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到二楼,找了靠墙边一个角落坐下。

    “你看看喜欢吃什么?”他把菜单递给我。

    “我喜欢吃辣!”我翻看菜单,忽然想起什么,向他说,“你是不是不吃辣?上次吃饭我看你都没碰辣的菜。我以前认识一个学音乐的朋友,她说吃辣椒声带会充血,所以都不沾辣。”

    “嗯,我吃得少。你喜欢的话多点一些,我也能陪着吃。”

    “你是上海人,你们那连肉包子馅都是甜的,我怕你接受不了我的辣度。”我笑道。

    “没关系,我可以试一试。”

    “还是不要了,你得保护你的嗓子。我们不用勉强,不用将就,就吃自己喜欢的。”

    他和静点点头,“也好。”

    我们按各自喜好点了几个菜,菜上来后薄嘉树介绍他点的菜。

    “这个蒸肉饼我小时候外婆经常做给我吃,她怕我挑食,变着花样把不同食材剁成小份放进肉饼上锅蒸。芋头你喜欢吃吗,牛肉香芋的酱汁很下饭的……”

    他闲闲说着平常事,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之前觉得他礼貌里有些疏远,但从今日开始,我触摸到他的生动和温度。

    媒体上有他家庭的资料。薄嘉树父母在同所大学任教,他爸爸是数学系教授,妈妈为历史系副教授。家庭教养优良,这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

    他说他最恐惧“挫败感”,应该是指两年前的事。我内心产生浓浓好奇,但交浅无法言深,不好开口询问。

    “倪家喜,老师让我们多熟悉交流,你也可以多跟我说说你喜欢的东西。”薄嘉树眼神挚亮,向我说道。

    “我喜欢的东西?我最喜欢的就是表演了,从懂事起我就觉得我长大一定会做演员。”

    “那你怎么当了画家?你的朋友圈发了很多作品。”他好奇问道。

    “嗯……家里不同意嘛,我来学表演都是瞒着他们来的。”我含糊其词。

    店里突然响起小时候熟悉的歌曲。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的秘密……”

    我忍不住跟着节奏轻哼起来,笑问,“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部儿童剧,《小龙人》!你看过吗?”

    “歌我倒是听过。倪家喜,以你的年纪不该看过这个,这部有些年代了吧。”他措辞说。

    “嗯,是挺古老的……小时候看小龙人找妈妈,就一直希望他能找到妈妈。”

    “那他后来找到了吗?”

    “我小时候看一直以为他没找到,后来长大才知道原来小龙人是故宫里的玉石,他的妈妈是山川大地,你说小朋友哪懂这个含义。”

    薄嘉树浅笑,“这结局确实很深奥。”

    我们就着饭菜闲谈了一会,他说道:“这出戏的背景就是在上海,你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泰安里’逛逛。那边建筑全是海派风格,我们可以感受一下当时的氛围。”

    明天周日,我欣然同意。

    中途,他下去了一会。结账的时候我才知他已买好单。

    这么细心稳妥的男生,少见。而我才来不久,已遇到两个。

    另一位是倪聿生。优秀的人都集中在同一圈层,从前的我奋不了力,也扑不进来。

    夜晚回倪家,我想再多了解薄嘉树一些,打开笔记本在网上“考古”他从前的视频资料。

    他在选秀节目里少年风姿,意气飞扬……

    出道后同时兼顾学业与行程,除了活动外,每天都刻苦练习舞蹈与声乐……

    慢慢褪去青涩,在舞台上一次比一次耀眼……

    或许是看得太多,入睡后梦里全是他薄削俊朗的一张脸。

    次日我和薄嘉树在“泰安里艺术中心”门口见面。

    “泰安里”建于上世纪初,后来又经过修缮,建筑完全仿的老上海石库门风格。在遍地胡同的北京,这里的海派弄堂别有氛围。

    建筑体占地不大,我们来得尚早,并没有其它人。从入口进去,左侧有一间“长寅剧社”,内部是典型的海派小洋楼风格,暗红色木质楼梯,穹顶上挂着复古的大吊灯。两人闲逛了一圈出来往右边走,右侧的“石库门岁月”是家咖啡馆,里面也是浓郁老上海风情。居中坐下,打扮成民国侍者模样的人为我们端上咖啡,留声机里流淌出怀旧歌声。

    瞬间有时空倒移之感。

    薄嘉树执起杯轻啜咖啡,暖色灯晕下温柔至极的一张面孔。

    我望着他笑,明快说:“薄嘉树,我昨晚梦了一整晚的你。你知道夜晚梦里的人,第二天早上就能见到是多么美好的事么!”

    他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你梦见我什么了?”

