凌骁没回答，看来显然是不知道。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人家又不是不愿意。她没安全感，你这样总让人家感觉像隔着层布似的。”
凌骁闭眼，“别闹。”
“不喜欢人家？”
凌骁不讲话。
“那你还答应她？”
半晌，凌骁缓缓睁眼，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
“不是你们都希望的吗？”凌骁低声喃喃，“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这样希望的吗。”
罗一辰愣住，好像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回答。过了一会，他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了。”
“不过无所谓了。”他把手里的啤酒丢过去，“I don’t care.”
凌骁接住了易拉罐，冰凉冰凉的。
后来杨莉莉也不和那群人玩了，跑过来和凌骁一起喝酒。
凌骁其实酒量不好，喝了一两瓶就能倒。
杨莉莉忍不住不停劝他喝。有点内疚，有点心虚。因为这样，她搂他的时候，他才不会挣脱。
罗一辰不是看不出杨莉莉的小心思，但在他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成就一段佳话，何乐而不为。
宿醉的后果，则是睡过了早上的考试。凌骁在罗一辰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社会学的期中考已经开始五分钟了。他衣服也没换，踩着单车冲到教室，才后知后觉在一片寂静中感到一些尴尬。
章娴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低头做题。
凌骁去讲台上拿了卷子，随后坐下，开始胡乱答题。静下来后才发觉头痛欲裂，眼前的字看起来都是糊的。
他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抬头看见章娴已经起身交卷了。
“......”
这一周，RA要和本层的同学一对一面谈，凌骁分配给了章娴。
章娴事先把在线文档发在了群里，让大家自己挑选有空的时间，结果到最后一天了，凌骁也没往那上面写名字。章娴不聊完所有人，交不了差，只能去敲凌骁的房门。
半天没动静。
章娴喊了句：“凌骁，你在里面的话出来一下。”
末了门开了。凌骁站在里面，好像刚睡醒，脸色不佳。
“什么事？”
“面谈，就差你了，配合一下。”
凌骁没说什么，直接踩着拖鞋就出来了。章娴走了一圈，发现走廊里的自习室全被占满了。
万可希去别的宿舍打牌，寝室里就她一个人。她说：“去我房间讲吧，很快，十分钟就好。”
凌骁抬了抬眉毛，默认了。
杨莉莉从六楼跑来找凌骁，本想和他一起去吃晚饭，却看见他和章娴一起走进了某间房间。
背后公共自习室里很热闹，也很吵闹。
杨莉莉手里拿着小包，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一抽一抽，忽然有一阵想哭。
...
章娴寝室有淡淡的熏香，房间灯光明亮，不由得让人安静下来。书桌上摆了盏复古的老式台灯，墨绿色灯罩，细小的金属链条。书本立在右侧，井井有条，莫名让凌骁感到舒适心安。但同时这种舒适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章娴给凌骁拖了把椅子，自己在书桌前坐下。凌骁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伸腿跨到黑色滚轮椅前，懒懒散散地坐下，椅背和椅垫被他靠成一百二十度。
章娴清了清嗓子，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感觉最近生活怎么样？”
凌骁闻言，冷笑一声。
“好好讲话，不要阴阳怪气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问题假惺惺的吗？”他半带讽刺，半带自嘲说，“我的生活还能怎么样？”
“不知道才问你的。”
“就你想的那样。”
“......”
章娴想，如果在场的是万可希，一定会骂他找茬，把他轰跑，然后随便给他瞎编点内容交上去，简单了事。
她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是学CS专业的？”
凌骁不耐烦地点头。
“我也是，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凌骁不语。
章娴又问：“和老师同学相处的还行么？”
凌骁不答反问：“你后面的问题都是这种？”
章娴拿笔的手一顿，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底气不足了似的，一时间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佯装镇定。
“怎么了...？”
凌骁将头倾向一侧，额前的几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遮住眼角。
“有意义吗？”
呃......
章娴答不出。
好吧，她不知道。
“你好好回答，就会有意义。”她无奈地扫了眼表格上的下一个问题，试图继续推进进展。
“开学以来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凌骁停顿很久，盯着她握笔的手，神色一瞬间的茫然。
章娴都准备好接招了，他却只是说：“有的话，难道你帮我？”
章娴张嘴愣了几秒。她点点头。
“我们的职责就是帮你。”
凌骁抬眼看她，好像在辨别什么。末了说：“你懂什么。”
章娴又张了张嘴，没讲话。
她发现每次问问题，凌骁都要过很久才回答一两个字。她不知道他是没睡醒反应慢，还是在耍她。看起来更像是后者。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只聊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谈话。凌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章娴忽然说了句：“以后别睡过考试了。”
凌骁背对着没应答，随后拉开门出去。
章娴坐下，正给老师发邮件，忽然又有人来敲门。
“请进。”
没声音。
章娴起身到门口，拉开门。
“啪！”
巨大的刺痛感袭来，眼镜险些被拍掉，歪斜着架在鼻梁上。
冲天怒意。
章娴挨了一巴掌，突然感觉一下子世界都静了。
外面是杨莉莉，眼睛红红的，面目狰狞。
章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原来你是这种人。”杨莉莉抬头，满脸气扭曲了的表情。
“你知道我追了他多久吗？你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坏啊？你还让他进你房间，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当小三吗！”
她有些声嘶力竭，满脸绝望。
章娴把眼镜扶正，张了张嘴。
“莉莉，你想多了，我是他的RA，找他面谈。”她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你应该先去问他，而不是跑来质问我。”
“你要说对他没想法吗？怎么可能——你那么普通，怎么可能看不上他，你当我傻吗？！”杨莉莉扯着嗓子怒吼，“他那么帅，声音也好听。你呢？你有什么？”
章娴垂眸，“我...是没什么。”
“但他在我看来，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大一学生。”
杨莉莉闻言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说得义正言辞，你真心觉得他普普通通吗？我不信！”她满脸气急败坏，伸手想抓章娴的衣领。
“学妹，”章娴偏身避开。
她轻轻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杨莉莉愣了下，“关你什么事？”
章娴站在门侧，缓缓说：“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不和你计较，刚刚那一巴掌就算了，我也没必要非得讨回来。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你做过什么，就会觉得别人也会那样做。你觉得他会以同样的方式被抢走。”
章娴神色淡淡。
“因为问心有愧。”
8
杨莉莉走了，没再找她讨说法。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但偏偏拍在了章娴耳钉上，因此由耳根至下，麻了半张脸。她关上门后，愣了一会，随后到洗手台，弯下腰冲脸。
水龙头只有一个开关，出来的只有冷水。台面上都是水滩，章娴没留神靠上去，衣襟全湿。
她一手接着下巴上的水，到门口锁上门，脱掉衣服丢进衣篓，重新套了件毛衣，随后默默想，这一切都何苦呢...
...
春假前夕的某个周末，娄俊肖一行人照常到他家喝酒。热络的环境，凌骁仍然不太融入，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杨莉莉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再去努力什么。
那天之后，她总是时不时想起章娴的话，还有她讲话时，脸上淡淡的神色...坚定的眼神。
越想越心酸。
罗一辰抽空往他们那儿瞥了眼，看见凌骁全神贯注玩手机，一旁莉莉目光空洞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一辰叹了口气。他好像真是为他们操透了心。
“手机没电了，借我打个电话。”他从凌骁手里抽走了手机。
凌骁应了声。
罗一辰顺手点开了通讯录，扫了眼，突然目光停在某一行。
他随意似的问了句：“你还存了你们RA的电话？”
凌骁想了想，“嗯...”
罗一辰刚要开口，想起莉莉还在一旁，便欲言又止。他最终没说什么，出门去打电话。
凌骁因此回想起去章娴房间面谈那次，大概是临近结束的时候。
章娴问他：“你存了我们这层楼RA的电话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说：“你那天floor meeting在认真玩手机，根本没听吧。”
凌骁没否认，“你对每个同学都这么无微不至地关照吗？”
章娴不理会，伸手到他面前展开，“你手机给我，我来存。”
凌骁目不转睛盯着她，把手机递过去。
章娴对照着自己手机输入，大概打了三四分钟。
然后她把手机还给他，“我给每个人都写了备注和名字，有需要可以打。然后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都是救助电话，也给你存了。”
凌骁接过来，不讲话。
...
杨莉莉有些郁郁寡欢。她和凌骁说想先回去，于是凌骁起身，“我送莉莉回去，过会不回来了。”
娄俊肖随口应了句。
车上，杨莉莉没怎么说话。没活跃气氛，没叽叽喳喳，也没有没话找话。这是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像比凌骁更加心事重重。
只不过她不讲话，凌骁好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到了宿舍楼底，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寂静。
“我想去食堂。”
凌骁看了眼时间，“快关门了。”
杨莉莉又重复了遍，“我想去。”
于是凌骁掉头，“那走吧。”
到了食堂，里面准备收摊了，门口刷卡的人让他们抓紧。杨莉莉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报了一堆吃的让凌骁去端来。
凌骁走了，也没问她为什么。
杨莉莉眼呆如木地坐在沙发上，后背微驼。凌骁端着两个盘子回来的时候，她故意看都没看一眼，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吃了。”
凌骁也坐下，随后说：“莉莉，我不会照顾人。有什么事，你要和我说。”
杨莉莉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停顿了很久，她说：“我想看看你手机。”
凌骁手机没设密码，直接给她了。
杨莉莉打开通讯录。
刚刚在娄俊肖家，她听见了罗一辰讲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他给那个人的备注。
一下子就找到那一行。
RA XianZhang
和列表里的其余所有人一样，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原来仅此而已，普普通通，杨莉莉说不上来感受。可她还是觉得该做点什么。
杨莉莉把那个号码删除，随后把手机还给凌骁。或许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赢了。
可她仍然感到莫名的愤怒和无力。
她什么也没吃。后来到了宿舍门口，杨莉莉又忽然说：“我想喝Tea Top的奶茶。”
她接着说：“你开车去给我买。”
凌骁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离开后，走廊里的灯光渐渐暗了。杨莉莉靠着身后的墙，静默无言。
不论她怎么发脾气，提出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凌骁都答应了。
答应了。
就...答应了。
如此而已。
...
半小时后凌骁到宿舍，看见杨莉莉仍在原来的位置，好像一动没动。
因为灯暗了，他来了才亮起。
杨莉莉看见凌骁出现在楼梯口，便回想起他们第一次遇到，好像是去年夏天。天气燥热得像两百度的烤箱，地面水分都好像被蒸发干。
那天她拖着三个行李箱到学校，凌骁穿了黑色卫衣，和罗一辰一行人站在一起，个子最高。她看见他时，他也是这样，表情漫不经心，不屑一顾，遗世独立似的，莫名其妙的引人注意。
石板路凹凸不平，行李箱的滚轮卡在石缝里。背后众目睽睽，杨莉莉满脸通红，尴尬到冒烟。
凌骁看她走不动路，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杆，低头问她：“住哪栋？”
杨莉莉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说：“呃...Raoul 651.”
于是凌骁提着两个箱子，走在她前面。
她一直以为他是学长，后来才知道他们同届。他甚至比她还小半岁，未成年。
看起来一副大人的样子。
后来她听说了，这个男孩和她家里一样，父母离异。于是她以为她是懂他的，她想做那个走进他心里的人。因为他们这种人，爱上一个人，就会印刻在脑海里，记住一辈子。
至少在她看来是那样。
其实那天，举手之劳而已，偏偏撩动她的心弦。或许救场得太适如其分。
杨莉莉想，可能他们这种人都是这样。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就会掏心掏肺恨不得付出所有。
她付出了，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当初吸引她的，现在成了她心里的刺。
人总是这样，总是得到一些，就想要更多。
现在凌骁手里拎着的两杯奶茶，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之前吵了很久他才终于记住的。
可她好像高兴不起来。
杨莉莉盯着那奶茶，和里面沉淀下去的珍珠，若隐若现。
她感觉没什么力气，卯足了劲才说：“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可是我感觉你还是不开心。你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还要忍着我帮我做这做那...”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只是在履行某些义务一样的。”
杨莉莉低下头，“你不喜欢我吧...？”
“你是可怜我，才答应我的吧...”
