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衍强忍腿上的痛楚慢慢站起身,他缓缓将车停到车棚里,然后一步一步挪向教学楼方向。

    他低头看了眼带着血和泥土和细碎石子、鲜红刺目的伤口,心想着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去医务室看下为好。

    迟清衍拿出手机给班长发了个信息,便往医务室方向走去。

    优昙学院有专门的类似独立医院的楼,负责平日里的紧急救助和住校学生看病方面。虽然比不上市区医院,但就学校而言,医疗设施完善程度说的上是优秀了。

    不过大部分学生不会遇到点小伤就大废力气选择去医院楼区,一是麻烦,二是没必要。

    迟清衍目前的状况也走不了多远,带着些微吃力地往教学楼一楼自带的医务室方向走去。

    医务室掩映在教学楼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窗户外沿被爬山虎和绿植所覆盖,缠绕在有些老旧的石柱上。绿色倾泻流淌到有些裂缝的水泥地上,阳光从叶缝中穿过,显得婆娑多姿,树影摇曳蔓延开来。

    迟清衍想着这个点医务室应该没什么人,自己拿点药处理下便推开松松合掩着的医务室大门。

    “吱呀”一声,不同于医务室外边环境的老旧,内里十分的干净明亮,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漂浮在空中,床边深蓝色的纱帘被穿门而过的风拂起,漂浮在两人之间的一小块空间里。

    他就这样直直对上时云岫的双眼。

    不比曾经见面时候毫不掩饰的生厌,这次她的眼中更多带着点,慌乱和不知所措。

    迟清衍垂下目光,礼貌性地回避开视线,却在地上看见一摊小水滩,上方那块仍有水滴不断顺着少女的校服衣角往下流。

    “你的衣服?”

    迟清衍有些讶异地试探性开口,时云岫迅速背过身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两人的影子就这样背着光而铺在地上,不断延伸最终汇聚在另一端,耳边是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在无限度放大的沉默中清晰可闻。

    安静持续了一小会,时云岫才淡淡道:

    “做走廊卫生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迟清衍保持在原地没动,他声音放地更轻柔了些:

    “不脱下来吗?”

    时云岫仍保持着背过身的样子,摇头。

    “外套里面没穿衣服吗?”

    时云岫依旧摇头。

    迟清衍没追着问诸如“那为什么不脱下来”之类的问题,他注意到到少女不断攥紧衣角的手指。

    掩映在藤蔓枝条影下的其中一个影子缓缓动起来,慢慢向另一个影子靠近,两个影子被光模糊了轮廓边缘,隐隐绰绰。

    轻柔的脚步声响在安静狭小的医务室里,时云岫感受到少年站在她的身后,依旧是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穿我的可以吗?”

    他的声音清润干净,比起曾经时云岫所印象中带着冰块薄荷柠檬水的清冽感,这次他的声音放轻放缓了许多,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

    是冰块融化开的薄荷柠檬水做成的软糖,外围还特地包裹一层绵软的糖衣。

    时云岫微微侧过身瞥了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衬衫和毛衣马甲,校服徽章端正地别在胸口前,闪着莹润的光芒。

    “你穿的不是春季校服吗?”

    迟清衍听到她终于愿意开口对他说话,眉眼稍微舒展开来。

    “为了打球方便,我有带夏季那套的。”

    他将自己的书包横背到身前,正欲动作时候顿了顿,面带歉意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她:

    “抱歉,我现在手比较脏,需要你自己来拿了。”

    时云岫看到身前不远处少年的手上灰扑扑的,带着脏污的泥泞,她有些欲言又止但终是没多追问什么,怔怔点点头。

    她向迟清衍的方向走进一步,两人方向被拉近许多。

    时云岫低头拉开他背在身前书包拉链,看不清神色,她从中取出叠放地很整齐的蓝白色夏款校服外套后拉上拉链。

    迟清衍礼貌性地背过身等少女换好外套衣服。

    拉链声、衣服的摩挲声交织着,挟着窗外沙啦沙啦的风吹树叶的声响,在本就安静的地方不断放大回荡。

    “我换好了,谢谢。”

    迟清衍转过身,他注意到她将衣领拉链拉到顶端,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他的校服本就大了点,在少女的身上看起来宽松了很多。