    “嗯……好像是在舞台上唱歌,然后又跟我一起演戏,反正醒来后的感觉很舒服又特别真实……”我说着,昨晚翻查的相关报道涌入脑内。

    当时事件发酵后,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攻击谩骂的言论,团粉更是变毒唯在他社交账号下刷恶评,逼他退团退圈。在那些一边倒的舆论中,他发表的关于事件的解释却无人关心,人人都说那是他的“谎言”与“狡辩”。

    可是大部分嘴里的真相就真的是“真相”么?

    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就那样消失于非议中……

    “倪家喜,在想什么?”他见我不说话,轻声问道。

    “嗯,没事!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真的一起拍戏,一起出现在镜头里?”我将思绪拉回。

    他想了一会,认真说道:“小时候我话不多,在班级里不太起眼。有一次学校节日汇演,老师挑了我上台表演。那之后,我找到了兴趣所在。即便后来,有一些沉浮,但我还是决心全力追逐舞台。人生总有一块你终生溯洄以求的梦想之地,你愿意为它洒热血,愿意打磨时间去培育它。”

    他目视我,眸光明澈,柔缓声说:“如果我们步履不停,前行不止。那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踏上同一片土地。”

    “我愿意跟你一起前行。”我不假思索。

    稍赧,补充道:“薄嘉树,我这个人无论听歌还是看电视,只用开头几秒几分钟,就知道它是不是我所好。交朋友也是,相逢聊了几句就能知道她是否和我相投。像漫宁,像你,我觉得跟你们是倾盖之交,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奔赴梦想之地。”

    他微笑点头,“我也有同感。倪家喜,其实刚开始见你,我以为你是很高冷的,但很快就发现你很好相处。”

    “嗯,大概我长得有一点点冷吧,我以后会时常笑的。”我扬脸道。

    一个身穿长裙的年轻女孩为我们端上小食拼盘,她探头朝薄嘉树细细看了一眼,惊呼道:“薄嘉树,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我是张颖啊,你还记得吧,我以前是你后援会的网宣负责人。”

    薄嘉树也认出了她,“张颖,我记得你,你在这里工作?”

    “这家咖啡馆是我家里给我开的,你退出以后我就专心打理这家店。前段时间看你新签了公司,嘉树,你终于回归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又看看我,狐疑问道:“这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润今学堂学习表演。最近在排毕业戏,来这里体验一下民国氛围。”薄嘉树和声解释。

    “哦,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嘉树,你要是有新作品新舞台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张颖说完依依不舍地退下去。

    我从背包里拿出昨晚写好的回信,珍而重之放在他面前。

    “给你的回信。”

    “程立雪,你不要现在打开,回去再看!”我怕他看信,脱口而出。

    “遵命,茵茵!”他回我。

    说完我们都觉得有点别扭,忍不住笑起来。

    之后我们去到隔壁书店里投屏看电影。

    “薄嘉树,《滚滚红尘》和《阮玲玉》你看过吗?”

    “听过,但还没有看过。”

    “那我们看这两部吧,老师说我情绪不够悲痛,这两部还都挺悲的。”

    《滚滚红尘》里韶华为爱燃烧,能才却自私、懦弱。

    韶华在阳台赤足与他跳舞,在红色披肩下拥吻;他们有过浪漫的爱情,但这份爱在乱

    世中无法安身。

    能才说“随波逐流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韶华,你没有披肩,我没有灵魂。”

    阮玲玉逃不出时代的困局,又敏感多情,人戏不分;她说“演员应该是疯子,我就是一个。”

    服毒自尽前前她留下遗书——

    “我现在一死,

    人家一定以为我是畏罪,

    其实我何罪可畏?

    我一死,何足惜呢?

    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

    字幕终结,我们在暗影中沉默。

    电影是阿司匹林,也是深渊苦海。但有时纵身向山也是一种放肆,沉沦苦海也是一种痛快。

    “人言可畏……”薄嘉树嘴角一抹苦涩的笑,但转眼消失。

    “倪家喜,那场吻戏……”他欲言又止。

    “赵老师说得对,演员的身体应该属于表演。其实也没什么,薄嘉树,下一次彩排我们就直接……嗯,你知道的。”我支吾着。

    他轻轻一笑点头,“嗯,我知道了。”

    说完从沙发站起,伸手邀请我,“我们试一下乔茵茵和程立雪在舞厅跳舞的戏吧。”

    剧中,乔茵茵与程立雪在大上海最富丽的舞厅跳了最后一支舞,然后分开。

    她仿佛要向全上海宣告,这是我的爱人,我虽然与他分开,但我不情不愿,身不由己。

    我们在幽暗空间里排演这出戏,与他们贴近。

    明明明月是前身,此身已是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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