凌骁远远站着，在灯光那头。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遥远地注视着她，好像在望着什么不可触及的东西。曾经是这样的目光让杨莉莉心动，尽管现在仍是。但是自欺欺人久了，就会变得可笑。她不想那样。
“凌骁，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真的......我不后悔的。”
“但是...我也有很多人追的，不需要你可怜我。”
“半年对我来说，已经努力了够久了。可我还是感觉，我走不进你心里，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还是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话。
“我好像...不是那个能和你一起走很远很远的人。”
“这一个多月我有很多开心的时候，我不想让那些感觉消失...”杨莉莉抿了抿嘴，用力朝他笑了笑，“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她希望是她提出分手，在尚好的时候分手，至少以后回忆的时候，回想起的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凌骁没什么表情，低声应了句。杨莉莉不知道他是不是料到这样的结果，可她不想再思考，转身回到房间。随后凌骁拎着那两杯奶茶，慢慢走到楼梯间，往楼下走。
楼道里十分阴冷，空无一人。凌骁闭了闭眼，走到一半靠在墙上。米白色的墙，瘦削的身躯，窗缝漏进来的冷气往领口里钻。
“道什么歉啊...”
杨莉莉躲在床边的窗口朝外看。不出一分钟，她看见凌骁慢慢从楼里走出去，穿过草坪，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离她远去。
形影单只，孑然一身。
她忽然蹲在地上，不住地嚎啕大哭。
9
春假前夕。
学校让住宿的同学填个留校的单子，RA负责收回执。章娴一直没遇上凌骁，直到截止日期最后一天也没见到他人。章娴估计他八成不看邮件，大概也不会记得回消息，因此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凌骁过了好久才接起来，声线一如既往懒散。章娴和他约好晚上六点半在寝室门口见面，把回执给他签字。
晚六点一刻，章娴本该在回宿舍的路上，奈何教授偏偏今天拖课，她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美东时间18:40了。
房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手机里三分钟前凌某人发来的一张空旷的寝室门照片。
附字：【我待会还有课，走了】
章娴只好问他：【你在哪个教室？我去找你】
凌骁：【我在另一个校区】
章娴：【......】
章娴：【那你什么时候下课，晚上回来吗？】
凌骁：【不回来我住朋友家】
章娴望天长叹。她斟酌片刻，问：【你几点下课？】
凌骁：【九点半】
章娴：【你朋友家在哪】
凌骁给了她一个地址。
娄俊肖家在EverryPoint，距离学校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一片居民区，大三大四的学生大多住在这里。
章娴是第一次来。万可希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便和她一起来收回执。
她们到的时候，凌骁正在收行李箱。几个人春假一起去旅游，杨莉莉没来。凌骁其实那天之后就没怎么见到过她了。她迅速融入了一个新的圈子，不和娄俊肖这帮人玩了。
罗一辰在显示器里看见章娴，盯着看了会，对凌骁说：“这不是上次你在机场送错那人？”
凌骁正把一盒EVE丢进包里，抬头瞥了眼，“嗯。”
之前在做志愿者的仓库，一群人围着说话的时候，罗一辰看到过她，所以记得。
当时凌骁送错人，和李甜见了面才发现事情原委。罗一辰于是嘲笑说：“骁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凌骁那天也没反驳，任他调侃。
“她和莉莉不一样。”罗一辰抓着几件衣服，对正在门口换鞋的凌骁说，“我后来在学校里也见过她。你不觉得她...看不透吗？”
凌骁耸肩，推开门出去，“不就都那样。”
大概十几秒后，大厅拐角处出现两个人，章娴和万可希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冻红了脸。
章娴见到他，直接从包里拿出回执和笔递过去。凌骁一手垫着，签完字还给她，一句话不多说。他转身回到房间门前，单手插兜，右手往门把手边上的显示屏上输密码。
万可希睨着他，“你就不能说一句谢谢？”
凌骁拉开门，转身看了她一眼，“今天说好的六点半，是你们不在。”
万可希尬笑了声，说了句：“无语哦。”
章娴见万可希头也不回地被气走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她在凌骁关门前说：“你能不要这样对别人讲话么？”
凌骁看了她一眼，表情不甚在意。
毫无回应。
章娴眨眨眼，感觉要爆发了。
“这回执的事情，我一个礼拜前就给你们发邮件告知了。再怎么样也不该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吧。”
凌骁陷入沉默。他似乎没什么好辩解的，末了说：“我不看邮件。”
“你不看邮件？这是你的问题——”
凌骁打断她，“你下次直接签。”
“......”章娴快给气笑了，“签字是要负责的。”
凌骁不反驳，于是她继续喋喋不休道：“还有上次floor meeting也是，万可希问你寒假的趣事，你随便讲一件也好啊。寒假说短也好歹有一个月，总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你难道没有和同学出去玩么？”
凌骁不作答。
“OK，就算没有，那至少元旦和家人一起跨年了吧。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当时你迟到，她也是想让你融入我们，你这样子让她怎么下的来台？”
章娴讲完了看他，后者却是一脸听烦了的表情。
“我没必要融入你们。”
“......”
章娴向前迈了一步，反问他：“你到一个地方生活，难道不应该融入那里的集体吗？”
凌骁听见这话，忽然把门敞开。他转身走到章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开始恍惚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高大的身躯在面前投下一片暗影。
“从来没有应不应该，只有你想不想。”
静默的走廊，微冷的穿堂风。
章娴半天挑不出一句反击，终是败下阵来。她后退半步，嘀咕了句：“你不想就不想吧...”
于是讪讪地背好书包，临走前回过头，看见凌骁倚着门框，仍然支着手看她。
章娴犹豫了下，决定说点什么，好显得她的回头不那么莫名其妙。
“我们留在宿舍的人打算春假第一天晚上一起做饭。你要是感兴趣，直接来厨房就行。”
凌骁淡淡说：“我不在，去加州，明天走。”
章娴颔首，不再和他多说。她到大楼外的马路边，万可希已经打好了车，走过来对她说：“车还要十五分钟，我打个电话。”
章娴比了个OK的手势。
寒风萧瑟，望不到头的笔直公路，杳无人烟。
娄俊肖和罗一辰两个人去门口CVS买东西。娄俊肖瞥见章娴她们的背影，皱眉说：“这两人怎么还在？”
他早就看这两人不爽。一个圈子的人，总会多多少少讨厌另一个圈子的人。
罗一辰：“估计等车吧。”
路过章娴身侧的时候，罗一辰招呼了声：“Hi.”
章娴看见他，便点点头。
正好是红灯。
“我刚刚听见你们讲话。”罗一辰摁下按钮，停下来讲，“骁哥脾气就那样。”
章娴对这莫名其妙的搭话感到云里雾里。
“他就是说话不好听，其实人不坏的。如果你朋友生气，我替他道歉。”
“没事。”
“那个...你能别给他记过么？”
“......”原来如此。
“其实他都是有苦衷的。”
章娴笑笑，“每个人都有苦衷，总不能他一个人例外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前面说他寒假那事儿。”
“骁哥说不出来什么...趣事...很正常。他不回家过年的。”罗一辰像是嘀咕着说，“又没人等他...”
章娴愣了愣，“什么意思？”
娄俊肖打断他俩的对话，“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他啊。”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冲章娴说：“你打他主意没问题，但是你最好悠着点。我不知道你图他什么，或者你可能只是觉得新奇好玩，但是我劝你尽早放弃。”
“你们这些人，到最后一定会抽身离开的不是吗？”
娄俊肖发泄完，就一个人往马路对面走去。万可希仍在远处接电话。罗一辰站在原地，看了眼章娴，后者好像在放空。
“凌骁整个寒假，都呆在美国，住在娄俊肖家。”他说，“从我高中认识他起，每年都是。”
章娴静默不语。半晌绿灯亮了，罗一辰仍没有挪步，突然叫了句：“学姐。”
章娴扭头重新看他。夜里空气潮湿，风吹起来，头发挡住半边视线。
罗一辰其实看不出她的想法，却也忽然觉得她刚刚似乎并不是在发呆。
“我知道...前几个礼拜莉莉去过你房间，你对她说了什么，我都听见了。”
“你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吧。”
章娴抿了抿嘴，仍然看着很平静。
但平静逐渐变得冷淡。
“你想说什么？”
罗一辰搓了搓手，呼了口气。“我不是说你那么做有错。”
“就是希望你现在在做的事和有的想法，都能维持得久一点。”
“嗯。”
章娴和父母告别，随后别过头，推着俩行李箱，快步走到档板后面，进了安检的队伍。她挤挤眼睛，把紧蹙的眉头放平。
过了安检，没等多久就登机了。章娴没什么随身行李，书包搁到腿前，安全带系上，眼罩一盖，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事就与她无关了。
十几个小时，中间吃了两顿饭，转了两次机，一次洛杉矶，一次旧金山，行李托了又取，最后到达亚特兰大。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这么大费周折的，为的省两个机票钱，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章娴悔不当初。
她在机场见到眼熟的同学，那妹子肤白，又穿了一身雪白，像个活雪人。
章娴本不想招呼，偏偏两人好巧不巧对视上，妹子热情地和她挥手，章娴便只好推着大小行李过去。她记得她们同上过一节课。不过大课，两人根本毫无交集，也就到面熟的程度。
妹子指着她的外衣，率先开口：“我喜欢你这件外套，感觉好舒服啊。”
米色羽绒服，从头裹到脚。
“感觉你好像一只企鹅，好可爱。”妹子咯咯咯笑起来。
“谢谢，朋友送的。”章娴笑笑，“你在等人？”
妹子点头，随意客套道：“有人来接我去吃饭，要捎你到宿舍吗？”
章娴不愿叨扰别人，婉拒了邀约，“没事，我要先去朋友家拿东西。”
妹子点头，顺着她给的台阶下。章娴随后问：“你知道这边uber在哪里上车么？”
妹子给她指了个方向，又拉住她，“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你把行程分享给我，这样比较安全。”
章娴打开拨号界面，把手机递给她，“谢谢啊。”
妹子笑得甜美，章娴礼貌同她告别。
外头闷雷不断，显得有些阴沉。路上没什么自然光，昏暗一片，又很嘈杂。
雨水打到眼镜上，她开始看不清。
过了条极窄的马路，到一处拐角。墙上是暗红色涂鸦，字体圆胖，却乖戾张扬。章娴驻足看了会，才勉强辨认出那个单词：
Foreshadowing.
她不知道这个词刻画在这的意义，却记得之前高中老师讲过，大致意思是用环境渲染作铺垫。虽然只是种写作手法，但这样的天气和氛围，确实好像预示了什么不太好的开端。
路牌在左侧，章娴照着它的指向在便道上推行李，路面坑坑洼洼，手上阻力不小。脚底“咯噔咯噔”的滚轮声荡得她脑壳疼，格外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她七拐八绕，过了几个马路，终于抵达目的地。没什么特殊，在高架桥下面，空地左侧挂了个上年头的牌子，写着“上车点”。
也没什么人等车，或许飞机降落得不是时候，或许她找这个地方耗时太久。章娴快速在手机上打好车，屁股轻轻跃上行李箱，重量压上去，两脚腾空。
软件显示是辆白色小轿车，车主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网络不好，还是他故意没放。
车子还在很远的地方，估摸要等个十几二十分钟。
不一会儿，走来三个人，站到章娴斜前方。
壮汉，都穿连帽衫，戴兜帽，好像刚刚淋了雨。
章娴摘下眼镜，拿纸巾捋去镜片上的水珠，重新戴上。世界又清明。
那几人嘻嘻哈哈，闲聊不间断。到后来讲话声音越来越大，时不时冒出一些粗话，章娴听不大懂，却让人恍惚以为要吵起来。她拉起后脑勺的兜帽，把头埋进去，低头认真玩手机。
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在细数那车还有多少时间才来。
不过她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那几人反倒站在灯光下，因此一时间倒也说不上来到底谁更可怖些。
一动一静，同一块地方，恍若两个世界。
不知过去过久，手机忽然震动，软件上弹出消息。
自动：【Hey, this is Yvonne, your Uber driver.】（嗨，我是Yvonne，您的优步司机。）
司机：【I’m arriving】（我快到了）
章娴回复：【Sure.】（好的。）
司机：【sorry, I switched another car】（抱歉，我临时换了辆车）
章娴默不作声。
【No problem.】（没事。）
...
凌骁在机场绕了几个圈也没看见人。半小时前杨莉莉电话轰炸他，手机关了静音，给罗一辰打电话时，才发现手机上有六通未接来电，全是罗一辰打来的。
正好一个电话进来。
“喂？我去...大哥，总算通了，我马上要去开会了不能打电话。”罗一辰急匆匆地说，“我们换地方了，去医学院附近吃，你把她送那儿就好。”
凌骁言简意赅，“找不到人。”
“啊？但是...她手机没电了。几分钟前和我说已经出来了，穿了白色羽绒服，个子不高...”
