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被发现了?

    听见这个消息,荷华第一反应是出去救人。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此时出去,不亚于直接递了一个“德行有失,违背宫规”的把柄给殷苛和一众公卿大臣。

    想了想,她对窈娘道:“不要透露本宫今晚过来的事,然后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和认识路的车夫。如果这些准备不了,那就想办法找个人去紫宸宫外,让侍卫带话给明华殿的冼马时鸣,让他来这里一趟。”

    她褪下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这个可以作为给侍卫的犒劳。”

    谁知窈娘还未接过镯子,院外再度响起侍卫粗声粗气的声音:

    “奉殷大人的命令,要好好搜搜鹿鸣居内是否还有不遵守规矩的贵族小姐!”

    房内三人均是脸色一白。

    青芜咬咬唇,似是下定什么决定,对荷华道:

    “夫人你随我来。我知道有条近道可以离开这里。”

    窈娘亦是道:“青芜你现在抓紧时间,带夫人离开这儿,我还能拦一阵,给你们争取时间。”

    事不宜迟,青芜迅速带着荷华从院子的后门出去,而窈娘则留在这里,假装打扫院子拖延住搜查的人。

    夜幕深沉,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鹿鸣居外。青芜拉着荷华一路小跑,总算来到一片枝杈横生,郁郁葱葱的树林前。

    “横穿树林后,外面就是官道,夫人可以通过官道回宫。”青芜如此道。

    荷华抬眼看去,只见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像是无数把墨绿的巨伞在相互交织。月光艰难地透过这浓密的叶幕,洒下几缕细碎的银白光线。那些树影好似一个个沉默的巨人,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你呢?不一起走吗?”荷华总算道。

    想起当初逃亡被活活打死的那个姑娘,青芜脸上闪过恐惧,摇头道:“我……我不敢。”

    荷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树林,轻轻握住青芜的手:“要走一起走。本宫说过会带你离开的。”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没有丝毫迟疑,拉着青芜便进了树林。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惊醒了栖息在枝头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几声短暂的啼叫,随后又归于平静。

    林间弥漫着一股清新而湿润的气息,那是泥土的芬芳混合着草木的香气。偶尔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花香,不知是哪一种不知名的小花在这夜色里悄然绽放。

    “他们……好像没有追过来了。”青芜迟疑道。

    荷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确认没再听到其他声音后,压低声音:“许是没想到会有贵族小姐进树林?”

    然而下一刻,突然有猎犬的狂吠,划破树林的寂静!

    “在这边!!!”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充满着惊惧。

    荷华当机立断:“跑!”

    越往树林深处,光线愈发暗淡,四周的树木愈发高大粗壮,夜色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让人不禁心生寒意。脚下的泥土软绵绵的,铺满厚厚的落叶和枯枝,每跑一步,都会发出“咔嚓”的响声。

    眼看距离官道还有两百米的距离,有点点的火光,自黑暗的树林里亮起。

    猎犬的声音愈发尖锐清晰。

    追兵越来越近,两人的步伐越来越急促。

    未几,青芜似是下定什么决心,停了下来。

    黯淡的月光里,女孩的双瞳如一汪清泉,清澈得仿佛能照见人影。

    她定定道:“青芜不知道您到底是宫中的哪位贵人,但您愿意带青芜离开,青芜很感激您。”

    “云若小姐说过,您是有能力改变鹿鸣居现状的人,我相信云若小姐,也相信您。”

    “您的安危比我重要,如果可以的话,青芜请求您……来日见到青芜爹娘,代青芜向他们说一句青芜在宸国一切安好。”

    说完,青芜松开荷华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火光的方向跑去!!

    荷华怔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不远处已经响起几声侍卫欣喜若狂的喊叫:

    “在这里!人找到了!!”

    “妈的,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片子那就没什么顾忌的,让我们尝尝鲜再说。”

    ……

    泼墨般的深重夜色里,有少女的尖叫,与男子粗鲁的笑声传来。

    荷华只感觉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又在一刹那,被冻结成冰霜。

    乳母奚夷临别前的那一眼,仿佛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说:“公主,您一定要好好活着,老奴的命不值钱,只要能保护你,老奴做什么都愿意。”

    她的性命,当真……就比她们高贵,比她们重要?只因她是宸国的王后?

    所以,奚夷、父王、时鸣、云若、窈娘、青芜……每一个人,都在牺牲自己,保全她。

    可她既然是宸国的王后,不应该是她来庇佑她们吗?

    《诗经》有言,作为王后,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即便没有神灵监督,她也会有良好的美德,会庇佑自己的子民,慎始如一。

    可……现在,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任由这群可怜人,被权贵欺凌?

