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哥,过来人不能总提从前事,况且这些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和弥兀见你唱跳的时候多,今天能坐在台前看你表演,我也很想开开眼界!”罗景呈眉目微扬,笑如春风般温煦。

    “对,景呈现在演戏也很有一套,待会录制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指点一下。”章弥兀笑说着,转向罗景呈,“你一会要护着点嘉树哥,怎么说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团的,面子上还是一体的。”

    罗景呈眼周挤出弧纹,笑意更深,“那当然,不过我资历还是浅,嘉树哥一向很有想法主见,想必也不用我帮忙指点。”

    嘉树平静等两人唱喝完,缓声道:“马上要录制,我们要去做准备。”说着看向章弥兀,“你有什么需要谈的,再约时间吧。”

    “今天我有时间,我会在后面支持嘉树哥。家喜,我约定你,我们还有很事要慢慢说。”

    “那麻烦你慢慢等了!”

    我冷冷说完,跟随嘉树朝排练室走去。

    “嘉树,你也没大他们多少,他俩倒是叫得殷勤。不过哥前哥后三分险,他们俩一个比一个溜滑,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我回想着两人刚刚的一番作态,忍不住感叹道。

    嘉树听完沉默了半晌,无奈一笑,“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流光叠影》这出戏情绪跌宕,戏力深重。我们虽熟悉,也不敢怠慢,剧本拿在手里,惟有投身进去,才能从字句符号里揣悉出背后的表情和语意。

    由早至晚,一遍又一遍的排练。我自觉把情绪都嚼烂了,我有了一些底气,因为我用力贴近戏中人,因为我身边站着熟悉的搭档。

    但当我在后台屏幕里实时看见秦莫恩将手里那张“S”卡用在庄如熙身上时,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底气一泻而空。

    谁都没想到庄如熙这场会被淘汰,因为和她一组的是邵安安;一个大家公认演戏一般,性格也不讨喜的边缘选手。

    她和庄如熙的表演不相上下,首轮投票除了齐宴则,其它三票都投向了邵安安。

    全场都大跌眼镜,毕竟在表现差不多的情况下,肯定选择相貌优势明显的庄如熙。

    议论纷纷中,秦莫恩迟迟举起“S”卡,将庄如熙救回。

    我的脑袋里白雾茫茫,我在想之前做了些什么,我又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现场导演指示我和嘉树准备上场。

    我呆站着,一时间无法回神。

    身边人轻轻牵住我的指尖,低醇朗润的声音在耳畔轻绕,“家喜,我们要穿过虎度门了。我记得你说过,一入虎度门,便是戏中人。”

    我看着不远处的入口,它比从前小剧场的台口要宽阔许多,但此刻却显得无比狭窄。

    嘉树眼望前方,沉缓说道:“家喜,向前看。前面有光明的舞台,有炽热的灯光,有翘首以待的观众。我们要一起走到灯火通明里,走到人声鼎沸处。”他低头,侧过脸看我,目光深远,“还记得吗,关门。”

    “落锁……”我对上他的眼,喃喃道。

    是,过了那道门,我就不再是我自己,我就得心无杂念。倪家喜的烦恼就暂留给倪家喜吧,我是乔茵茵!

    我和嘉树并肩走过幽长的通道,穿过那一线之隔,身前身后顿时亮如白昼。

    我与程立雪一见如故,我们把片场当欢场。我们日夜谈笑,互诉理想,分不清戏里戏外。

    可是白易礼突然出现,威胁我同程立雪作决断。

    我和立雪在舞厅相拥告别。我闭上眼,眼泪泫然滑落,脸上淌出两条长长的热河,盘延着黏涩的遗憾。

    他亲吻这份遗憾,小心翼翼,遗憾便成了心头长响的不平。

    一幕落。

    我与萧云珠戏中戏,她在雪地中垂死。我搂着她,她哭诉心肠,含恨离去。

    视角又转到我去医院探望萧云珠,她情海翻波,身患重疾又孤苦无依。

    最后一幕我和程立雪计划逃离香港,他在火车站被误杀身亡。

    枪响,人散,心死。

    灯光再亮起,眼前是浮世众生脸,有动容,有麻木,有冷眼,有审视。

    我又回到现世中。

    江彬请四位导师点评。

    “要不让景呈先说吧,你和薄嘉树以前是队友,应该有很多的感受。”贾十一右手摸鼻,笑意不明道。

    罗景呈端起一张笑脸,彬彬有礼说:“很荣幸节目组能邀请我,让我有机会坐在这里,可以直接观看嘉树哥的表现。其实我们很久没见,今天这场表演我觉得嘉树哥和从前很不一样,我想这是他再出发,让观众重新看到他的一个好机会,我真心为他高兴!”