凌骁指尖叩着方向盘，罗一辰还在絮絮叨叨。
面前雨刮器摆得飞快，他轻踩刹车，等几个带着兜帽的外国人从车道上穿过。
那些人身后不远处的高架桥下，还站着一个人。凌骁百般无聊地打量那人，看着看着，突然发觉了什么。
白外套，黑头发，雪地靴。
他问罗一辰：“戴眼镜？”
“啊？哦...对，圆框眼镜...”
“看见了。”凌骁低头看了眼手机，拇指按在挂断键上。
“啊对还有，莉莉找我问你在哪...”
凌骁不耐烦地打断，“你直说。”随后松开手指，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椅上。
车窗外，风雨晦暝。
凌骁把车缓缓往前开了点，随后摇下车窗，朝那人打了个响指。
...
白色车灯朝面上打来，章娴推着行李箱过去。雨水又打下来，视线再次模糊。车灯变成一个个忽大忽小的红色圆片，占据大片视野。
她走到车窗边问：“Everry University？（大学名称）”
司机穿高领毛衣，又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是点了点头。
章娴说：“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那人微愣，随后按下门侧边的某个按钮。
章娴没走开，“能帮我抬一下箱子么？”
司机仍一言不发，直接下了车。身上不知是雨披还是风衣，穿得一身黑，倒像是电视里常会出现的使者。
两人往车尾走。
章娴忽然意识到那人很高，比她高了一个头多，显得她就像是个小学生，格外弱小无助。
她待那人帮她将行李抬起，顺手一起抬了一把，随后是另一只。最后那人抬手将后备箱合上，章娴说了句：“谢谢。”
那人不讲话，章娴当做默认，心底倒因为对方也是个不爱讲话的感到舒坦。
她上了车，坐在后座。随后那人也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二话不说上路了。
章娴正要给刚刚机场的妹子发信息分享行程，发现手机没了信号，于是作罢，眯眼发觉睡不着，便盯着车窗外，看过路风景，被雨水洗得干净。
凌骁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排那位，随后也看了眼马路右侧。
什么都没有。
奇奇怪怪的人。
上车前他思考了三秒钟这人为什么和他说英语，随后放弃。反正他也懒得和别人闲聊。
车子开着，烟瘾上来了。校园里禁烟，现在是大好时机。于是他从右手边摸出根烟咬住，象征性问了句：“介意吗？”
他也说英语，好避免过多交流。
只是章娴看了眼，“介意，麻烦不要在车里抽烟。”
凌骁没料到这回答，只好把烟夹在指间，又在后视镜里看了章娴两眼。
“你玩枪吗？”
章娴闻言，注意力一下子集中，扭头看他。
她没听清。
什么...枪？
她摸不准意思，瞥了眼后视镜，看见那人上半张脸。浓眉，内双，眼尾上挑，瞳色很浅，路灯映照下像颗玻璃珠。那道光过去，眼睛又变得正常，黯淡了些。
直到那人从右手边拿出什么东西，单手剥了锡纸，把白色的一片东西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吗？”
象征性的询问。
章娴突然想起来，枪和口香糖是同字，自己神经搭错一上午，条件反射会错意。原来讲的是...吃不吃口香糖。
她摇头，“不用了，谢谢。”
拿来不吃终归不好。但一人在外，别人的东西也不敢随便吃。
凌骁扫了眼后视镜，继续开车。半晌，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说：“堵车了。”
章娴从后视镜里看他。
嘴上说着这话，看着倒不是很急，车开得慢慢悠悠。
她答：“不要紧。”随后稍稍放下点车窗。
天色渐暗，车前雨刮器规律地摆动。高楼渐渐变成矮房，道路变得宽敞，树木林立，车子好像开进原始森林。
后来车里没再讲话，约摸半小时后，车辆减速，停下。
“到了。”凌骁解开安全带。
章娴看窗外的陌生景致，一时语塞。
学校又装修了...？
本想打开地图搜索一下，手机却仍然没信号，卡在一个界面上不停转。
章娴有些尴尬。
凌骁见她神色，问：“不对？”
车子停在一栋教学楼前，看着确实是他们学校的建筑。
章娴估计这司机赶着下一单，也不想过多麻烦别人，便说：“就这吧。”
凌骁当然不会多问，下车帮她把行李搬出来，一句话不多讲。
雨停了，尾灯亮起，车子开远了。
这一片确实是在校园内，因为没过一会，章娴蹭上了学校的无线网。地图能用了，但随即她发现一桩惊悚的事情——
之前的uber司机半小时前给她发消息，说找不到她，因此取消了订单。
“......”
那她...刚刚坐了谁的车子回来的...
那人已经没了影。
地图显示这里到宿舍，还有一段路。走回去十几分钟，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
章娴将手机放进口袋，徒步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Uber：优步，国外滴滴
枪=gun=口香糖
2
上坡下坡，人来人往，天公不作美。
半小时后，章娴推开宿舍门。
“你不是老早就说快到了吗，怎么拖这么久？”万可希听见声，便起身替她开门，在看见章娴的那一刻惊呼，“我的妈呀——你经历了什么？”
章娴头发全黏在脸上，黑色发丝勾着下巴，像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胶。其次浑身湿透，毛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宛若刚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水鬼。
“我没事。前面输错地址了，在医学院下车了。”她把家当都放在门外，进屋洗了把脸。
万可希扶额，“那离这里很远啊，你就走来了？”
“嗯。”章娴把外面的衣服脱掉丢进篮子，“懒得再打一辆。”
万可希哑口无言，“不愧是你，确实——是你的作风。”她双手托起自己的短发发尾，笑嘻嘻地同章娴讲：“看我的新发色。”
黑色短发，从耳根的位置朝下，渐变成淡黄色，发尾内扣。
万可希半带嫌弃，半带爱惜，爱恨交加似的讲：“我来之前漂了，原本是绿色，结果才过十几天，就给褪成黄色了，气死了。”
章娴转过身瞅了两眼，“黄色也挺好看的。”
万可希似乎挺受用，两手平举到下巴，掌心朝下，作展示状，闭眼嘚瑟。过了会提议说：“待会我们出去逛逛吧。”
章娴点头，“行，我去冲一下，换套衣服。十一点前得回来，宿舍要开会。”
万可希点头。章娴正弯腰拿起塑料盆，手里抱着干燥衣物，万可希忽然从一侧递来一包东西，在章娴眼前晃了晃，“看！”
章娴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把那塑料包装接过来，“口罩？”
“为什么要带口罩？”
万可希见她目露疑惑，便露出满脸心碎的表情。
“上个学期，我不是说天天出门化妆太麻烦，就讲这次来带几副口罩。这样出门，谁也别想看见咱素颜。”她十指抠墙，控诉道，“你竟然忘了，爱果然消失了！”
章娴被她打了下，轻笑了声，从行李箱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万可希，“怎么会，我也带了。”
万可希立刻乌云转晴，“哇可以啊，当时我随口一说的，你还真带来了？！”
“你不也是。”章娴拍拍她，“我去洗澡了。”
万可希点头，拿起手机，“去吧，我看下晚饭吃什么。”
章娴回来时，发现万可希已经整装待备，穿了件深咖色外衣，口罩带子勾在食指那儿溜圈。她大概在看剧，笑个不停。
章娴整理完，套了件新外套，对万可希说：“我差不多好了。”
万可希猛一抬手，背对章娴比了个五，“再给我五分钟！”
“不着急，我正好还要收拾一下。”
章娴开始收东西，又想到刚刚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原本要送谁，那人又是否到了目的地。
等章娴收好一个箱子，万可希正好看完了，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两人戴上口罩，万可希拿了副墨镜戴上，“你有没有墨镜？”
“有。”章娴从书包侧边拿出一副圆框墨镜，“但我弟说我戴这像盲人。”
“没品味！”万可希把章娴拖到镜子前，“拍一张拍一张。”
万可希凹起造型，章娴在口罩后头微笑。这在万可希看来就是面无表情，她戳了戳章娴，“你看着好呆。”
“再来张有脸的。”万可希把眼镜摘掉，口罩拉下来。
于是镜中一对姐妹花，一个头的身高差。万可希眼睛不大，鼻子小巧，唇薄，显得伶俐。相比较下来，章娴的长相就显得温吞的多，或者可以说是——
寡淡。
淡淡的眉，淡淡的唇色，淡淡的表情。
而且她脸小，戴起口罩，边上都漏风。
“我好高。”万可希拿手越过自己头顶，再比到章娴脑袋上方，随后咯咯咯地笑，“你是不是缩水了？”
章娴不反驳，“是你又长高了。”
两人拿了钱包准备出门，万可希咋咋呼呼讲“明星出街”，又自拍了几张发给她爸妈。
“你要发给你爸妈吗？传给你？”
章娴轻微摇头，“没事。”
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人见到一熟人，黄色泡面头，好像是最近男生流行的发型。万可希叫了句：“旺仔！”
泡面头同学抬头，挥动双臂和她们招呼，动作宛如一只手长脚长的八爪鱼。他身着迷彩军装，脚踏土黄皮靴，这身装备和他周身的气场简直不能再违和。
万可希嘀咕：“一个寒假不见，旺仔越来越妖娆了。”
待走近了。
旺仔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俩干啥搞这样？”
万可希故弄玄虚般翘起兰花指，优雅地说，“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高贵的容貌。”
旺仔看神经病似的看她俩，捋了把头发。
“咳，你这个新发型...”万可希盯着他脑袋上蓬松的黄色头发，开始一顿猛笑，直不起腰，“这也太丑了吧。这是什么，肉松面包吗？”
旺仔扭头问章娴：“很丑吗？”
章娴意味不明地笑笑，没讲话。旺仔抬手，“好，懂了懂了，不用讲。”
万可希：“这发型好社会啊，旺仔终于决心要当社会人了吗？”
“别叫我旺仔。”
万可希忽略他那句话，“我们去前面吃饭，你去哪？”
“我正好也要去。”
“那一起？”万可希看向章娴。
章娴点点头，“嗯。”
三个人吃饭，章娴话少，基本上全程认真吃饭，旁听一二。旺仔是华裔，在军队训练，好减免学费。他和万可希是同一所高中来的，两人读同一门专业，关系很好。不过这俩都是话痨，饭桌上热闹，但也不免起口角。
旺仔是个好说话的人，基本上不会计较什么，唯独一件事很在意——
他原名叫李浩，比万可希和章娴大一届。之所以叫他旺仔，缘由是一次出去唱k，不知谁点了听旺仔牛奶，万可希发现李浩和那罐头上的卡通人物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便从此以后“旺仔”一去不复返。
李浩不让别人叫他旺仔，名曰有辱他英姿。但万可希偏要叫，他也没辙。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有一个人过来和万可希打招呼。长发姑娘，淡紫色毛衣，化了浓妆。章娴见过她，女生名叫杨莉莉，她和万可希聊了两句便离开，成功引起旺仔的注意。
旺仔等她走远，果然问：“那个女生是你们届的？还挺好看的。”
“不是，大一学妹。”万可希抬抬眉毛，随意调侃道：“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你不是想找女朋友来着。”
“你小点声！”旺仔蠢蠢欲动，“介绍一下介绍一下。”
“真——？”
“嘘！”
“那...微信推给你？”
“会不会不太好？”
“到底要不要，磨磨唧唧。”
“要要要...”
吃饭就这么告终，到了校园里面，万可希和旺仔要去别人宿舍打牌，章娴不怎么参加这些活动，便同他们别过。
夜里开始冷了，章娴缩着脖子把头埋进羽绒服的绒毛里，快步走到了宿舍楼底下。
她刷了卡进门，随后看见面前的电梯门开着，里面站了个人。背后忽然刮起一阵风，又有人推门进来。
“骁！”淡紫色身影小碎步跑过去。
杨莉莉。
章娴看见电梯里就两个人，于是放慢了脚步，打算坐下一班。走着走着，忽然脑门前方传来一句中文——
“喂。”
章娴抬头，看见是电梯里的男生在对她讲话。
个子很高...
是那个送她回来的司机。
原来是这里的学生么...