    “没关系。”迟清衍温和笑了笑。

    像是收起了尖刺的刺猬,想比最开始穿着湿外套一身戒备的样子,她看起来放松平和了许多,终于坦然地正视看向他。

    似乎是注意到他膝盖间有些可怖的伤口,她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来帮你吧,医务室老师不在。”

    像是怕少年拒绝一般,便又加了句:

    “就当是外套的感谢。”

    迟清衍确实本想拒绝,但第二句话让他意识到,她不想欠他人情,无奈失笑道:

    “好。”

    时云岫跟他一样,像是奇怪的默契,都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对方为什么。

    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迟清衍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将受伤的那只腿的裤脚挽至膝上。时云岫提着治疗箱在他面前半蹲下。

    迟清衍不自在地微微往后退了退,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放在身体两侧。

    虽然不明显,时云岫抬头瞥见了他这个潜意识动作。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有人接近自己。

    时云岫不再去想其他,翻出棉签,用清水将他膝盖上的沙砾异物清理干净,好在春季校服的裤子质地较为厚实,算是有了些缓冲,以至于没有那么严重。

    迟清衍垂着眼看着面前少女全身心投入在包扎上,她眉眼一如印象中那样淡淡,微微上扬的眼尾使得她总是给人种消极的厌世感。

    眼底是冷淡结冰的湖水,平静无波,清澈干净,与艳丽张扬的端正五官有些割裂,却又以这样矛盾又平和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她的手指动作轻盈却熟练,就好像很熟悉包扎伤口这样的事一般。

    整个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她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手法专业熟练简洁快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让迟清衍不适的地方。

    但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只想着时间快点再快点,但面上没有任何不耐神情。

    风似乎是愈来愈大,窗外的藤萝枝叶沙沙声愈发的响亮,挠着他的心。

    双氧水清洗伤口后,上完碘伏,时云岫从药箱里取出一块柔软的敷料轻轻贴在他的伤口上,最后用绷带固定。

    迟清衍视线顺着她洁净的手往上,许是他的校服大了码宽松一些,哪怕拉链拉到顶,衣领斜斜耸拉着,还是在少女俯身前倾的时候露出一点脖颈皮肤。

    虽然不明显,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脖子上的淡色淤青。

    一刹那,他想明白了一切。

    有关于为什么明明还是晴雨不定温差大的暮春,她会穿宽松薄款的夏季校服。

    有关于为什么明明夏季校服也是有内搭短袖的,但她却不愿意脱下湿了一片的外套。

    有关于她执着于将拉链拉到最高处的行为。

    有关于今天相遇时候她脸上的慌张、不知所措。

    “可以了。”时云岫确认好绷带固定住后,收拾着旁边零零碎碎的瓶瓶罐罐,正站起身将治疗箱放好,回过身不经意撞见迟清衍晦暗不明、写满不解的目光。

    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时云岫拿起一旁自己被打湿的校服就快步往医务室门口走去,像是慌乱地在逃避些什么。

    “我先走了,校服我洗干净后还你。”

    她吐字清晰、声音如常,迟清衍却觉得有些混沌听不真切,此时此刻所有正常的举动,落在他眼中都带了那么分强撑与勉强的意味。

    本不该的,他不是会勉强别人说出自己心事的人,也无意去打探任何人的秘密。

    不感兴趣也倦于了解。

    任何人都好,停留在模糊的距离线之外再好不过。

    可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上前一步、牵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指尖传来的是微凉细腻的皮肤,许是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妥,迟清衍稍微松了松但没完全放开。

    时云岫有些怔愣地转过身来,诧异化作平静,目光低垂下来停留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也修剪地莹润干净,掌心干燥温热,轻柔又不容挣脱地圈住她的手腕。

    “你的脖子……怎么了。”

    声音轻如拂过水面,却如一颗巨石砸入水面。

    他眼底是波动起伏不已的海面,仿佛盖头而来将人席卷其中。

    “没什么。”

    时云岫试图从中抽出手无果,便用力大幅度动作抽出,像是要甩开他一般。

    迟清衍松开手,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抱着衣服快步往楼梯间方向走去。

    迟清衍怔怔地堪堪维持松着手的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似乎还带着些余温。

    他背上书包,走出医务室的大门。

    放眼一楼,空无一人,只剩下耳旁窸窸窣窣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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