    “倪家喜的表现你是不是也要顺便点评一下!”贾十一双眼眯起。

    现场一阵喁喁议论声。

    “倪家喜,她当然是很会演戏的人,她和嘉树哥配合得很好!”罗景呈似笑非笑道。

    “我很喜欢他们的表演,非常有感染力。但是我想替大家问一下,剧本里是说两个人亲吻,但是薄嘉树你刚刚没有吻下去喔?”秦莫恩含笑接话说。

    “我觉得未尽之意可能会更深久更辽远。”嘉树平和回答。

    这是官方答案,最近我因为和章弥兀的“绯闻”很受关注,他担心播出后吻戏会被发散做题模糊表演焦点,所以排练时说好只吻眼泪。

    “这样感情的表达好像没有推到顶点。”贾十一评道。

    秦莫恩笑道:“我觉得Ok喔,那种好珍惜的感觉还是蛮打动我的。”

    “薄嘉树最后在火车站那段长对白处理得很有层次,他在有限的时长里展示了角色的特质,我这一票是给他的。”齐宴则在旁晏然道。

    “现在请四位导师投出你们珍贵的一票。”江彬执起麦克风道。

    第一轮四位导师的票都投给了嘉树,他全票晋级。

    第二轮投票漫宁拿下三票也顺利留下。

    江彬还未宣布结果,但我心里早已预判了结局。我人在台上,颠颠倒倒搜刮所有的人生箴言把自己宽慰了八百遍。

    “各位老师,我和倪家喜彩排的时候还排了一场程立雪和乔茵茵在香港重逢的戏,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展示一下吗?”

    宣布晋级后嘉树并未离场,只是默默退到台侧。此刻他走到舞台中间,面向导师们镇定说道。

    “好哇,这部电影里两个人重逢的那场戏拍得很唯美,我觉得可以让他们试一试!”秦莫恩立即助攻。

    “我没意见,我也想看看他们会怎么演绎。”齐宴则优然道。

    “那好,那给你们几分钟吧!”贾十一最终拍板。

    我看向嘉树,原来他提前与我演练这场戏是以待此时。

    大概他把所有的结果都想过了,然后在我已经放弃、已然止步的时候,轻轻抬手把我向前推。

    嘉树走近我身边,轻声说道:“倪家喜,我们开始吧。”

    时间来到战乱时的香港,乔茵茵在舞厅和程立雪重逢。

    她是仓促出逃的女明星,他是声名鹊起的新派导演。

    他们的眼光穿过人潮,涉过岁月落到对方身上;千帆过尽,仍能一眼就看到彼此。

    “你好吗,这句话我在心里问过千千万万遍。但真的见了你,我发觉我问不出口,我怕你不好,又怕你太好,好到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程立雪,你应该邀请我跳舞。因为从你走后,我无论跟谁跳舞,眼前都只晃着一个人的脸。可渐渐的,那张脸开始模糊不清。原来想一个人想得太多太深刻,是会把他的样子都磨掉。”

    “我今天才走进门口,就感觉有人在等我。程立雪,我以为我从上海跑出来是逃难,却原来是闯进了桃花源。”

    两人相拥起舞。这支舞,从上海跳到香港,又将从身前舞至死后……

    戏毕,我闭上眼,倍感疲惫和无力。为戏,也为了自己。

    导师们说着夸赞鼓励的话,我心却像裹满了棉花,那些话钝钝迟迟地敲击,我感受不到它的轻悦。

    “稍等一下。”江彬已经在说结语,齐宴则突然开口道。

    我抬眼看他,隐隐期待有人能把密实的棉花揪开一些缝。

    他一而贯之的气定神闲,慢悠悠举起他手中的那张“S”卡。

    “宴则导师,这张S卡您确定要用在倪家喜身上吗?”江彬问道。

    “是,本来我没打算这么早就用这张卡,不过倪家喜今天的表现对得起这张卡的价值。我想她也需要这个机会,去兑现她对表演的承诺。”

    “很意外,没想到《流光叠影》这组全员晋级,我们恭喜倪家喜有惊无险进入下一轮……”

    江彬情绪语音高昂宣布结果,我和嘉树缓缓相视一笑,心里的气力终于卸下。

    我们从台上下来,从光中淡出回到平常。

    “嘉树,谢谢你!刚刚在台上我已经没了意志,我好像总是放弃得太快。”我边走边垂头说道。

    “倪家喜,你只是因为太在乎太紧张所以害怕,害怕结果不尽人意。没关系,时间久了你会习惯它,你也会慢慢找到支撑你推动你的力量。”他顿一顿,又说,“倪家喜,原来你对自己也没有清晰的认知,你能拿到S卡全靠你的才赋,你看你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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