他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似的。
“你上不上？”
章娴看了眼左侧的楼梯，打算推脱，“我——”
“楼梯间门坏了。”
章娴作罢，走进电梯。她看见杨莉莉非常自然地挽住那个男生的手臂，撅着小嘴嘀嘀咕咕的。
其实刚刚就看见了，才不想进来。
她默默取出口袋里的墨镜戴上，避开那两人去按电梯，随后挑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站好。
电梯很慢，很慢。
杨莉莉问：“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呀？”
“没电了。”
“好吧...”她又问，“你下午去哪儿了啊？”
“帮罗一辰接人。”
“你怎么去接的人啊？开谁的车呀？”
“罗一辰朋友的。”
“接...谁啊？”杨莉莉问得小心翼翼，“男生还是...女生吗？”
男生好像已经开始不耐烦，“他女朋友。”说完扫了眼章娴。
“哦...李甜啊。”杨莉莉不再问了。
谢天谢地五楼终于到了，章娴如释重负地走出去，顿时感觉空气一片清新。凌骁看了眼那毫无存在感的小身板。
看起来弱不禁风，估计走路上都能被刮跑。
他问了句：“罗一辰和他女朋友吵架了？”
在章娴进门的那一瞬他就认出了她，只是觉得这人仍然举止奇怪，匪夷所思。
“好像是的，我听说好像...是机场的什么事情。”杨莉莉委屈巴巴地控诉，“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手机没电了吗...？”
六楼到了。
电梯门一开，杨莉莉松开挽着凌骁的手，又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凌骁没回答他，背对着挥挥手，“走了。”
杨莉莉又朝他说：“你是不是要搬寝室？我找一辰他们帮你一起？”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凌骁耸肩，走远了，自顾自嘀咕了句，“他怎么会喜欢这一款的...”
3
十点半，万可希打完牌回来，五楼的RA（宿管）一起开了个会。
这栋楼是大一的宿舍楼，章娴已经大二，本不该在这，因为申请当了RA，才住在这里，管这帮毛头小孩。
RA总共六个人，算上万可希和她，还有一个中国人，叫罗妍。个子比章娴高一点，但由于长得孩子气，泰迪一样的棕黄卷发，脸上又发青春痘，章娴莫名看着像她姐姐。
罗妍同章娴她们打招呼，坐到边上的沙发扶手上，悄悄对她们俩说：“有帅哥搬来我们层了。”
万可希：“新来那个？”
“对，楼上下来那个。我前面看到了，住551，你们隔壁。”罗妍划了划手机，放到三个人中间，“我偷偷拍了一张。”
一张黑色背影，脸微侧，只看得见下颌线。
“你这什么玩意儿？”万可希满脸无语，“算了，待会就见到了。”
...
凌骁从六楼搬到五楼。搬完戴上耳机往床上躺了会，竟然一眯眼就不留神睡过去，完全忘了十一点要集合开会这件事。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凌骁才惊醒。但他一动不动放空了十几秒，然后才慢慢吞吞坐起来，面色不佳地下了床，拔掉充电器接听。
又是罗一辰的声音。
“那个哥...莉莉喝吐了，到处找你，要不你过来先带她回宿舍吧。”
凌骁用力捏了捏眉头，漫长的沉默。
“她不是在宿舍吗？”
“呃...后天开学嘛，出来玩一下。”
凌骁并不想多说话，“哪儿。”
“娄俊肖家...”
凌骁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开门出去。
但显然——他不知道外面大厅里在开会。
众目睽睽看向他，凌骁停在半路中，像没反应过来。
万可希打了个招呼，“嗨，你是Xiao对吗？”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是。”
“我们在floor meeting，刚刚敲了你半天门都没反应。”万可希问，“你是有事要出去吗？”
凌骁收起手机放进外衣口袋，“我没事。”
罗妍朝他笑笑：“我们刚刚开始，快点过来吧。”
“伙计们，这是Xiao，从六楼搬来的，这学期住我们这一层。”万可希依次介绍了所有RA的名字，最后朝凌骁笑笑，“Welcome to our floor.”
凌骁其实没认真听，胡乱点点头，随便找了个空地落脚坐下。
万可希又说：“或许你想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所有人都看他。
“...我叫凌骁，今年大一。”凌骁耸肩，觉得没什么好说了，“就这样。”
他低头给罗一辰发消息：【有事，晚点到】
【啥事啊】
【floor meeting】
【啊，你怎么没跑】
【忘了，撞上了】
凌骁原本事不关己地窝在角落里，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意识到有人在叫他。
万可希见他神色迷茫，知道他没有听，压着愠意重复说：“我们刚刚都说了一件寒假里关于自己的有意思的事，要不你也说一件吧。”
“......”凌骁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没有。”
万可希完全没料到这样直白的回答，尬笑了声。罗妍只好替她接上说：“确实，寒假这么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你学什么专业？”
“QSS.”
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罗妍喜笑颜开地说：“Xian和你一个专业。”
这下目光集中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凌骁也望过去，看见坐在落地窗的窗沿上的女生。
全程没说过话的人。
怎么没跟罗一辰在一起...
章娴极力朝他笑了笑，“我叫XianZhang，你可以直接叫我Xian。今年大二，是这一层楼的RA，生活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或者找其他RA都可以。然后我是学QSS专业的，你如果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或者有不会的题，也可以来问我。”
凌骁摘掉耳机，点头表示知晓，仍然是无谓的表情。他看出她紧张，心底觉得好笑。
热场结束，会议进入正轨，开始宣布一些日程和注意事项。
罗妍一副“我跟你说吧”的表情，凑到万可希和章娴边上耳语，“我的眼神能有差吗？是不是优质学弟？”
“学生会的，”万可希说，“之前酒局上见过。”
“学生会？那他们合照里我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万可希耸了耸肩。她对这人刚刚的不配合非常不满。
罗妍仍不放弃八卦，“他单身吗？”
“我和你说，这类人啊，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不是和咱们一个圈子的，还记得灰尘男友的话吗？不要妄想渣男在我们这里上岸。”
“我又没有说想让他上岸，只是觉得他帅嘛。章娴，你说帅不帅？”
章娴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末了吐出三个字，“还行吧。”
“你好敷衍！”罗妍悻悻转身。
后来开会结束，凌骁给罗一辰打电话，问还要不要他过去。
罗一辰那边仍然很吵，“啊...不用了，我让李甜带她回去了。不过...你今天搬宿舍？怎么不找我们帮忙。”
凌骁：“你们忙，先挂了。”
娄俊肖听见罗一辰打电话，问了句：“搬宿舍？谁换宿舍了？”
“凌骁。他原来那室友老带女朋友回来上床，闹到骁哥了。”
娄俊肖呵呵一笑，“你让他也带莉莉回去呗。”
“得了啊...”
“他俩到底成没成啊，莉莉从上个学期追凌骁到现在了...”娄俊肖咂咂嘴，“也是，就他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活该孤寡。”
罗一辰懒得和娄俊肖多讲，耸肩道：“Who knows?”
“莉莉身材那么好，脸蛋也好看。”娄俊肖摇头，“凌骁这人就是欠刺激。”
...
两天后开学了。白日春光明媚，夜里寒风凛冽。没多久，微博挂上热搜：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
没几天的功夫，国内疫情严重起来。一部分人开始担惊受怕，大多数人仍没太当回事。章娴在母亲打来的电话里问：“要不要寄口罩回去？他们都在往国内寄，你们够用么？”
母亲回绝说：“不用寄，太麻烦。”
“现在是不是已经涨价了，我听说翻了好几倍，怕以后会买不到。”
“是涨价了，但你那里买不是更贵？”
“如果国内买不到了，和我讲。”
她总算应了，又讲：“我听说你们学生会办了志愿者活动，你去做一下，出一份力。”
章娴：“嗯，知道。我听他们讲，就是去整理仓库什么的...”
章娴讲了一大堆，末了母亲又唤：“小娴。”
“嗯？怎么了。”
“难得听你讲这么多话。”
章娴默了片刻，“妈。”
“我感觉自己老了。”
母亲立刻说：“说什么呢，小孩子不要讲这些话。”
寥寥数语，章娴挂掉电话。她白天在网上搜刮各种消息，晚上母亲又在电话里讲国内情况。中午饭桌上也总在聊这些，弄得人愈发忧心忡忡。
“纽大的人估计要过不来了。”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便这么讲着。
“是啊，当初还羡慕他们开学晚，这会难搞喽。”
万可希叹气，章娴不讲话。
不出半个月，武汉封城。纽大学生顺利过海关，赴美上学。国内情况变得严峻，周围人开始集资捐款，往国内寄物资，又不太静得下心来读书。
去做志愿者的人很多，发来链接的网址上，几乎每天都报满了。章娴腾出周六上午的时间去做志愿者，内容大致是整理仓库里寄往国内的物资。
那天早上，她和其他志愿者到宿舍楼下打车的地方集合。他们车去的总共四人，其中一个杨莉莉，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生。
万可希和章娴顺路一道下楼，看见那三个人，如有所感般突然说：“我感觉杨莉莉有点...汉子婊那味儿。”
“汉子婊？”
“和男人装兄弟的高段位绿茶。”
章娴没料到还有这种术语。
“你看那两个男生，看起来像不像她的男闺蜜？”
章娴不予评价，听见万可希自语：“我得提醒提醒旺仔，让他当心点。”
四个人打车到仓库后，遇见了不少其他人。还没分好任务，章娴只能无所事事地等。学生会组织的活动，她辨认出在场好些“名人”。
罗一辰，娄俊肖，杨莉莉，李甜，学生会的风云人物。
人群里还有凌骁。
很奇怪，这么多人围着说话，她一眼就能看见凌骁。虽然是相似的打扮，却好像格格不入似的。他左边穿红黑格子外套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凌骁笑了声。
章娴认出那人是罗一辰，再边上是那天在机场遇到的妹子，李甜。章娴也就是随便看看。谁知道凌骁突然回过头，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视线对上了。
章娴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去推手边的推车。后来任务分配下来，她和杨莉莉一起去理架子上的东西。
没过多久，有人推了辆大推车经过，大约是车上物品堆叠得太高，推车的人没有看见她们。杨莉莉在低头数东西，更没有意识到，于是章娴拉了她一把。也许是用力过猛，杨莉莉吓了一跳，往一旁跳开，碰倒了货架上的东西，乒铃乓啷砸了一地。
章娴：“抱歉，吓到你了。”
不远处的另一个男生看见，立刻跑过来，“我来弄吧，你们没被砸到吧。”
杨莉莉笑笑，“没关系。是因为我弄倒的，我来一起收。小娴学姐你去休息会吧。”
于是章娴识趣地走了，本想去拿瓶水喝，却发现凌骁坐在箱子旁边的地上。她若无其事走过去，弯腰抽出一瓶水，靠边站好。
用力两下，章娴发觉瓶盖拧不开，正要把水悄悄塞回去，突然边上递过来另一瓶水。
章娴只好扭头看过去，发觉地上的人背靠墙，一条腿曲着，坐得懒懒散散。她盯着凌骁手上的水，接过来，“谢谢啊。”
凌骁微笑着看着她，突然收回那条伸得老长的腿，一下子站起来。
章娴心头一跳，莫名感到些压迫感。
她以为凌骁要走，便低头去拧手上这瓶新的水，谁知道他突然冷不丁问：“你不是罗一辰女朋友？”
章娴手一顿，忽然心底慌乱。
太突然了。
她张了张嘴，随后抬头问：“罗一辰是谁？”
凌骁舔唇，没说什么。他垂眸看着她，意味不明。
章娴正要事不关己地继续拧矿泉水瓶，凌骁突然往她身前迈了一步，挡住了头顶微晕的白炽灯光。
章娴往后退了小半步，背后是粗糙的混凝土墙，边上鼓风机不停运作。
凌骁稍稍弯腰，嗤笑了声。
“你装什么？上错车难道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男主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是某一天我室友做梦，说梦见我未来男友。她看见我和他发消息，屏幕上就是这两个字，凌骁。正好想不出名字，就用它了。
RA: Residential assistant类似生活管理员，就是宿管
4
凌骁问得太突然，章娴一下子说不出话。她想说“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又觉得不该和看起来不讲理的人解释，因此想了想还是说：“我上车前和你确认过的。”
凌骁似笑非笑看着她，随后直起腰退开，“行。”
“骁——”章娴听见杨莉莉的声音。
不出五秒，她就跑到了凌骁身侧。杨莉莉看了眼章娴，拉住凌骁的袖口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凌骁：“没什么。”
杨莉莉抿起嘴，“刚刚货架上东西倒了，来帮忙一起理一下吧。”
凌骁随她走了。东西理了一半，杨莉莉又小心翼翼问：“那个...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学姐的...？”
“不认识。”
“那你还和她，和她...讲话。”
“正好碰上了。”
“噢...”杨莉莉鼓了鼓嘴，只好继续去理东西。
章娴换了块区域整理，好避开那些人。她也讲不清自己是不是心虚，又在心虚些什么。直至回了宿舍，她仍没有参透“汉子婊”的含义，却也懒得去了解那群人间的爱恨情仇。
只不过呢，明眼人都看出旺仔绝对没戏了，他却还在独自一人上演痴情戏码，乐在其中。
关于这件事，万可希简直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成天成日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忧心悄悄。杨莉莉那些个可疑举动已经被她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只不过不好明着讲，就只是暗示旺仔倒此为止。旺仔面上应了应了，后来说漏嘴了，才知道他们仍然聊得火热。
万可希这回直接明说：“我就跟你说了吧，我觉得她有点问题。她不是在追凌骁吗，还和你聊。你不觉得自己被备胎了吗？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品品。”
旺仔仍为她讲话，“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万可希听见这话，简直要气翻，“你这言论...简直了，我无语了。你和她真人接触过了吗...？”
“那还没...下周学生会团建，她不是也在那个社团吗？到时候我们组一桌，正好认识一下。”
万可希懒得继续与他辩驳，两手一摊，“行，到时候你自己品。”
社团聚会，一般先吃饭，再去唱k，联络情感的大好时机。章娴原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无奈这次万可希帮旺仔做媒人，不得不去，又不想单独一人赴这种酒局，便拖拉上章娴一道去。
他们决定的时候，章娴也在场。待旺仔走了，她问万可希：“不是说她有问题，真的要带旺仔去？”
她仍觉得不太合适，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万可希却一笑，“用现实让他幻灭吧。”
于是乎...那天晚上确实发生了意外，和意料之外的意外。
...