    只因……她要那虚伪又无用的,所谓的,王后的好名声?她要像一尊神像那样,被人高高供奉在庙堂里,不能让世俗的血泪,百姓的哭喊,玷污了她高洁不染的裙袂?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竟不知,昔日的兆朝九公主,昔日的姬氏王族血脉,从小聆听着圣人教诲,领略诸国风华长大的姬荷华,竟然沦落到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的地步!!!

    荷华深深呼吸,望了一眼不远处官道模糊的影子后,毅然决然,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而去!

    彼时,青芜被三四个侍卫围住。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腰间佩着长刀,脸上尽是轻佻与张狂。

    为首的侍卫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他上前一步,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调笑道:“小丫头,你逃跑的事,要是被你们妈妈知道,你就惨喽。陪哥哥们玩玩,我们就替你瞒上一回。”

    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摸青芜的脸。

    青芜惊恐地往旁边一闪,脊背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另一个侍卫趁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别害羞嘛,咱兄弟们可都是怜香惜玉之人。”

    其他侍卫顿时哄堂大笑,那笑声在树林里回荡,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枝头的飞鸟,扑棱棱地飞走了,徒留下一阵慌乱的振翅声。

    明白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青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挣扎,可瘦弱的身体怎能敌得过这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她试图从人缝中冲出去,却被侍卫们一次次粗暴地推回,摔倒在落叶堆里。

    树叶沾满了青芜的头发和衣裳,她狼狈地爬起来,眼神中除了愤怒与不甘,更多的是令人心碎的绝望,只能无助地听着树林里的风声呼啸而过。

    忽然,一个声音清凌凌地响起:

    “都给我住手!!!”

    青芜不自觉睁大双眸。

    树木的阴影里,有缥碧色的衣裙在夜风中蹁跹。仿佛碧湖中的月影,又仿佛春日清晨中最鲜嫩的一抹柳芽初绽。

    那是本该离开,本该舍她而去,却缓步向她而来的荷华。

    见到来人,那些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愣在原地。

    荷华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本宫是宸国的王后,见到本宫,还不跪下?!”

    “王后?”侍卫长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哈”地笑出声,嘲讽道:“那老子还是宸王呢!!”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所有人都哄然大笑,一个侍卫用手中的马鞭凌空一挥,意欲恐吓荷华。

    然而,马鞭还没有触及地面,就被荷华攥住。

    她用力一抽,然后对着侍卫劈脸打去!

    那侍卫始料未及,鞭子裹挟着劲风,狠狠落在他脸上,直接划出一道斜长的血痕,痛得他一声惨叫,整个人捂住脸,向后连退了几步。

    “还挺泼辣。”见手下受伤,侍卫长恶狠狠往地上啐了口浓痰,“管她什么王后不王后,给老子抓住她!”

    荷华护住青芜,冷冷和一干人对视。

    那些侍卫被她的气场所震慑,相互对视,全部不敢上前。

    “妈的,一群饭桶,还要老子亲自来不成?!”

    侍卫长怒骂一句后,刚想伸手去抓荷华,说时迟那时快, “嗖” 的一声,仿若有闪电呼啸而来,刺目的冷光骤然贯穿侍卫长的心脏!

    一蓬鲜艳的血花,骤然盛放。

    侍卫长瞬间倒地。

    紧接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自近。卫尉沈冉带着十几名卫士疾驰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时鸣,同样是紧握缰绳,一脸焦急。

    “恕微臣救驾来迟。”沈冉翻身下马,利落向荷华行跪礼。行礼过后,他起身扫视了一圈剩余的侍卫,冷声道:

    “我等奉大公子之命,前来护卫王后殿下安危。你们几个,还不给我跪下?!”

    因为地上侍卫长的尸体,那几个人早已被吓破了胆,此时听到沈冉的话,忙不迭跪地,连连磕头,高呼“饶命”,半点不见调戏青芜时的嘴脸。

    时鸣同样翻身下马,他本想开口叫荷华“阿姊”,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改成“殿下”,问她:“殿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荷华摇头。

    察觉身旁的青芜同样在瑟瑟发抖,她握紧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时鸣厌恶地撇了眼跪地的人,“该死的东西,冒犯了王后,杀你们一百遍也不足惜!”

    旋即,他又关切问荷华:“要回宫吗?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荷华再度摇头。

    她微仰起脸,凝望着树林外灯火通明的鹿鸣居,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开口:

    “去鹿鸣居,本宫还有很多东西,要好好审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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