好像当注意一个人开始，便会发现他莫名频频出现在周围的生活里。自打知道了有凌骁这么一号人，章娴忽然发现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社会学开课那一天，她背着帆布书包和罗妍一起去教室。因为到的早，教室里还没什么人，于是便挑了第二排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过了会儿进来一个人，到章娴她们座位前一排坐下，随后敲了敲她的写字板，“嗨。”
章娴抬头，看见熟人，“王耳达。”
男生和章娴她们同一届，戴了顶藏青色鸭舌帽，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镜，三个人随便聊了两句。
王耳达笑眯眯说：“以后有group work一起吧。”
罗妍双手合十，“感激不尽。”
“别，还要章娴carry我呢，是不是？”
没等章娴回答，一名灰发老头走进教室，腋下夹着本书，“伙计们，这里是高数教室吗？我是教授Azuero。”
罗妍条件反射看向章娴，疑惑地问：“我们走错教室了？”
随后章娴看见教授后面紧跟的另一人，单手勾着书包带子吊在肩上，被堵在了门口。
“我记得没错的。”她移开视线，打开电脑看课表。王耳达见状站起来说：“抱歉教授，这里是社会广告学seminar的教室，您可能走错地方了。”
教授反问：“不是两点半十到三点四十五，在这个教室上课吗？”
“哦，是的。”王耳达好像突然低头确认了什么，站起来把写字板上的物品一股脑倒进了书包里，随后面向教室莞尔一笑，“抱歉伙计们，看来我确实走错教室了。”
......？
罗妍暴躁地抓了把头发，“什么鬼？”
剩下的人开始怀疑自我，章娴等课表打开的空档，罗妍已经开始收东西。章娴瞥了眼门口的人。
凌骁一副准备好随时离开的样子，要不是窗口看见半个书包，估计就以为他走了。
“有一句话这么讲，说人会在环境的限制和影响下，被环境改变。你们觉得他刚刚的举动，影响了你们的判断吗？”
章娴抬头，看见是教授在讲话。
“开个玩笑，大家，你们没有走错教室。”教授拍了拍手，笑得满脸通红，“我是Fransozi，你们的广告学老师，或者你们可以叫我Frank，总之不要叫我教授。”
教授在门口勾住王达尔肩膀，像一对好哥们。教室里顿时其乐融融起来，章娴看见王耳达往门外看了眼，却没有讲门外有人。
或许他没看到吧。
Frank对此浑然不知，边笑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耳达：“Vincent.”
“好，Vincent。”Frank给了他一直油漆笔，“去把你的名字写在白板上。”
“教授，”章娴终于忍不住说，“门外有人。”
“啊？有人吗？”Frank转过身看门口，又走到门口去看。
凌骁慢慢走进来，这回书包拿在手里。
“伙计，你怎么不进来？随便坐。”Frank找了个空位坐下，对教室里的人说，“来，我们这节课是个Seminar，你们快将椅子转向中间，不用面朝我。”
章娴慢慢重新靠回椅背上，低着头在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一月十七号。一抬头，恰好凌骁正转过来挪椅子，两人对视上。
他好像对见到章娴并不感到讶异，甚至扯了扯嘴角。
章娴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低头继续写字。
教室里嘈杂了一阵。凌骁坐在她左侧，正好是拐弯处，因此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Frank开始提问：“你们觉得社会学是什么？”
他又说：“一上来就讲这个是不是太严肃了？我们先来聊聊家常吧。”
“讲讲你们有意思的故事...什么都可以，说说你认为有趣的。然后把你们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一教室人云里雾里的，却还是被吊起了兴趣，一个接一个照办。
轮到凌骁，他仍然什么都没说，“我叫Xiao，今年大一。”
Frank看着他在黑板上写下的四个字母，忽然倒有些激动，“啊——我知道，Xiao这个字是不是在中文里就是‘smile’的意思。”
凌骁闻言微愣，随后自嘲般笑笑，“Yes.”
“曾经有两个中国学生跟着我一起做研究，他们和我讲过一些中文词语...”Frank滔滔不绝开始讲他的故事，又评价说，“真是个有趣又温暖的名字啊。”
凌骁把笔丢回托槽，回到座位上。
章娴看了凌骁一眼，只觉得他好像并不在笑。但随即他拿右手托着下巴，表情看不见了。
后来小组活动，两到四个人一组。王耳达拉了另一个男生，和章娴罗妍四个人组了一组。
章娴看了眼凌骁。
暗红色木椅，灰色写字板。他后背微弓，右手手臂弯曲，贴着写字板边沿，手里拿着黑色钢笔低头写字，好像十分专注。
还什么都没讲，写什么呢？
罗妍提了句，“学弟是不是没人组？反正不打分的活动，咱们再带他一个吧。”
王耳达看到章娴也在看那个方向，便没说什么。他知道凌骁这个人，因此走过去问：“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组？我可以去和老师说一下再加你一个。”
凌骁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用。”
王耳达转身朝章娴他们耸耸肩，满脸无语，因此罗妍也不再说什么。
章娴看了眼身侧热闹的教室，从身后拿了两支笔，“我去和他一组吧，不是两到四个人么。”
“这...”罗妍表情复杂，心底觉得章娴牺牲了。
章娴走到凌骁边上，“凌骁，你有人组吗？没人的话我——”
椅子里的人头也不抬，扯了扯嘴角，“随你。”
于是章娴到讲台上拿了一张新的习题纸，坐到他边上。
但随后章娴发现他似乎完全没听课。她瞥了眼他的笔记本，上面什么笔记也没有，只有一只变形的王八。章娴叹了口气，也没勇气和他闲聊，只好一个人低头认真写题。
一节课过得飞快。凌骁一句话没和她讲。
快下课的时候，Frank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把他们之前写上的名字都圈出来，“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让你们把名字都写在黑板上？又为什么让你们讲那些故事？”
课堂走向突然开始深奥，章娴端坐好。这门课有参与分，她必须说两句，于是开始拼命思考怎样把这些和社会学联系到一起。她最怕这种环节，胡诌什么的于她来讲最难。
王耳达率先说：“你想让我们记住彼此。这样名字和故事联系在一起，在我们脑海中就会形成更加具象化的记忆。”
教室里挨个回答下去，只有凌骁仍然看起来毫不在意，也没有举手的意思。
每个人或多或少说了点关乎自己的事情，不论大小，回想起来都有色彩。只有他，仍像是一张白纸，被水打湿了的白纸。
苍白，无力。
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她却莫名其妙对他有些同情，说不清缘由。
轮到章娴回答，她想了想说：“呃...不想让说名字只是走个形式。”
教授抱胸，“详细讲讲？”
“每个名字背后都有支撑它的故事，因此不单单只是一个单词，也是一个人的代表。有它存在的意义。”
“不管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在群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高调或低调，热情或疏离，作用大或是小，都有被认真记住的权利。”
她又不由自主看了眼凌骁。
他仍垂着脑袋，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作者有话要说：
Seminar：课堂以学生讨论为主
5
后来下课，凌骁一个人一声不吭走掉。王耳达走到章娴边上说：“我讨厌那个圈子的人。”
章娴沉默一下，朝他勉强笑笑，“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王耳达背起书包，“我看他后来都没有理你，你肯定尴尬死了吧。”
“别说了，随它去吧。”罗妍过来勾住章娴的肩膀，“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嗯。”
周五晚上学生会团建，出门前章娴接到家里电话，母亲说小区也封锁了，他们这回真的不再出门。
“挺好的，病毒不会传播开来。”章娴问，“奶奶呢，奶奶没事吧。”她担心家里老人。
母亲说：“你爸爸打电话回去过了，嘱咐你奶奶不要出门。不过老家那边有点严重。你姑妈有疑似症状了，听说直接被关到医院好几天，过了好久才放出来。”
“人没事吧。”
“说是没事，虚惊一场。”
...
娄俊肖决定为杨莉莉和凌骁两人的事推波助澜一把。关于这件事，他给旺仔提了个建议：“今晚ktv，学长教你一招，你和她喝酒，等她喝醉了，就好说话了。”
旺仔神色犹豫，“这不太好吧。”
“大学嘛，随便玩玩。现在不玩什么时候玩？”
晚上吃好川菜，一大帮子人分批开车去ktv。章娴、万可希、旺仔和娄俊肖坐一辆。万可希和娄俊肖打太极，旺仔拌嘴，章娴自闭。
后来下车，万可希终于顶不住，趁娄俊肖走远，责怪旺仔：“你怎么跟这种人混？”
旺仔委屈巴巴，“这真不是我的锅，他主动找我的...”
“......”万可希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拉着章娴进了ktv。
路过厕所的时候，章娴示意说：“我去趟洗手间。”
万可希松手，“行，509，别忘了啊。”
“OK.”
章娴洗完手，发现擦手纸用完了，便甩甩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她今天化了妆，但妆面不明显，整个人还是看起来很寡淡。
手机上收到万可希的消息：【我们换到隔壁了，房间号507。509被他们社会人占了，别走错了。】
章娴将手机放回口袋，往外走去。忽然看见一个身影晃过去，进了一旁的男厕。
穿黑衣的高个子。
凌骁？
章娴没太看清。
到了包厢，章娴推门，一眼看见在看菜单的万可希。一群人围着，她抬头问：“章娴，你喝什么？”
章娴讲：“雪碧。”万可希爱喝酒，之前商量好，得有一个人醒着。
娄俊肖笑眯眯说：“学妹喝点，学长请客。”
万可希把雪碧广告单怼到娄俊肖面前，“他老公代言的，必须要喝，懂吗？”
娄俊肖脸色不好看，章娴便解释说：“我酒精过敏。”
万可希语气松了点，“对，她酒精过敏。”
娄俊肖觉着无趣，便去和别人讲话。几个人点完单，章娴坐到万可希边上问：“他们隔壁做什么？娄俊肖怎么不过去了？”
“你说509啊？我刚刚听他们说要玩国王游戏，我和旺仔就赶紧过来了。不知道娄俊肖干什么留在这里。”说罢，两人一道看了眼旺仔，他正跟杨莉莉搭话，娄俊肖也在一旁大笑。
她问万可希：“什么是国王游戏？”
“不太好，你还是别知道了。”万可希摆手，“而且我最近听说一句话，说大三给大二灌酒，大二给大一灌酒。我都无语了，还有这种话传出来。”她讲完站起来，去同其他人社交。
章娴靠在沙发里，不讲话。后来啤酒果盘端上来，扑克牌打着，气氛热络起来，有的人脸颊通红，好似有些上头。章娴端着雪碧，咬着吸管，认真唱歌，像格格不入的异类。
旺仔有点醉了，娄俊肖坐在边上一个劲儿怂恿他给杨莉莉灌酒。杨莉莉一开始还有些羞涩地欲拒还迎，到后来估计扛不住，一个劲说自己“好晕好晕”，不想再喝。
直到后来，相继来了两个男生，同万可希说：“你叫来的人，好像有点过了，他是不是喝醉了？”
章娴就坐她边上，听得清清楚楚。万可希脸色不太好，起身离开点歌台，走到他们那桌，好巧不巧听见旺仔讲：“学长敬你的酒你不喝吗？”
她弯下腰，从杨莉莉手里接过酒瓶，对旺仔说：“她喝不动了，我来喝吧。”说罢对瓶吹掉那一瓶酒，把瓶子丢在桌上，力道有些重。
许是万可希怒气过剩，房间一下子像收音了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人讲话，也没人敢打圆场。旺仔呆了一会，好像醒过来，面子挂不住，起身出去，“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里窸窸窣窣开始有人讲话，过了会万可希也推门出去。章娴看着他们出去的方向，忽觉包厢里酒气环绕，一时有些反胃。
众人面面相觑，娄俊肖招呼着说：“我们先继续打吧。章娴，你替旺仔出下牌，不然没法继续。”于是章娴过去拿旺仔的牌。
她不想他们吵架，一点也不。她害怕他们决裂，尽管并不太可能，她仍感到后怕。
娄俊肖想章娴一直不来玩，肯定不太会打，便凑过去问：“你会不会打？要不要学长教你点技术？”
章娴笑笑，“都是玩玩，打错也是旺仔的牌，他不介意。”娄俊肖没话讲。
她随便替旺仔出牌，思绪却没留在这里。她回想起很小时候家里人吵翻天那次，便心神不定。只记得两个亲近的人变得针锋相对，吵架声音很大，她心跳很快，悬着的那种蹦。
后来过了很久，万可希和旺仔仍没回来，剩下的人好像把他们忘了。
忘了。
娄俊肖出了把顺子，拿手弹了弹仅剩的一张牌，噘嘴吹了声口哨。
章娴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娄俊肖甚至没反应过来，以为她牌不好耍小脾气，关切问她：“怎么了？”
她淡淡说：“你们打，我出去吹风。”
一屋子人感到莫名其妙，看着她出去，包厢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搞什么啊。”娄俊肖干巴巴笑了声，“我们继续继续。”
...
大约是章娴十岁的时候，父亲和舅舅合开公司，舅舅因利背叛，两人关系破裂。
吵架当时，他们砸坏了公司里一切可以砸的。章娴仍记得有盏巨大的灰色电扇倒在她面前，网罩掉下来，摔了个稀巴烂。空调上头的花盆碎了，差点砸到她脑袋。父亲手臂骨折，她和曾经关系很好的表哥装作陌生人。于是她一直哭，眼泪止不住。
后来就不怎么哭了，好像一切都看淡了。
现在相似的场景要上演，章娴在走廊里听见万可希和旺仔的吵架声，却感到无能为力。她无法调解矛盾，只感到无力，感到悲伤。
章娴一下子找到他们的位置，却没过去，只是背靠墙壁，安静听着走廊拐角不远处他们的争吵，大多都是万可希在讲话。应该真的气着了。
“不是我说，你急什么呀？我知道你想谈恋爱，那也不能这么来的啊！你被谁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
“你知道刚刚你走了，杨莉莉在包厢里怎么讲你的吗？”
旺仔吞吞吐吐问：“她说什么？”
他怂了，一半怕杨莉莉的评价，一半怕万可希的谴责。
万可希笑了声，毫不留情面地回答：“她说‘那个——傻逼’。”
旺仔不讲话了。
“你是不是傻？被人家当枪使你知不知道？”
章娴听不下去，也没法出去劝解。她并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因此最终还是离开。
她不愿回包厢，便顺着走廊往外走。出了KTV的大楼，站在门口，章娴感觉到冬天的风毫不留情打在脸上。她一张嘴，呼出奶白色的热气，慢慢上升，逐渐消散，如过往云烟。
她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来一根烟，但又不想得肺癌死，因此开始想象白色的烟进入肺部，再用力呼出去的感觉。
或许有时候意念一根烟也不错。
章娴深呼吸着，但反胃的感觉仍未散去，她想吐。大概一秒后，她听见左侧背后一声笑。
章娴迅速回头，循声看去。
大楼墙角边上，橘色一点星火。
章娴盯着那边，视线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随后看见夜色下，某个穿着黑色立领风衣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欣赏什么好笑的表演。
6
她刚刚深呼吸的样子一定傻透了。
凌骁又不说话，章娴感到无比尴尬，便想随便说点什么——
“你也出来透气啊。”
一开口就后悔。
好像是极蠢的一句搭讪。
章娴正打算识趣地回楼里，听见凌骁低低应了句：“嗯...”
于是她停下来。凌骁看着她，眼睛半眯着，让章娴感到些无措。
是不是该聊点什么...？
她犹豫不决地问：“或许你知道...什么是国王游戏吗？”
凌骁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反应慢半拍。
章娴有些后悔，早知不该问，直接进去多好。
凌骁把烟灭了，慢慢走到灯光下，低头问她：“你想玩？”
喉咙哑了，烟酒气透过来，章娴皱起眉。
“不想。”她退开几步，“我进去了。”
她进门前又转身看了他一眼，末了讲：“你自己注意安全。”
凌骁嗤笑一声，随后脸上笑容又逐渐消失。他慢慢走回刚刚的阴影里，倚着墙壁，平静看着远处升起的不太明亮的弯月，不作声。
章娴回到包厢的时候，旺仔和万可希已经回来了，她观察他们的表情，觉得应该没事了，便安心。万可希问：“你去哪儿了？”
“吹风，这里太闷。”
万可希点点头，“我们准备走了。”
章娴松了口气。
万可希好像想起什么，又瞅着章娴说：“我刚刚好像看见凌骁了，他也来了？”
“嗯...”章娴轻声应了句。
万可希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发生什么吧？”
章娴被问得云里雾里的，“我们？我们怎么了？”
万可希拉起章娴的手，一脸严肃地说：“章娴你别和他走太近，我觉得他这个人...说不上来...感觉不太上进。”
章娴闻言垂眸，没讲话。这时候包厢门突然被打开，杨莉莉摇摇晃晃进来，旺仔尴尬地别过头，对万可希她们说：“我出去等你们。”
万可希点点头。
娄俊肖瘫在沙发上，朝杨莉莉挥了挥手机，“你骁哥到隔壁了。”
杨莉莉倒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过去，反而闻言犹豫了下，站在门口。
娄俊肖丢过去一个小盒子给她。
他朝她使使眼色，“好东西。”
杨莉莉拿着小盒子走了。门合拢，章娴和万可希默不作声看着，随后章娴起身，“我们走吧。”
万可希点点头，拎起随身的小包。
...
杨莉莉推开509的包厢门，一眼看见角落里的凌骁，好像在低头看手机。
有人说了句：“骁哥，莉莉来了。”
凌骁抬头，杨莉莉小跑到他身边坐下，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
凌骁皱眉，“怎么了？”
杨莉莉抬起手挡住眼睛，小声啜泣起来，“刚刚隔壁507...有个学长...一个劲儿......让我，让我喝酒...晕死了。”
凌骁捏了捏眉头，随后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杨莉莉拉住他，“再，再...过一会儿嘛。”
凌骁只好坐回去。包厢里又开始新一轮游戏。
国王游戏，先抽牌定身份，参与者需要无条件服从国王的命令，有心之人总会轮到的。喝了好几轮后，杨莉莉拿到了国王牌。她看见其他人投来肯定的眼色，深吸口气。她等了太久了。
“你刚刚，刚刚...说送我回去的意思...”
杨莉莉小心翼翼地看着凌骁。
“是不是说...我是你...女朋友了呀...”
娄俊肖吹了声口哨，其余人见状开始起哄瞎叫，“在一起，在一起！”
今晚的局，为她而设。
凌骁沉默不语，没什么反应。
杨莉莉脸色有点不好，面子也挂不住，于是踉踉跄跄站起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凌骁坐着没动，罗一辰过来拍拍他，“差不多得了啊，别让人家女孩子太难堪。”
他又说：“她妈妈上一线了，前两天说是过度疲劳，差点就失去意识了。莉莉原本心情就不好...你知道的，她家里情况。”
凌骁反问：“她妈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一辰不再说下去，凌骁沉默片刻，表情有了松动。其实话点到为止就好。这一招确实很卑鄙，凌骁也知道。
但他莫名其妙的，还是想跳进去。
半晌凌骁站起来，“我去送她，过会不回来了。”
...
章娴左思右想，仍觉得是不是该去提醒一句...那些人该不会给他下药......
因此她在等车的片刻回了KTV，却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两个人。章娴条件反射立刻拐进女厕，靠墙站好，脑海里画面犹新。
男厕门口，杨莉莉靠在凌骁身前，双手环抱住他。
她小声说：“我也...特别没有安全感，我能...理解你的。”
“我们...家里，都一样...没人......要。”
“我...发誓，和你在一起后，我...再也不和其他男生来，来往了。”
凌骁不讲话，喉结动了动。
刚刚在包厢，所有人都在起哄。
今晚是个局，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他不想思考。
于是闭了闭眼，终于淡淡应了句：“嗯。”
“真的？”
章娴走了。出去的时候，万可希他们已经在车上等了，她飞快地钻进车里，带上车门。
她回想起之前社会学课上的许多场景。
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
后来回宿舍，万可希拉章娴陪她出去压马路。章娴想，今天发生这么多事，肯定是要说一通的，梳理梳理。
其实万可希是那种，一旦认定一个人做朋友，就会变得苛刻，条条框框多起来。当然，不是鸡毛蒜皮的规矩，是原则方面的。
走了两步，万可希便开始絮絮叨叨讲：“我刚刚真的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
章娴轻笑。天上仍是刚刚的风，刚刚的月。只不过再看一遍而已，不同人，不同时。
“旺仔和我道歉了。然后我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特傻在那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坏事一样。”
万可希开始模仿他。“特夸张地嘶吼——‘我错了！’”学了一回，她忍不住开始笑，章娴也被她逗乐。
其实之前出包厢的路上，章娴也听到了这一句。于是便说：“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就是放不下面子，才这么浮夸。”
万可希轻哼一声，“算他还有良心。”
终究是旺仔先低头，但毕竟他理亏，章娴觉得事情应该如此发展。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万可希缓缓说，“曾经并肩的人渐行渐远，而我无能为力。我遇到过......”
章娴听她这么讲着，轻轻垂眸。
万可希笑起来，“不是，你一脸悲伤干啥？就你这老顽固，还能跑哪去？”
章娴笑笑。
“章娴，如果你是个男的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很固执，很执着，让人感觉很心安。”
章娴打趣说：“固执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吧。”
“我们身边，这样的人太少啦。”
...
凌骁打出租到宿舍楼底，两人坐电梯上楼，杨莉莉满脸恋恋不舍地恳求：“你送我到门口...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凌骁又低低应了句。杨莉莉觉得他今晚出奇地好说话，一边欣喜，一边心底开始不由自主感到患得患失。
两人走过长廊，到杨莉莉寝室门口，她从包里拿钥匙开门，凌骁在背后默默插兜看着。
门开了，杨莉莉转身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我室友今天不回来。”
凌骁摇头，“太晚了，你早点睡。”
杨莉莉撅了噘嘴，“好吧。”
凌骁前脚还没迈出去，身侧的寝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他立刻过去敲了敲门，“莉莉？”
没声音。
“我进来了。”凌骁按下门把手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
“莉莉？”
面前地上传来杨莉莉的声音，“没事...太黑了我...摔了一跤。”
寝室门在背后自动合拢，凌骁正在墙壁上摸索着大灯的开关，杨莉莉站起来了走近，“灯在这里。”
她一不留神摸到了凌骁的手，忽然心砰砰跳起来。
莫名其妙的，一些想法在脑海里炸开。
那个小盒子就在她椅子上的小包里。
凌骁找到了开关，正要开灯，突然两片柔软物贴上他的唇瓣，随即杨莉莉的胸紧紧压在他身前，两只手往他衣服后摆里钻。
“莉莉，”凌骁沉声说，“站好。”
杨莉莉不依不饶，“...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我。”
这主意是娄俊肖出的。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能征服，就睡服啊。”
“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不能让他冷静下来，最好烂醉你懂吧。”
“这小子以后肯定得感谢我。”
“骁哥很好追的。”罗一辰也给她出过招，“你说点好听的话。”
于是杨莉莉闭了眼，继续往凌骁身上贴，“你今天陪陪我好不好...”
凌骁叹了口气，把她拉远，“你醉了，明天会后悔的。”
杨莉莉嘤咛一声，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还是放手了。
凌骁没开灯。他走出去带上门，低声喃喃：“我也会后悔...”
...
章娴和万可希回到宿舍的时候，便在寝室门外的圆形沙发上看见了凌骁。侧躺着，似在沉睡。
万可希叹了口气，对章娴摇了摇头，小声说：“别管他了。”
章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沙发脚，“凌骁，不要在这里睡。”
毫无反应，叫不醒。
章娴沉默了一会，转身对万可希摇摇头，随后两人回了自己寝室。
凌骁听见背后寝室门关上的响声，于是慢慢睁开眼，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的自己。
随即又合上眼。
他头痛得厉害，吃了EVE也没用。
章娴出来洗澡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也看见落地窗里的自己，手里端着个盆，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又渐渐落在墨绿色的圆形沙发上。
她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操心别人的事情。
7
杨莉莉得偿所愿成了凌骁的女朋友。她高调得沸沸扬扬，第二天一早，朋友圈一发，全校的中国人都知道了。
宣誓主权，章娴看来是另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在食堂里经常会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走，莉莉不停讲话，凌骁插兜在一旁站着，看她夹东西。但除此之外，好像除了社会课，平时宿舍里也没怎么看到他了。
章娴渐渐不再关注凌骁的事情。随即迎来了第一个期中考试周，大二下不比上个学期，要忙得焦头烂额得多。
周中的时候，杨莉莉一帮子人又一起去喝酒。凌骁身为她的男朋友，自然也跟去了。
只是她觉得，凌骁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所有人玩得高兴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可她甚至不敢对他发小脾气，只能一直安慰自己说，他本来就这样。
她觉得，就算有了那一层关系，还是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心跳也是她一个人的。
不过线，不越界，没有恰如其分的暧昧，反倒感觉两人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是男女朋友。
就这样，像一道是非题。对了，就打上勾。
过了一会，凌骁忽然起身出去，好久没回来。杨莉莉说了句“我去看看骁哥”便也跟了出去。
娄俊肖摇摇头，“莉莉对凌骁真的是一片情深啊。”
剩下人起哄，继续玩。
杨莉莉在楼梯口找到了凌骁，他正坐在某一节楼梯台阶上，倚着右手边的楼梯杆。杨莉莉蹑手蹑脚走过去，楼梯间的灯因此亮了，凌骁抬头发现了她。
杨莉莉瘪了瘪嘴，小声问：“你怎么都不喝呀...你不开心吗？”
凌骁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言简意赅，“明天要考试。”
杨莉莉见状坐到他身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只打火机，左手拢在一旁，伸手去给他点烟。
凌骁愣了一下，“你别做这些。”
杨莉莉见他避开自己，心里不停泛酸水，“你是不是...讨厌我？”
凌骁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缓缓说：“女孩子不要做这些事。”
杨莉莉不解，甚至有些不高兴。她都这样放低身段，拉下面子了。
“那我到底该做哪些事？什么都不做...那还谈什么恋爱。”
凌骁没有回答。他不知道。
杨莉莉赌气似的说：“我爸妈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
凌骁闻言抬起眼，看向她。
“你不是没人要。”
半晌，凌骁撇开眼，又重复了遍，“你不是没人要。”
他低声喃喃，“你有什么错...”
杨莉莉还想说什么，凌骁却打断她，“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站会。”
杨莉莉不愿回去，执意要在外面陪他。凌骁最后只好收起烟，随她一起进去了。
灯光昏暗，室内仍然热火朝天。凌骁到老位置坐下，并不加入游戏。
娄俊肖问了杨莉莉一句：“怎么样啊？”
杨莉莉脸色不好，不想和他多说，小声嘀咕了句：“骁哥是不是性冷淡啊...”
罗一辰听见了。杨莉莉知道他和凌骁关系好，故意说给他听的。
“得了，我去帮你说说。”罗一辰拿了两罐啤酒，起身往凌骁坐的地方走。
当初是他介绍两人认识的。怂恿两人的关系，也是看凌骁一副孤寡样，整天心事重重的，想给他找点乐子。况且杨莉莉对凌骁一片死心塌地的，和他家里情况又像，罗一辰觉得，两人总能互通心意了吧。
他以为这样，凌骁总会开心些，那他也好放心一点。
现在好像事与愿违。
“心情不好？”
凌骁抬眸看了罗一辰一眼，“还行。”
罗一辰拍拍他，“人都在异国他乡了，你别老想着家里面的事情。”
“没想。”
“你把莉莉惹不开心了？”
凌骁用力闭起眼，又睁开。
“为什么不碰她？”罗一辰坐到他边上的沙发里，“你们在一起的那天，娄俊肖给了她一盒杜蕾斯。你知道吗？”
凌骁没回答，看来显然是不知道。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人家又不是不愿意。她没安全感，你这样总让人家感觉像隔着层布似的。”
凌骁闭眼，“别闹。”
“不喜欢人家？”
凌骁不讲话。
“那你还答应她？”
半晌，凌骁缓缓睁眼，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
“不是你们都希望的吗？”凌骁低声喃喃，“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这样希望的吗。”
罗一辰愣住，好像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回答。过了一会，他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了。”
“不过无所谓了。”他把手里的啤酒丢过去，“I don’t care.”
凌骁接住了易拉罐，冰凉冰凉的。
后来杨莉莉也不和那群人玩了，跑过来和凌骁一起喝酒。
凌骁其实酒量不好，喝了一两瓶就能倒。
杨莉莉忍不住不停劝他喝。有点内疚，有点心虚。因为这样，她搂他的时候，他才不会挣脱。
罗一辰不是看不出杨莉莉的小心思，但在他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成就一段佳话，何乐而不为。
宿醉的后果，则是睡过了早上的考试。凌骁在罗一辰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社会学的期中考已经开始五分钟了。他衣服也没换，踩着单车冲到教室，才后知后觉在一片寂静中感到一些尴尬。
章娴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低头做题。
凌骁去讲台上拿了卷子，随后坐下，开始胡乱答题。静下来后才发觉头痛欲裂，眼前的字看起来都是糊的。
他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抬头看见章娴已经起身交卷了。
“......”
这一周，RA要和本层的同学一对一面谈，凌骁分配给了章娴。
章娴事先把在线文档发在了群里，让大家自己挑选有空的时间，结果到最后一天了，凌骁也没往那上面写名字。章娴不聊完所有人，交不了差，只能去敲凌骁的房门。
半天没动静。
章娴喊了句：“凌骁，你在里面的话出来一下。”
末了门开了。凌骁站在里面，好像刚睡醒，脸色不佳。
“什么事？”
“面谈，就差你了，配合一下。”
凌骁没说什么，直接踩着拖鞋就出来了。章娴走了一圈，发现走廊里的自习室全被占满了。
万可希去别的宿舍打牌，寝室里就她一个人。她说：“去我房间讲吧，很快，十分钟就好。”
凌骁抬了抬眉毛，默认了。
杨莉莉从六楼跑来找凌骁，本想和他一起去吃晚饭，却看见他和章娴一起走进了某间房间。
背后公共自习室里很热闹，也很吵闹。
杨莉莉手里拿着小包，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一抽一抽，忽然有一阵想哭。
...
章娴寝室有淡淡的熏香，房间灯光明亮，不由得让人安静下来。书桌上摆了盏复古的老式台灯，墨绿色灯罩，细小的金属链条。书本立在右侧，井井有条，莫名让凌骁感到舒适心安。但同时这种舒适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章娴给凌骁拖了把椅子，自己在书桌前坐下。凌骁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伸腿跨到黑色滚轮椅前，懒懒散散地坐下，椅背和椅垫被他靠成一百二十度。
章娴清了清嗓子，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感觉最近生活怎么样？”
凌骁闻言，冷笑一声。
“好好讲话，不要阴阳怪气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问题假惺惺的吗？”他半带讽刺，半带自嘲说，“我的生活还能怎么样？”
“不知道才问你的。”
“就你想的那样。”
“......”
章娴想，如果在场的是万可希，一定会骂他找茬，把他轰跑，然后随便给他瞎编点内容交上去，简单了事。
她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是学CS专业的？”
凌骁不耐烦地点头。
“我也是，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凌骁不语。
章娴又问：“和老师同学相处的还行么？”
凌骁不答反问：“你后面的问题都是这种？”
章娴拿笔的手一顿，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底气不足了似的，一时间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佯装镇定。
“怎么了...？”
凌骁将头倾向一侧，额前的几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遮住眼角。
“有意义吗？”
呃......
章娴答不出。
好吧，她不知道。
“你好好回答，就会有意义。”她无奈地扫了眼表格上的下一个问题，试图继续推进进展。
“开学以来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凌骁停顿很久，盯着她握笔的手，神色一瞬间的茫然。
章娴都准备好接招了，他却只是说：“有的话，难道你帮我？”
章娴张嘴愣了几秒。她点点头。
“我们的职责就是帮你。”
凌骁抬眼看她，好像在辨别什么。末了说：“你懂什么。”
章娴又张了张嘴，没讲话。
她发现每次问问题，凌骁都要过很久才回答一两个字。她不知道他是没睡醒反应慢，还是在耍她。看起来更像是后者。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只聊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谈话。凌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章娴忽然说了句：“以后别睡过考试了。”
凌骁背对着没应答，随后拉开门出去。
章娴坐下，正给老师发邮件，忽然又有人来敲门。
“请进。”
没声音。
章娴起身到门口，拉开门。
“啪！”
巨大的刺痛感袭来，眼镜险些被拍掉，歪斜着架在鼻梁上。
冲天怒意。
章娴挨了一巴掌，突然感觉一下子世界都静了。
外面是杨莉莉，眼睛红红的，面目狰狞。
章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原来你是这种人。”杨莉莉抬头，满脸气扭曲了的表情。
“你知道我追了他多久吗？你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坏啊？你还让他进你房间，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当小三吗！”
她有些声嘶力竭，满脸绝望。
章娴把眼镜扶正，张了张嘴。
“莉莉，你想多了，我是他的RA，找他面谈。”她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你应该先去问他，而不是跑来质问我。”
“你要说对他没想法吗？怎么可能——你那么普通，怎么可能看不上他，你当我傻吗？！”杨莉莉扯着嗓子怒吼，“他那么帅，声音也好听。你呢？你有什么？”
章娴垂眸，“我...是没什么。”
“但他在我看来，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大一学生。”
杨莉莉闻言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说得义正言辞，你真心觉得他普普通通吗？我不信！”她满脸气急败坏，伸手想抓章娴的衣领。
“学妹，”章娴偏身避开。
她轻轻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杨莉莉愣了下，“关你什么事？”
章娴站在门侧，缓缓说：“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不和你计较，刚刚那一巴掌就算了，我也没必要非得讨回来。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你做过什么，就会觉得别人也会那样做。你觉得他会以同样的方式被抢走。”
章娴神色淡淡。
“因为问心有愧。”
8
杨莉莉走了，没再找她讨说法。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但偏偏拍在了章娴耳钉上，因此由耳根至下，麻了半张脸。她关上门后，愣了一会，随后到洗手台，弯下腰冲脸。
水龙头只有一个开关，出来的只有冷水。台面上都是水滩，章娴没留神靠上去，衣襟全湿。
她一手接着下巴上的水，到门口锁上门，脱掉衣服丢进衣篓，重新套了件毛衣，随后默默想，这一切都何苦呢...
...
春假前夕的某个周末，娄俊肖一行人照常到他家喝酒。热络的环境，凌骁仍然不太融入，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杨莉莉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再去努力什么。
那天之后，她总是时不时想起章娴的话，还有她讲话时，脸上淡淡的神色...坚定的眼神。
越想越心酸。
罗一辰抽空往他们那儿瞥了眼，看见凌骁全神贯注玩手机，一旁莉莉目光空洞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一辰叹了口气。他好像真是为他们操透了心。
“手机没电了，借我打个电话。”他从凌骁手里抽走了手机。
凌骁应了声。
罗一辰顺手点开了通讯录，扫了眼，突然目光停在某一行。
他随意似的问了句：“你还存了你们RA的电话？”
凌骁想了想，“嗯...”
罗一辰刚要开口，想起莉莉还在一旁，便欲言又止。他最终没说什么，出门去打电话。
凌骁因此回想起去章娴房间面谈那次，大概是临近结束的时候。
章娴问他：“你存了我们这层楼RA的电话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说：“你那天floor meeting在认真玩手机，根本没听吧。”
凌骁没否认，“你对每个同学都这么无微不至地关照吗？”
章娴不理会，伸手到他面前展开，“你手机给我，我来存。”
凌骁目不转睛盯着她，把手机递过去。
章娴对照着自己手机输入，大概打了三四分钟。
然后她把手机还给他，“我给每个人都写了备注和名字，有需要可以打。然后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都是救助电话，也给你存了。”
凌骁接过来，不讲话。
...
杨莉莉有些郁郁寡欢。她和凌骁说想先回去，于是凌骁起身，“我送莉莉回去，过会不回来了。”
娄俊肖随口应了句。
车上，杨莉莉没怎么说话。没活跃气氛，没叽叽喳喳，也没有没话找话。这是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像比凌骁更加心事重重。
只不过她不讲话，凌骁好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到了宿舍楼底，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寂静。
“我想去食堂。”
凌骁看了眼时间，“快关门了。”
杨莉莉又重复了遍，“我想去。”
于是凌骁掉头，“那走吧。”
到了食堂，里面准备收摊了，门口刷卡的人让他们抓紧。杨莉莉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报了一堆吃的让凌骁去端来。
凌骁走了，也没问她为什么。
杨莉莉眼呆如木地坐在沙发上，后背微驼。凌骁端着两个盘子回来的时候，她故意看都没看一眼，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吃了。”
凌骁也坐下，随后说：“莉莉，我不会照顾人。有什么事，你要和我说。”
杨莉莉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停顿了很久，她说：“我想看看你手机。”
凌骁手机没设密码，直接给她了。
杨莉莉打开通讯录。
刚刚在娄俊肖家，她听见了罗一辰讲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他给那个人的备注。
一下子就找到那一行。
RA XianZhang
和列表里的其余所有人一样，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原来仅此而已，普普通通，杨莉莉说不上来感受。可她还是觉得该做点什么。
杨莉莉把那个号码删除，随后把手机还给凌骁。或许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赢了。
可她仍然感到莫名的愤怒和无力。
她什么也没吃。后来到了宿舍门口，杨莉莉又忽然说：“我想喝Tea Top的奶茶。”
她接着说：“你开车去给我买。”
凌骁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离开后，走廊里的灯光渐渐暗了。杨莉莉靠着身后的墙，静默无言。
不论她怎么发脾气，提出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凌骁都答应了。
答应了。
就...答应了。
如此而已。
...
半小时后凌骁到宿舍，看见杨莉莉仍在原来的位置，好像一动没动。
因为灯暗了，他来了才亮起。
杨莉莉看见凌骁出现在楼梯口，便回想起他们第一次遇到，好像是去年夏天。天气燥热得像两百度的烤箱，地面水分都好像被蒸发干。
那天她拖着三个行李箱到学校，凌骁穿了黑色卫衣，和罗一辰一行人站在一起，个子最高。她看见他时，他也是这样，表情漫不经心，不屑一顾，遗世独立似的，莫名其妙的引人注意。
石板路凹凸不平，行李箱的滚轮卡在石缝里。背后众目睽睽，杨莉莉满脸通红，尴尬到冒烟。
凌骁看她走不动路，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杆，低头问她：“住哪栋？”
杨莉莉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说：“呃...Raoul 651.”
于是凌骁提着两个箱子，走在她前面。
她一直以为他是学长，后来才知道他们同届。他甚至比她还小半岁，未成年。
看起来一副大人的样子。
后来她听说了，这个男孩和她家里一样，父母离异。于是她以为她是懂他的，她想做那个走进他心里的人。因为他们这种人，爱上一个人，就会印刻在脑海里，记住一辈子。
至少在她看来是那样。
其实那天，举手之劳而已，偏偏撩动她的心弦。或许救场得太适如其分。
杨莉莉想，可能他们这种人都是这样。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就会掏心掏肺恨不得付出所有。
她付出了，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当初吸引她的，现在成了她心里的刺。
人总是这样，总是得到一些，就想要更多。
现在凌骁手里拎着的两杯奶茶，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之前吵了很久他才终于记住的。
可她好像高兴不起来。
杨莉莉盯着那奶茶，和里面沉淀下去的珍珠，若隐若现。
她感觉没什么力气，卯足了劲才说：“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可是我感觉你还是不开心。你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还要忍着我帮我做这做那...”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只是在履行某些义务一样的。”
杨莉莉低下头，“你不喜欢我吧...？”
“你是可怜我，才答应我的吧...”
凌骁远远站着，在灯光那头。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遥远地注视着她，好像在望着什么不可触及的东西。曾经是这样的目光让杨莉莉心动，尽管现在仍是。但是自欺欺人久了，就会变得可笑。她不想那样。
“凌骁，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真的......我不后悔的。”
“但是...我也有很多人追的，不需要你可怜我。”
“半年对我来说，已经努力了够久了。可我还是感觉，我走不进你心里，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还是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话。
“我好像...不是那个能和你一起走很远很远的人。”
“这一个多月我有很多开心的时候，我不想让那些感觉消失...”杨莉莉抿了抿嘴，用力朝他笑了笑，“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她希望是她提出分手，在尚好的时候分手，至少以后回忆的时候，回想起的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凌骁没什么表情，低声应了句。杨莉莉不知道他是不是料到这样的结果，可她不想再思考，转身回到房间。随后凌骁拎着那两杯奶茶，慢慢走到楼梯间，往楼下走。
楼道里十分阴冷，空无一人。凌骁闭了闭眼，走到一半靠在墙上。米白色的墙，瘦削的身躯，窗缝漏进来的冷气往领口里钻。
“道什么歉啊...”
杨莉莉躲在床边的窗口朝外看。不出一分钟，她看见凌骁慢慢从楼里走出去，穿过草坪，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离她远去。
形影单只，孑然一身。
她忽然蹲在地上，不住地嚎啕大哭。
9
春假前夕。
学校让住宿的同学填个留校的单子，RA负责收回执。章娴一直没遇上凌骁，直到截止日期最后一天也没见到他人。章娴估计他八成不看邮件，大概也不会记得回消息，因此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凌骁过了好久才接起来，声线一如既往懒散。章娴和他约好晚上六点半在寝室门口见面，把回执给他签字。
晚六点一刻，章娴本该在回宿舍的路上，奈何教授偏偏今天拖课，她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美东时间18:40了。
房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手机里三分钟前凌某人发来的一张空旷的寝室门照片。
附字：【我待会还有课，走了】
章娴只好问他：【你在哪个教室？我去找你】
凌骁：【我在另一个校区】
章娴：【......】
章娴：【那你什么时候下课，晚上回来吗？】
凌骁：【不回来我住朋友家】
章娴望天长叹。她斟酌片刻，问：【你几点下课？】
凌骁：【九点半】
章娴：【你朋友家在哪】
凌骁给了她一个地址。
娄俊肖家在EverryPoint，距离学校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一片居民区，大三大四的学生大多住在这里。
章娴是第一次来。万可希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便和她一起来收回执。
她们到的时候，凌骁正在收行李箱。几个人春假一起去旅游，杨莉莉没来。凌骁其实那天之后就没怎么见到过她了。她迅速融入了一个新的圈子，不和娄俊肖这帮人玩了。
罗一辰在显示器里看见章娴，盯着看了会，对凌骁说：“这不是上次你在机场送错那人？”
凌骁正把一盒EVE丢进包里，抬头瞥了眼，“嗯。”
之前在做志愿者的仓库，一群人围着说话的时候，罗一辰看到过她，所以记得。
当时凌骁送错人，和李甜见了面才发现事情原委。罗一辰于是嘲笑说：“骁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凌骁那天也没反驳，任他调侃。
“她和莉莉不一样。”罗一辰抓着几件衣服，对正在门口换鞋的凌骁说，“我后来在学校里也见过她。你不觉得她...看不透吗？”
凌骁耸肩，推开门出去，“不就都那样。”
大概十几秒后，大厅拐角处出现两个人，章娴和万可希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冻红了脸。
章娴见到他，直接从包里拿出回执和笔递过去。凌骁一手垫着，签完字还给她，一句话不多说。他转身回到房间门前，单手插兜，右手往门把手边上的显示屏上输密码。
万可希睨着他，“你就不能说一句谢谢？”
凌骁拉开门，转身看了她一眼，“今天说好的六点半，是你们不在。”
万可希尬笑了声，说了句：“无语哦。”
章娴见万可希头也不回地被气走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她在凌骁关门前说：“你能不要这样对别人讲话么？”
凌骁看了她一眼，表情不甚在意。
毫无回应。
章娴眨眨眼，感觉要爆发了。
“这回执的事情，我一个礼拜前就给你们发邮件告知了。再怎么样也不该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吧。”
凌骁陷入沉默。他似乎没什么好辩解的，末了说：“我不看邮件。”
“你不看邮件？这是你的问题——”
凌骁打断她，“你下次直接签。”
“......”章娴快给气笑了，“签字是要负责的。”
凌骁不反驳，于是她继续喋喋不休道：“还有上次floor meeting也是，万可希问你寒假的趣事，你随便讲一件也好啊。寒假说短也好歹有一个月，总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你难道没有和同学出去玩么？”
凌骁不作答。
“OK，就算没有，那至少元旦和家人一起跨年了吧。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当时你迟到，她也是想让你融入我们，你这样子让她怎么下的来台？”
章娴讲完了看他，后者却是一脸听烦了的表情。
“我没必要融入你们。”
“......”
章娴向前迈了一步，反问他：“你到一个地方生活，难道不应该融入那里的集体吗？”
凌骁听见这话，忽然把门敞开。他转身走到章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开始恍惚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高大的身躯在面前投下一片暗影。
“从来没有应不应该，只有你想不想。”
静默的走廊，微冷的穿堂风。
章娴半天挑不出一句反击，终是败下阵来。她后退半步，嘀咕了句：“你不想就不想吧...”
于是讪讪地背好书包，临走前回过头，看见凌骁倚着门框，仍然支着手看她。
章娴犹豫了下，决定说点什么，好显得她的回头不那么莫名其妙。
“我们留在宿舍的人打算春假第一天晚上一起做饭。你要是感兴趣，直接来厨房就行。”
凌骁淡淡说：“我不在，去加州，明天走。”
章娴颔首，不再和他多说。她到大楼外的马路边，万可希已经打好了车，走过来对她说：“车还要十五分钟，我打个电话。”
章娴比了个OK的手势。
寒风萧瑟，望不到头的笔直公路，杳无人烟。
娄俊肖和罗一辰两个人去门口CVS买东西。娄俊肖瞥见章娴她们的背影，皱眉说：“这两人怎么还在？”
他早就看这两人不爽。一个圈子的人，总会多多少少讨厌另一个圈子的人。
罗一辰：“估计等车吧。”
路过章娴身侧的时候，罗一辰招呼了声：“Hi.”
章娴看见他，便点点头。
正好是红灯。
“我刚刚听见你们讲话。”罗一辰摁下按钮，停下来讲，“骁哥脾气就那样。”
章娴对这莫名其妙的搭话感到云里雾里。
“他就是说话不好听，其实人不坏的。如果你朋友生气，我替他道歉。”
“没事。”
“那个...你能别给他记过么？”
“......”原来如此。
“其实他都是有苦衷的。”
章娴笑笑，“每个人都有苦衷，总不能他一个人例外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前面说他寒假那事儿。”
“骁哥说不出来什么...趣事...很正常。他不回家过年的。”罗一辰像是嘀咕着说，“又没人等他...”
章娴愣了愣，“什么意思？”
娄俊肖打断他俩的对话，“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他啊。”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冲章娴说：“你打他主意没问题，但是你最好悠着点。我不知道你图他什么，或者你可能只是觉得新奇好玩，但是我劝你尽早放弃。”
“你们这些人，到最后一定会抽身离开的不是吗？”
娄俊肖发泄完，就一个人往马路对面走去。万可希仍在远处接电话。罗一辰站在原地，看了眼章娴，后者好像在放空。
“凌骁整个寒假，都呆在美国，住在娄俊肖家。”他说，“从我高中认识他起，每年都是。”
章娴静默不语。半晌绿灯亮了，罗一辰仍没有挪步，突然叫了句：“学姐。”
章娴扭头重新看他。夜里空气潮湿，风吹起来，头发挡住半边视线。
罗一辰其实看不出她的想法，却也忽然觉得她刚刚似乎并不是在发呆。
“我知道...前几个礼拜莉莉去过你房间，你对她说了什么，我都听见了。”
“你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吧。”
章娴抿了抿嘴，仍然看着很平静。
但平静逐渐变得冷淡。
“你想说什么？”
罗一辰搓了搓手，呼了口气。“我不是说你那么做有错。”
“就是希望你现在在做的事和有的想法，都能维持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